我专心致志嚼着苹果,并不作声。
“我晓得你在意她,难得你有个上心之人,我也不会刻意与之为难,只不过需得你应我一点。”千溯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不能不顾后果逞英雄,发生若之前一般的事。”
我给他指尖戳得站不稳,脑袋晃了晃,复才听得他继而道,”若你能护好自己,我便不会伤害灵儿她一族。近来听闻不少有人暗中打听你消息的事,其中便有落玉。”
我抱着头,满心欢喜的傻笑着,应了。
落玉的飘渺谷正是我们领地的边缘之处,我曾不止一次的听到有人同千溯进谏道,要收下着一块灵力充沛的富饶之地。
千溯每回都不过沉默,并未明确表过态。我过往以为魔主势力纵不足为惧,可同落玉有过牵扯的领主不少,免不得会拉上些隐藏的实力,千溯顾虑这些才迟迟未能动手。怎知他竟是思虑我一份友谊来之不易,是不愿让我同灵儿成了宿敌才刻意如此……
再次同灵儿相遇之际,我俩相互的戒备试探,的确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的伤心。但只要千溯愿意相安无事,那一切问题自然不攻而破。
我一面想,一面心里乐开了花。飘飘然的上了前,飘飘然的爬上千溯的腿,飘飘然的将之紧抱着,头枕着他的肩,不动了。
千溯先是无动于衷的看了半晌的文书,好一阵后才终是低首,有些莫名的瞧着我,“怎么了?”
我缩手缩脚的蜷在他的怀抱,蹭了蹭, “唔,就是想抱一下……”
自我小天劫过后,平素千溯忙的时候,我便甚少再这么窝在他怀里睡觉了,因为即便是披了麾衣还是会给人一眼瞧出来。
千溯未有回音,就是默认了。我心满意足,一觉到天亮。
我记得我彼时在梦中亦在感慨,怎么就走了大运,摊上了千溯这么个好哥哥,生生笑醒几回。而后给不堪其烦的千溯一手丢到床下头去,滚在地上睡了一夜。
……
随后我潜心修行半年,一直未出过“月下泉”。
脚步轻快的往千溯的书房赶时,正见一名披戴着连帽灰袍的男子若幽灵一般的从门边晃出,轻飘飘的经过我时点头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入了门。
我想既然是‘灰影‘来送情报,便乖乖的坐在阶梯边,等着千溯忙完了再进去。
怎知透过洞开的窗,我清晰听见的一句话,说的是,“尊上,飘渺谷势力已被根除,临颍等人正在驻守……“
我脑中霎时轰然,一片空白。
千溯该也知道我就在门外,不过寥寥同‘灰影’道了几句话后,便让之先行离开。
我一声没吭的瞧灰影轻飘飘的从身边经过,呆坐着。
千溯自门内走出来,含笑坐在我身侧,像是什么都未有发生过一般,风轻云淡,摸了摸我的头,”唔,半年未见,你的修为委实精进不少。在‘月下泉’闷了许久,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猛然抬头,望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啪“的拍开千溯的手,面无表情的起身,朝后连退了两步,”你既然不打算放过灵儿,又何必拿那些话来敷衍我?”大抵是因为头回同千溯如此回话,说了两句之后,鼻子莫名有些发酸,喉咙更是哽得厉害,抖着声音道,“我从前,从前从未奢想过会同灵儿再与从前一样,不带对立立场的相处,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若不是你同我说,我纵然会有些伤心,也总好过当下的背弃感!你若不能兑现,为什么要承诺,骗子!骗子!”
☆、第39章 舍弃
我期盼着千溯能给我至少一句不算敷衍的解释。
可他一句话也未能回我,只是一双眸前所未有的黯淡,瞅着我时似笑非笑。
我瞧着他那份掺着几分晦涩的笑,汹涌而出的愤怒便像是猛然被泼了一遭冰水,徒然静在原地,凝结梗在心头,愈发的难受。
气力像是抽空了一般,连生气都省了,抹了抹泪,静了半晌才恢复了呼吸的平稳,“我不是故意要大声吼你的,刚才是在气头上……”一顿,眼泪却淌得更凶,心底一阵阵的疼得紧。
抽噎两声,“我现在心情不大好,我要回去睡觉。”
千溯终于开口,淡淡应一句, “恩。”
……
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抹眼泪,视野之内朦胧的一片,弄不清楚自己是朝什么方向在走。
回去之后,便是趴在床上,头疼欲裂。
平素格外照顾我的侍女小泉上前,见我捂在枕中,满头大汗。轻轻替我扇着风,小声宽慰道,“占据飘缈谷不过昨日之事,并未有消息过来道其魔主已经陨落,小主上何必如此悲观,即便现在去央求千溯魔尊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我怎么会去央求他?
同飘渺谷对立一事已成现实,我去央求,只不过是让他为难罢了。
作为累赘的拖累的千溯这么些年,我怎可能再说出如此任性的话语来。
犹记得多年前,我在某处深渊的峭壁之上救下一个几乎不成人形之人,离开之际他赠与我三滴至纯精血护我心脉,我想他分明已经负伤累累,又何必再为了着急感激而再伤自己三分。
而他则以断了骨的手把玩着我给他镇痛的冰玉,不急不缓同我道,“若未能为讨命付出代价,又怎能证明自个还活着。”末了,朝我一笑,”不过你比及旁人倒是幸运很多,丫头,你要听你哥哥的话。”
人道魔界是个泯灭人性的残酷之地,尤其是上古的那一战。
我知道我朝千溯发火的缘由,因为从听见飘缈谷出事的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放弃灵儿了。
如此彻底的偏心,干脆的认命,让我有种罪恶感,便好似是我生生夺走了灵儿的生机,亦有在那一瞬间认清自己本性凉薄的恐惧。
可斩草要除根,不然祸患无穷。这个,我还是懂的。
此后的三日,我一直呆在房中并不出门,不打听也不听外遭的消息。
那时侍奉千溯的小瓶子坚持不懈的敲了我三日的门,让我出去透透气,可我终于肯开门时,她却是满面泪光的垂下头,也不道旁的事,支支吾吾的告诉我,千溯这段时间身子不好,很不好,昨个还咳出了血。
可我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却不过懒懒卧在床榻之上,偏首朝我时,面色微微苍白,含笑问我,”气可是消了?”
我扑上前去,听着他不同寻常的心跳,沉沉道了句恩。
启悟告诉我,千溯快要渡劫,如此境况怕是要染上心魔。
若当真是心魔,又该怎么办才好?听他们说,心魔是没法治的。
……
飘渺谷地域不算宽广,但胜在灵力充沛,战场后的清扫也基本完成之后,便有不少墙头草,闻风而来。千溯为了接待,特地在飘缈谷的新居设下一宴。
我知道千溯向来不将那些所谓的‘附庸’放在眼里,他宴请的正主是谁,我亦躲在屏风后偷偷瞧过一眼,却正是那日高城之上同落玉交谈的银甲男子。
我想守着千溯,免得他醉酒之后难受,而他向来不喜欢旁人近身,遂最好是我扶着他回房。
背靠着厅堂,我同千溯只有一屏风之隔,陆陆续续听到了些占据飘渺谷的详情,回想起灵儿月牙儿似的眼,心中痛楚尤盛。
这一宴,进行到了半夜,我朦朦胧胧有些打瞌睡,算着推杯换盏的次数,也感知千溯他估摸的确是有些醉了。
意识模糊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同我道,别在这睡了,会着凉。
我睁眼,瞧见小泉略焦躁的眸,听得她犹豫复犹豫之后,在我耳畔小声道,“有件事,需得同小主上禀告,所以,小主上能不能屈尊同我走一趟?”
我听着外面的丝竹声,和不绝于耳的杯盏交错、谈笑声,拍了拍衣袖的起身,“只需一会的话,好吧。”
小泉将我带到一处无人的亭阁,一路神色紧张的左右张望着,像是有人揪着她的魂魄,让其如此的心神不宁。
将一站定,小泉咚的一声便跪在我面前,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语气徒然急切起来,”小主上,我求求您,求您救救灵儿小姐吧!我方才收到她的传音,道她现下躲在一处洞穴之内,好歹是存活了下来,只是外遭都是千……主上的人,她真的没法子……我只是一介小婢女,任凭我有天大的本事也真的救不了灵儿小姐啊!“
我坐在亭阁的围栏上,脚尖抵着湖水,轻声道,“眼线?”
小泉身子一颤,又是磕了几个响头,“不……不是,我,我,灵儿小姐只是对我有恩。”
湖面的涟漪轻轻荡开,我再道,“灵儿让你来找我的?“
继而磕巴,”不,是,是我自己。”
“你身后带着的那条缚绳法器,是决意若我不答应,便拿那个捆了我,带去威胁千溯的么?”
身后风声乍起,灵力瞬间集聚,却又蓦然消散,片刻宁静。
我回首,看她怔怔的维持一个念诀的姿态,凝结做一具冰人,眼神却死死的,盯着我这方,目呲尽裂,似是不甘。
我压低嗓音,以一种只我二人听得到的声音,缓缓道,“小泉,你该是知道的吧,灵儿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施恩与一个陌生人。我见过她啖人肉,也见过她鞭尸,只是那个时候她的脸上沾了血迹,神色狰狞。亦不曾像对我一般,露出纯净可爱的笑,才始终没能辨别出来。”
风过,小泉僵硬的手中长绳悠悠飘荡,那双不甘的眼,终是涣散。
我并没有离开,直到听到湖边假山之中,有声怯弱,传到我耳中,“姐……姐姐?”
隐约的光线下,假山后的阴影处探出一张白净的脸,尖尖的下巴,圆圆的眼,加之那绵软的声音,当真是怎么瞧怎么孱弱可爱。
我轻声道,“恩,我在。”身子却没有往她的方向走。
她怯弱的躲在假山后面,兴许是瞧见了我身边的“冰人”,蓦然像个受了惊的小白兔,空洞着一双眼,抖着唇,“那……那个泉姐姐是怎么回事,姐姐你……”
”她是你家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让她继续呆在千溯身边?“我不急不缓的收集起那条长绳,挽在手腕上,朝灵儿的方向走去。
灵儿连连往后退着,绵软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摔倒在地,“姐姐,你是不是要杀我?是不是?”
我在她身前站定,看清那双圆溜溜的眼中写满的恐惧与战栗,心中犹若刀刮一般的疼痛着,无法再靠近她一步。
灵儿便像是突然崩溃一般,抓起地上的杂草仍向我,“姐姐不是说过了,说过了会疼爱我的吗?为什么你会要杀了我呢?灵儿哪错了,到底哪错了!我从未害过你,姐姐,我为什么就该死呢?”
长绳脱手,将之紧紧的捆绑起来,灵儿挣扎更甚。
我终是撇开眼,不忍再看她,道,“莫哭了,我……带你走便是。”
……
我想要一副铁石心肠,甚至在见着灵儿的那一刻,都是打算径直了结她的,可惜着实做不到。
正如她所说,她未害过我,不过是同我对立的势力中人,便是注定的不共戴天。我晓得斩草要除根,但是灵儿,我想抹消掉她的记忆,毁去灵识,确保安全之后,让她在我身边做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我沉着心一直往外走,灵儿被我抱在手中,一面啜泣一面道,“这里是飘渺谷,姐姐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我道,“我会走正门。”
灵儿立马又慌了,“走正门我会死的,绝对会被杀的!姐姐,你不要……”
我心中焦虑更盛,一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嘴,恨不得湮灭掉她所有的情绪,彻底让之安静下来,“你莫不是觉得我会听你指的路?灵儿,时至今日,你让我如何相信你?!那小泉也不过是你放出来引我的诱饵,你明知我会杀她,却依旧派她过来,旁人的人命就是草芥!你让我怎么敢再若从前般待你?”
“……”
可正如灵儿所说,正门之处不仅仅守卫兵卫,还有阵法,若非上面有令,即便是强闯我也是闯不出去的,想必千溯也知道尚有余党留在飘渺谷中。
只是灵儿的事,不能给千溯知道,他若是知道,即便我将灵儿藏到天涯海角,也无力回天了。
适时,灵儿道,“姐姐,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我知道一条出谷的小路。我若是害了你,自己也逃不出去了,只有一死,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第40章 停留
我想过灵儿会反扑,却不会是现在。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是我,害了我,她也不过末路。
故迟疑复迟疑之后,还是点头,让她指路。
千溯曾嘱咐过我,道我毕竟未能亲身体会过所谓貌合神离的背叛,判别不出,上了当也是正常。最好便在他身边好好呆着,最不济,便去寻他商量。
可我觉着,自个不算愚笨,顶多有些心软,是敌是友还是判别得出的。
这就好比练习时的过招同战场上的厮杀之区别,我全然没想到,陷害一词,是如此血淋淋的残酷。
……
彼时我随着灵儿指的路走在一处小道之上,看山势起伏,的确似是出谷的小径。
而灵儿安安静静的被提在我手上,也没显出任何旁的情绪。
我偶尔感知到有几缕神识从近处带过,心中便愈发的急切。第一次不听千溯劝告的独自行动,我不得不说,我心中仍旧怀揣着一份极致的不安,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焦急之时,灵儿突然出声急切唤了我一句。
静谧间,我被这一声唤得心中一突,下意识的低首去瞧她,未能注意脚下,等反应过来之际,便感知有什么在我脚踝处崩断了,整个空间之内有什么颤巍巍的抖动着。
是丝。
这实在不算个高级的陷阱,只是难缠在天罗地网,又有夜色作掩,一旦察觉便已经无处可去了,尤其是对我这种等阶不高的魔,恰好适用。
灵儿吓得大气不敢出,瑟瑟道,“我……我方才就是要提醒你,我刚发现了这里的陷阱。”
我现下的心情决然称不上好,故而根本没打算理会她的言语,一时想这可是灵儿故意的,一时又想可能是我族之人为了防止里面的人逃出去,许多地方都设置了陷阱阵法,兴许只是恰好给我碰上。
我在原地僵硬不敢动弹半晌,瞧见天边拂晓的一道微光,终是动了下手臂,将灵儿抱起来。
灵儿脸色都是死灰般的颜色,圆溜溜的眼睛中含了水润的光泽,欲坠未坠。“姐姐,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我道,“我是信你才救你的,故而这次,我也会信你,不过在那之前……”我挥掌,一记印诀击在其灵台之上,“我要毁了过往的灵儿。”
连声惊呼都来不及,怀中灵儿的身子转瞬便瘫软了下去,一点声息都无了。
我知道,若是身陷陷阱,还带着个人,想要逃离委实是件不现实的事。倘若这是自己族中人设置的,那必当只是困人的陷阱,不会伤人。我现在已经毁了灵儿的神识,大抵能有两成的把握说服千溯,已算是高成功率的事了。
倘若这是灵儿设下的陷阱,她现在昏迷不醒,我即便是支撑不住,碰了哪处的丝线破坏了平衡,且凭她能布置下的陷阱,想要置我于死地还远了些。
如此作想着,我抱着灵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忽而有些宽心的预备等天明或者有人巡卫经过,将我解救下来。说实在,我应诺将灵儿带出谷亦是骗人的,只不过在寻一个毁去她灵识的机会。唯有在她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毁去其灵识,才能不至于伤到他的灵根。
我原以为如此便是天衣无缝,终于安定。
瑟瑟夜风中,又见灵儿手臂处给绳子勒出道道的红痕,心有不忍,遂略略将绳子调松了些。
怎晓得没过一刻,我正头疼思索着同千溯的说辞之时,宁静小道之中忽而响起细微思索的莎莎声。我凝神细听,却什么都听不清晰。
正是疑惑,脸侧边绷紧的丝线猛然一颤,在我惊骇的目光之中,一声轻响,凭空崩断。
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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