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拍手笑道:“你会咏诗吧,出口成章的。我表兄只知口齿磨利,不够踏实,言过其实,我还有为他担心,人生吗,最难测。”
谢汝源一听,不以为意,反而夸口说:“笑话,处世技能各有不同,我在学校毕业,也无考高中大学,只想到,男人有志在四方,呆在家乡,有甚作为?我一飞,到了焦灼市,那里离家乡天高地远,任我自已介绍,不用组织麻烦。我讲了一番男人之志,他们以为我了不得照顾我,参加了煤矿场的队伍。因为我有些文化,唱几首歌儿,念几首诗,诗便以为了不得,有些革命理论,头脑进步清醒,成了文化界人物,很快给我爬上行政人员的位子。一个人讲老实话,怎有出头?况现在鱼多水浅,单靠文工,怎可寻食﹗只得骗骗,世道如此,老实不得。很多地主女反而有前途,都因家中迫得无奈,下死决心出去,没有回头之日,只得在苦工面前做点出路。反正,苦工种类,多少也是贫农子弟去干,不过运限不住,也只得自怨,相反来说,他们吊儿郎当,反令人生厌,终生不得出头,我的哲学思想,无关历史不得老实,因为工作才要老实。”
“我表兄真如曹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实在奸伪有余。”阿玲含笑说。
张继传也觉自已无能,负气的道:“真的,无计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做皇帝的李闯王,也用不纳粮来骗取人民信任,细思下,谁当皇帝也不可不纳粮。我老实呆在家乡,到现在还当农民,看来,要娶老婆也是下世的事了。”
阿玲笑着用双眼亲热看了他一下说:“我却也这样想,这辈子,要当老姑婆了,没有知音实意的人,我宁可不嫁,被人欺辱,认为我要依附他,何必如此被冷落,不可自立吗?”
“你二个人叫千里有缘一线牵,天生的一对,就在这灯下订了白头也罢。”谢汝源有些醉意,睡态出现,有意无意的朦胧着说。
阿玲心中一闪,脸上微红,低头道:“看你讲话已失分寸,还不去床睡呢﹗醉了啊﹗”
“人醉心醒,你们合意,我可做媒人﹗”谢汝源还不服输的说,“我倒中意这个表妹婿。”
张继传达室心中亦感愉快,只是笑着望望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若有此福气,不本一生,我只会干农活,嫁我却无可贫头啊﹗”
“心心相印,虽苦犹甜,人生只讲情义,不查相欺,忠实敬慕,才最堪爱。比方婚姻法规定可以离婚,不负盟约的人,只凭良心,若要欺心相负,可叫上告无门只可自吞其怨了。”阿玲很大方说。
这时谢汝源坐在木板上打盹睡着。张继传笑道:“我若一日相爱,便成终生,高官厚禄,不负初心,这是我的本心,见财思义,享乐思妻,这样才觉人生有意义。做了官,连朋友也抛了,何有人性?比如那做皇帝的,有了大权独搅,便恨了有功之臣,嫌不听话,要招那无知的新官听话,岂不成了遗臭万年的坏人吗?世界上的大事与小事,总有一个是非标准,道理相近,怎可违背?”
阿玲很觉可爱他,站了起来,步出门口,张继传上前说:“秋天气爽,月下更觉清新。”
“何不同去欣赏… …。”阿玲先行,低头说。
张继传无语步步相跟,到了河边竹影之下,站着说:“阿玲,我最有怜你之心,奈我力弱,无可庇护,实觉惋惜了。爱月空望一样。”
“此心足慰平生,人有自拨之力,不单指相卫,力点因时而别,谁可救谁,要看阶段,我愿把终生与你,只是不嫌弃我的话… …。”
张继传双手上前,拥抱起来,阿玲流下眼泪,二个人谈到鸡将鸣方散,回家歇息不提。
且说天亮以后,阿玲准备好早饭,大家共进早餐。谢汝源说:“我要北上,你要回家,二下分手。但愿早日相见,此次回去,只说我去向不明,来如飞鸟,去似清风… …。”
张继传双眼望望谢汝源心中愉快,说道:“你去了,早日来信,也免挂念,工作的事可找到,或不可找到,也可不要忘记来个信息。”
“是的,是的,。”谢汝源吃过早饭,告别离去。这里阿玲送张继传来到路口说:“但愿勿忘我,一朝相见,百年相念。”她打量他一番,更觉诚实可爱,恋恋不舍。心中甜言难出,已乐孜孜的。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去了,上县来可到我兄长处找我,谨此致嘱。”张继传更有不舍之意,二下如胶如膝,良久方别。
张继传刚到路口,离县还有一华里度,便见一群人,迎上来,捉住张继传说:“你这个家伙,怎敢骗我的钱,昨天下午,谢汝源说你有米票卖,要我们领了钱给他,一次交易,原来你们是骗子,把钱拐去,便无影无踪的去了。现在找到了你,还有何话说,快些拿米票来,我们一家人饿得七颠八倒了,也讲些良心啊﹗要骗也不要我们买几斤米的人哪﹗”
张继传这时才明白谢汝源昨天下午和人讲些什么,原来是用自已去骗人的钱,现在他人又跑了,追不回,我怎可吃消这场官司?好吧:反正事情已落到这个地步,只好想办法解释清楚,反正并非我骗他们,我也被蒙在鼓里的。因此只得叫住大家静下来,自已说道:“兄弟们,你们不用吵嚷,要容我说明白,谢汝源是你们乡亲,有什么事,他怎样为人,你们比我明白。他说他在焦灼市工作,能替我找关系寻工作,又是我的老同学,自然会有相处机会。他骗你的钱,说我有米票,那么我从无卖过米票,世人皆无此据﹗你们的钱也不是交给我,万物有主,怎可缠我,如我远远指着你骗到别人钱,可否嫁祸与你?我实在有不白之冤,若我是与他同路,怎会独自回来被你们找?”
大家一听,也无什么反驳,一个后生说,“不管怎的,你与他是同学,又同时逃跑,这么凑巧怎能可说清,你同他分赃也不可定,先到派出所辨个公正结论,我们的钱也不可白白的没了。”
“不曾做贱心不惊,就到公堂讲明白也无可怕,问题就是有无必要,我无直接与你们打交道,只一个虚指之名,岂非诬告,若无事,须你们赔礼道歉,不然人们以为我是贼人,怎可开交?”张继传不慌不忙的说,并一边向前走,一群人跟着看热闹,一个群众又插嘴道:“你们这一般人实在无理由,你们的钱给骗了,便随便诬赖人。前日我被一个人骗了二百多元,也是买米票的,他到了旅店门口,便叫我在门口等等,也是我大乡里,以为看他进了店有了店怎不保证,谁知也叫刻舟求剑,等下一问才知,他从后门跑了,难道也关了这店的事吗﹗我去投了派出所,他们说这种欺骗的事,一日发生几十宗,也无一个可查出来,都是肚子饿了,互相骗。前几年,没有搞公社化,有吃有穿个个讲思想正确,真有路不拾遗之风,谁愿当骗子,二流子,也觉耻辱,不劳动,也觉不光荣,这也不可单说谁人之过,社会实在是造就好坏的总因素了。”
在那一群人,听了此话,也讲有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说:“唉呀,也是的,无辜抓人去派出所也不好,这也叫无头公案,反正我们也是几十个人才凑了几百元,一个人也只十多二十元,讲起来,才得几斤粮票的事。也是我们不老练,这个骗子又是我们家乡人,怎可赖上别人,我们自认倒霉就是了,何必动气﹗”
另一个人也觉有理:“好了,看那个小子谢汝源有无回来,骗了家乡人,一生人也回不来了,卖祖宗的。”大家一听,散了大半。
张继传很同情大家的说:“你们的钱被骗了,我也很痛恨,我也被牵了一个名,我吃了空汤丸,若你们到了派出所先报过案,还得与我同去洗洗污名,不然以后还会使我有不白之处。”
“是呀,昨天我们去报了案,派出所也骂了我们一通,说我们的钱太多了,才会被骗走,还说我们犯法,买米票也是犯法,卖米票也是犯法。这事很多,管不了。不然还要先抓你们买米票的,看到了买的米票也要没收。真无良心,几元钱一斤粮票都要买,实在饿慌了,家中变卖一切,也为了能活下去,买几介粮,合野菜根煲食犯法,犯什么法也要买啊,法也可多了,左右为难。”
“你们已到派出所报案,肯定要同去讲清楚才对,不要诬告陷害人。”张继传拉着一位老乡坚持要去派出所。此时他更感到非去不可。
“唉呀,生不到衙门,死不到地狱,谁人不怕与官府打交道,也不是我报案,我却不能去的,你去叫别人去好了。”这信老乡挣脱手自已跑掉,“反正派出所也不会追查的,他说不管。”
张继传见大家走远了,只得自已去派出所找领导讲明原委,派出所同志也说:“我们也知你是吃空名的,况买米票也犯法,不知怎么判,不是你拿钱,又无前科,实在很难证实。”
他到了家门,钟铁林出门来笑道:“你会回来就好,若不回来,便成了骗子,以后要看看朋友对象,才可招他来家不要闹出乱子。所谓盗贼出在贫穷,品德不过硬,就易失脚。”
张继传进了门,在厅里坐下说:“谢汝源原来也是很纯实的人。这回做了骗子 ,真是淮南橘,淮北枳了。君子也只出在富足啊﹗”
“做老大总光荣些,奈何这年头闹得大粮荒,一连几年,正经也正经不了。解放才十多年,我们已经了几个大运动。从思想上没有一天宽闲,更不知今后如何,运动的沧海看不到边,人人也在准备过那下水的日子,我们长年浸润在那慌恐,疲劳的日子里,运动,劳役,彼此反复,半饥半饱,节约,节约,节约因为不能放手生产,并非积谷防饥,已是积劳空虚。怎么是好,不过享乐,基本的社会快乐总要的,不然没有天化之乐,怎是一种社会结构呢﹗仙人羡慕人间,亦多数是要一个小家庭啊﹗”钟铁林低着头,把过去一个革命的劲儿也失了,只是有了唉声叹气,负气低沉的声调说着内心话。
叶霞带着阿静,阿宁,回到家,二个人上前迎着抱了,她自已叨叨说道:“今日我上班时,听到一个消息,说要重新划新的资产阶级分子,地主分子。确无理由的,现在无人买田,无人开店,养猪也要成地主,车衣工人也要成资本家,磨豆腐的也要成新老板,这样下去,中国还有宁日吗?总之大家咬着牙龈穷下去算了。”
钟铁林望望妻子,不敢帮腔,装不听见,在理会小孩,张继传也只冷冷的道:“革命不革到自已头上,就不当事好了,何必计论。”
“过去说拨一毫而触及全身,已有这个风,说明路线还是不准人富,公社化的政策不改,还要抓新的富裕,其实什么富,不过一些人因为怕饿荒了,挣扎着命,顺了些风,利用些社会关系,搞到一些物质。一些人眼红,上不了几百元,几百斤粮票,便被人看成富翁,可见我们多么容人不得。打倒了地主,又要治打倒地主的人了,这样下去,没有冒尖了,社会也会落后。社会之所以先进,是在有了很多科学家的体现,富了吗?也是因为有人富啊,所谓平均数吗,没有高分数,平均分也就不会高了。”叶霞还是站着自我的说,又看了钟铁林一眼。
钟铁林还是没有表示,也不点头。
叶霞笑着说:“你这个右派,现地就老实了,成了呆头人,什么也不理会,早是如此吗﹗… …也不会有今天,我在糖专门市当个负责人,时时也会有落水的危险,一时清政治,一时清经济。我当私改员时,被清政治清出来搞经济,下回清经济,又有可能清我了,真是老运动员了。”
“你可称女中丈夫,可能耐了些。铁哥并非不老实,不谨慎,评右派吗,那有标准?前几天我才听到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表哥十六岁参加革命,十七岁成了右派,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长春汽车厂说苏联帮助建设的,我看也是无大过,美国科学发达,意思是说:苏联的汽不如美国的,就叫颂了美国,成了右派。还有一个北方来的局长,问一个同乡经理道:‘你们单位怎么没有抓到右派。这个经理说,我不知什么叫右派。’那个局长道,反对你的就叫右派,你怎不把和你吵过架的名字写来,我会把他搞成右派,看我们北方人行不行,动不动骂我们草包,老实人,吃亏﹗”他还狠狠的说。这个经理是一个正直的北方人,他笑了笑说,我不能代表党,搞别人成右派,一生人也出不了头,甚至搞得人妻离子散。这个经理也因为没有抓紧右派,成不了红人,真被北方人当成草包,先掉离下乡,以后搞到干校学习去了,你看怎可怪铁林哥?张继传把话岔开,叫阿宁出街去玩。
风风雨雨,诚惶诚恐,又经过二年,经济已有好转了。张继传已和阿玲结成了夫妇,这对夫妻同甘共苦,勤俭持家,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无什么可表。时间迅速又过了二年… …。
‘小四清’开始以后,叶霞因为是糖专门市的负责人,爱从又是老右派。家庭背景不好,往往是运动的对象。‘小四清’的运动,没有人知道是怎么搞法,又是说清经济,清队伍,清组织,清思想,虽有政策,又无具体,更有各地执行不一。有讲试点有讲面上,总之怎么搞都行,随领导布置,时左时右,有罪无罪,无罪有罪、文字结构。
叶霞原虽是一个小辈出身,也当过人事干部,对讨论定案,完全知道有框框,更是像无底洞,可照政策套罪,故这回‘小四清’运动一下水,把历年门市短款数,达几千元的数目,皆落到她身上,使她认为政治罪属无形否之容易,经济罪是钱是物,一旦落成,无可否定。一时眼前心乱昏花,看不到前途,便昏昏沉沉的失去主意。也是女儿家怎奈男子大汉威胁,小会斗争,大会点名。故那日回家,准备死路一条,服了药,要了却此生。谁知她命不该绝,粗中留生。
叶霞的病体慢慢复源后,‘小四清’风头也已过了,时搞时停,又说有干扰,一时又说搞过火,一时又说冷冷清清,又要添油加劲,一时双说伤了群众情绪,又退赔原来迫交之物,人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之风来从风,雨来从雨,有时讲继续贯彻,深入运动、有时讲继续落实,隐步前进,减少打击面,或讲梳辫子,消三气,怨气、怒气、泄气。放包袱,鼓干劲,反反复复,人们不知所以,不叫阿升便成‘阿斗’。
‘小四清’到了后期,就讲‘大四清’运动要开始搞试点,中央正式公布《二十三条》到处张贴,要否定前时条条,‘小四清’运动,没有宣布结束,也听不到声气了。
凌子山因为是药材公司职工,也看了这次运动一些眉目。他同情钟铁林的一家,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个公司有一个1945年参队的老革命出身的药材下伸点站长,因为家住农村,1960年粮食紧张,家中五、六口人无法过活。恰巧那时,公司成方贷栈,有高价药品出售。比方一介当归才三、四元的,就可卖二十多元,为了生活,他和几个仓库同伙合作干了用高价出售,平价入帐的办法,把一些牌价药拿去贷栈卖高价。所谓贷栈,也是互相转化,并非另外机构,凭良心,按帐目,所以转化方便,原套人马,有何难哉,落得站长支持,何乐而不为?合伙生意,做久了,各人又互相隐瞒,二下分赃,就有矛盾,加上充假充杂,被人发现,一经闹翻,就出了裂痕,也叫露了尾巴吧﹗
运动一来,火力很猛,这一帮人便落了网,数目多了,他们也记不清楚。公司为了使互相对号,以免落实不了,而成了空案。叫他们共同抄阅,互相对帐。也是他们老实,认为无油不脱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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