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傅小保击落信鸽这一瞬间,未能同时追赶“鸡脚神”和那灰衣汉子。那两人早已圈马向镇里飞逃,“鸡脚神”李升并且在临逃之前,挥剑又将吴能马鞍旁的信鸽鸽笼劈碎。
傅小保只注意李升逃逸,快步赶了过去,恰好截住了那灰衣汉子,他连人也来不及擒捉,顺手一掌,拍在马头上,马匹栽倒,却将那灰衣汉子掀跌地上。傅小保连头也没有回,深深提了一口真气,急冲两步,猛的用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凌空拔起,二次落地,又是依样画葫芦。竟然施展“八步赶蝉”轻功,三个起落,迫到李升马后,一探手臂,扯住了马尾。同时,脚下定桩,使用“金刚柱地”身法。刹那间,将一匹业已奔驰起步的健马,硬生生扯得再也移动不了半步。
李升大骇,扭身挥剑,便来斩他的手臂,被傅小保轻拿两只指头,挟着剑尖,一用力,那剑尖“铮”地折断。李升何曾见过这种功夫,吓得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落地上。傅小保一掌毙了马匹,俯身也将李升点了穴道。
这时候,那灰衣汉子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头拔步想逃。傅小保一咬牙,屈指轻弹,将那一小段剑尖当作了暗器,射进灰衣汉于腿股内。三个人一个也没有跑掉,全被傅小保生擒活捉住。
然而,待他最后捉住灰衣汉子,吴能马鞍旁那一只信鸽,却越隙冲天而起,傅小保惊觉时,信鸽早巳飞升到七八丈以上。他抬头仰望,只见只信鸽正振翅向大巴山飞去,不禁颓然叹道:“完了,完了,没想到最后仍然被这扁毛小东西,暴露了形藏。”
那只灰色信鸽,疾如箭矢,直投东北方,没多一会,便隐没在天际云层中不见。傅小保怅然若失,怔了好半晌,这才将两匹马尸,拖离道外,掘坑掩埋,以免被“蛇形门”弟子发现。然后就用吴能那一匹坐马,托了三个不能动弹的厌物,带到镇外那片密林中,一阵忙乱下来,天色俱已黑尽。
傅小保把三人全都搬放在林中草地上,系了马匹,略为询问。才知那灰衣汉子原来是东海洛伽岛门人,现今东海与“蛇形门”正进行大结合,是以双方门人,经常并肩出入。
傅小保把他们加点了“哑穴”,说道:“只为我答应过古老前辈,此来大巴山,非万不得已,不愿杀伤。今天权且留你们三条性命,但你们躺在这儿,是否能遇人拯救,那就要看你们平日为恩为善,报应如何了。”
说罢,抛下了三人,让他们瞪眼哑口,直挺挺并肩躺着,自顾跨马穿林而去。
夜色笼罩下的密林,分外显得阴森可怖。傅小保满怀心事,策马出林,仰望穹苍,天际疏朗朗,缀着几粒星星,下弦月像一柄弯弯的缅刀,没精打采悬在漆黑的夜幕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头,放马飞驰起来。
他本不欲使自己拔剑对付养自己十余年的义父,古若英也曾这么告诫他,并且预言不需他亲自出手,便能夺回师门剑谱来。然而,这一切变得多么快,势至如今,他是不能不硬闯大巴山,亲自出手了。虽然他多么不愿这样做,冥冥之中,却像有一种决不可变更的既定安排。这种安排,就如激流上狭狭的独木桥,只要你步上了桥身,除了战战兢兢照着途径向前之外,谁也无法再在那滚滚激流之上,作合于己意的选择。
许许多多烦闷累积在心中,无法疏导,无法排遣。他只有低头死命的催马狂奔,马儿掠过溪流,越过山峦,跨过原野,仿佛使他心中的烦闷减去了少许。但是,他没有想到,越是奔行得快,也就越是距离他既定的安排更近。他既不愿面对那难堪的情况,却又舍命向难堪奔去,这不是太矛盾了吗?
第二天傍晚,傅小保到了离刁家寨不远的大竹河。
从大竹河进人大巴山,不过大半日行程,练武的人,二个时辰就可赶到。傅小保想想反正形踪已露,何必再遮遮掩掩苦了自己,干脆就在大竹河休息一夜,明天硬闯大巴山吧!于是,策马进了镇内。
这大竹河地方本不大,又处在“蛇形门”卵翼之下,平常镇上来来往往,经常都有“蛇形门”弟子。但今夜却怪,傅小保缓马入镇,街上寂静得出奇,店铺大半都半掩了店门,街上虽然也有三五个行人,却绝无一个“蛇形门”的人。
他真是大惑不解,方在愣愕,突见镇上一间唯一的客栈掌柜老远地迎了出来,恭身陪笑道:“傅公子,您老怎么这时候才来呀?叫小的每日守望,好一个等。”
傅小保一怔,讶道:“咦,你怎知我姓氏?又知道我要来呢?”
掌柜咧开大嘴,咯咯一阵大笑,伸手接了马缰,将傅小保让进店中,然后才笑道:“公子,您还取笑咱们做啥?令友崔相公早在十天以前就到啦!每天候您,就没见您老驾到,傅公子,您还不知道……。”
他压低嗓门,凄过头来,道:“这儿刁家寨的人,十天来,全叫崔相公给治跑光啦,大寨里连气没吭一声!”
傅小保跳了起来,问:“哪一个崔相公?可是一个满面麻皮,左额上有一块黑斑的?”
掌柜的用力一拍手掌,道:“正是,敢情你们真是早约好的,他来了之后,每天盼您,您老刚来乍到,小的这一提,您老就准知道是他呢!”
傅小保忙问:“他现在人在哪儿?快说!”
掌柜的笑道:“正在房里候着您老呢!小的这就去回他一声,就说您老已经到啦!”
傅小保急伸手拦住了掌柜的,道:“不用你回,我自己去见他。”
他问明了那位丑面怪诞的崔相公住在左首靠后园最底一间房,迫不及待,三步并着两步,赶到房门外,连叩门也等不及,连人带身子,“蓬”地撞进房里……。
房门骤然打开,靠窗一张桌前,正反身坐着一个身着儒衫的少年人。傅小保急冲进房,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忙扭头回顾。傅小保定睛一看,展现眼前的,果然正是满脸大麻子,左额上有一大块黑斑,黑斑上还长着丛丛黑毛的丑陋面庞……。
第二十一章 长舌书生
傅小保瞠目咋舌,骇异不止,脑海中一阵纷念疾转,始终记不起这一辈子会在什么地方,认识过这么一个丑陋朋友?他倒并不是嫌他面容难看,实在因为自己既与他素未谋面,他却缘何一路上调侃自己,故作神秘呢?
他嘴唇方才张得一张,尚未曾询问出口,那丑陋少年却已经咧嘴咯咯笑起来,迅速地站起身来,叫道:“小傅,你怎么这时候才到呀?为兄只不过先行一步,却早在十天之前,便到了这里,嘿嘿,你叫为兄等得好苦呀!”
傅小保闻言更是一惊,暗忖: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就算知道我姓氏及此来目的,也还罢了,干嘛这么一见如故,竟然称我“小傅”,就似与我有多年私交似的?看来此人只怕是个疯子。他勉强忍住心中的好奇与别扭,不自然地淡淡一笑,刚要开口,谁知那丑面少年突又尖声咯咯大笑起来,说道:“他XX的,真要笑死人,小傅呀,为兄告诉你一件事,这十天来,刁家寨和洛伽岛的人,真被为兄我治惨啦!到今天,全躲了个一干二净,再也不敢来这附近十里以内现眼,他XX的,真他妈有意思。”
傅小保把已到喉间的问话,只得又咽了下去,心里泛起一阵厌恶。暗想这人像貌美丑且不谈它,单只出口这么粗鲁,枉他穿了这一身文绉绉的新衣服,怎的人物衣冠,竟会如此不相配的。于是,面上笑容一敛,冷冷说道:“不知兄台是何处高人?在下自觉与兄台从无一面之识……。”
丑少年不待他把话说完,忽然又咧开鲜红大口,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笑声,抢着说:“小傅,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你不是就叫博小保?你不是原来拜给刁人杰做干儿子,后来又叛离刁家寨,投到那疯子唐百州的门下么?我说这些话可对吗?我这做兄长的,可没有过甚其词吧!”
傅小保更是大感不悦,一阵脸红,剑眉突剔,道:“朋友,姓傅的与你无恨无怨,你怎么如此折辱于人?姓傅的可以任你羞辱,你如侮及傅某的师门,可别怪……。”
丑少年哈哈笑道:“哟!你还蛮护着你那疯子师父么?好好好,算为兄出言不逊,咱们不谈这些,你不是要去刁家寨吗?不知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没有?是明抢呢?还是暗偷呢?”
博小保心中微惊,暗忖:这怪人怎的将自己身世姓名,师承门派,连此行目的都打听得如此清楚?若说他不怀好意,似乎一路上又犯不着处处为自己安排食宿,这十天之内,更将刁家寨爪牙眼线,尽都驱出大竹河,专心一直等候着自己的到来。难道说他真与自己有什么瓜葛关系,只因自己言谈过激,无法冷冷静静的谈谈吗?
他本是心地淳厚之人,如此一想,倒把怪少年适才粗鲁取笑的愤满之情,忘得一干二净,脸上歉然一笑,缓缓走到一张椅子旁,轻轻坐下。
那丑怪少年见了,急忙笑道:“你瞧我这做兄长的有多粗心大意,你来了这一会,连让你坐下也没有,说起来当真失礼得很。小傅,好在你我都不是泛泛之交了,来,甭客气,请随便坐下再谈吧!”说罢,自顾也拉了一把椅子,对着傅小保,张腿叉手,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两跟迷迷望着他,就好像对于傅小保软化了态度,屈服落坐,感到十二分得意似的。
傅小保冷眼见他这种毫无教养的言谈举动,心中气闷万分,无论他怎么思忖,也推测不出当前这个既冒失,又粗鲁的新朋友,是个什么出身来路?于是勉强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那丑少年却又抢着笑道:“小傅,看你神情,好似对我有些不甚了解。这也难怪,你我虽说渊源深厚,彼此究竟初次相交。其实呀,我这个人为人最是豪爽,向来不拘小节,直比当年梁山泊中的李逵与鲁智深,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现在自然不信,相处久了,你就了解我的豪迈爽朗的个性了。那时候呀,小傅,你才相信为兄乃是天下第一个有为男儿,第一个容易结交的好朋友咧!”说完,便自顾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傅小保听了,忍不住肚里暗笑,心想只怕你不是天下第一个有为男儿,倒有些像天下第一个脸皮厚,第一个自吹自擂的吹牛大王哩。便淡淡一笑,道:“老兄豪迈之情,已是不需再介绍了,倒是老兄这种刚健的谈锋,每次抢着说话,不让人开口,这一点真可以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丑少年纵声大笑,说道:“对对对,你说这话,果真是最知我的为人了,我若不是有这点特长专技,怎会在江湖之中,轻易赢得那‘长舌书生’的盛名呢!”
傅小保陡地一惊,讶然道:“什么?‘长舌书生’?在下真是孤陋寡闻,怎的从未听过,武林中还有‘长舌书生’这份名号?那么,老兄姓氏,可否也一并相告呢?”
丑少年颇有得意之色,点头晃脑说道:“这也怪不得你,为兄虽然辈份甚尊,但一来年岁尚轻,二来从来甚少在江湖行走。只最近数月,方才仗剑行道江湖,能在短短数月之内,挣得这份响亮名号,的确已是不易之极了……。”
傅小保哪来心情听他自吹自擂,急忙打断他的话头,抢着道:“那么,兄台究竟是何门何派?贵姓大名,又是怎样称呼的呢?”
丑少年笑道:“你别一心一意打听我的来历,我若果真说出姓氏来历,只怕你要恍然大悟,跪倒给我磕头行礼了,我这人最见不得这种酸文褥礼,是以不愿将姓氏来历,告诉给你知道。”
傅小保冷笑一声,道:“只要老兄说出来历姓氏,果然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之人,别说要在下叩头行礼,就是三拜九叩,在下看在敬老尊贤份上,也无半句怨言。”说到这里,略为一顿,沉声又道:“不过,要是老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味拿在下逗笑取乐,那时候,可别怪在下要失礼哩!”
丑少年毫不为他的恐吓言词所动,咯咯一阵尖笑,说道:“这样最好不过,你且先别问我的来历,我倒要请问你一声,你既然拜在疯子唐百州门人,你可知道,唐百州同门有一个姓梁名承彦的师兄,人称‘终南剑客’的人吗?”
傅小保微微一愣,忙答道:“不错,在下曾听恩师谈起,的确有这么一位师伯,唯这位师伯已被人陷害,丧生在终南山中,所遗妻女,至今下落不明。在下曾奉先师遗命,只等此间事了,便得立即前往探查那位师伯母母女下落,但这与阁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丑少年陡然收敛了脸上笑容,刹时之间,神情一变,好像有满腹悲愤,涌塞在喉内,略停了停,又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正色说道:“你不是要问我是谁吗?方才你所说终南剑客梁承彦的遗霜,正是崔某的表姊。算起来,我与令师伯乃系姻亲兄弟,你师父唐百州与我甚稔,只不过你入门较晚,咱们未能相识一面罢了。”
傅小保大大吃了一惊,霍地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这么说起来,傅小保当真失礼得很,但不知崔前辈尊讳是如何称呼的?又怎知傅小保身世际遇,及此来目的呢?”
丑少年嘴角牵动,展露出一种难看至极的笑容,但这笑容一现即隐,依然正色摆手,示意博小保仍旧坐下,说道:“你我辈份虽有别,毕竟年纪相仿,况且这关系说来也牵连太远了,所以我只不过以兄长自居,咱们最好别这么拘礼,你且坐下,咱们慢慢谈话。”
此时傅小保心中甚是惶恐,皆因他自从投拜唐百州门下,仅知师伯梁承彦惨遭仇家陷害,师伯母和一个小师妹下落不明,从未听说梁承彦尚有这么一个丑陋的内表弟。但这关连的确过于疏远,恩师无暇提及,也是情理之内的事,他自然不敢怀疑这丑怪少年所说亲谊关系。
但他有一些不解的,就是年轻的前辈(凭良心说,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人家才对),何以能知道自己的详细来历,以及远从天全县客店开始,就一直替自己暗中付账,而又不肯在途中现身一见呢?
他心中疑团纠结,哪能解它得开,是以急急问了这些话以后,便怔怔凝视着那丑怪少年,焦急地等候他如何回答。
丑少年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心中疑问重重,其实这也怪不得你,说起来,话又长了。为兄虽与你师父师伯均甚熟稳,但总为了自小生得这面上丑恶形像,一直埋首深山,除了苦练武功,可说很少在江湖中行走。然而,我这个人又不是个能静度冷清岁月的性格儿,偶尔憋不住了,下山游荡些时,这胸中积压许久的话,往往恨不得找个知己朋友,畅意倾吐,方才快意。是以,渐渐地,就被那些好事之徒,替我取了这‘长舌书生’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