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开口问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咙疼痛,虽然没有上次自己昏迷时那般剧烈的火烧火燎,但也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不过虽然如此,却也把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来,动作着急之下,还险些把手上的木盘给打翻了。
“啊,你醒了?”
那小和尚似是颇为惊讶,但眼中却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叫师兄他们过来看你。”
说着,他就欲向门外跑去,秦川冲着他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师父,请问一下,这里乃是何处?”
“这里是韶光云院,是忘尘缘师父偶然间想去找玄机门的神仙谈事,将你救回来的!”
那个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道。
韶光云院!忘尘缘!
秦川一下子呆住了,如被惊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开了,想来是去叫人的,只剩下秦川一个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乱无比。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音,同时有几个脚步向这间禅房走来,有人似低声向那个小和尚问些什么,那个小和尚显然年纪不大,天真活泼,笑声不断地回答着。
不知怎么,听着那些问答,秦川竟一时出了神,不去想现在自身处境,也不想往日仇怨,此时此刻,他突然竟无端端羡慕起了这个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这般天真活泼的样子,或许还不知人世也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无知,却反而是我们这许多年来,最感幸福的日子么?
“秦川施主,可有好转?”
一个温润谦和的声音,传进了秦川的耳朵。
“回禀方丈,秦川施主已经醒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那名小和尚十分恭敬的回答道。
第209章 匆匆过客不留人()
“你先下去吧,我要见见秦川施主。”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过尘缘师父,你可是说好了要教我修习万佛汇流心法了,这可不能反悔。”
门外那人笑道:“小家伙,凭地贪心,快去罢,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小和尚显然是十分高兴,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门开处,吱呀声中,仿佛有人在门外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后,走了进来。
一身月白僧衣,白净脸庞,头上仍旧顶着那不伦不类的儒门发饰,手中持着念珠。忘尘缘看去的模样,仿佛这三年间丝毫都没有变化。只见他缓缓向秦川躺着的木床走来,待走到床铺跟前,眼光与秦川视线相望,两个人,一时竟都没有了话语。
“好友,久见了……”
过了许久,忘尘缘才轻轻的吸了口气,向秦川说道。
“我杀孽深重,你还能认我作好友?”
此时的秦川,脑海中戾气渐消,回想起自己双手沾染的鲜血,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善门终年不闭,唯邪不能自入。只要一心向善,悔过,从来不晚……”
忘尘缘轻轻的拍了拍秦川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好友,我们都在等着你回头,莫要迷失本心啊……”
秦川陷入了沉默,脸上带着深深的茫然。
忘尘缘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看着这个被玄机门视为杀人狂魔的人的时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
良久,秦川才长长的出了口气,道:“现在很多事情,我都不想面对。让我思量一段时日吧……”
忘尘缘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厉,道:“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秦川不用他问,其实早就暗中查看过自己身体,原先胸口被重创至骨折的肋骨已经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绷带绑住,显然是帮助固定着,至于肩上身上那许多皮外伤,也一一都被包扎完好,伤口中虽然不时传来痛楚,但隐隐有清凉之意传来,显然伤口上敷了极好的伤药,才有这等疗效。
“多谢好友,我已经愈合大半了。”
“那就好。”
忘尘缘站起了身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道:“好友,你安心在这里住下。虽然佛家不问世事,但当年共抗魔祸的情义,尘缘仍旧在心。为了秦川好友,纵使尘缘与天下人为敌,那也是无所谓的……”
说着,忘尘缘双手合十,转身离开了秦川的视线。
“…………”
看着忘尘缘离去的背影,秦川的胸膛中,似有一种无言的暖流汹涌。
或许这个世间,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冷漠吧?
岁月无情荏苒,却终究会有那么两个人,愿真心相待的吧……
……………………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昨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便觉得心安,幽幽岁月,或长或短,本在人的心间。
一转眼,秦川已在韶光云院待了多日,听着清晨钟声,傍晚沉鼓,从寺内不知名的地方每天准时响起,默然度日。也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奇异的环境之中,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壮年,身体那是极好的,虽然受伤颇重,但一来身体年轻,二来本身修行又高,再加上忘尘缘对他极度的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都随便往他身上使用。以韶光云院的地位名声,寺里的好药,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好药,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好的极快了。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时候,胸口依然剧痛,走没有几步,便要喘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已让前来看望他的忘尘缘等人欢喜高兴,赞叹说往日从未见过恢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这段时日,关于秦川过往的爱恨情仇,两人似乎都保持着无言的默契,闭口不谈。似乎此刻在小和尚等韶光云院僧侣眼中,秦川不过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通人而已,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玄机门手中硬生生抢夺下来的嗜血魔人。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秦川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能够比较轻松的下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坐在窗边,侧耳倾听,似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竟是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韶光云院中僧人只有忘尘缘常来看望他,其他僧人几乎都没有过来,或许各自都在修炼,秦川也并没有过问。而因为养伤的缘故,秦川也从未出过这个房间。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庭院,红墙碧瓦,院中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秦川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是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觉,从他打开窗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在他心中,却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竟已让他割舍不下,沉醉不已了。
有谁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罢……
须弥山,韶光云院,那广大恢宏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就这样住着,住着,住着……
……………………
“吱呀——”
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忘尘缘单独一人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床上的秦川身上。秦川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忘尘缘微微一笑,转身合上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么?”
秦川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忘尘缘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句话,也不觉得烦么?”
忘尘缘微笑摇头,目光一转,却是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幅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从供桌上拿起三只细檀香,放在旁边一直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之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幅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有些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荡着细细的檀香味道。
第210章 雪()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幅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有些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荡着细细的檀香味道。
忘尘缘合十,向观音大士图像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秦川半晌,忽然道:“你不过来拜一拜么?”
秦川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画像望去,之间图像之中的观音大士面容慈悲,端庄美丽,一双慧眼细长轻眺,似乎正望向世界万物凡人,此时此刻,正似慈悲一般地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却随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不知企求上苍与诸天神佛多少次了,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忘尘缘看了他良久,秦川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没有退悔的模样。半晌,忘尘缘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却是自己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
看着忘尘缘这般模样,秦川唯有摇头。
忘尘缘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气色不错,而且最近身体也大致回复了,不过我们出去罢。”
“去哪里?”
“随便走一走吧,只要能让你的心结解开。这个神州,终究还是需要你,这韶光云院,也不过是你一时的避风港罢了。”
“…………”
秦川沉默了半晌,这才对忘尘缘说道:“我的确有一个地方想去,你带我去吧。”
“什么地方?”
“十里外的花田,有一个故人,在那里……”
秦川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黯然之色。
“嗯,好友跟我走吧。”
说罢,他头前领路,当先走到门边,开了门走了出去,秦川也随即跟上,不过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不知怎么,他突然又回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幅观音大士神像图,之间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秦川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却是立刻转身,再不回头,径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在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
孤舟远扬去无归,悲莫悲兮生别离,徒留嗟者怨落晖,昔人非,惟賸年年秋雁飞……
“浊世尘浪,少了你,唯剩最绝望的孤单,秦川欲忘难忘之痛,却倍添更痛之恸……”
坐在匆匆的坟墓前,秦川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悲伤的人,不能自己,渐入恍昏之际,脑海之中,陡然浮现出过往的回忆……
…………………………
北方冷冽的雪,夹杂着寒风呼啸而过,刮在人的脸颊上,便是一阵阵剧痛。
这般风雪交加的天气里,街上几近无人。
即便小商小贩,也早早收拾好东西,回家去了。蹲在热炕头,喝些祛除风寒的酒,却也闲情轻逸。
可是,就在这刺骨寒风的雪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艰难的前行着。
单薄的衣衫里,冻得有些发紫的小手。紧紧攥着两个黑馒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使那馒头不被冻印。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乞丐,瘦弱的脸颊,没有丝毫的血色,想来是常年饥寒交迫,所引发的症状。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脆弱的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浮萍。
破破烂烂的衣衫,根本就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手上无数的冻疮,已然化脓,却又被冻印,挂在皮肤上。
但即便如此,小乞丐的身形仍旧挺得笔直,坚定的向前走着。
“喂,把你的馒头给我们分一点!”
就在此时,一个年龄稍微大的乞丐走了过来,像小乞丐说道。
“不行,这是给我娘亲的!”
小乞丐似乎认识这些老乞丐,不禁有些畏缩,但手中的馒头却握得更紧了一些。
“少废话,小爷我们可都饿坏了!”
一个同样干瘦的乞丐不耐烦的喊了一声,便要上前夺取小乞丐手中的馒头。
“不行!这是给我娘亲吃的,你们不能拿走!”
小乞丐连忙将身子蹲了下去,想要护住那来之不易的馒头。
“小东西,不知好歹,兄弟们给我打!”
干瘦的乞丐一声高喝,率先一脚,踹在了那小乞丐的身上。
“求求你们,这是我娘亲的……”
小乞丐仍旧死死的抱着馒头,没有丝毫的松动。
“妈了个巴子的,把他的手给老子掰开!”干瘦的少年凶狠的叫着。
其他几人则将那小乞丐按在地上,强行的把他怀中的两只馒头抢了去,有些谄媚的送到了那干瘦少年的面前:“憨子哥,你吃!”
那叫做憨子的少年抓过一个来,一口咬了下去,满意的砸吧砸吧嘴,然后大气的挥挥手道:“那个你们分了吧!”
其他少年立即欢呼一声,将剩余的那只馒头分着吃了,丝毫没有在意那倒在雪地当中,一脸污血的孩童。
那小乞丐见自己辛辛苦苦讨来的馒头,就这样让人家抢了去,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东西的娘亲,心中一阵的愤怒。瘦小的身体在地上慢慢的拱了起来,口中发出一声与他这个年龄绝对不相符的吼声:“还我馒头!”
随着他的吼声,小小的身影便扑了上去。
他原本就身材矮小,才过了那憨子的腰部以上,再加上许久没有吃饱饭,早就没有了力气,撞在憨子的身上不痛不痒。
不过这样一来,却把那憨子激怒了,口中骂了声娘,一把将孩童抓了起,反手便是一个大耳光,顿时将他本就冻得发紫的小脸,打得肿了起来,嘴角已经挂上了血迹。
“小崽子,竟然还敢打我,今天我必须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憨子脸上凶光毕露,挥手便又是个耳光。
小乞丐被打得晕头转向,口中却仍旧倔强的道:“还我馒头!还我馒头!”
“小崽子,骨头还真硬!”憨子打了几个耳光,见他还这般嘴硬,便一下将他摔在雪地上,冲着他的肚子,便又是一脚踢了出去。
顿时把小乞丐痛得佝偻了起来,半晌都没有动静。
“憨子哥,别打了!万一弄出了人命,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一名少年见憨子下手狠毒,已经把小乞丐打得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不禁有些害怕,连忙拉住了憨子。
他们都是这一带的乞丐,除了乞讨之外,偷鸡摸狗什么都干,其中尤以这个叫做憨子的少年出手狠辣,人都颇讲义气,渐渐的就成了这一代的乞丐头头儿,不论大小乞丐,都叫他一声憨子哥。
虽然少年也是个小乞丐,却从来不与他们为伍,憨子早就想收拾他了,今天恰巧小乞丐路过,还讨到吃的,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了。
可是这般的毒打下去,万一出了人命,他们这些乞丐也是逃不了官府的追究。
憨子呸的吐了口浓痰,落在了小乞丐的脸上,恶狠狠的道:“进去更好,有吃有喝的,省得这般的挨饿受冻!”
他口气虽硬,却终究是惧怕官府的,上前用脚扒拉了一下乞丐,见其果真一动不动了。便悻悻的道:“小崽子,给老子装死!今天便饶过你!”
说完,带着众少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