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鲜狄九万大军压境,又比我军更加擅长风雪作战,臣与鲜狄作战多次……所以,还请皇上准了臣这个请求!”
他并不答话,慢慢的走上台阶,仍背对着我,我有些恍惚,身子隐隐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别说那些虚的,你要说点什么,让朕信了你才可以。”胤琅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一时竟陌生而遥远。
我一时愕然,望定他的背影,良久之后,缓缓俯下身去,垂首漠然,“皇上,只要您准了罪臣这个请求,那以后,臣什么都听您的。”
他陡然转身,宽大衣袖猛然扬起一阵微风,眸子清亮,却沉默地看着我,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阴影。
“你可想好了……就算朕要你做朕的男宠,也……没有怨言?”
我蓦的垂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足俱是冰凉,一字一句道:“臣从来都不曾有过怨言……”
“那好……朕即刻下旨,命你为此次作战主帅……统领十万精骑,连带虎豹骑,也归于你的麾下!”
我的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垂帘,望向三步之遥的他,低笑了一声,怆然道:“臣……遵旨!”
“那……那你就给朕滚——”他一扬袖,声音如暴雷一般。
我蓦的站起,抽身退后数步,殿门在身后徐徐开启,映出一地阳光和我萧索的身影。
侧脸看他,他早已转身,抬起的手在半空停顿,复又垂下,只是深深看我,似有万语千言,终不能诉。
木然的抽身出殿,一步步走下石阶,天地间一片萧瑟,扑面而来的寒风卷起我的衣裾翩然飞舞,风那样冷,心那样寒,一步更比一步冷,一步更比一步寒。
我还有的选择么?
我一生杀伐无数,手起刀落,寒光翩飞,一将功成万骨枯,脚下血流成河,手中人命无数,却没想到如今会到此境地,看来注定要孤家寡人走完这不算长的一生,背负万世骂名。
年轻时的英姿飒爽,年轻时的是豪情万丈,终也敌不过时间流逝。
喉中血气终于隐忍不住,一口喷到石壁上,绽开绚烂梅花,我扶住墙断断续续地笑,眼泪打转却掉不下来。
还能说什么,一切已经太晚,这一生爱恨痴缠,俱已成灰。
回到军营,洗漱过后,吃了些汤水的东西,略略睡了几个时辰,一睁眼,便到了午后。
刚刚坐起,就听到有人在砰砰敲门,随后一个抱着药箱的太医走了进来,朝我作揖道:“将军,皇上说您胸前有刀伤,让老臣来给您瞧瞧。”
我怔了怔,随即笑道:“皇上还记得臣的伤势,臣真是惶恐。”
“可否请将军让老臣看一看伤口呢?”
我略微沉吟,道:“本将已经自己处理过了,马上要去和诸位将领商讨作战事宜,要不等结束之后,我去找您,您看如何?”
他看着我好半天,才点头道:“老臣惶恐,那还请将军忙完就过来。”
我点头,他再次朝我作揖,苏清却推门而入,待到太医走了出去,方才递上战袍和铠甲,一脸的诚惶诚恐,我亦没有什么话可说,穿上战袍,看到铠甲却愣了一下,道:“这不是我原来的铠甲么?”
他点头,说:“原来遣人送到了帝都,皇上亲征又带了过来。这不,洗刷晾干了之后,就给您送来了。”
锁甲上的光泽依旧明亮,不是经历沙场的铠甲,没有经过鲜血的洗刷,永远也无法发出那种耀眼的光芒。
据说,这套铠甲还是先祖何清悦穿过的。
我无奈的笑,由着苏清站在身后帮我扣上搭扣,提了提,不由得问他:“铠甲有改过么?怎么肥了不少?”
他的手顿时停了一停,低声道:“将军……不是铠甲肥了,是您瘦了……”
拿着头盔正欲往上戴,我怔了一怔,笑道:“原来……”
罢了不再说话,踏出门,我望着正好的太阳,说:“这几日一直阴天,今天倒晴了,怪哉。”
苏清道:“将军,您回来天就放晴了,天佑我大澜啊。”
我笑,“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油嘴滑舌,准是和单永那小子学的吧。”罢了道:“诸将都到了吧?”
“诸位将军已经到了议事大厅,都在等您。”
“那就去吧。”
殇裕关终究是一代雄关,历经战火洗劫,却还巍然屹立在两山之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众位戎装的将军看我进来,纷纷单膝跪下,拱手道:“大将军!”
我在上首站定,环顾一周,颉首道:“诸位请起。”
一片铁甲碰撞声之后,我开口道:“客套话就不说了,把最近的战况报上来。”
虎豹骑的主帅走出,道:“禀大将军,据斥候回报,鲜狄大军兵分三路,已经逼至殇裕关五十里,明日就可到达!”
“我们的大军都在关内?”
另一人走出,在中间的地图上指住两个地方,道:“目前,有叶将军的两万人在殇裕关东四十里处,郭将军的三万人在西北五十里处。”
略一沉吟,我道:“鲜狄若是明日抵达关下,长途跋涉,应该不会攻城,他们一路上可有补给?”
“禀大将军,他们南下攻占了高阙,新津,这两处的粮草较多,还有一些小的村庄,据斥候回报,都是洗劫一空,什么也没剩下。”
想必又是满目身首异处的横尸,轻叹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杀伐征战了呢。
我真的不想和赫连寒凌兵戎相见,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看了看地图,我道:“如果我们在路上相截,打他个措手不及,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相互对视,一人看我道:“大将军,此计我们都想过,可鲜狄人毕竟是九万人全体南下,都是精锐,倘若我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必定难打;若是十万人尽数出动,就再无精兵守卫皇上,这……还请大将军定夺。”
厅里气氛一时陷入僵局,众人纷纷看着我,我也犯了难。
他说的都是事实,殇裕关必定要留有精锐守外,至少也要留有三万人。那么,我可用的兵力就只有七万人,比那九万人来说,实力肯定稍逊一筹。但是等他们到了殇裕关下,休整好再战,情况恐怕会更糟。
我只能把输赢赌在澜军出其不意的奔袭上。
“鲜狄从那三个方向来?”
“一路南下高阙,由鲜狄左大督尉率领;一路南下新津,由鲜狄右大督尉率领,还有一路从昭莫多直冲殇裕关而来,鲜狄可汗亲自率领!”
“人数情况呢?”
“左大督尉那路共三万人,右大督尉那路共两万人,可汗那路是四万人!”
起身看了看地图,眼光扫过那些起伏的山水,心中有了主意,我回身道:“众将听令!”
“命叶将军两万人,在原地准备伏击鲜狄左大督尉;郭将军的三万人,埋伏在新津南边的戈什哈,伏击右大督尉;剩下两万人……两万人……”
两万人对上四万人……我一咬牙,道:“剩下两万虎豹骑,由我亲自率领,从昭莫多西边奔袭而过,迎战鲜狄可汗!”
众将脸色突变,叫道:“将军,万万不可!”
我并为理会,叫道:“单永!”
单永应声而出,在我面下跪下,我道:“刚从兰昌调过来一万五千精锐骑兵,我全给你,由北路前进,要分秒兼程,绕到鲜狄可汗后面去,截住他的退路。”
单永愣了一下,朗声回道:“末将明白!”
“苏清!”
“末将在!”
“剩下三万精锐全交由你,一定要保护皇上无忧!要随时打听我的中军和左右两路的行踪,不可擅离职守,不可贻误军机!”
“末将明白!”
我点头,环顾大厅,道:“此役乃是一场恶仗,我们要的是出其不意。所以,我决定,今天傍晚戌时中军出殇裕关,以我们的奔袭速度,明天凌晨就可抵达飞扬古,在那里与鲜狄可汗相遇!”
众人纷纷跪下,“我等谨尊大将军令!”
“立即派出斥候,前往叶将军和郭将军那里,让他们不管怎么样,也要给我拦住了,要杀的鲜狄人片甲不留!”
“诺——”
回到住处,天已经蒙蒙的黑了,殇裕关内各处灯火都点了起来,刀枪剑戟的寒光映着昏黄的灯火,显出魄人心魂的杀气。
苏清端着一碗药水推门而进,我接过,冲着药味皱了皱眉头,一仰头喝光,道:“没人看到吧?”
他点头,说:“按您的吩咐,就说是刀伤复发,弄了止血的药。”
我将碗递给他,刚要说话,不料一阵恶心涌来,一丝血水和着黑色的药水脱口而出,俯身干呕了一会,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将军!”
我举手示意他安静,擦了擦嘴,道:“没事,只不过是药性太猛了,不过,至少可以让我有体力支撑到仗打完。”
“将军,您为何要这样?末将……末将……”
我拧起眉毛,厉声说:“苏清!”
他垂下头,神情怆然,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