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轻轻地带上後,翟冰心手上的枱灯也捽到了地板上,发出好大的一个响声。他的手发著抖,因为仍在病中的他根本没那个本钱去做刚刚的事,可又逞强的恣意发泄怒气,才会气喘不上来。捧著心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後,他才能稍微平抚下剧烈震颤的心跳。
缩起身子,慢慢地倒在已没有东西的大床上,翟冰心的眼眸蓄满了泪水,先是无声地掉落著,而後是他压抑著的抽咽声,最後,他乾脆将脸埋进床单内,放声痛哭。
这是他自那场梦魇走出来後,第一次如此哭泣,本是打算再也不因为这个薄情郎掉泪的,但没想到,他只是在勉强自己压抑而已,一旦释放,就连他,也无法将心中的痛楚哀怨给哭出声。
他不懂、不懂啊,既然不在乎他,既然不把他看在眼里,为何又要为他做这些事,教他心底深处仍残在的一点情感再度迅速茁壮,再度占据他所的心思?
在以色事人的时候,他不曾觉得难过过,在身体被伤得惨不忍睹的时候,他也不曾觉得心痛过,而在身子因那段堕落荒唐的日子而变得满是病痛,或是造成一生也无法挽回的事时,他更不曾痛彻心扉过,有的,是麻木,是不在乎,是无所谓,是根本对生命的不重视,只因为,那些都撼动不了他个若金汤的心,只因为,那些都比不上他真正在乎的事···
可是现在,他却为了风浩天的态度而感到受伤害,为了他也把他看做那麽低下的身份而感到心碎,到底是为了什麽?他抛不下对风浩天牵牵挂挂的那丝情缘?他对他如此无情,如此残忍,为什麽他除了恨他的绝情外,还有著爱他的感觉?
他怎麽就不能完完全全的把他赶出他的内心?他怎麽就学不会坚强一点?他现在的处境和所有的遭遇都可说是风浩天间接造成的啊!
* * * * * * * * * * * * * * *
背贴著木质门板,风浩天静静地听著门内的所有声响,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天知道,他有多想进去将那个纤丽的人儿给拥入怀中,拭去他那像怎麽流也流不完的泪,吻去他已哭到声音嘶哑的啜泣,抚平他不断颤抖的瘦弱身躯,呢喃著他心中所有的安慰···
可是他不能!
恨恨地闭上眼,一向冷傲淡漠的风浩天握紧了拳头,神情愤慨。
他不能在坚持了十年,忍耐了十年後功亏一篑,那麽做的话,不仅他无法接受,就连他心中永远的天使的牺牲也成了白费,所以他什麽都不能说,什麽都不能做,只要一面对那双往昔漾著无尽温柔深情的眼眸,他就几乎要把持不住的全盘托出。
只有他,只有寺田无玥,是他绝不能放弃的,是他视如生命的唯一宝物,所以他说什麽也不能就这样走进去,他现在能做,就是在这里听他宛若断肠的哭泣,和把他今天的这一幕细细记在心里。
「少爷。」
一个叫唤惊动风浩天,他猛地睁开眼睛,一瞬间,他的身上散发出噬人的寒气,但在看到来人是谁後,他又放松了下来,那阵寒气也立即消逝。
清水堇毫不在意风浩天那不弹指间的变他,他的眼望了下门板,再看回他,不掩饰他的关心。
「何苦呢?无玥他···也太苦了。」
寺田无玥在所有人的心中都一样的纯洁完美,可却为了丑陃的欲望,必须叫他这个彻底无辜的受害者蒙受这些痛苦过程,叫人於心何忍?
摇摇头,风浩天在清水堇的面前露出不欲人知的伤痛。
「你明知道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揭穿一切,否则所有的努力不都付诸流水了?那所有人的苦心要怎麽办?无玥的···要该如何弥补?」
他不但毫不知情,还付出比所有人还要惨痛的代价,他怎麽可以在这个时候心软,不但挽回不了什麽,更对不起无玥。
也了解事情严重性的清水堇沉默了,他明白神风浩天的压力,也知道寺田无玥的凄楚,而这一切,该如何弥平呢?
「堇,」略微喑哑的嗓音叫回了沉思的清水堇,他看向神容疲惫的风浩天,「我只能托付你了,帮我···照顾他。」
那是他的所有,他的动力了,他不能再度嚐到失去他的滋味,事情该顺利进行,但人,他也不再放手了,那段日子,对翟冰心,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一场恶魔,虽然翟冰心什麽都不知情。
慎重的点点头,清水堇露出要他放心的柔和笑容。
「我会的,你别担心,对无玥,我也一样心疼,爱惜啊。」
风浩天感激地看著他视如手足的好友,他知道,清水堇和他一样疼爱当时的翟冰心,也和他一样不舍他所遭遇的一切,对於清水堇,对於他始终不变的深厚情谊,他是心存感激的。
「谢谢。」
清水堇变了脸,神情是十足的不悦,「说什麽谢?我们之间用得著那个字吗?还是你要我喊你一声大恩人、再造父母你才开心?」
他的命是可说是风浩天救的,他的生活也可说是风浩天创造的,而对於风浩天一直把他当做手足般的心,他也是知道的,他们之间,何须那种世俗的对待呢?
微微一笑,风浩天总算是放松了一些,但一听到门内断断续续的低泣声,他的心又紧缩了起来。
在那麽难熬的岁月中,他有如清水堇一样的好友伴随在侧,可是翟冰心呢?他却是孑然一身,孤独的一个人,对此,他是时时心痛的难以入眠,却又什麽都不能做。
感觉得出风浩天自责又沉重的心情,清水堇安慰地道:「总会有转机的,我们努力了那麽久,不就为了往後的日子吗?别先丧气了。」
这些他都清楚,无声地叹了口气,风浩天再度看向门板,就像想要看透它似的专注,眼中,全是藏不住的担心···
孽缘[12]
微风徐徐的午後,在偌大的後园里,一个身穿黑衣黑裤的纤瘦人影坐在树影下的木椅内,一头未束的长发任风轻轻地拂动,大大的眼里是迷茫的眼神,对著不远处的温室怔怔地出著神,脸上,是教人不舍的茫然。
清水堇端著一个托盘,上面放著几片精致的蛋糕和散发淡淡香气的温热奶茶,他步履沉稳地走向那个枯坐了两个小时却动也不动的人,在他面前的小圆桌放下托盘後,蹲在他的面前柔声地劝慰著:
「冰心,」在风浩天吩咐下,他不再叫他以前的日本名字,而改叫他现在的中文名,似乎,那个日本名字会引发他极端不稳的情绪似的,所以风浩天才会很坚持宅内的所有人都不许提起那个名字。「你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什麽都没吃,这是厨房的阿桑特地做的,你多少吃一点吧!」
虽然早上,但那时候都快11点了,所以这些是他的早餐兼中餐兼下午茶才是。
像没听到似的,翟冰心动也不动地维持原先的姿势。
看著那张比刚开始见到时更加苍白的脸蛋,清水堇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是少数知道所有事情始末的人,但他却也是什麽都不能说。
「你别这样,再滴水不进下去的话,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还是没有动静。
怎麽办?清水堇皱了皱眉,自从他上次醒来和风浩天吵了一架後,就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了,叫不应,也没什麽反应,倒是只要风浩天回来後,他就换了个人,全身写满冰冷和戒备,叫人一靠近就像是处在寒冷的十二月一样。
「冰心。」
伸出手欲握住他的手,和往常一样,本来没有任何反应的人这时倒动作迅速地闪了开,清水堇也不在意,他知道的,从头到尾他也都很清楚,对於翟冰心的一切,他并不是比风浩天还不忍心,而是比较藏不住而已,只要一面对他,他心中就泛起疼痛。一向视他为弟弟,怎麽可能无动於衷?但他相信,最痛的是那个把他看做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浩天他···很担心你。」
已经瘦得快被风给吹跑的身子微乎其微得震动了一下,直视远方的眼轻轻地下垂,告知旁人,他仍是对周遭的一切有所感觉,只不过封闭自我,不愿与他们接触而已。
注意到这一点的清水堇暗自窃喜,终於可以激起他的注意了,所以他打算再接再厉。
「你这几天吃得少、睡得少,浩天他都看在眼里,也很担心你的身体,总是在要上班的时候叮咛我一定要叫你多吃一点,有空档的时候也都打电话回来问呢!」
微微抿了抿唇,翟冰心看著脚下的青草,仍是不发一语。
他倒底···还是放不下啊,清水堇知道翟冰心对风浩天很放不开,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深,一般人不早放弃离开或崩溃了吗?怎麽他还能如此坚持?是由於恨?还是因为爱太深,所以根本忘不掉?
「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不但身体吃不消,浩天也会不忍心,也会心疼的。」
清水堇的游说到达这里时,翟冰心突地抬起头,视线似剑地直视著他,锐利的教清水堇的心猛地一缩,他没看过这麽痛苦、怨恨的眼神,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看了清水堇一会,翟冰心夹带冰寒的语气,慢慢地道:「他哪里担心?哪里不忍了?」
若担心,会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若不忍,会放任他如此都不曾看望过他?
曾经整夜枯坐著等待,等待那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以为他的工作太繁重,所以很早出门,很晚进门;以为他最起码会偷个空来看看他,就算是只有一眼也好,他也不在乎。可是谁知道,就在他那次摔尽那间由温室改成卧房的东西後,风浩天不再踏进他的房门一步,不再看向他一眼,他要想见到他,总是从报纸上看到--夜夜拥著不同的美女出席宴会,日日参加不同名目的酒会?
他的心冷了、死了,别说有那麽一点点的期待,就连一丝丝的情动也不再有了,他放弃了,不想再这麽虐待自己,他若不要自己,当初,就别把他囚禁在这里,叫他日日夜夜守在这栋宅第内,看著自己的心渐渐枯萎,看著自己到底有多愚昧。
站起身,瞬间涌起的一阵晕眩教他微微晃动了一下,但他很快的稳住身子,拒绝清水堇的关心,转过身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冰心,」清水堇叫住了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後,还是开口:「有个叫唐秋人的找了你好几次,你要见他吗?」
飞快地转回来,翟冰心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反倒怀疑地看著清水堇,「风浩天愿意让我见他?」
他不相信,如果风浩天毫不在意的话,那他绝对会离开,再不管所有事了,不管他要以什麽人要胁他,不管他要以什麽手段留下他,他都不再答应了。
清水堇摇摇头,「少爷他不要你知道,不过,如果你要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安排他过来。」
「哦?」双手环胸,翟冰心讽刺的道:「你可以自做主张?」
原来,一个做管家的人权利都比他大。
他本来不是那麽恶毒的人,只不过···他的心始终无法安定,晃晃盪盪、飘飘浮浮的,教他简直想尖叫、想怒吼。
不在意翟冰心的挖苦,清水堇摇摇头,「是不行,可是如果这麽做你可以开心一点的话,我可以瞒著少爷。」
傲然的面具稍稍卸下了一点,翟冰心有些动摇,对於没什麽朋友的他而言,唐秋人,他确实想见。
「要吗?」清水堇再次询问。
看著他亲切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做假,翟冰心思索良久,他也等,最後,翟冰心缓慢的点点头,神情有些僵硬。
「那···麻烦你了。」
清水堇松了一口气,想到的是,总於能帮到翟冰心了。
* * * * * * * * * * * * * * *
唐秋人驱车前往电话中所讲的地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大得不像话的豪宅,在台湾这种小地方,竟也能出现像欧洲古堡那麽大的现代化房子,教看到的人像在做梦似的。
照著对讲机中的指示,他将车开到了後庭的停车场,一下车,就看到站在後院庭廊的翟冰心,心中自然欣喜万分,但却也发现,印象中的美丽人儿不但瘦了一大圈,脸色也益发苍白了。
他过的不好吗?
「秋人。」淡淡的露出笑容,这是翟冰心到达这里後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唐秋人大步地跨过来,一伸手,便把翟冰心给抱个满怀,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兴奋。
「冰心,我还以为见不到你呢!」
不喜欢跟人有所肢体接触的翟冰心,难得的让唐秋人抱了个过瘾,在两人将事情说开来後,他知道,唐秋人纵使对他仍心有眷恋,也会遵重他的意思,将他当成一个好朋友。
「呵呵,很意外,是不是?」他自己何嚐不意外。
好不容易放开了他,唐秋人抱怨:「当然意外,我电话几乎天天打,可是那个风浩天说什麽也不肯让我见你,把你看得可牢了,害我差点得相思病,可见他对你也是有心的,否则占有欲也不会这麽强。」
翟冰心没回他的话,心中是怎样也不可能相信,但他不想难得的碰面毁在争辩上,他示意唐秋人拉开两人的距离,领著他走向会客的小茶厅,那里早已摆好茶点,全是清水堇张罗的。
等两人坐好後,唐秋人劈头就问:「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
翟冰心一愣,然後替唐秋人倒了一杯红茶--自从他病了一场後,风浩天就禁止他食用所有刺激性的东西,就清水堇也不肯帮他准备,而厨房他更不可能进去找人要,就只好顺从了。
「还不是一样,日子总是要过的。」轻描淡写的带过,他不认为这有什麽好谈的。
唐秋人却不相信他的话,「可是你的脸色很不好,也瘦了很多。」
是他说过仍爱著风浩天的,为什麽现在的他看起来却比刚来时憔悴许多,看了真教人不忍。
淡淡一笑,翟冰心的脸色未变,「大概是跟我前阵子患了感冒有关吧!」
感冒?还是不太能说服他,不过唐秋人知道,翟冰心很少感冒,但是只要一感冒,就是非常严重,严重到必须到医院挂病号的那种。
「怎麽会感冒呢?」他还觉得怪怪的。
瞪了他一眼,翟冰心像是在责怪他的不信任般,没好气地回答:「我一向有认床的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确点来说,他不习惯和别人共眠,只要有人在他旁边,就别想他睡得安稳,他的失眠习惯唐秋人也很清楚。
「这样可以了吗?唐大少爷。」翟冰心没好气地补上一句。
唐秋人反倒不好意思了,他笑笑,不再就这个话题追问。
对於翟冰心来到这里的事他的确很担心,因为看他当时的样子似乎和风浩天有很大的心结似的,又好像不想和他有所牵扯,却碍於风浩天的威胁不得不答应,也就因为如此,他一直放心不下,但看到眼前的翟冰心,人虽然不是很红润健康,但倒是有说有笑,也许就如同他自己所言,水土不服加身体不适导致。
他不得不相信,就为了翟冰心为了公事和他出远门回来後大病了一场,足足请了两个礼拜的假,就教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了,唉!翟冰心的这个怪癖还真教男人自信丧失呢。
一整个下午,两人聊聊天、谈谈心,轻轻松松地过了个午後,唐秋人的来访,让翟冰心难得地笑了开怀,放松了紧绷的心情,是夜,他第一次轻易入眠,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