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中关村倒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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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作品集-中关村倒爷-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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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勇把他的心思道破了。
  “那我是一定得去了?”
  “当然!”
  黄勇坚定地抓了他的臂膀。
  于是,十分钟之后,他们俩就踩着渐起的暮霭走进了街角的小酒馆。
  黄勇张罗着酒菜,脸上竟也泛起了血色。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矗立的两只绿色的玻璃酒瓶,在他的印象中,黄勇是绝不沾“二锅头”这样的烈性酒的。
  “干么呀,黄总,要我好看哪?”
  他看着黄勇把他面前的酒杯斟得满溢出来。
  黄勇很舒畅地笑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他端起杯子,酒就浓浓地顺了手腕淌入衣袖,冷冷的一片。
  “干!”
  黄勇的杯子在他的杯子上响亮地碰了一下,然后,在他惊异的目光中一口喝干了。
  “喝呀!”
  黄勇把空空的杯子倒举了给他看。
  他默默地把自己杯中的酒倒进了嘴里。
  “是条汉子!”
  黄勇的眼睛里网了血丝,又给他的杯子里斟满了酒。
  “兄弟,你我就要分开了,这一年多,咱们哥俩不愉快的时候多,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儿,而且,不光是你,他们别人也一样。今天哥哥我是想推心置腹地和你聊聊,不光是因为你要独挑单练了,说真的,在我周围这些人里,不管是朋友也好,同事也罢,真让我瞧得起的也就只有兄弟你啦!……”
  “您抬举!”
  他的脸上静静的,心理琢磨着对方的用意。
  黄勇用力挥挥手。
  “绝不是客气!你比我强啊,你现在的生意不管大小,总是自己拼了命挣出来的,可我呢,让人一说就是靠‘吃软饭’骗来的!中关村认识我的人不少,可佩服我的不多,指着我脊梁骂的也不在少数啊!”
  他无言以对。一个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人唾骂确实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黄勇又把一杯酒灌下去,浓烈的酒精收紧了他的喉咙,让他抻长了脖子,老半天才痛苦地打出一个呛人的酒嗝。
  “我郁闷哪!我也是堂堂的汉子,不说是顶天立地,也算得上有名有姓,按倒了女人也一样干出孩子来吧!怎么就成了‘吃软饭’的哪!”
  他看到他的眼角沁出一颗很晶莹的泪珠,圆圆的,大大的,颤颤地坠着。
  “象咱们这样没根没据,一无势力,二无钱财的毛头小子,要想在北京这天子脚下扎下根儿,混出个人样儿来,除非你运气好得挡不住,拉泡屎都能变座金山,否则,就只能象老弟你这样,拼死拼活,没日没夜地苦熬苦挣,弄好了没准儿给社会上多添一个小康,弄不好,身败名裂,连一条那些款姐儿们养的哈巴狗都不如!你看看咱们周围,能象你今天这样儿的有几个,大多数脑袋瓜子一热就扎到‘海’的人还不都在那儿垂死挣扎地瞎扑腾哪!……”
  他承认黄勇说的并不过分,包括他自己,虽然现在总算小有成就了,但谁又能保证哪天不会有一股子兜头盖脸的恶浪没了他的顶哪!
  “让我象你那样苦,我受不了。不是我没吃过苦,我吃的苦肯定不比你少,就是因为吃过了太多的苦,我怕了,苦怕了!每个人都想出人头第,有的人按部就班地熬资历,到退休的时候,弄个处长、局长,也就到头儿了;有的人有个好老子,生下来就是为了来这个世界上享福的;还有的人靠了自己的努力,呕心沥血地成就了一番事业,可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一看,大半辈子就在艰难困苦中过去了,到了有钱享受的时候,想吃好的,牙没了,想玩女人,阳萎了,一切人生乐趣都没了,即使有了钱,有了势,又有什么用哪!”
  黄勇痛苦地摇着头。
  “我不能这样过一生,我要在能享受的时候,把一切应该的享受都享受到了,让自己在将死的时候绝无遗憾!所以,你看,对于我,除了走一点点捷径,还能怎么样呢?……”
  他望着黄勇赤红的脸,充血的眼,不知自己究竟应该说什么。
  黄勇醉了,以至于在他们离开小酒馆时,本来是作为被邀请的一方的他不得不替对方付了帐。
  他回到寄居的小院的时候,房东家的灯已经熄了。
  风却在不知觉中悄悄地驻了。
  52
  BP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正梦到萍穿着婚纱挽着他的手臂向着高不可攀的圣坛彳亍地前行。
  挣扎了一下,他欠起身来。
  嘴巴在酒精的作用下焦渴难耐,他一面摸出枕下的BP机,一面抄起床头小桌上那只睡前斟满了开水,现在却已经冰冷了的大号的搪瓷茶缸,把一股冰冷牛饮下去。
  忽然,他瞥向他那只中文BP机蓝色夜光显示屏上的目光僵住了,一口水灌进了脖颈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蒸腾。
  “我想你!”,只有三个字,接在后面的是一个他曾经在醒着、梦着,白天、黑夜,都无数次呼唤过的“萍”。
  他那残存的一点酒醒了。
  他的目光却凝固了。
  在午夜时分,那个曾经令年少的他无数次地心动,令在商海中挣扎的他寄托了唯一的一份真爱,又给过他在逝去的无尽的漫漫长夜中魂牵梦萦的那一点温馨的,他爱过,也恨过,却终于难以忘却的她,终于扣响了他心中那扇为她苦等了多少年的斑驳的旧门。
  这真的会是她吗,会是那个他曾经在无数次半梦半醒之间拥有过,而醒来时终于是一场空幻的“萍”吗?
  蓝色的夜光熄灭了,他又迫不及待地将它按亮,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直到BP机发出了更换电池的警告声。
  BP机暗了,掩去了“萍”。
  午夜的寒气终于逼退了他身体的炽热,一阵战栗,让他从恍惚中猛醒。于是,他把手中的BP机和搪瓷茶缸都一下子丢到一边,抓过床角堆放着的衣裤,迅速地穿在身上,冲出房门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还没有穿上袜子。
  静夜中,万籁无声,只有间或闪着困顿的双眼的一辆出租车慵懒地从飞快地蹬着自行车的他的身边擦过,在他背上掠起一阵寒风。
  他听到静夜中隐隐传来一声悠长地呼唤,然后他看到五彩的光晕中独自托了腮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的萍,她那微微有些凌乱的秀发,在夜风中舞着,舞出了一段悠远绵长的故事。……
  他凝望着她的脸,那张当年青春的脸,那张没有东洋痕迹的脸。虽然,他在接触过不少真正的美女之后,他知道自己当年爱上的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但她那张或许十分普通的脸,却把他初恋的心永远地带走了,让他在其后的岁月中,自觉或是不自觉地失去了许多爱的机会和爱他的女人们,而这一切却仅仅因为那个从未对他吐露过爱意的女孩。
  今夜,她却用一个他久远的奢望把他的梦唤醒了。
  他缓缓地对她张开了臂膀,任她随风舞蹈着扑入怀中,以一个世界上最幽雅的姿态,让他感到自己成熟而茁壮的肩膀迸出的力量,那种可以让自己所珍爱的女人获得温暖和护持的力量。……他终于合拢了双臂,把她紧紧地拥了,于是,他俯下身去,对着她渐渐迎合上来的双唇,继续那一个在很多年以前被打断了的热烈的吻。……
  身后戛然而止的紧急刹车声传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把车骑到机动车道上了。有一阵不依不饶的粗俗而恶毒的咒骂扔在他背上,在眩目的汽车大灯的照射下,他令那位一定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的汽车司机瞠目地露出了一片灿烂的笑脸。
  因为怀中的萍。
  鬼魅般的树影曳动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去看那高耸的塔楼的楼身,黑漆漆的楼身中隐约着几点倦了的灯光,不知哪一盏是为他点亮的那一份等待。
  电梯自然已经没有了,他在昏暗的楼梯上沉重地踏出一串空荡荡的回音,每一级台阶都让他增加一分充满激情与期待的战栗。有热热的汗淌在他的背上,簌簌地数着他的脚步。
  终于,他站在了那扇虽然只看过一眼,却再也无法忘记的厚重的门前,抖抖地把一条强壮的胳膊伸向前去,这才发现,他的勇气几乎全部失落在那漫长的上百级的台阶上了。
  门铃的按扭上亮着的是一圈暖暖的桔色,他的手指却僵硬地在那片温暖面前颤抖。这门内也有一颗压抑已久的战栗的心,他应该已经听到了它的震颤,他看到那颗心泣出的殷红的一片,鲜血。多年前失落的一切,是否会在他扣开这道厚重的门板之后重新把他拥抱?……手却依旧在抖。
  那门后的人呢?
  东方的天泛出淡淡的红,然后,他看到云渐渐地暖了,街边还没有发出新芽的白杨树尖上,几只早起的寒鸦聒噪着一夜的冷。
  早出的油条摊子上聚着几个通宵鏖战后暂时小憩的麻将牌友,喝着豆浆,嚼着油条的嘴里还没忘记讨论刚才的一把“杠呲”。
  溜早的老爷子们已经在街心花园的歪脖子“龙爪槐”上挂好了画眉笼子,紧一句慢一句地交流着街坊四邻的新闻逸事。
  有晨跑的汉子喷着白茫茫的热汽,精湿着背心从他面前跑过,让他感到透心的寒。
  或许这正是他希望的,在按响了那桔色的亮之前。
  萍应该是在辛苦地等待之后沉沉地睡去了,他便不该再去扰她的好梦。或许,她那一双有着日本名字的儿女正依偎在她温暖的怀里,让她不忍把他们惊醒。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带着不尽的恐惧站到她的门前的,他的希望原本应该是在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个梦里。
  那扇厚重的门终于没有开,或许在他苍惶地如释重负地逃脱之后,它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内伫立着那个他深爱过的女人,她的颊上应该有泪吧!
  蓝色夜光显示屏上亮出的那三个字,“我想你”从他眼前空灵地飘荡着消散在旭日初升的天空之中,无迹无痕。
  一个有梦的夜晚和一个梦醒的早晨。
  一扇他没有扣开,她没有开启的门。
  “油条,热豆浆啦!”
  他骑上凝了霜的他的老破的自行车的时候,早点摊上年轻的安徽姑娘冲着他清脆地么喝。
  街上的人也多了,车也多了,他的车咿呀着融进了渐渐散去的晨雾中,远了。



第二十二 袁天退出中关村
  53
  又是春天了。
  生意渐渐地随着街边的迎春花的烂漫变得一天比一天红火起来。
  岳小宁让给他的门市虽然狭小了一些,但几年来在它原来的主人的努力经营之下,这里的人气却极旺盛,虽然那些岳小宁的基本客户在看到门脸上挂着的陌生的招牌之后,会在问清了岳小宁公司的新地址之后转身而去,但一般的客户和那些懒得再跑路的半熟脸的客户,则干脆就地成交了他们的生意,于是,他又在心中把岳小宁的恩惠大大地赞颂了一番。
  微机和配件的生意比他在黄勇那儿寄居的时候要红火了很多,显示器的生意也更加火爆起来。徐瘸子与已经变成了“独联体”的老客户们续签了新的贸易合同,于是,这回就成了他主动上门找他把他们的供货合同相应地延长了。
  他的营业额和利润都在稳步上升,不久以前,连他惊异地发现,他的月利润已经达到七万元。
  现在,他开始有了一些成就感,因为,当他走在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的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很亲热地主动和他打着招呼,而对他的称谓中很自然地加上了“老板”两个字。他基本上不再往街上跑,更不用在街头老着脸皮去纠缠那些趾高气昂的客户们了,他的小门市已经成了中关村名声响亮的微机配件中心之一。
  “你真该找个帮手了。”
  小梅路过他的门市时,看到他忙得额上沁着汗,不忍地对他说。
  他看看小梅自己开来的那辆岳小宁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的鲜红的“夏利”,眼里跃动着火。
  “也弄个‘夫妻老婆店’?”
  他调侃着。
  “讨厌!”
  小梅笑着白了他一眼。
  “本来想给你介绍个帮手的,你这么一说,我可不敢把人家往火坑里推了!”
  他确实想过要雇上一两个人。小门市开张已经两个多月了,他越来越感到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力不从心。他公司的税务专管员在他自己去报税的时候,怀疑地问他是不是他的公司没有财务人员,虽然,在他的用工手册上赫然罗列着会计、出纳、工程师等等十好几号人,可那都是当时为了应付注册之需,胡乱编凑出来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光杆司令。他曾经想把沈清从黄勇那儿挖过来,为他管理财务,但沈清那位相恋多年的男友从日本回来,俩人在邀请他出席了他们那个略显仓促的婚礼之后不久,就双双东飞了。虽然算上在北大读书的四个年头,他也在北京生活了快十年了,但真正能够让他感到放心和能为他所用的人他却很难找出来,王京和陈义已经或明白或隐晦地来探过他几次口风了,可一想起他们在黄勇那儿的那份慵懒,他就铁了心地不夺他人之美了。一个公司,一个老板,能够找到称心的雇员,实在是一件幸事,却也实在是一件难事。
  他抚摸着小梅的锃亮的车顶,低头问驾驶座上的她:
  “真有合适的人?”
  小梅卖个关子,摇摇头。
  “别开玩笑了,有就介绍过来,我这儿倒真是需要人手哪!”
  他脸上现出诚恳。
  小梅撇撇嘴。
  “我真的不敢!”
  “?”
  “我有个表妹,是我舅舅的孩子,他们一家原来在贵州工作,是当年‘支内’的时候去的,前些日子才调回北京,她也是学财经的,在贵州的时候一直做会计,回北京以后还没找工作,我原本说让她到我们公司的门市部做会计的,可岳小宁说,现在公司搞大了,应该正规化一些,别把亲戚都弄进来,对公司的形象和今后的管理都没有好处,我想想也对。看你这儿一个人忙得乱七八糟的,本来是准备把她推荐给你的,……”
  对岳小宁和小梅的感激和信任很容易让他爱屋及乌。
  “好啊!”
  小梅瞪了他一眼。
  “好什么呀?!你一张嘴就是什么‘夫妻老婆店’的,我把人家一个还没结婚的漂亮姑娘介绍过来,还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呀!”
  她和他都笑了。
  “我就这么卑鄙?”
  “难说,现在的男人,还有几个好东西呀!”
  “那我岳大哥哪?”
  “他呀,他是例外!”
  小梅的脸上满是骄傲。
  他冲她扮个鬼脸。
  “没羞!”
  第二天小梅陪着她表妹来的时候,他正在忙着给一个等着赶火车的外地客户调试机器。
  “你们先坐会儿,我这就完事儿。”
  他说。
  小梅看看坐在他门市中的那个客户和他周围堆得满满的货物,拉了表妹的手往外走。
  “我们先在车里等会儿吧。”
  他歉然地看看她们,想起了第一次在这儿为那个山东的柳老板装机器的事,那时小梅和岳小宁也象他现在这样蜗居在这狭小的门市里。
  收了货款,他帮客户叫了出租车,又帮人家把包装好的机器搬上了车,堆了笑脸地道着“再见”,目送客户的车远去。
  “绝对标准的服务!”
  小梅在他身后拍着手,赞叹着。
  “别挖苦我啦!”
  他把俩个已经站在车外的女人让进门市。
  “这就是我表妹!”
  小梅把她身后的那个有些羞涩地垂着头的女孩子拉到他面前,他这才仔细地把对方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小梅说过她已经参加工作两年多了的话,他会把她当做一个在校就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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