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转向我,向我深施了五福礼,又转向大家,继续说道:“在我们敬爱的五福全师傅讲话之前,让我们一起在心中向诸前辈们施礼致谢,感谢他们对我们的引领和教化,也感谢他们忘我无私的崇高品德。”
我向福碑的方向深深地施了五福礼,又向大家施礼后,静静地环视着众人,直到现场鸦雀无声时,我才淡淡地说:“各位,今天这场福会的内容是为前辈重封墓|穴。可是,我们面临着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老前辈的墓|穴里,土葬着念福爹娘的遗体。这件事原本应该由念福来解决,可是他现在卧病在床、精神涣散,根本无法来为前辈清理墓|穴,也无法埋葬他的爹娘。现在,我想知道,有谁愿意下到前辈的墓|穴里,将念福爹娘的尸骨清理出来并帮忙埋葬掉,再把墓|穴里彻底清扫一番?”
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人开始向后退,有人愤愤不平地吵嚷道:“念福疯了,他的媳妇不是没疯吗?让他媳妇替他来遭这份罪,别人谁去管这事儿啊?倒霉,晦气,想一想都能呕吐出来。”
有人冲着这人说:“念福的媳妇是没疯,但她变成呆傻了,见到谁都哭着跟人家要儿子。多可怜的女人啊,让她来挖念福爹娘的尸体,那不是逼她死吗?”
“你心好?那你来清理啊!只耍嘴皮子,装什么好人啊?”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火气也越来越大,有的人甚至相互动起手来。
我和龙隐同时注意到,很多人悄悄地从前排退到了后排,很多人悄悄地转身向最外圈走去。
看到这样的情形,龙隐大喊了一声:“各位,现在是想加入五福院的人们,以实际行动向五福法表白的时候了。那天在五福院门前,争着要当五福的都有谁来着?”
龙隐的话音刚落,原本挤在前面跃跃欲试的广德,倏地蹲了下去,只转眼的工夫就被淹没在人群里。
龙隐装作没有看到广德,故意高声喊到:“广德在不在?”
无德猛地挤出了人群,举着手喊到:“无德在,我来清理。”
龙隐摆了摆手说:“无德,你已经把全福园里里外外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了。不要一个人独占了为五福院服务的好机会,把机会留给更多人吧。”
“我不是一人独占好机会,我只是不想看到太多人离开会场。毕竟,福会还没有开始呢,离开了就少了一次学习五福法的机会。”无德嘟嘟哝哝地说,“龙隐师傅就知道欺负我。”
龙隐不理无德,继续对着鸦雀无声的人群说:“前几天每天都来守护全福园的人们呢?现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考核阶段,我看看谁能胜利当选,从此成为一个真正的五福?”
眼看着又一群人向后倒退,边退边捂着嘴巴,仿佛就要吐出来一样,我接过龙隐的话说:“各位,我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下到墓|穴里去挖已经*变味的尸首,而且是与我们毫不相干之人的尸首,这是让人非常为难和厌恶的事情。可是,此时此刻,需要帮忙的不是他们,而是五福院、是我们的老前辈。两者相比较,孰轻孰重呢?”
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位六旬老者,他有些难为情地说:“五福全师傅,龙隐师傅,我来吧。原本,我想,要把好机会留给年轻人。现在,既然没有人珍惜这个机会,我就不客气了。”
龙隐高兴地向他施了五福礼,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是小城里的人吗?对不起,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您。”
那人连忙给龙隐回礼,红着脸庞说:“对不起龙隐五福,我确实不是小城里的人。我叫忠仁,是附近乡下的农民。我父亲自小喜欢五福法,无奈他是家中的长子,所以一直没有出家。待我出世的时候,父亲欢天喜地地说他终于有儿子了,他要让他的儿子出家学五福法,修得人生的圆满。不料,我的祖母以死相逼,口口声声地说除非她死了,我别想出家。前不久,祖母寿终正寝,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说她很后悔阻止我出家这事,她说,如果我此念不改,就由了我的决定。”忠仁越说越高兴,不禁忘了难为情,“正在我寻思着自己已经老了,怕到了五福院也做不了什么,反而成了五福院的累赘。昨天晚上,我进城来给人家送菜,刚好看到了告示,于是,我就来了。还请五福全师傅和龙隐师傅收下我,我愿意只身清理好前辈的墓|穴。”
“还是让我来吧。”外圈的人群中,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一边向前挤一边喊道:“哪能让一位老人家去清理墓|穴,那样的话,我们这些年轻人还怎么做人?我是个粗人,不懂得五福法,我只知道多做善事,别做损事。收不收我当五福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家去挨累。”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叫好,有人大喊没趣,更多的人则纷纷向山下涌去。
龙隐对着人群大喊:“各位,还有没有想出家当五福了的?如果没有的话,福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无德再次大声喊道:“有啊有啊,有我啊。”
“孩子啊。你的机遇好啊。虽然你不懂五福法,但是你有善根,相信你一定能够修得圆满。”忠仁满怀羡慕地对那位魁梧的年轻人说,“我老了,不和年轻人争了,你好好地把握机会吧。”
龙隐向魁梧的年轻人施礼,问道:“敢问,我该怎样称呼你?”
年轻人说:“我打小父母双亡,在叔叔和婶子家长大。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知道叔叔婶子一直叫我傻子。”
“傻子?”龙隐笑着说,“这个名字名不符实嘛。”
我也笑着说:“是啊,你这样善良,怎么会是傻子呢?不如就叫傻福吧。”
“傻福?”傻子一下子乐了起来,高兴地说,“傻福好啊,叔叔婶子也一直都说我傻人有傻福。”
我和龙隐确定,人群中再没有向前挤的人了,彼此会心地点了点头。龙隐对着人群说:“为了公平起见,今天就让无德、忠仁和傻福一起来清理前辈的墓|穴,让我们祝贺他们,获得了如此好的机会。”
宣布之后,还没来得及向他们道喜、祝贺,几个人已经争先恐后地奔向老前辈的福碑。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老老实实趴在福碑下的蛇们,忽地行动起来。一部分“哧哧”叫着拦住了几个人的去路,一部分纷纷钻进了墓|穴里,不容分说地开始了清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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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们被蛇群的突然行动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担当清理工作的竟然是他们。当尸骨不断地被蛇们用身体卷住,拖出墓|穴、扔到地面上的时候,我在呆若木鸡的人群中,看到了广德以及如同广德一般,曾经信誓旦旦地想要成为五福的人们。此时,他们的脸正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地变幻着颜色。
我相信,他们的心,也会不停地变幻色彩,直到蜕去华丽的包装或是丑陋的外壳,最终恢复到晶莹鲜亮的人之初时的模样。
末世悲歌(九)
(九)
为前辈重新封墓的第二天,我为无德、忠仁和傻福主持了皈依福门的福事。福事进行时,好多市民围在五福院的大门口,无比羡慕地向里张望。福事刚刚结束,我听到有人扯着嗓门问:“广德,你后不后悔啊?”又有人喊道:“广德,别窝火了,鼓鼓劲去求求五福全师傅吧,让他破格收下你,以后你好好修持就是了。”
我来到门口,向围观的人们施礼道:“各位,表面上看,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门槛。其实,只要能够心向五福法、心向自然,那么不论在门里还是在门外,这道门槛都会形同虚设。愿意的话,大家请院里坐吧,让龙隐五福和大家聊聊。”
有人一边向我还礼,一边涌进五福院;有人转过身向前走去,好像恰巧路过的样子;还有人静静地立在五福院的门口,一副不进不退的姿态。
透过人群,我看到广德抱着脑袋蹲在五福院对面的墙角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一动也不动。他的身边或站或蹲地围着几个人,各个一脸丧气相,仿佛打了败仗的士兵。他们看到我,异口同声地喊道:“五福全师傅,您就收下我们广德师傅吧,他是真心想当五福啊。”
广德猛地站起身,冲着那些人喊道:“喊什么喊?这是能求来的事儿吗?”说罢,他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睛忽地红了。
我不忍心见他这副模样,转过身,向院里走去。
“师傅!”广德突然带着颤音喊道:“我相信,总有一天,您会收下我的。”
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点了点头,心里默默地说:“我愿意相信。”
“师傅,我保证。”广德又喊了一声。
“嗯,用行动来证明吧。”不管广德有没有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中已经释然。
院子里,花园旁,龙隐正在给师弟和众人讲解几种常用草药的外形特征、药用价值和它们所生长的区域。见我回到院子里,大家纷纷围住我,向我提出了好多问题。比如,修持五福法,应该注意些什么?怎样才能距五福法和福祖越来越近?为了修得圆满,俗家弟子应该做些什么?如果修持好的话,末日来临时,真地能上升到齐天国吗?到时候,五福和信众所得到的待遇是一样的吗?
我耐心地一一回答大家的提问,告诉大家修持不要有功利心,如果为了私己的利益而修持,也就偏离了学习五福法的宗旨,其结果不是在修福,而是在丢福。有关如何才能距五福法和福祖越来越近的问题,我给大家举了两个例子。我说,如果我们把五福法和福祖看作高山的话,就算我们穷尽了一生的时间和精力来攀登,就算我们到达了山顶,也还是在五福法和福祖之外,与五福法和福祖的距离相当遥远;如果我们把五福法和福祖看作是空气,我们在正常呼吸的时候就是在吐陈纳新,也就是说,我们时时刻刻都与五福法和福祖唇齿相依,如此没有距离,又怎么能够分出彼此呢?
这时,无德接过我的话,问道:“师傅是说,要在生活中时时刻刻学习和运用五福法,用五福法来指导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用五福法来衡量自己的精神境界,对不对?”
我点头称是,众人也都纷纷点头。
忠仁向前走了一步,红着脸说:“我来说一下,为了修得圆满,俗家弟子应该做些什么。在昨天之前,虽然没有成为真正的五福,但是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五福法的俗家弟子,时时按照《五福经》中所讲的来要求自己。我觉得,作为俗家弟子首先要孝顺长辈和善待晚辈,主动并努力地担当生活的重任,让家人以及身边的人都生活得越来越好。”
“这是修持五福法吗?这只是在说如何过好日子吧?”有人疑问道。
我笑着点头,鼓励道:“忠仁说得很好。努力过好日子,努力让家人及身边的人都生活得越来越好,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可贵的修持。”
“我有些不明白了。”傻福举着手说,“师傅,您开始说修持不能有功利心,不能为了自己;刚刚又说努力过好日子,努力让家人及身边的人都生活得越来越好,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可贵的修持。那么,到底可不可以为自己考虑呢?”
“傻福问得好。”我静静地说,“这两个问题一点也不矛盾。作为五福法的弟子,俗家的也好,出家的也好,其使命都是应用和传播五福法,并在应用和传播的过程中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越来越智慧,越来越具有认识自然真相的能力,从而让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越来越富足、越来越美好,最终使精神超越物质而相对独立的存在。换句话说,为了能够吃饱饭而修持五福法是错误的做法,为了很好地修持五福法而让大家丰衣足食就是正确的想法。福祖在《五福经》里曾说过这样的话,大意是:修持五福法的过程,其实就是超越自己、超越物质、超越时空的过程。奢靡的生活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艰苦的日子同样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我们要在超越自己和超越物质的过程中,达到精神上的圆满。”
人们静了下来,各自揣摩着我这段话的意味。龙隐则静静地望着我,那目光好似在眺望远行的人,有些忧伤、有些不舍,还有些末日将至的悲痛和大势将至的欢欣。
看着龙隐,恍惚间我觉得刚才说的那些话,大有总结陈词的意味。这让我忽地想起,我确实已经很老了,在尘世间的日子不多了,该集中精力尽早完成我在尘世间的最后一项工作。这项工作的内容是,撰写一套讲述我们这个世界始末和新世界概貌的书籍,以此作为这个世界的终结篇和新世界的开篇。
末世悲歌(十)
(十)
闭关写书的前夜,我和龙隐坐在五福院的花园边,借着满月的光芒静静地赏着兰花,静静地品着酽茶,静静地读着彼此的心情。
直到午夜时分,我们换上第五泡茶的时候,龙隐仰望着月亮,幽幽地说:“师傅,您这一闭关就是三年。如果,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应该怎么办?”
我看着悠然开放的兰花,闻着沁人心脾的兰香,静静地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有忘不掉的人。”
“师傅,您在怪我?”龙隐的声音很轻,轻得我用心才能听得到。
“是的。你应该明白,闭关之后,你依然是你,我不再是我。”我强忍内心的疼痛,轻轻地说。
“师傅,我想得没错,是吗?”龙隐追问道,“写书前您要闭关,完成书后也就离开这个世界去往新世界了,是吗?”
“是的。”我镇定地说,“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你要独自带好几个师弟,各司其职,尽早做好准备,迎接末日的到来。”
龙隐点了点头,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师傅,您知道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些事,对吗?”
龙隐的问话,如同闪电撕碎了天空一般,撕碎了我的心。我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为了让更多的人们到达新世界、继续向上走而不是向下落,我们必须付出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包括能量、包括我们都无法用语言命名的各自的心情。
“师傅,您不觉得,那是很好的安排吗?”龙隐表情生动地说,“接过父亲交给我的守护全福园的任务时,我就有一种感觉,我苦苦地等待的不仅是今生今世的师傅,更是来生来世的师傅。”
我哈哈大笑,拍着龙隐的脑袋说道:“你这个孩子,哪儿都好,就是有点执著。我希望你能把执著扔在这个世界里,不要带到新世界去。”
见我笑得如此开心,龙隐也笑了起来。然后,一边给我倒茶,一边问:“师傅,如果到了新世界之后,我们都不认得彼此了,那怎么办呢?”
“那不是更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龙隐满足地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有模有样地细细品茶。
看着龙隐,我接通了老者的信息,向他询问,闭关之前,我还应该做些什么。
老者严肃地说:“你已经做得很多了。”
过了一会儿,老者又说:“有些话本不可多说,有些事本可以不做。”
“如果不能放下小我的一切,我们就走不出小我的痛苦,也到达不了精神的彼岸。”我收回意念,站起身对龙隐说:“龙隐,这句话,我们两个都要牢牢记住。”
龙隐猛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我。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空中,杯中的残茶在月光的映射下,呈现出满月的模样。
“如果月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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