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谌望了望风筝,又看了看不理会他的荆词,颇为犹豫。
荆词自顾自的吃点心,全然无视他。
“四娘子,还是算了吧,李郎君娇贵得很,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担当不起……”芳年凑到主子耳边急声劝说。
李谌冷哼一声,“我同你赌!”紧接着二话不说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芳年一脸焦急,这可是大娘子最宝贵的李郎君啊,要是摔伤了可怎么得了,忧心忡忡地对荆词道,“四娘子,万万不可啊,那棵树那么陡,要是真摔伤了如何是好?”
“是他自愿的,况且他会不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荆词头也不抬,依旧优哉游哉地吃梨喝茶。
“四娘子,此事确实不妥,李郎君就还是个孩子,分不清轻重。”青女亦劝说。
“唉你们真是的……”
噗通——
谁料,荆词话还没停,就听见远处一声巨响。
树下,李谌摔了个底朝天,抱着膝盖,叫苦连连,“哎哟,好疼啊疼死了……”
一旁的丫鬟慌张地赶忙扶他,却怎么也扶不起来。李谌抱着膝盖,不断呻吟,疼得吸凉气。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裤管,血肉模糊的膝盖裸露出来……
“出、出血了……”
“天哪,好多血——”
众丫鬟都吓慌了,李郎君向来养得娇贵,这下如何是好。
李谌的左腿膝盖摩擦烂了,血迹斑斑,鲜血沿着腿左右两侧细细流了下来……
他疼得哇哇叫,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和一条条流动的血痕,觉得莫名胸口沉闷、恶心想吐、眼冒金星……不多时就晕了过去。
“李、李郎君……不好了郎君晕啦。”
“快背回他院子去,赶紧叫大夫!”
“晕了?”荆词难以置信。
芳年在一旁着急,“四娘子,这下怎么办啊。”
“这、这可不能怨我。”荆词一脸无辜。谁知道那李谌这么没自知之明,爬个树都能滑倒。嘴上这么说,心里的歉意油然而生。
她看着七手八脚的众人,李谌没一会儿便被人抬回去了。待了片刻,荆词没心思赏园观景,于是起身回筎院。
…………
杨府人多,各个院子都有小厨房,用餐之事都是各院自行解决。
筎院的厨娘手艺甚好,做出来的花样多。今日亦然,金乳酥、龙凤膏、长生粥、花酿驴蒸……依旧摆了七八道菜,面米肉素俱全,但荆词吃起来却毫无滋味。
“四娘子,您再吃一口吧,那厨娘以前可是在长鹊楼掌勺的呢……”芳年辛勤地为主子布菜,可惜荆词却不怎么动筷子。
荆词草草用过膳之后,吩咐厨娘做了一碗红枣羹,装到食盒里。
正准备出门,一个自称阿鲁的婆子走进筎院,筎院的丫鬟们见了来人,赶忙通传主子。荆词认得婆子阿鲁,据说之前是主母身边的人,主母离世后便一直跟着杨寿雁,如今是杨府的内总管,杨府之人见阿鲁犹如见杨寿雁。
“大娘子请您前去一趟。”
“长姐找我何事?”
“您去了便知。”
荆词应允,面不改色。身后的芳年倒是面露难色,一双手紧抓着襦裙,出了好些汗。、;;,,!!
第十九章 惩罚()
莞院,屋内。
杨寿雁端着茶杯的身姿雍容华贵,美丽的面孔无表情,抬头见荆词进来,嘴角扯了扯,绵里藏针。
对于突如其来的倩笑,荆词的心不由紧了紧。不得不承认,她颇为惧怕杨寿雁的笑。灿烂、美艳、动人,像一张高贵的白狐裘衣,完美地掩盖了她的真实想法。
不过隔了几日,她又来了,荆词福身行礼。
“四娘近来可还适应?”
“挺好。”
“你回来那日我便告诫过你,在杨府,不能像在王家那样顽劣。”
“我……”
“嗯?”杨寿雁打断她欲狡辩的言语,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我又没顽劣。”即便能隐约感受到对方的不悦,荆词仍说了出来。
杨寿雁声音骤然冷下来,“你敢说李谌的伤你无需负半分责任?”
“大、大娘子……”身后的芳年忍不住维护,声音颇为颤抖,“李郎君硬逼着四娘子同他比试,四娘子是、是被逼的。”
“大胆贱婢,这哪轮得到你说话!”一旁的阿鲁厉声呵斥。
芳年缩了缩。
“愿赌服输,玩不起便别玩,这事儿李谌得自己负责。”荆词道。
才多大的丫头片子,就有胆量同她顶嘴,杨寿雁坦笑,倒真小看了这个幺妹,“你可知什么是愿赌服输?”
“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不牵涉、不关联他人。”
杨寿雁敛去笑,冷下脸,“回去,把《论语》抄五遍。”
“凭什么?又不是我的错。”荆词不服。
“三日内未完成,禁足一个月。”
身在屋檐下,既然杨寿雁已经认定是她的错,她知道说也没用。荆词遂带着气福了福身子,转身退出莞院。
自小,阿爹教她做事要自行负责,一人做事一人当。因而她在外头不管如何闯祸,宁死不牵连王家。这个李谌倒好,原本她因同他打赌使他发生意外还有几分内疚,想不到他告状的速度这般迅速,如今她心里的愧疚感荡然无存了!
“唉。”芳年叹气。
“有什么好叹气的,抄就抄呗,反正我没错。”
“四娘子可别再说这种话。”一旁沉默的青女道。
“李郎君是大娘子的长子,平日里是杨府的混世魔王,四娘子您真不该犯着他。”芳年嘟嚷。
“我怎知他这般轻浮,还爱恶人先告状。杨府当真是没一个好人,前有杨钰沛,后有李谌,平心静气相待就那么难么……”
青女和芳年心里默默叹气,碰上这么倔的主子,她们也好是无奈。
…………
莞院,屋内。杨寿雁接过婆子呈递的账本,一边翻动一边道:“那丫头真是片刻不得消停。”
“在外头养野了,得好好纠正过来。”
“可怜了谌儿,伤成那样。”杨寿雁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柔情。
“奴婢会交代丫鬟们悉心照料。”
…………
接下来几日,荆词日日窝在在筎院抄写《论语》。
青女在一旁磨墨,芳年则时不时端茶送水。说来倒也奇怪,平常要是娘子们犯错,罚抄的通常为《女诫》,杨寿雁却叫她抄写《论语》,难不成杨家女子都当男子养教?
阿爹罚她诵读《楚辞》是磨她的修养,阿爹是文人,认为纵然是女子,肚子里也该有墨水才不至于庸俗,但不会刻意培养她大学中庸之道。
夜色渐渐席来……
筎院点了好些灯,在杨府诸如院落中显得格外亮堂。
青女又添了许多盏灯,备好了厚厚的一摞纸。书案上和地上皆铺满了一张张满是墨迹的纸,芳年将荆词抄好的字摆整齐好生晾着。
抄了整整一日,荆词眼涩手乏,腰酸背痛,不停地打瞌睡。待又写了一段后,她放下笔,打算休息片刻。她捶着肩膀,左右扭动着头走到窗边,啪地推开窗户透气,不料窗户一打开……
嗖——嗖——
一阵妖风席卷而来,抄写好的纸张霎时被刮得满屋乱飞……
“快、快——”
“赶紧的……”
几个丫鬟手忙脚乱追逐在空中狂飞乱舞的纸张。
嗖——狂风作舞,毫无减弱之势……
丫鬟们纷纷跑啊跳啊,伸手去抓空中的纸张,注意力全在空中,“哎呀——”
稍不留神,两个丫鬟撞了个满怀,其中一个丫鬟打了个踉跄,手不觉一挥,手肘撞向一盏烛灯。
噗——
烛灯打翻在地,缓缓燃起角落的纸张。两个丫鬟只顾自己揉着被撞疼的地方,谁也没留意,烛火嗖地蔓延起立,晾在角落的一大片纸张眨眼间就燃了起来……火势渐大,才引起了丫鬟的注意。
“啊——烧起来了——”
“水!打水!”
众人这才慌乱起来,开始手忙脚乱一桶又一桶接水…………
忙乱了几个来回,火光终于被扑灭。幸好是微弱的烛灯,否则屋内起火后果不堪设想。可已抄好的纸张却被烧了将近三分之一。
荆词甚是气馁,一坐到榻上,又困又累。莫名来了脾气,气别人,更气自己。
啪——
她蹙眉扬手把一叠纸张唰啦地甩到地上,“不写了!李谌有什么了不起!”
哐当——
她扬手,将笔墨砚台狠狠摔到地上,乱了一地,“凭什么?凭什么!”
丫鬟们见状忙跪下,垂首道:“奴婢该死……”
荆词看着满屋凌乱,又气又委屈,她何曾受过这些……莫说这些,连月来的总总,她何曾受过?她紧拽着手心,眼眶蓦地红了,她真的好想念阿爹,好想萧平、萧安。
…………
三日后。
荆词顶着巨大的黑眼圈,浑浑噩噩地朝莞院走去。跟在荆词身后,呈着一叠纸的芳年与青女,精神不佳,亦是呵欠连连。荆词见过杨寿雁后,将纸张呈给她身旁的丫鬟,杨寿雁抬头瞟了眼荆词的模样,未多语,直接摆了摆手让她回去。
半道上,前方出现一抹一瘸一拐的身影。
荆词瞥见对方后,立即向右拐弯,丝毫不愿有交集。
岂料,那抹身影将她的举止“尽收眼底”,忍不住大声叫嚷,“等等、等等……”
她止步。
“你躲我?”李谌一瘸一拐赶忙上前,语气充满质问。
荆词睁大了无辜的眼睛反问,“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躲你?”
“你方才明明就是看见我才绕路的。”他一口咬定。
荆词扯着嘴角讥笑,转身朝李谌来的方向走去,擦肩的片刻抬头道:“我躲你了吗?”
李谌见状,被气得无话可说,“你站住,你、你这人好大的脾气!我都摔成这样了……”
“你不是很能告状吗?去啊,就说我不搭理你,看你母亲怎么罚我。”荆词盯着他悠悠道,如今这份遭遇还不是是拜他所赐。
“告什么状?”他一脸无辜,“谁、谁告状了!”
“敢说你没告状?”
“当然没有了,我又不同我母亲……反正我没有!”李谌语气坚定。
荆词不禁扬了扬眉毛。
“真的没有!要我发誓不成?”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颇为犹疑,竟有几分相信。
“罢了。”事已至此,她懒得同他计较。
嘴上说着罢了,她一边头也不回离去,如今当务之急是回筎院睡个好觉。
“哎你……”李谌想拦住她,奈何自己行动不便。!迷器,,,,!!
第二十章 中秋宴()
佳节将至,杨府上上下下变得忙活起来。
中秋夜,明月高照。平日里杨府各个院子的餐食都是各自解决,逢年过节杨府诸人才会同宴。
荆词早早便被芳年催促赴席,上回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她生怕主子又惹恼了大娘子。显然,荆词来早了。席上还没有人,只有几个丫鬟们在忙东忙西,丫鬟们见了荆词,纷纷福身,尔后各自忙手头上的活。
“四娘来得真早。”
道话的是内总管婆子阿鲁,刚张罗完宴席的布置摆设,走到荆词跟前,微微福了福身,“四娘子请入座。”
阿鲁指的是正座右侧第四案,是尾座。
荆词遂入座,兀自打量宽敞富力堂皇的内堂,此宴一共设了九座,不知来的都有谁。片刻,其余人方陆陆续续过来。基本每来一人,青女都会小声提醒荆词起来福身行礼。放眼望去,正座仍是虚位,正座的左右两侧分别坐了杨寿雁、杨知庆,下一排是杨知庆的宠妾婼娘、杨府二娘子杨钰沛,又一排是妾室禾娘、云娘,下来才轮到荆词,以及对面的李谌。
荆词打量席中的三位姨娘,这并不是前些日遇到的那几个姨娘,眼前的姨娘们言笑晏晏,衣着打扮皆是富贵之态,容貌长相自是不必说。其中,那个宠妾婼娘子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亮丽,一看便知不是关内人。
芳年在主子耳边悄声道她入府那日,收到的礼物便是眼前的禾姨娘、云姨娘派人稍来的。
“姨娘们没来齐吧?”荆词追问。
“姨娘众多,地方有限,只有管娘和大娘子首肯了的才能出席。”
“管娘至——”门外传来一声。
管娘便是杨知庆的母亲、荆词高傲的祖母,这回可目睹祖母的真容了。
不一会儿,一背篓微拱的老妪踏进屋,身后丫鬟如云,阵势颇大。老妪一副贵态,穿金戴银,满髻珠宝发饰,一条披帛飘逸,步子甚缓,走起路来风韵犹存,若不是脸上爬满的皱纹和那肥硕沉重的身躯,根本看不出此人接近耄耋。
众人皆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入座吧。”老太太淡笑,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荆词身上,“喲——我的小孙女儿!”
“荆词拜见祖母。”荆词行大礼。
老太太上前将其扶起来,戴着剔透玉镯布满皱纹的双手捧着荆词精致的小圆脸,“我的心肝宝贝儿啊,终于回来了——”
荆词整个人都愣住了,从未料到她会有这一出,那日回来去拜见她时她不是万分嫌弃她吗?这个祖母打什么算盘……
“一走就是十年,咱们家最璀璨、最可人的明珠宝贝儿……回来了、回来了……”佝偻的老太太说着不觉哽咽起来,颇为动情。
“四娘回来,祖母总算放下一件心事儿了。”座位上的杨寿雁一脸和善,颇为欣慰。
“你们谁都不准欺负我的乖孙女,”老夫人迅速撇头面向众人,眼神犀利,一派正色,“谁敢欺负她,就是欺负老婆子我。”
“阿娘啊,瞧您说的话……”雍容华贵的禾姨娘露出灿烂的笑,“四娘回来,咱们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会欺负她。”
老太太冷冷哼了一声,“有的人哪,就是不把老婆子我放在眼里,这里可是杨府,姓杨。”
“好啦——”一直沉默不语的杨知庆终于叹气道:“阿娘入座吧,中秋团圆,莫要动气,和气生财。”
儿子发话,老太太自然听亲儿子的。她敛了敛情绪,神色傲慢地往正座走去,待走到杨钰沛席位前,止住了步伐。众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老祖宗又要干吗?老太太脚步虽止住,却将头转向杨钰沛对面之人——高鼻深目的异域女子身上,“婼娘有几日没去给我请安了,怕是把老婆子我给忘了吧?”
“婼娘知错,下次绝对不会再犯。”那宠妾认错,老夫人不好得罪,大家都心知肚明。
“婼娘这几日协助雁儿打理中秋夜宴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情有可原。”杨知庆出声维护。
“本分和职责一样不可少,入了杨家门就得守杨府的规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杨府不留废物……”
杨知庆颤颤巍巍挣扎着起身,一旁的奴才赶忙扶着。
“别动别动……”老太太见状赶忙阻止他,“你一双病腿可得悠着点儿,逢年过节才出房门,出来一趟病情要是又加重了可怎好?杨家此系如今就你这一个男丁了,你若不保重自己叫我们怎么活?”
“孩儿明白……但这事还真不能怨婼娘……”
“行了行了。”老太太终于走到了座位,双腿盘坐,“不过又说回来了,儿子啊,你这么疼她何不让她掌管杨府?女儿嘛,毕竟是嫁出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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