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词被推得一个趔趄——倒在芳年身上。
“住手——”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一位儒雅俊逸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荆词闻声抬眼,不觉惊喜,竟然是他,“薛二郎,你怎会在此?”
护卫神情一僵,这个娘娘腔真的认识二郎君,遂慌忙垂首后退。
“今日九月九,是登高赏景的良时,”薛崇简笑,一派精神俊朗,“你可是想上去瞧瞧?”相处过几日,这丫头的性子他多少知道点儿。
荆词神色大方,“听闻这些亭台楼阁是太平公主所建,在这乐游原上可谓占尽地理优势。上边风景独好,哪个不想上去一览长安景。”随即微微低头,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我本只是想动动嘴皮子混进去,没料到主人会在此……真是抱歉……”
薛崇简瞧着荆词的模样,不觉失笑,转身一脸正色地吩咐护卫:“今后不准拦这个小娘子,任其进出。”
“是。”护卫垂首应声。
“今日上边有客人,杨府尚未公开你的身份,太早暴露身份不好,今日就不要去了,以后哪日来都成,”薛崇简对荆词和颜悦色,指了指不远处,“那边绿树成荫,几月前新修了座亭子,我带你去转转可好?”
“也成。”荆词愉悦应声。
二人随即转身。
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牵马……
荆词和薛崇简缓缓走向不远处绿树成荫之地,游人如织,这俩人并肩而行,一高一矮,一健硕一细小,均着男装,气质如兰,倒有几分错落美。
芳年远远地跟在俩人后面,心里偷着乐,只觉自家主子和薛二郎真有缘分,先是被薛二郎所救,如今又偶遇。
四角亭。
亭内阴凉,微风吹拂,婢女端来了茶水。
此处视觉不错,树木未挡住视线,俯瞰能大致看出长安城各个坊的位置,回头又能看到身后茵茵绿草。
“薛二郎,杨府与太平公主的来往很密切吧?”
“这几年确实走得近些。”
荆词点头,关系不亲近薛崇简就不会去接她,且还冒着生命危险。“你一直说我的身份尚未公开,不宜声张,杨府劲敌是谁?不知是谁要置我于死地。”她故作语气淡淡,似乎只是顺口一问般,不关心结果。
薛崇简亦是聪明人,荆词的用意他岂会不知,“朝中纷乱,党派众多,这些事还真不好说。”
“听闻杨府本意想让我阿爹到朝中任职,薛二郎可知是什么职位?”
“应当是御史台的职位,我母亲看中这个职位许久了。”他能说的也只有那么多,随即岔开话题,“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随意闯私人楼阁。”
有几个人敢惹太平公主的事,今日若不是遇见他,这丫头就惨了。
荆词吐吐舌头,“我以后不会那么冲动了。”以前在洛阳可谓“为所欲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顾忌,如今……这性子也该改掉了。荆词见薛崇简有所避讳,遂不再说方才的话题。
此处观景的位置甚好,远方旗帜高飞,里头楼台磅礴大气,其宏伟震撼,可谓长安之最。
荆词被吸引了,指着那边问,“那边的高墙楼台可是皇宫?”
“确是。”
她深深感叹,“着实恢宏。”
“咦,那里坊鳞次栉比,可是市集?”她转而又兴冲冲地指着较近的坊市问。
“确是。”
骨子里便是乐观的,且到底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女,荆词见着新鲜事物不禁兴奋雀跃。
“哎,那、那可是我们当日入长安时走的阔道?”头转到另一边,她有新发现。
“对,那是朱雀街。”
薛崇简含笑,这些景他早已看过千万遍,但如今同这个小丫头在一起,竟能觉得心情特别舒畅自在,愉悦感不觉泛起。他早料到以这小丫头的性子在杨府不会好过,今日瞧见她脸色苍白,眼圈黑重就知所料不差。杨氏一家都不是善茬,她今日出来散散心也好。
秋高气爽,微风和煦,舒适的天气与视觉享受人贪恋不已。
不知不觉夕阳渐渐西下……
皇城内的暮鼓声悠悠传来。
是回府的时辰了,芳年看着眼前的才子佳人,不忍打扰。
“残阳如血,真美艳。”
“日复一日,夕阳见证了大唐的繁荣兴盛。”薛崇简与之同观一片美艳的晚霞。
“月盈则亏、亏又盈,日月能永恒,人事却总难全。”
他的心微微颤了颤,如斯娇小柔弱的丫头说出这番话,究竟经历了多少,才会有不属于她年纪的感悟。
“日月虽璀璨耀眼,但何其孤独,不必羡慕。”语气淡淡,言语却是开导之意。
“说来也对。”至少她曾经热闹过。
夕阳滑落大半,乐游原上游人都已散去。
荆词告辞,二人在乐游原上便散了。
杨府临街开门,不受宵禁管制,纵使关了坊门也无妨。就算在外头玩晚了,也可以不紧不慢地回去。
乐游原空阔,荆词和芳年骑着马驰骋而下,不多时就跑到了街上。
街上空旷,几个时辰前还熙熙攘攘、车水龙马,如今一片寂静。
片刻,杨府。
筎院。
今日玩了大半天,荆词有些许劳累,骑了马,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甚是不舒服。
“青女,帮我准备汤浴。”荆词一副疲倦,右拳捶左肩。
“是。”
不多时,一个梳双丫髻的丫鬟进了筎院,长得标致水灵,却是个生面孔。
这丫鬟见了忙活着的青女,微笑道:“管娘有请四娘子去娓院宴饮,管娘和诸位娘子已在娓院等候。”
“好,我这便告知四娘子。”青女放下手头的活,转身进了屋。
荆词已四仰八叉摊在榻上,闭目养神。
“四娘子,管有请,娘子们都在娓院呢。”青女轻声道。
“嗯……”荆词懒洋洋,一动不动。
“四娘子,待会儿可得谨慎行事。”
“嗯……”荆词依旧闭着双眼,毫无起身的念头。
她见主子这副模样,忍不住轻声催促,“四娘子,迟了可不好,咱们现在就得动身。”
荆词将一只手扬到空中,眼眸仍旧闭着,声调懒懒,“拉我起来……”
见主子懒到这般地步,青女颇为无奈,上前扶荆词起身。
换了身衣裙,梳好头发,青女随同荆词前往。荆词体谅芳年陪她爬山骑马累了整日,便留她在筎院呆着。
老太太的性子喜怒无常,说话做事任性无比,全凭心情,杨府上下实则都不喜同老太太接触。
娓院偏僻,夜色已袭来,荆词与青女行了好一会儿才到娓院。。,!。请
第二十六章 暗斗()
娓院。
院落灯火通明,屋内隐约传来谈笑声。
荆词被丫鬟领进屋。
屋内有好些人,除了席座上的主子外,丫鬟婆子一堆。
一位老妇人坐在座榻上,双腿随意地垂下来,面容皱纹甚多,发髻上插满了璀璨的朱钗,手上的玉镯玲珑剔透,朱唇上翘,心情尚好。
座榻的正前方分了两侧席位,席里坐了六七人。荆词扫了一眼,杨寿雁、杨钰沛、李谌、阿娘,一位面生的小娘子,以及杨知庆的两个妾室云姨娘、禾姨娘。
王婠仍旧一副冷淡神色,只是眉目间多了几丝谨慎。杨寿雁嘴角上扬,却看不出真实情绪。美艳的杨钰沛缓缓扇着手中精美的团扇,傲气未减,李谌则一副傻乐呵的模样,双腿亦放得随意。
尾座坐着俩位姨娘,云姨娘打扮得素雅,年长的禾姨娘珠圆玉润,颇为妖娆,相同之处是俩人神色均是恭谨、小心翼翼。
“荆词拜见祖母、阿娘、诸位姐姐。”
老太太端起茶杯低头饮了一口茶,慢吞吞地淡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荆词愣了愣,不知她问谁,过了会儿,见没人出声,才试探性地答到:“九月初九?”
“什么日子?”老太太放下茶杯,抬眼瞪她。
看来祖母耳朵不太好,荆词遂放大了声音,“九月初九。”
“哎哟喂!王家是怎么教养你的,嗓门粗大,跟个野丫头一样。”老太太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扯着嗓子道。
荆词诧异至极,祖母对她的态度与上回中秋晚宴着实大相径庭。她听老太太这般措辞,心里颇为不悦,“王家待我视如己出。”
说她可以,说王家不成,辱及王家,她做不到视若无睹。
众人神色各有变化,谁都没料到这四娘面对古怪的老太太,竟会面无改色的还嘴。
“好犀利的丫头。”老太太未想到她敢接话,嘴角冷冷露出一丝笑,“谌儿,告诉她,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重阳节,孝敬老人的日子。”李谌反应灵敏,一派得意。
“听见没?”老太太语气甚恼,盯着她厉声责备,“重阳节你府里陪我,跑出去自己乐呵,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之分?”
“我……”
杨寿雁打断,“祖母,雁儿觉得这事儿情有可原,”她笑容可掬,语调很是轻柔,“四娘一连数日在文漱斋读书,许夫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严苛得很,四娘怕是累了,好不容易许夫子休沐,她才能出门一趟。”
老夫人闻言,冷哼了一声,低头饮茶,待喝爽了方趾高气昂道:“坐吧,你阿娘和众姊姊都在,省得说我这老不死苛待你。”
众人不约而同纷纷迅速将盘着的腿收拢垫于臀下,微微垂首,“我等不敢。”
见着众人的动作,老太太由怒转笑,摆摆手,脸色缓下来,“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们紧张什么,该怎么坐怎么坐,在娓院拘束个什么劲儿。”
荆词走到坐席末尾,正欲坐下,不料老太太又出声,“来这坐——”她指了指自己的座榻,“上回中秋宴匆忙,十年未见,我今日要好好瞧瞧这小丫头长成什么样了。”
荆词心里暗叫不好,既是与祖母同榻而坐,下边还有阿娘和众姐姐,依照规矩她不能盘腿,只得将双腿合拢垫在臀下跪坐。她最讨厌这个坐法了,这种礼数可不是一般人能长久承受的。
“四娘子终于回来了,婠姨娘开心吗?”杨钰沛扯着嘴角,语气颇含试探。
王婠对此未理会,倒是那位荆词面生的小娘子淡笑道:“人多热闹,府里添了人,哪个不开心。”
“恭喜老夫人,四娘子如花似玉,咱们杨府出的大都是美人胚。”禾娘笑意满满,云髻上金饰闪闪。
杨钰沛玉指执杯,忍俊不禁,手里的茶杯微微抖了抖,“禾姨娘,您这话就得罪三妹了。”
禾姨娘会意轻笑,倒也不解释什么。
“薇娍自知相貌不扬,当不起‘美人’二字。”那面生的小娘子神色颇为不自然。
…………
一来二去,荆词终于看明白,珠光宝气的禾姨娘是唯恐不乱的角儿,另一个与她年纪相仿、姿色平平的面生小娘子原来是她的同胞姐姐杨薇娍。
“美人终将迟暮,德行才是根本,百年后立修名的,何不是才德俱佳、有功有绩之人。”王婠终于轻描淡写道了一句。
这是在为她女儿说话啊。
看来……阿娘很疼三姐。荆词看着自己的阿娘维护三姐的模样,心中不由地莫名难受委屈。
这难道是嫉妒吗?纵使这三姐好似不那么讨杨府人喜欢、样貌不那么出众,但却被阿娘护得极紧。
垂眸喝茶的杨寿雁凤目一抬,放下茶杯,“倒真看不出婠姨娘是看中功绩才德之人。敢问婠姨娘,兴家族可是功?”
“自然。”王婠与之对视。
王婠乃杨寿雁亲母的堂妹,却只比杨寿雁大两岁,既是她的堂姨,又是姨娘。
杨寿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寒意颇深。
此时,一丫鬟徐徐走上前,为荆词端来茶水。
老太太注视着身旁之人的脸孔,心想这丫头这会儿便楚楚动人,若是长开了,容貌恐怕二娘之下,只是不知学识如何,“你都读过些什么书?”
“四书五经、女戒、史书等都走马观花学过几日,只是杂而不精。”
“哟,读过那么多呵?”老太太有些微意外,即便从五岁开始读书,也才读了十年罢了,“琴棋书画、女红、骑射如何?”
荆词如实回答,“荆词不擅琴棋书画,女红乃丝毫不通,至于骑射,还算拿手。”
“哈哈哈——”老太太忍不住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看来王习业真把你当男儿养,花了大精力培养的孩子。难怪甘愿逃到潭州也不想为朝廷卖命,敢情是你这个养女啊。”
其实荆词不擅琴棋书画与女红,并非王习业刻意培养,他对待荆词算是放养,荆词喜欢什么便学什么,讨厌针线,便弃了针线。
荆词情不自禁地拽了拽手心,阿爹的一片苦心,却因杨家的自私自利和**而毁,“阿爹正是如此待我,如若杨家放过王家,王家也不至于被灭门。”
众人惊异,想不到这丫头这么大胆,敢出如此不敬之语。
“放过?”老太太讥笑,“没有杨家,绝不会有现在的王家。这一次,是王习业不厚道做了白眼狼。你,流淌着杨家的血液,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杨家?”
荆词欲开口就事论事,老太太又道:“杨家给你的锦衣玉食,婢仆和特权,你哪一样没享用?在平常人家你能天天沐浴?你能宵禁后在朱雀街上游走?你能认识太平公主的爱子?”
一席话质问得荆词无力反驳。
老太太饮啜了一口茶,七十多岁的年纪,声音洪亮,耳明眼尖。
“四娘年纪尚轻,好好教导会有长进。”大娘子杨寿雁笑吟吟地道。
“老夫人不必担心,四娘这不回来了嘛,以后有得是机会好好教。”云娘子亦笑着道,大有深意。
“所以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好好教导她,学识才干算什么,远不及思想,”老太太瞥了下面众人一眼,扫向一脸淡漠的王婠,“婠娘,你说呢?”】的!有;;您随时随地看!
第二十七章 古怪之人()
“老夫人说得是。”王婠依旧面无表情。
荆词的坐在双腿上片刻,腿有些发麻,悄悄挪了挪。
“坐好了,坐要有坐相。”老太太语气颇为严厉。
老太太随即叹了口气,一副无奈模样,“罢了,不能揠苗助长。我看……繁荣,去把针线拿来四娘子从穿针线开始学习。”
众人闻言颇有看好戏的意味。
老太太身旁的丫鬟垂首领命,不一会儿,呈了几团线过来,以及一百细针。
“四娘,今晚你将这一百枚针穿穿看,看要多长时间。”
荆词顿住,老太太成心整她不成?
“快啊。”老太太催促。
荆词讶异,“现在?”
老太太对另一个丫鬟道:“昌盛,你看着时辰,看看四娘子穿线功夫究竟怎样,见微知著,也就能推测出女红水平了。”
荆词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怨气,既然说了不通女红,还有什么好测的,明摆着就是故意为难。她挪了挪腿,双腿已经彻底麻了,难受得不行,再看着丫鬟呈到眼前的针线,欲哭无泪。
荆词缓缓拿起一枚针,唉,若要全部穿完,得穿到什么时候……
“天色晚了,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由我监督四娘即可。”老太太笑着对众人道。
众人瞟了眼座榻上垂头丧气的荆词,神色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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