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卷1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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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1至4-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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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眠。僮亦下。邢喜,谓其已毙,近临之。叟吐矢跃起,鼓掌曰:“初会面,何便作此恶
剧?”邢大惊,马亦骇逸,以此知叟异,不敢复返。
    走三四十里,值方面纲纪,囊物赴都,要取之,略可千金,意气始得扬。方疾骛间,闻
后有蹄声,回首则僮易跛骡来,驶若飞。叱曰:“男子勿行!猎取之货宜少瓜分。”邢曰:
“汝识‘连珠箭邢某’否?”僮云:“适已承教矣。”邢以僮貌不扬,又无弓矢,易之。一
发三矢连遱不断,如群隼飞翔。僮殊不忙迫,手接二,口衔一。笑曰:“如此技艺,辱寞煞
人!乃翁偬遽,未暇寻得弓来,此物亦无用处,请即掷还。”遂于指上脱铁镮,穿矢其中,
以手力掷,呜呜风鸣。邢急拨以弓,弦适触铁镮,铿然断绝,弓亦绽裂。邢惊绝,未及觑
避,矢过贯耳,不觉翻坠。僮下骑便将搜括,邢以弓卧挞之,僮夺弓去,拗折为两,又折为
四,抛置之。已,乃一手握邢两臂,一足踏邢两股,臂若缚,股若压,极力不能少动。腰中
束带双叠可骈三指许,僮以一手捏之,随手断如灰烬。取金已,乃超乘,作一举手,致声
“孟浪”,霍然径去。
    邢归,卒为善土,每向人述往事不讳。此与刘东山事盖仿佛焉。

连城

    乔生,晋宁人,少负才名。年二十余,犹偃蹇,为人有肝胆。与顾生善,顾卒,时恤其
妻子。邑宰以文相契重,宰终于任,家口淹滞不能归,生破产扶柩,往返二千余里。以故士
林益重之,而家由此益替。
    史孝廉有女字连城,工刺绣,知书,父娇爱之。出所刺《倦绣图》,征少年题咏,意在
择婿。生献诗云:“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
蛾。”又赞挑绣之工云:“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花鸟自天成。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
感圣明。”女得诗喜,对父称赏,父贫之。女逢人辄称道,又遣媪娇父命,赠金以助灯火。
生叹曰:“连城我知己也!”倾怀结想,如饥思啖。
    无何,女许字于鹾贾之子王化成,生始绝望,然梦魂中犹佩戴之。未几女病瘵沉痼不
起,有西域头陀自谓能疗,但须男子膺肉一钱,捣合药屑。史使人诣王家告婿,婚笑曰:
“痴老翁,欲我剜心头肉也!”使返。史乃言于人曰:“有能割肉者妻之。”生闻而往,自
出白刃,诪膺授僧。血濡袍裤,僧敷药始止。合药三丸,三日服尽,疾若失。史将践其言,
先告王。王怒,欲讼官。史乃设筵招生,以千金列几上。曰:“重负大德,请以相报。”因
具白背盟之由。生怫然曰:“仆所以不爱膺肉者,聊以报知己耳。岂货肉哉!”拂袖而归。
女闻之,意良不忍,托媪慰谕之,且云:“以彼才华,当不久落。天下何患无佳人?我梦不
详,三年必死,不必与人争此泉下物也。”生告媪曰:“‘士为知己者死’,不以色也。诚
恐连城未必真知我,但得真知我,不谐何害?”媪代女郎矢诚自剖。生曰:“果尔,相逢时
当为我一笑,死无憾!”媪既去。逾数日生偶出,遇女自叔氏归,睨之,女秋波转顾,启齿
嫣然。生大喜曰:“连城真知我者!”
    会王氏来议吉期,女前症又作,数月寻死。生往临吊,一痛而绝。史异送其家。生自知
已死,亦无所戚,出村去,犹冀一见连城。遥望南北一道,行人连绪如蚁,因亦混身杂迹其
中。俄顷入一廨署值顾生,惊问:“君何得来?”即把手将送令归。生太息言:“心事殊未
了。”顾曰:“仆在此典牍,颇得委任,倘可效力,不惜也。”生问连城,顾即导生旋转多
所,见连城与一白衣女郎,泪睫惨黛,藉坐廊隅。见生至,骤起似喜,略问所来。生曰:
“卿死,仆何敢生!”连城泣曰:“如此负义人,尚不吐弃之,身殉何为?然已不能许君今
生,愿矢来世耳。”生告顾曰:“有事君自去,仆乐死不愿生矣。但烦稽连城托生何里,行
与俱去耳。”顾诺而去,白衣女郎问生何人,连城为缅述之,女郎闻之,若不胜悲。连城告
生曰:“此妾同姓,小字宾娘,长沙史太守女。一路同来,遂相怜爱。”生视之,意态怜
人。方欲研问,而顾已返,向生贺曰:“我为君平章已确,即教小娘子从君返魂,好否?”
两人各喜。方将拜别,宾娘大哭曰:“姊去,我安归?乞垂怜救,妾为姊捧窣耳。”连城凄
然,无所为计,转谋生。生又哀顾,顾难之,峻辞以为不可,生固强之。乃曰:“试妄为
之。”去食顷而返,摇手曰:“何如!诚万分不能为力矣!”宾娘闻之,宛转娇啼,惟依连
城肘下,恐其即去。惨怛无术,相对默默,而睹其愁颜戚容,使人肺腑酸柔。顾生愤然曰:
“请携宾娘去,脱有愆尤,小生拚身受之!”宾娘乃喜从生出,生忧其道远无侣。宾娘曰:
“妾从君去,不愿归也。”生曰:“卿大痴矣!不归,何以得活也?他日至湖南勿复走避,
为幸多矣。”适有两媪摄牒赴长沙,生属宾娘,泣别而去。
    途中,连城行蹇缓,里余辄一息,凡十余息始见里门。连城曰:“重生后,惧有反覆,
请索妾骸骨来,妾以君家生,当无悔也。”生然之。偕归生家。女惕惕若不能步,生伫待
之。女曰:“妾至此,四肢摇摇,似无所主。志恐不遂,尚宜审谋,不然生后何能自由?”
相将入侧厢中。默定少时,连城笑曰:“君憎妾耶?”生惊问其故。赧然曰:“恐事不谐,
重负君矣。请先以鬼报也。”生喜,极尽欢恋。因徘徊不敢遽出,寄厢中者三日。连城曰:
“谚有之:‘丑妇终须见姑嫜。’戚戚于此,终非久计。”乃促生入,才至灵寝,豁然顿
苏。家人惊异,进以汤水。生乃使人要史来,请得连城之尸,自言能活之。史喜,从其言。
方舁入室,视之已醒。告父曰:“儿已委身乔郎矣,更无归理。如有变动,但仍一死!”史
归,遣婢往役给奉。王闻,具词申理,官受赂,判归王。生愤懑欲死,亦无奈之。连城至王
家,忿不饮食,惟乞速死,室无人,则带悬梁上。越日,益惫,殆将奄逝,王惧,送归史;
史复舁归生。王知之亦无如何,遂安焉。连城起,每念宾娘,欲遣信探之,以道远而艰于
往。一日家人进曰:“门有车马。”夫妇出视,则宾娘已至庭中矣。相见悲喜。太守亲诣送
女,生延入。太守曰:“小女子赖君复生,誓不他适,今从其志。”生叩谢如礼。孝廉亦
至,叙宗好焉。生名年,字大年。
    异史氏曰:“一笑之知,许之以身,世人或议其痴。彼田横五百人岂尽愚哉!此知希之
贵,贤豪所以感结而不能自已也。顾茫茫海内,遂使锦绣才人,仅倾心于峨眉之一笑也。悲夫!

霍生

    文登霍生与严生少相狎,长相谑也,口给交御。惟恐不工。霍有邻妪,曾与严妻导产,
偶与霍妇语,言其私处有两赘疣,妇以告霍。霍与同党者谋,窥严将至,故窃语云:“某妻
与我最昵。”众不信。霍因捏造端末,且云:“如不信,其阴侧有双疣。”严止窗外,听之
既悉,不入径去。至家苦掠其妻,妻不服,搒益残,妻不堪虐,自经死。霍始大悔,然亦不
敢向严而白其诬矣。
    严妻既死,其鬼夜哭,举家不得宁焉。无何,严暴卒,鬼乃不哭。霍妇梦女子披发大叫
曰:“我死得良苦,汝夫妻何得欢乐耶!”既醒而病,数日寻卒。霍亦梦女子指数诟骂,以
掌批其吻。惊而寤,觉唇际隐痛,扪之高起,三日而成双疣,遂为痼疾。不敢大言笑,启吻
太骤,则痛不可忍。
    异史氏曰:“死能为厉,其气冤也。私病加于唇吻,神而近于戏矣。”
    邑王氏,与同窗某狎。其妻归宁,王知其驴善惊,先伏丛莽中,伺妇至,暴出,驴惊妇
堕,惟一僮从,不能扶妇乘。王乃殷勤抱控甚至,妇亦不识谁何。王扬扬以此得意,谓僮逐
驴去,因得私其妇于莽中,述衵裤履甚悉。某闻,大惭而去。少间,自窗隙中见某一手握
刃,一手捉妻来,意甚怒恶。大惧,逾垣而逃。某从之,追二三里地不及,始返。王尽力极
奔,肺叶开张,以是得吼疾,数年不愈焉。

汪士秀

    汪士秀,庐州人,刚勇有力,能举石舂,父子善蹴鞠。父四十余,过钱塘没焉。
    积八九年,汪以故诣湖南,夜泊洞庭,时望月东升,澄江如练。方眺瞩间,忽有五人自
湖中出,携大席平铺水面,略可半亩。纷陈酒馔,馔器磨触作响,然声温厚不类陶瓦。已而
三人践席坐,二人侍饮。坐者一衣黄,二衣白。头上巾皆皂色,峨峨然下连肩背,制绝奇
古,而月色微茫,不甚可晰。侍者俱褐衣,其一似童,其一似叟也。但闻黄衣人曰:“今夜
月色大佳,足供快饮。”白衣者曰:“此夕风景,大似广利王宴梨花岛时。”三人互劝,引
釂竞浮白。但语略小即不可闻,舟人隐伏不敢动息。汪细审侍者叟酷类父,而听其言又非父
声。
    二漏将残,忽一人曰:“趁此明月,宜一击球为乐。”即见僮汲水中取一圆出,大可盈
抱,中如水银满贮,表里通明。坐者尽起。黄衣人呼叟共蹴之。蹴起丈余,光摇摇射人眼。
俄而訇然远起,飞堕舟中。汪技痒,极力踏去,觉异常轻软。踏猛似破,腾寻丈,中有漏光
下射如虹,蚩然疾落。又如经天之彗直投水中,滚滚作沸泡声而灭。席中共怒曰:“何物生
人败我清兴!”叟笑曰:“不恶不恶,此吾家流星拐也。”白衣人嗔其语戏,怒曰:“都方
厌恼,老奴何得作欢?便同小乌皮捉得狂子来,不然,胫股当有椎吃也!”汪计无所逃,即
亦不畏,捉刀立舟中。倏见僮叟操兵来,汪注视真其父也,疾呼:“阿翁!儿在此!”叟大
骇,相顾凄断。
    僮即反身去。叟曰:“儿急作匿。不然都死矣!”言未已三人忽已登舟,面皆漆黑,睛
大于榴,攫叟出。汪力与夺,摇舟断缆。汪以刀截其臂落,黄衣者乃逃。一白衣人奔汪,汪
剁其颅,堕水有声,哄然俱没,方谋夜渡,旋见巨喙出水面深若井,四面湖水奔注,砰砰作
响。俄一喷涌,则浪接星斗,万舟簸荡。湖人大恐。舟上有石鼓二皆重百斤,汪举一以投,
激水雷鸣,浪渐消。又投其一,风波悉平。汪疑父为鬼,叟曰:“我固未尝死也。溺江者十
九人,皆为妖物所食,我以蹋圆得全。物得罪于钱塘君,故移避洞庭耳。三人鱼精,所蹴鱼
胞也。”父子聚喜,中夜击棹而去。天明,见舟中有鱼翅径四五尺许,乃悟是夜间所断臂也。

商三官

    故诸葛城有商士禹者,士人也,以醉谑忤邑豪,豪嗾家奴乱捶之,舁归而死。禹二子,
长曰臣,次曰礼。一女曰三官。三官年十六,出阁有期,以父故不果。两兄出讼,终岁不得
结。婿家遣人参母,请从权毕姻事,母将许之。女进曰:“焉有父尸未寒而行吉礼?彼独无
父母乎?”婿家闻之。渐而止。无何,两兄讼不得直,负屈归,举家悲愤。兄弟谋留父尸,
张再讼之本。三官曰:“人被杀而不理,时事可知矣。天将为汝兄弟专生一阎罗包老耶?骨
骸暴露,于心何忍矣。”二兄服其言,乃葬父。葬已,三官夜遁,不知所往。母惭怍,惟恐
婿家知,不敢告族党,但嘱二子冥冥侦察之。几半年杳不可寻。
    会豪诞辰,招优为戏,优人孙淳携二弟子往执投。其一王成姿容平等,而音词清彻,群
赞赏焉。其一李玉貌韶秀如好女,呼令歌,辞以不稔,强之,所度曲半杂儿女俚谣,合座为
之鼓掌。孙大惭,白主人:“此子从学未久,只解行觞耳,幸勿罪责。”即命行酒。玉往来
给奉,善觑主人意向,豪悦之。酒阑人散,留与同寝,玉代豪拂榻解履,殷勤周至。醉语狎
之,但有展笑,豪惑益甚。尽遣诸仆去,独留玉。玉伺诸仆去,阖扉下楗焉。诸仆就别室饮。
    移时,闻厅事中格格有声,一仆往觇之,见室内冥黑,寂不闻声。行将旋踵,忽有响声
甚厉,如悬重物而断其索。亟问之,并无应者。呼众排阖入,则主人身首两断;玉自经死,
绳绝堕地上,梁间颈际,残绠俨然。众大骇,传告内闼,群集莫解。众移玉尸于庭,觉其袜
履虚若无足。解之则素舄如钩,盖女子也。益骇。呼孙淳诘之,淳骇极,不知所对,但云:
“玉月前投作弟子,愿从寿主人,实不知从来。”以其服凶,疑是商家刺客。誓以二人逻守
之。女貌如生,抚之肢体温软,二人窃谋淫之。一人抱尸转侧,方将缓其结束,忽脑如物
击,口血暴注,顷刻已死。其一大惊告众,众敬若神明焉,且以告郡。郡官问臣及礼,并
言:“不知;但妹亡去已半载矣。”俾往验视,果三官。官奇之,判二兄领葬,敕豪家勿仇。
    异史氏曰:“家有女豫让而不知,则兄之为丈夫者可知矣。然三官之为人,即萧萧易
水,亦将羞而不流,况碌碌与世浮沉者耶!愿天下闺中人,买丝绣之,其功德当不减于奉壮缪也。”

于江

    乡民于江,父宿田间为狼所食。江时年十六,得父遗履,悲恨欲死。夜俟母寝,潜持铁
槌去眠父所,冀报父仇。少间一狼来逡巡嗅之,江不动。无何,摇尾扫其额,又渐俯首舐其
股,江迄不动。既而欢跃直前,将龁其领。江急以锤击狼脑,立毙。起置草中。少间又一狼
来如前状,又毙之。以至中夜杳无至者。
    忽小睡,梦父曰:“杀二物,足泄我恨,然首杀我者其鼻白,此都非是。”江醒,坚卧
以伺之。既明,无所复得。欲曳狼归,恐惊母,遂投诸眢井而归。至夜复往,亦无至者。如
此三四夜。忽一狼来啮其足,曳之以行。行数步,棘刺肉,石伤肤。江若死者,狼乃置之地
上,意将龁腹,江骤起锤之,仆;又连锤之,毙。细视之,真白鼻也。大喜,负之以归,始
告母。母泣从去,探眢井,得二狼焉。
    异史氏曰:“农家者流,乃有此英物耶!义烈发于血诚,非直勇也。智亦异焉。”

小二

    膝邑赵旺夫妻奉佛,不茹荤血,乡中有“善人”之目。家称小有。一女小二绝慧美,赵
珍爱之。年六岁,使与兄长春并从师读,凡五年而熟五经焉。同窗丁生字紫陌,长于女三
岁,文采风流,颇相倾爱。私以意告母,求婚赵氏。赵期以女字大家,故弗许。
    未几,赵惑于白莲教,徐鸿儒既反,一家俱陷为贼。小二知书善解,凡纸兵豆马之术一
见辄精。小女子师事徐者六人,惟二称最,因得尽传其术。赵以女故,大得委任。时丁年十
八,游滕泮矣,而不肯论婚,意不忘小二也,潜亡去投徐麾下。女见之喜,优礼逾于常格。
女以徐高足主军务,昼夜出入,父母不得闲。
    丁每宵见,尝斥绝诸役,辄至三漏。丁私告曰:“小生此来,卿知区区之意否?”女
云:“不知。”丁曰:“我非妄意攀龙,所以故,实为卿耳。左道无济,止取灭亡。卿慧人
不念此乎?能从我亡,则寸心诚不负矣。”女怃然为间,豁然梦觉,曰:“背亲而行不义,
请告。”二人入陈利害,赵不悟,曰:“我师神人,岂有舛错?”
    女知不可谏,乃易髫而髻。出二纸鸢,与丁各跨其一,鸢肃肃展翼,似鹣鹣之鸟,比翼
而飞。质明,抵莱芜界。女以指拈鸢项,忽即敛堕,遂收鸢。更以双卫,驰至山阴里,托为
避乱者,僦屋而居。二人草草出,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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