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卷1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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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1至4-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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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如,蒲松龄观察到了封建制度下妇女问题的各个方面,可是他一旦想找解决的办法就
陷入窘境,连多妻制也想来调和,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他当然也有更理想的人物,但那只
存在于幻想之中,以花妖鬼狐的形象出现。吴敬梓则不仅揭露封建礼教的吃人,还敢写杜少
卿拉着老相好的手游山玩水,放达多了。他自己的行为也狂放不羁,比蒲松龄更少受约束。
曹雪芹不仅在理论上大胆地向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挑战,歌颂女子比男子钟灵毓秀,而且更
创造出了现实生活中男女争取婚姻自主的男女青年的典型形象。封建礼教帷幕被他们逐渐撕
破了。
    仅从这几个方面,就能看出几位小说家是沿着一条路走过来的。如果说中国古代小说史
上的第一个高峰的出现,是由明朝的几部白话长篇小说为代表,那么,第二个高峰就是由清
初文言的《聊斋志异》和白话的《儒林外史》、《红楼梦》表现出来的。文白在思想上合
流,把古代小说推向了最后的更高的新阶段。


    《聊斋志异》使用的是文言,这对于它的传播和影响有不利的一面。但它在社会上居然
广泛流传开来,突破了语言的障碍,关键在于它是成功的小说,创造出了生动感人的人物形
象,反映出了历史所提出的新问题、新动向、新趋势,从而在读者的思想感情里引起强烈的
共鸣。正因为如此,才能进一步影响到美术、戏剧、曲艺的再创造,甚至在近代还产生了专
说《聊斋》的评书名家。这又进一步间接地帮助《聊斋志异》在社会上继续扩大影响,使之
变成了家喻户晓的书,变成海外许多国家争赏的短篇名著。因此,用《聊斋志异》的文言比
古文的语言更浅近明畅的说法以解释其影响面广,是不够的。因为,它以前以后还有一些白
话小说,语言是更好懂的,但是其影响却远远赶不上《聊斋志异》,有的甚至早就被人忘记
了,可见语言的文白并没有起决定性的作用。
    辩明这一问题,目的是把《聊斋志异》与“聊斋风”式的作品区别开来,后者曾长期被
看作同前者是一个流派,这是很不恰切的。
    继《聊斋志异》之后,又出现了《新齐谐》、《谐铎》、《夜谭随录》等一批笔记小
说。有的仅笔法仿《聊斋》而杂记方物,既不敢触及社会问题,又写不出动人的故事和人物
形象,无愤激之情,有闲暇之致,“戏编”文字以自赏,与人民的疾苦不相干,从精神上同
《聊斋志异》是背离的,甚至是对立的,怎么能算作一个流派呢?
    稍可同《聊斋志异》抗衡者,是乾嘉时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并欲取而代之。纪
晓岚是总编《四库全书》的大学者,可是一比较蒲松龄,他就现出才短了。“然才子之笔,
非著书者之笔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意装点;……今燕昵之
词,媒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
之?又所未解也。”为什么“未解”,分不清小说和非小说的区别嘛!按照他的看法,则其
他长篇小说更不可解矣。一个不懂小说的人,要写一部书以代替盛行百年的小说,难免要落
空。所以,《聊斋志异》盛行到现在,而《阅微草堂笔记》在社会上的影响就很小了。至于
它以后的一些同类型的书,则“已不足以称小说”,更与《聊斋志异》不相类了。从这个意
义上讲,说《聊斋志异》是文言小说系统中空前绝后的一部巨著,未尝不可。

                                              蓝 翎
                                一九八○年十月下旬于京郊黄金台

自序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
然矣。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
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
积益夥。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
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展如之人,得勿向我胡卢耶?然五爷衢头,或涉滥听;而
三生石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
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
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吾前身耶?盖有漏
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独是子夜
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
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栏自热。知我者,其
在青林黑塞间乎!
                                          康熙己未春日   柳泉自题

卷一 
 
考城隍 耳中人 尸变 喷水 瞳人语 画壁 
山魈 咬鬼 捉狐 荞中怪 宅妖 王六郎 
偷桃 种梨 劳山道士 长清僧 蛇人 斫蟒 
犬奸 雹神 狐嫁女 娇娜 僧孽 妖术 
野狗 三生 狐入瓶 鬼哭 真定女 焦螟 
叶生 四十千 成仙 新郎 灵官 王兰 
鹰虎神 王成 青凤 画皮 贾儿 蛇癖 

考城隍

    予姊丈之祖宋公,讳焘,邑廪生。一日病卧,见吏人持牒,牵白颠马来,云:“请赴
试。”公言:“文宗未临,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病乘马从去,路甚生疏,
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时入府廨,宫室壮丽。上坐十余官,都不知何人,惟关壮缪可识。
檐下设几、墩各二,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与连肩。几上各有笔札。俄题纸飞下,视之有
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
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不已。召公上,谕曰:“河南缺一城隍,君称其
职。”公方悟,顿首泣曰:“辱膺宠命,何敢多辞?但老母七旬,奉养无人,请得终其天
年,惟听录用。”上一帝王像者,即命稽母寿籍。有长须吏捧册翻阅一过,白:“有阳算九
年。”共踌躇间,关帝曰:“不妨令张生摄篆九年,瓜代可也。”乃谓公:“应即赴任,今
推仁孝之心,给假九年。及期当复相召。”又勉励秀才数语。二公稽首并下。秀才握手,送
诸郊野,自言长山张某。以诗赠别,都忘其词,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之句。
    公既骑,乃别而去,及抵里,豁若梦寤。时卒已三日,母闻棺中呻吟,扶出,半日始能
语。问之长山,果有张生于是日死矣。后九年,母果卒,营葬既毕,浣濯入室而没。其岳家
居城中西门里,忽见公镂膺朱幩,舆马甚众。登其堂,一拜而行。相共惊疑,不知其为神,
奔询乡中,则已殁矣。公有自记小传,惜乱后无存,此其略耳。

耳中人

    谭晋玄,邑诸生也。笃信导引之术,寒暑不辍。行之数月,若有所得。
    一日方趺坐,闻耳中小语如蝇,曰:“可以见矣。”开目即不复闻;合眸定息,又闻如
故。谓是丹将成,窃喜。自是每坐辄闻。因俟其再言,当应以觇之。一日又言。乃微应曰:
“可以见矣。”俄觉耳中习习然似有物出。微睨之,小人长三寸许,貌狞恶,如夜叉状,旋
转地上。心窃异之,姑凝神以观其变。忽有邻人假物,扣门而呼。小人闻之,意甚张皇,绕
屋而转,如鼠失窟。
    谭觉神魂俱失,复不知小人何所之矣。遂得颠疾,号叫不休,医药半年,始渐愈。

尸变

    阳信某翁者,邑之蔡店人。村去城五六里,父子设临路店宿行商。有车夫数人,往来负
贩,辄寓其家。
    一日昏暮,四人偕来,望门投止,则翁家客宿邸满。四人计无复之,坚请容纳。翁沉
吟,思得一所,似恐不当客意。客言:“但求一席厦宇,更不敢有所择。”时翁有子妇新
死,停尸室中,子出购材木未归。翁以灵所室寂,遂穿衢导客往。入其庐,灯昏案上。案后
有搭帐,衣纸衾覆逝者。又观寝所,则复室中有连榻。四客奔波颇困,甫就枕,鼻息渐粗。
惟一客尚朦胧,忽闻床上察察有声,急开目,则灵前灯火照视甚了。女尸已揭衾起。俄而
下,渐入卧室。面淡金色,生绢抹额。俯近榻前,遍吹卧客者三。客大惧,恐将及己,潜引
被覆首,闭息忍咽以听之。未几女果来,吹之如诸客。觉出房去,即闻纸衾声。出首微窥,
见僵卧犹初矣。客惧甚,不敢作声,阴以足踏诸客。而诸客绝无少动。顾念无计,不如着衣
以窜。才起振衣,而察察之声又作。客惧复伏,缩首衾中。觉女复来,连续吹数数始去。少
间闻灵床作响,知其复卧。乃从被底渐渐出手得裤,遽就着之,白足奔出。尸亦起,似将逐
客。比其离帏,而客已拔关出矣。尸驰从之。客且奔且号,村中人无有警者。欲叩主人之
门,又恐迟为所及,遂望邑城路极力窜去。至东郊,瞥见兰若,闻木鱼声,乃急挝山门。道
人讶其非常,又不即纳。旋踵尸已至,去身盈尺,客窘益甚。门外有白杨,围四五尺许,因
以树自障。彼右则左之,彼左则右之。尸益怒。然各濅倦矣。尸顿立,客汗促气逆,庇树
间。尸暴起,伸两臂隔树探扑之。客惊仆。尸捉之不得,抱树而僵。
    道人窃听良久,无声,始渐出,见客卧地上。烛之死,然心下丝丝有动气。负入,终夜
始苏。饮以汤水而问之,客具以状对。时晨钟已尽,晓色迷蒙,道人觇树上,果见僵女,大
骇。报邑宰,宰亲诣质验,使人拔女手,牢不可开。审谛之,则左右四指并卷如钩,入木没
甲。又数人力拔乃得下。视指穴,如凿孔然。遣役探翁家,则以尸亡客毙,纷纷正哗。役告
之故,翁乃从往,舁尸归。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今一人归,此情何以信乡里?”宰与
之牒,赍送以归。

喷水

    莱阳宋玉叔先生为部曹时,所僦第甚荒落。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厅上,闻院内扑扑有
声,如缝工之喷水者。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窥视,见一老妪,短身驼背,白发如帚,冠一髻
长二尺许;周院环走,竦急作鵷行,且喷水出不穷。婢愕返白,太夫人亦惊起,两婢扶窗下
聚观之。妪忽逼窗,直喷棂内,窗纸破裂,三人俱仆,而家人不之知也。
    东曦既上,家人毕集,叩门不应,方骇。撬扉入,见一主二婢骈死一室,一婢膈下犹
温,扶灌之,移时而醒,乃述所见。先生至,哀愤欲死。细穷没处,掘深三尺余,渐暴白
发。又掘之,得一尸如所见状,面肥肿如生。令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
 
瞳人语

    长安士方栋,颇有才名,而佻脱不持仪节。每陌上见游女,辄轻薄尾缀之。
    清明前一日,偶步郊郭。见一小车,朱茀绣幰,青衣数辈款段以从。内一婢乘小驷,容
光绝美。稍稍近觇之,见车幔洞开,内坐二八女郎,红妆艳丽,尤生平所未睹。目炫神夺,
瞻恋弗舍,或先或后,从驰数里。忽闻女郎呼婢近车侧,曰:“为我垂帘下。何处风狂儿
郎,频来窥瞻!”婢乃下帘,怒顾生曰:“此芙蓉城七郎子新妇归宁,非同田舍娘子,放教
秀才胡觑!”言已,掬辙土扬生。
    生眯目不可开。才一拭视,而车马已渺。惊疑而返,觉目终不快,倩人启睑拨视,则睛
上生小翳,经宿益剧,泪簌簌不得止;翳渐大,数日厚如钱;右睛起旋螺。百药无效,懊闷
欲绝,颇思自忏悔。闻《光明经》能解厄,持一卷浼人教诵。初犹烦躁,久渐自安。旦晚无
事,惟趺坐捻珠。持之一年,万缘俱净。
    忽闻左目中小语如蝇,曰:“黑漆似,叵耐杀人!”右目中应曰:“可同小遨游,出此
闷气。”渐觉两鼻中蠕蠕作痒,似有物出,离孔而去。久之乃返,复自鼻入眶中。又言曰:
“许时不窥园亭,珍珠兰遽枯瘠死!”生素喜香兰,园中多种植,日常自灌溉,自失明,久
置不问。忽闻此言,遽问妻兰花何使憔悴死?妻诘其所自知。因告之故。妻趋验之,花果槁
矣,大异之。静匿房中以俟之,见有小人,自生鼻内出,大不及豆,营营然竟出门去。渐远
遂迷所在。俄连臂归,飞上面,如蜂蚁之投穴者。如此二三日。又闻左言曰:“隧道迂,还
往甚非所便,不如自启门。”右应曰:“我壁子厚,大不易。”左曰:“我试辟,得与尔
俱。”遂觉左眶内隐似抓裂。少顷开视,豁见几物。喜告妻,妻审之,则脂膜破小窍,黑睛
荧荧,才如劈椒。越一宿,幛尽消;细视,竟重瞳也。但右目旋螺如故。乃知两瞳人合居一
眶矣。生虽一目眇,而较之双目者殊更了了。由是益自检束,乡中称盛德焉。
    异史氏曰:“乡有士人,偕二友于途,遥见少妇控驴出其前,戏而吟曰:‘有美人
兮!’顾二友曰:‘驱之!’相与笑骋,俄追及,乃其子妇,心赧气丧,默不复语。友伪为
不知也者,评骘殊亵。士人忸怩,吃吃而言曰:‘此长男妇也。’各隐笑而罢。轻薄者往往
自侮,良可笑也。至于眯目失明,又鬼神之惨报矣。芙蓉城主不知何神,岂菩萨现身耶?然
小郎君生辟门户,鬼神虽恶,亦何尝不许人自新哉!”

画壁

    江西孟龙潭与朱孝廉客都中,偶涉一兰若,殿宇禅舍,俱不甚弘敞,惟一老僧挂褡其
中。见客入,肃衣出迓,导与随喜。殿中塑志公像,两壁画绘精妙,人物如生。东壁画散花
天女,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朱注目久,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
思;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见殿阁重重,非复人世。一老僧说法座上,偏袒绕视者
甚众,朱亦杂立其中。少间似有人暗牵其裾。回顾,则垂髫儿冁然竟去,履即从之,过曲
栏,入一小舍,朱次且不敢前。女回首,摇手中花遥遥作招状,乃趋之。舍内寂无人,遽拥
之亦不甚拒,遂与狎好。既而闭户去,嘱勿咳。夜乃复至。如此二日,女伴共觉之,共搜得
生,戏谓女曰:“腹内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共捧簪珥促令上鬟。女含羞不
语。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欢。”群笑而去。生视女,髻云高簇,鬟凤
低垂,比垂髫时尤艳绝也。四顾无人,渐入猥亵,兰麝熏心,乐方未艾。
    忽闻吉莫靴铿铿甚厉,缧锁锵然,旋有纷嚣腾辨之声。女惊起,与朱窃窥,则见一金甲
使者,黑面如漆,绾锁挈槌,众女环绕之。使者曰:“全未?”答言:“已全。”使者曰:
“如有藏匿下界人即共出首,勿贻伊戚。”又同声言:“无。”使者反身鹗顾,似将搜匿。
女大惧,面如死灰,张皇谓朱曰:“可急匿榻下。”乃启壁上小扉,猝遁去。朱伏不敢少
息。俄闻靴声至房内,复出。未几烦喧渐远,心稍安;然户外辄有往来语论者。朱局蹐既
久,觉耳际蝉鸣,目中火出,景状殆不可忍,惟静听以待女归,竟不复忆身之何自来也。
    时孟龙潭在殿中,转瞬不见朱,疑以问僧。僧笑曰:“往听说法去矣。”问:“何
处?”曰:“不远。”少时以指弹壁而呼曰:“朱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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