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现在你犯了藐视国会罪,太太,我从来也没说过这种话。”
西莉亚感到格外地高兴和满足。多纳休忘记了。这没什么奇怪的——他在那么多事情上发表过那么多的言论,哪能全记住!如果他手下的人知道他说过这样的话,反正也没有提醒过他。在这两点上,昆廷都估计错了。
西莉亚带来个为防万一的文件夹,一直放在身前,到这时她才把它打开。
她从中取出一叠订在一起的剪报,选了最上面的一张。
“这是从一九七六年九月十七日《华盛顿邮报》上剪下来的。”她在念的时候仍然站着。
“蒙泰尼是为孕妇准备的药,目前正在食品药物局审查中。今天在问起这事时,丹尼斯·多纳休参议员把食品药物局的迟迟不批准说成是‘在这种情况下显然荒谬可笑’。”
她还说,“在其他报纸上也有同样的报道。”
西莉亚停一下。“参议员,还有别的东西。”她从文件夹里又选出一张剪报。
多纳休的脸色已红得像块深红色砖头,他伸手去拿小木槌,可少数党的贾菲参议员喊道,“别,别!让这女士把话讲完。我要听。”
“你指责我们这行业害死了人,”西莉亚对多纳休说,“可从你十八年前进入国会开始,对于烟草补贴一事,你每年都投赞成票。我这里有你的投票记录。参议员,这些年在你赞成票的帮助下,害死了多少得肺癌的人——比制药业多少年以来害死的人要多得多。”
最后几个字被淹没在一片混乱的喊叫之中,这也包括多纳休敲下小木槌时的嚷叫声。他宣布,“本次听证会现在闭会。”
十四
对西莉亚说来,这次听证会以倒霉的经历开始,却以个人的胜利结束,或者说似乎是结束了。
就在她和多纳休参议员爆发冲突的当晚,在美国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全国广播公司电视网的晚间新闻中,几乎都播放了戏剧性场面的全过程。一位评论员后来写道:“戏剧效果奇妙,实况录像极佳。”
第二天,各报也同样突出地刊载了这则新闻。《纽约时报》的标题是:
勇敢的女士击败参议员
《芝加哥论坛报》的标题是:
多纳休参议员刁难乔丹
但在事后此公追悔莫及
报纸还强调了另外一点。
原来在这件事上,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们都曾作过准备,找过材料。正如一位记者对朱利安·哈蒙德说的(哈蒙德又把这话转告了西莉亚),“我们大多数记者都了解到:乔丹太太曾为蒙泰尼一事辞职,在重返公司前曾坚持不等食品药物局作决定便立即撤回该药。但对于如何利用这点背景材料上,看来谁也没有把握,因此我们没把这发表出去。事情的结果证明,暂不发表的效果更大。”
于是,在亮出底牌后,多数报道使西莉亚在两个方面形象高大。首先,她一出一进费尔丁·罗思这一现已公开的事实,揭示了她是一个具有高尚道德准则的人。其次,在参院听证会上,她不愿为了自己面子好看而牺牲雇主,这行为表现出可贵的忠诚。
《华尔街日报》在一篇社论的开头处写道:
在通常情况下,商界里所具有的荣誉感多于其受到的赞誉。因此,能使某种荣誉不仅清楚地表现出来,而且还被大家公认,这是多么可喜的事啊!
西莉亚从华盛顿回来的几天后,朱利安·哈蒙德来到她办公室。这负责公众事务的副总经理高兴地拿来新收到的一批剪报,摊在西莉亚的办公桌上。过了不多一会儿,秘书通报昆廷已到。
自从国会山最后那一天以后,西莉亚还没有见过华盛顿的这位律师。他此刻前来是要同她一起,对后来提出的某些解决蒙泰尼诉讼的办法进行审查。
西莉亚叫秘书请他进来。
寒暄时,她觉得他面有倦容,情绪不高。她请他坐下。
哈蒙德说,“我正要走,昆廷先生。”他指着那些剪报说,“我们刚才在品尝胜利的果实。”
昆廷显得无动于衷。“你就这样称呼它们?”
“当然啦!”副总经理似乎很惊奇。“你不吗?”
回答颇有脾气。“如果你们认为那样,那么你们两人都眼光短浅。”
一阵沉默后,西莉亚说,“好吧,律师。你有看法,请告诉我们。”
“所有这些东西,”昆廷指了指剪报,“还有你们看到的电视报道,都是令人飘飘然的玩意儿,可是过不了几个星期,大部分就会被人遗忘。这些宣扬也就一点不重要了。”
是哈蒙德发问了:“那什么才重要呢?”
“重要的是你们公司——还有你西莉亚本人——招来了一个可怕的敌人。我了解多纳休。你使他出了丑。更糟糕的是,你是在参议院,在他这地盘上干的,而且后来还让千百万人看见了这场面。他对此决不会善罢甘休!
决不会的!只要今后他有机会整治费尔丁·罗思,或整治你西莉亚,他就会高高兴兴地下手干。他甚至可能想方设法地干,而美国的参议员——像我有一次告诉你的——有的是动用权力的办法。”
西莉亚心想,这一席话犹如突然让她冰水浇头。她明白:昆延是对的。
她问道,“那么你认为我们该怎样呢?”
这律师耸耸肩。“暂时倒没什么。将来嘛,尽量提防着点。你自己——或者费尔丁·罗思——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让多纳休参议员抓住。”
十五
“乔丹太太是怎样一个人?”伊冯问马丁。
他想了想才回答说,“漂亮,坚强,聪明,特别精通自己的业务;她坦率、正直,所以,你要是和她打交道,总清楚她对你的看法。”
“我们就要见面,我已感到紧张了。”
他笑道,“没有必要,我料定你们会彼此喜欢的。”
这是七月里一个星期五的傍晚,两人都在哈洛的马丁住宅里,伊冯完全搬过来住已快一年。她原来住的那套小公寓房间已退掉,因为那似乎是一项不必要的开支。
此刻起居室里,到处都摊放着书籍和纸张,显得杂乱无章。这是因为伊冯正在学习,以便参加A级考试,而现在离考期只有六个月了。这情形已持续了一年半。当初在马丁的鼓动下,她挑起了边工作边学习的重担。他们指望这样最终会使她考上兽医学院。
学习进展顺利。伊冯喜欢这样的生活,感到未曾有过的幸福。她的欢乐情绪使整个屋子里喜气洋洋,这连马丁也感染上了。她白天照常在研究所上班,有些晚上和周末还要到外边去接受教师的指导。马丁也像他保证过的那样帮助伊冯,用他的实际经验辅导她学习。
他们快乐的另一原因是研究所的工作取得进展。从受到“争取动物权利者”搞的那场灾难性袭击后,重新收集资料的工作比估计的要快许多。现在,不仅全部损失的资料已完全补齐,而且在七号缩氨酸的研制上,已进行到可供管理部门作产品审查的阶段。
因此,西莉亚将于下星期三带人从新泽西州来哈洛。
然而,此刻想到西莉亚就分了心。马丁几分钟来一直皱着眉头,继续看一本教科书——默里的《有机化学原理》。
“自从我学这本书准备学位考试以来,他们已把它改写过了,一些新东西虽没有实用价值,你也要记住它,考完就不用管它了。”
伊冯问,“你是讲那些化学分类名称吗?”
“当然啦。”
日内瓦制的化学制品名称是由国际理论和应用化学联合会制定的。该会缩写为IUPAC,读作“尤帕克”。其基本目的是,任何化合物的名称应同时表明该化合物的结构。因此异辛烷就成为2;2;4…三甲基戊烷,醋酸(即普通的醋)又叫乙酸,普通的甘油又叫丙烷1;2;3…丙三醇。倒霉的是,那些本该使用IUPAC名称的化学家却很少用它,但是主考人还要求用。这样,伊冯就得为应付考试记住新名;为今后实验室工作记住旧名。
她问,“你在实验室用IUPAC的名称吗?”
“不常用。我们大多数都记不住它们,而且也不实用。不管怎样,两种名称我都要考考你。”
“考吧。”
马丁一连说出了二十种化学制品,时而用旧名,时而用较新的代号。伊冯每次都能毫不迟疑地一口气背出它对应的新名或旧名来。
马丁把书一合,摇摇头。“你的记忆力仍使我惊服。但愿我有这样的记忆力。”
“是因为我的记忆力,你才不让我试用七号缩氨酸?”
“那只是部分原因,主要是我不愿你冒风险。”
一个月前,马丁曾在所里贴出通知,标题是:征求志愿者。
通知说明,要在健康人的身上做首次系列试验。所里的工作人员,凡是愿意注射七号缩氨酸的,可在通知的下方签名。试验目的与可能冒的风险均一一详细列出。通知贴出前,马丁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劳·萨斯特里立即跟着签了名。几天后,签名的又加上了十四人,包括伊冯在内。
马丁从总的签名人中挑了十名志愿人员,伊冯不在其内。她问起原因时,马丁敷衍她说,“以后再说吧,这次算了。”
人体试验的初期目的,不是研究七号缩氨酸的积极效果,而是想发现有什么不良副作用。马丁当时给西莉亚打电话是这样说的:“在英国,允许我们自愿做这种试验,但在美国,你们就需要等食品药物局的批准了。”
志愿试药者每天接受一定剂量的七号缩氨酸。经过连续二十天的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副作用。马丁很高兴,但他也知道还需要做大量的人体试验。
伊冯叹息说,“我真愿马上用些七号缩氨酸,说不定这是我减肥的唯一办法。顺便告诉你,我买了些熏鲑鱼明天吃。”
马丁笑开了,对她说,“你真是个天使。”熏鲑鱼是马丁在周末最喜欢用的早餐,因为这时他能慢慢享用。
他的话严肃了一些。“明天我要去看我母亲。今天和父亲谈过,他告诉我,医生讲她没多久了。”
马丁母亲的健康状况恶化得虽然缓慢,但阿尔茨海默氏症却无情地在发展。几个月前马丁已把她送进剑桥的一家疗养所,现在她已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了。马丁的父亲仍住在那幢舒适的小平房里,那还是马丁进费尔丁·罗思不久就为他父母租下的。
“我很难过。”伊冯伸过手去,同情地抚摸他的手。“对,我陪你去,只是请你别介意我在车里看书。”
他们商定明天吃过早饭就走。马丁想顺路在他办公室稍事停留。
次日上午在研究所里,马丁浏览着邮件和头天计算机算出来的结果,伊冯却信步走进了动物室。稍后马丁在动物室里找到了她。
她站在一个装有几只老鼠的笼子前面,马丁听见她在喊叫,“你这老色鬼!”
他觉得有趣,问道,“说谁呀?”
伊冯转过身,随即指着笼子说,“这是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好色的小动物。只是最近它们好像彼此没个够,宁肯不吃也要交配。”
马丁一看,伊冯刚骂过的那只老鼠仍在同一只顺从的雌鼠交配,同时旁边笼子里也有一对老鼠在兴冲冲地交媾。
他看了看挂在两个笼子上的说明卡片,注意到所有这些老鼠都注射过最近提纯的一批七号缩氨酸。
“你说它们‘只是最近’才好色起来,你指的什么?”
伊冯犹豫一下,然后正脸盯住他。“我想……自从它们接受注射以来。”
“它们都不是小老鼠吧?”
“它们要是人的话,都该领养老金了。”
他笑了,说,“没准儿是巧合吧。”然后心里却嘀咕起来:是巧合吗?
伊冯似乎看到他心里去了,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星期一,我请你检查一下注射过七号缩氨酸的老鼠的繁殖率情况,告诉我是正常还是高了。”
“不需要等到星期一,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大大高过正常情况。可是此刻以前我一直没联想到……”
马丁严厉地说,“别瞎联想!东假定西假定可以把人引入歧途。只要把你得出的数字告诉我就行。”
她顺从地说,“好的。”
“然后,你另选一些雌雄搭配的高龄鼠,编成分开的两个新组,但要雌雄一笼。一组注射七号缩氨酸,另一组不注射。我要用计算机来算出这两组老鼠的交配特性。”
伊冯咯咯笑道,“计算机是算不出多少次的……”
“我想也算不出,不过可以记下产了多少窝鼠崽子,这就行了。”
她点点头。这时马丁感到她在想别的事情,就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昨天买熏鲑鱼时发生的一件有趣的事。米基·耶茨是你那些志愿试药者之一,对吗?”
“对。”耶茨是实验室的技术员,是志愿接受七号缩氨酸试验者中年龄最大的。几年前,在西莉亚跟前对老鼠作断头操作一事后,他曲意讨好马丁。
志愿接受七号缩氨酸的试验是其最近的一次贡献。
“噢,我在市场上见到了他的太太,她说,米基的工作使他觉得他自己返老还童,这有多好呀!”
“这指的什么?”
“我问了她。她脸红了,说最近米基觉得非常‘精神,有劲’——这两个词是她的原话——他在床上不让她闲着。”
“她是指最近?”
“我敢肯定是这样。”
“他以前没有这样过?”
“据她讲,几乎没有过。”
“我真吃惊,她会提起这种事情。”
伊冯笑道,“你不怎么了解女人。”
马丁若有所思,接着说,“咱们上车吧,在去剑桥的路上咱们再谈。”
开始,他们一边开车,一边听新闻广播,这大半是政治方面的消息。在英国,这是满怀希望、激动人心的一段时期。两个月前大选,选出了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女首相来掌权。现在玛格丽特·撒切尔和她的政府正在给英国注入一种新的进取精神,而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英国就一直苦于缺乏这种精神。
新闻播完后,马丁关上收音机,又继续思考起那更切近的问题来。
他说,“我很担心。我们今天上午谈到的问题,我希望不要成为大家的话题。你给我讲的那些老鼠繁殖的事,你自己知道就算了。另外,不要对人讲起新研究的问题,那问题我们必须弄清楚,尽管我不喜欢那设想。不过,那检查结果在交给我之前,一定要锁好,也别再讲米基和他老婆的事了。”
“我全照办。”伊冯说,“但我不明白你担心什么?”
“那么我告诉你吧。因为我们已研制出一种药,我希望它具有重要意义,能得到人们的严肃对待,能与疾病作斗争。但是,如果消息传出去,说它有某种春药的作用——还有减肥效果一事,这究竟是否是好事可没把握——那将最糟糕不过了。那就会使我们的一切努力落个不好的名声,会使我们显得又在搞蛇油似的。”
“我想我明白了。”伊冯说,“既然你已把道理讲清楚了,我决不会去说的,不过别人的嘴很难堵得住。”
马丁神色严峻地说,“我怕的就是这点。”
他们抵达剑桥时已是上午十点左右。马丁把车直接开到护理他母亲的疗养所。她躺在床上。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必要时才把她抬出去一下。她记忆力已完全丧失,连最简单的事也记不住,而且跟多年来的情况一样,当马丁走到她身边时,她一点也没有认出儿子的迹象。
马丁和伊冯并排站在床前。他在想,他母亲似乎眼见得一天天衰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