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场开始了,大堂里人影全无。外面已微暗,日近黄昏,开始吹起冷风。
“喂,相良。”飞来嘲弄的声音。“考第二,怎样的心情?”
笑声在校舍大堂响起。
这里不是学校,而是柏良一所上的“补习班。它跟普通补习学校的形象大相径庭,是一幢六层楼的堂皇大厦。
对于来这里学习的孩子们来说,“读书”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这里。
现在,相良一站在一楼玄关大堂稍微靠里面的“成绩布告室”前,每周的考试结果都会完完整整地张贴在此。
“本周第二名”——用有点低俗趣味的金纸装饰的框内,写着“室田淳一”的名字。
然后在他的下面——大致上画了一条红线的,乃是第二名的“相良一”。
可是,只有第一名的名字才引起大家关心。第二名,没有任何意义。
晚上,这所补习学校并没有休息。有些学生因为学校距离远,或家长回家太迟的关系,所以选上夜班的课。最后一堂课结束时已十时半,这个时间有些孩子已回到家,也有些听说比当营业员的父亲还要晚回家。
相良一已上完课,准备回家。
“相良君。”回头一看,室田淳一站在那里。
“是你。”
“要回去了?”
“嗯。”相良一把书包挂到肩膀上。“又第一啦。恭喜。”
“算了吧。在这地方考第一,有什么用?”室田蛮没趣地说。“哎,找地方喝点东西如何?”
“嗯。”
他想说不要,但打住了,因为他不想表现得如此没风度。
过了马路对面的地方,有间汉堡包店,一半以上的客人是补习班的学生。
室田淳一买了汉包堡和饮品,阿一只叫奶昔。
“家里做了消夜等我。”两人在圆桌子旁坐下后,阿一说。
“那我请客不好吗?”
“没有的事。我妈会开车来接我。她通常迟到廿分钟左右。”
“呵。好厉害。我家根本不管我的。”淳一笑说。
阿一悄悄打量淳——虽然同是学校的转校生,可是很少这样子在旁看着他。
室田淳一比阿一高十公分以上,手脚都很修长。可能皮肤白皙的关系,令人觉得他也许有西洋人的血统。
“是他们。”有人说。
阿一抬脸,觉得身体僵住了。
男孩们——同级的四名少年人,走进店内。
“怎么啦?”淳一说。“那四个……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以前来上过补习班的……在课室里吸烟。”阿一小声说。“我告诉了老师……也不算是告状啦,因为其他同学也不以为然。结果,他们四个立刻被停学了。”
“不是理所当然吗?中学生怎可以吸烟!”
“可是……他们的家长很生气,跑到补习班来大吵大闹。”
“别管他们。当作没看到。”淳一说,啃着汉堡包。
四人组叫了四份汉堡包和薯条,盛在托盘上,在找空位子时,向他们二人走过来。
“嗨,优等生。”其中一名嬉皮笑脸的。“又考第一吗?书呆子。”
血色从阿一的脸上褪去,却无技可施。他对吵架等暴力行为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脸都青了。”他们互相嘻笑。“放心。我们呀,托你的福,不必再上那种没趣的补习班啦。是不是?”
“嗯,必须向他道谢才是。”
“对呀。”另外一个拿起茄汁的容器,把茄汁挤进阿一的奶昔里。
四人忍俊不禁。
“来,帮你加料啦。喝吧!”
“快喝!”他们催促。
阿一的额间浮起汗珠。膝头“咯咯”颤抖。他想跑,可惜双脚不听使唤。
“——你不喝?”其中一名揪住阿一的衣领。
阿一想叫,可是叫不出声。
店内有好些同一个补习班的学生,大家察觉了,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大概店员也不想惹是非吧,也都装作不知情。
这时,淳一吃完汉堡包了,他用纸巾擦擦手指,说:“算了吧。”
四人面面相觑。
“——这家伙是谁?”
“我是他朋友。”淳一说。“放手,别碰相良君。”
四人马上把淳一包围住。
“新脸孔吧。一副很懂事的表情。”
“你代相良喝茄汁奶昔如何?”淳一木无表情地拿起奶昔杯。“你来喝!”
他把奶昔完全倾倒在倒茄汁的少年脸上。
阿一怀疑自己的眼睛。只见淳一的长腿一勾,其中一人当场载倒在地上。他用右肘去撞一下背后一人的腹部,那人呻吟着滚地。
淳一迅速揪住一名看呆了的少年的手腕,绕到背部扭起。
“痛啊!放手!”
“好吧!”淳一猛烈一推那人的背,那人跟满脸奶昔的少年正面相碰,呱呱叫着踉跄后退。
“要打架,学会打架的方法才来吧!”淳一说。
四人把眼睛睁得老大,慌里慌张地逃出店外。
最目瞪口呆的相信是阿一吧。
“我帮你换一杯奶昔。”淳一走去柜台。“请换一杯新的。”
“哗!你好强啊!”像是店长的男子大表佩服的样子。“就让我请客。你想喝什么?”
“只要换过这个就行了。”
“别这样说嘛。我很佩服你啊!”
淳一冷冷地看着店长。
“干嘛不在打架之前阻止?你不是大人吗?你不是这间店铺的负责人吗?干嘛假装出看见?”
“不……”店长一时语塞。
“你们那样子姑息,他们才会如此放肆的。是大人就该做大人的事!”
女店员替他换了一杯新的奶昔。
“谢谢。”淳一拿了奶昔回来,送给阿一。
“——室田。”
“我打架打惯了的。因我在纽约的黑人区住过一段时期。”淳一说。“必须学会打架的方法,不然怎能活下去。”
阿一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喝着奶昔……
两人离开汉堡包店,轻轻挥手道别。
阿一目送淳一的背影,然后缩缩脖子,回到补习学校的建筑物中。
母亲的车会开到前面来。如果被她看到自己在外面等,她会骂“感冒了怎么办?”
走进补习中心里面后,他松一口气。
真是没出息。在这里时,比起在家觉得心平气和。
特别是那个成绩贴出来的空间,对阿一乃是心灵安息的场所。
不是第一,当然没以前那么愉快,然而在这个地方,阿一是“名人”,是特别的存在人物。
“第一名室田淳一”。“第二名相良一”。
阿一望望那个布告栏,吓了一跳。
因为名字用红色笔重新写过了。
写成“第一名相良一”。
第十二章 团体之二
“晚上好。”岩井则子如往常般从窗口喊。
“晚上好。好冷啊。”今晚的保安员也是小林周一。
“今晚怎不听耳机了?”则子一面记名字一面问。
“在这儿哪。”中林拿起耳机给她看。“不过,在见到医生之前,我决定暂时不听。”
“啊,那么客气!”则子笑了。
“喵。”
回头一看,三色猫正走进来。
“啊,福尔摩斯。心情好吗?”
“你好。”片山晴美和丹刊利一起走进来。
“欢迎——请在这儿写个名字。一起上去吧。”则子说。
三人一猫搭电梯上楼。
“我接到南原先生的通知。他说今晚不知道能不能来。”
则子在电梯里说。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丹羽刊问。
“好像不是。他说当了总经理后,工作很忙。”
“噢,那么说……”
“嗯,他回去原来的公司上班了。”
“好极了。”阿刊说。
“不一定好哦。”晴美说。“他是在那个问题总经理死去之后接任的。”
“是吗?我不晓得。”则子困惑不已。“你说总经理……是意外还是什么?”
已经到八楼了,晴美暂时含糊地说:“大概是意外吧。”
大冈宏子坐在‘S诊所’的接待处。
“医生,晚上好。”她微笑说。
见到笑眯眯的大冈宏子,晴美想到假如她知道女儿见到父亲的话,大概很震惊吧。
片山总不能一直跟聪子在一起。首先是由那班负责追踪川北的探员在聪子的身边监视。目的当然是拘捕川北,他们反而期待川北出现。
所以,大致上聪子是安全的。
“——我们的排练场烧了,好麻烦哦。”在辅导室坐定后,丹羽刊说。
“嗯。我在报上看到新闻了。死了一个人,好不幸啊。”
听了则子的话,阿刊看了晴美一眼。
“现在我们四处借人家的剧场来排练,因此练得不太起劲。当然的,主角野上小姐更加为难啦。”
见到阿刊为惠利的事操心,则子似乎舒一口气的样子。
“晚上好!”
不知何时,相良一站在门口。
“柏良君——随便坐吧。还欠村井女士哪。”
“刚才我和她一起上来的。”相良一说。“她说去洗手间补补粉。她好象哭过。”
“哦,那就要好好听她说一说了。”
“南原先生呢?”阿一问。
“听说他当了总经理。以前的总经理突然去世了。”
听了则子的话.阿一似乎愕然。
“死了?那个总经理?”
“他从月台掉下去,被电车碾过。”晴美补充说明。
阿一脸上震惊之色消失,变得木无表情。“是吗?”他只说一句。
“相良君。发生什么事?”则子稍微谨慎地问。她大概察觉阿一的情形与平日有异吧。
“没什么。”
“别隐瞒了。大家说好,在这里无话不谈的。”
阿一想了一下,说:“其实……发生了一件好象电影一样的事。”
“啊!务必说来听听!”则子探前身子。
村井敏江也进来了,阿一没有马上开腔的意思,于是则子再催促一次。晴美发现福尔摩斯有点坐立不安似地在房间角落里跑来跑去。他在干什么?
福尔摩斯大概不想干扰别人吧?他根本不和晴美对望。晴美决定让他“自由发挥”。
当相良一说出室田淳一和四名少年打架的事后,众人感叹不已。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永远赢不了他。”阿一说。
则子点一点头。
看来那件事对阿一有好的影响。人有不同的过去,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为了理解那个观念,阿一似乎已掌握机会了。
“其后有什么吗?那四个人会不会报复?”晴美问。
“不要讲那个好不好?”阿一皱起眉间。“单是听到那种事,我就冒汗啦。”
“抱歉抱歉。”晴美笑说。大家也跟着笑。
见到阿一本身也在笑,则子吓了一跳。在人前承认自己的缺点,必须拥有某种自信才能做到。
相良一开始康复了——想到这里,则子很开心。
可是——村井敏江笑了一下,很快又情绪低沉下去。
“村井女士,有什么事?上次只有你一个人好精神。”
隔了一会,敏江才回过神来的样子。
“嘎?对不起。我在听着的……”
“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敏江叹一口气。“——不行。我马上就想流泪了。”
则子不说话。不能再催促她。敏江准备说什么。不能干扰她的情绪。
“外子……”那句话像铅—般重。“他知道了。我和濑川的事——明明知道有这么一天,而我没想好借口,也没做好隐瞒的功夫……”
敏江的语调,仿佛在自言自语。
“——上哪儿去了?”
想不到,丈夫先回来了。
敏江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霎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敏江不擅于在这种时候说谎。
“好早哇。”她放下购物袋。“我去看大减价,所以迟了——而且,你从来没在这种时间回家的呀。我马上预备晚餐。”
晚上七点多。平时不到晚上十点不回家的村井贞夫,这种事一年都没有一次。
敏江急急走进厨房,用微波炉把买回来的小菜弄热。
她和濑川约会已经第几次呢?
有了第一次,以后就简单了。濑川说他是自由身的编辑。白天相当自由。
在酒店里来去匆匆的爱。可是,跟丈夫之间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欢愉就在那里。敏江并不后悔。
“抱歉。”她先说了。少了一张报纸不说道歉就要打老婆的男人。回家后晚饭还没有预备好的话,可能会杀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
“有什么好笑?”村井说。
“没有哇——我又不是笑你。我连笑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