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去师大了吗?”陈冉问。
“刚回来!快!你们快跟我来!”潘金峰说罢又反身蹿出屋。
陈冉跳起来,一把将我拽起,紧跟潘金峰冲出去。
“出什么事了?”陈冉追着潘金峰的屁股问。
潘金峰不答,一马当先领着我们直奔楼道末端一间大四学生宿舍。
“什么事什么事?出什么事了?”陈冉锲而不舍地追问。
“好事!有好事我从来没忘了你们!”潘金峰喘着气还不忘表白,推门而入。
一进宿舍,看到一台电脑前拱着四五颗头,津津有味地盯着屏幕。
“女生宿舍真人脱衣秀!”潘金峰头也不回地匆匆解说了一句,挤进人堆中,“脱了没?”
真的,是真人视屏,一个女生在一边扭动一边宽衣解带。外套都已经脱下来了,堆在地上。
几分钟后,只剩胸罩和内裤了。
女生终于把手放在了裤腰上。所有的人都停止评论。
女生不停地扭扭扭,终于,哗,褪下了带花边的粉红内裤,然后,视屏黑了。
“她妈的——太变态了!”有人愤怒地吼道。
“太、太变态了!”潘金峰也怒道,“竟然还有一条内裤!”
陈冉哈哈大笑。
陈冉笑着和我回宿舍去,潘金峰留下,和另两位学兄心有不甘地在其他网站上寻找这个视频,希望有别的版本。
“这小子,还装情圣,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我嘟囔。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少见多怪嘛!”陈冉拍着我的肩说。
走到楼梯口,陈冉站下提议:“踢球去?”
“没劲。”
回到宿舍,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
陈冉像屁股长刺般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逛街?”他问。
“懒得走。”
“看电影?”
“没意思。”
“难道不成去图书馆看书?”
开学那段时间的新鲜劲儿过了之后,星期六我们是决不再去图书馆的,除非考试期间。我懒洋洋答:“有病啊?”
“我看你是真有病。”陈冉上下打量我,“什么事都没劲,真人秀都没让你多分泌点激素,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我没答话。
“我说,你真该找个女朋友了,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我会出什么事?再胡说——”我从椅背上立起身子。
陈冉笑着说:“要不,你跟我去小李子那里?”
“我真有病啊?去当灯泡?”
“嗨,我们老夫老妻了,早没兴趣玩儿那些偷鸡摸狗的把戏了,都跟大家在一起。我一个大男人在那帮小丫头中间也别扭,反正你又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相中个妹妹也难说!”陈冉不容分说把我从凳子上拉起来。
李菲她们这阵子对跳舞入了迷,我和陈冉去了被逮个正着,勒令决不准离开,吃了晚饭,一起去师大跳舞。
师大真不愧号称舞场。
好家伙,三四个舞厅同时开放,球场、食堂通通被临时改作舞厅,各方人马纷纷涌来。
灯光炫目,人声鼎沸。
李菲她们宿舍有个女生的老乡雷蕾在师大上三年级,现在已然是舞林高手,这段时间便担任了李菲她们的总教练。
我以前除了陪老妈跳过像散步一样的三步舞之外,就只在幼儿园拉着小朋友的手跳过圆圈舞。这晚在雷蕾的精心调教下,愣是从学徒到出师,到满场乱窜。
陈冉也是。
结果双方都颇有成就感。我和陈冉跳得满头微汗,满脸兴奋的红晕。
在最兴奋的时候,我的后脑勺突然感到有人在看我。回头一看,猛吃一惊,一脚把舞伴踩得差点出溜在地。
我看到的是金子。看到她也不至于把我吓一跳,主要是因为她离我太近了,我一回头,下巴颏儿几乎就架在她的头上了。她仰着脸,黑幽幽的眼睛瞅着我,一言不发,当时我脸上兴奋的傻笑肯定还没收回去,看到金子那奇怪的表情,脸上的笑就那样僵着,也不知该说什么。
但马上我明白过来自己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退开一步跟她点点头,然后接着跳我的。不过就在这一瞬,金子那留长发系围巾酷似张亚方的舞伴大概见多了类似的场面,当机立断放下了金子,自以为是地说:“你们聊。”一探手挽起我的舞伴融进群魔乱舞的人堆中了,留下我和金子戳在舞池中央。
我下意识地左看右看,也没什么可看的,最后还得回过头来看着金子——她还是那样看着我。我怀疑她一直就没眨过眼睛。于是我慌不择言,说:“你怎么来这儿了?”
这不是废话吗,她当然是来这里跳舞。
结果她说:“我来找你。”
“找我?”
她没有任何表示,突然往舞厅门口走去。
这时我有两个选择,一种是跟着她出去,一种是赶紧再找个舞伴,抓紧时间温习才学会的舞步。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可能。两分钟后,我和金子一起站到了舞厅门口。
她肯定知道我站在她旁边,可她就是不说话。不过说实话,在灯光下,她实在是太、太好看了。我体会到了书上说的“粉雕玉琢”到底是什么模样。她的嘴很小,可是很丰满,很润泽,就是书上通常说的像花骨朵儿什么的那种。如果……我被脑子里跳出的那个不正当的念头吓了一跳,心怦怦直跳,脸也热了,赶紧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这种沉默是很考验人的,我的确不够深沉,清完嗓子不久,我硬着头皮问金子:“你……找我有事?”
她声音很小,但回答很干脆:“没事。”说完又低头摆弄身旁的一棵万年青的叶子。
此时此境,我就算是傻瓜,也能从中感觉到点那种意思了。这样,我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心跳得厉害。幸好音乐很吵,她不至于听见。
金子抬头看我一眼,比起在舞厅中,眼神柔和了许多,好像有波光在里面荡漾,我赶紧低下头。只听金子说:“我跟雷蕾一起来的。”
“啊?你认识她?我们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我们一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有雷蕾一人在门口等候。
“我不想让陈冉看到我。”
我立即回答了一句,话说完,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像这样说。我说的是:“没关系,陈冉和我是好哥们儿。”
我说完这话,金子抬头冲我微笑,然后害羞地把目光移开,同时离开舞厅门口往前走。我下意识地跟着她,直到她停下来,我才发现我们已站在一个小树丛里,激烈的迪斯科舞曲从不同的方位远远地传过来。
金子告诉我,她早就认识雷蕾,因为雷蕾打电话告诉她我在这里,她才专门过来。她根本不喜欢到舞厅跳舞,“我讨厌不认识的人碰我。”
舞会散场之前,我回舞厅,金子一个人先回学校。临别,她说:“明天晚上你去不去图书馆?如果你一个人来,我给你占着座。”她是低着头说这话的,说完,抬头看我,咬着嘴唇微笑,然后就快步走开了。
我神思恍惚地回到舞厅,有女生主动邀我跳舞,我就跳了,一共踩了人家五脚,令这位女生真切地感到高大的男生也不是没有坏处,尽管我每次都道歉了,最后她还是没跟我跳完一曲,瘸着腿撒手走了。
舞会结束,跟小李子、雷蕾他们碰了头又散伙后,陈冉一个劲儿问我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才明白陈冉在问什么,矜持道:“嗨,不就这么回事,权当做回运动。”
结果我深思熟虑的回答还是错了,陈冉像老鸦一样嘎嘎笑起来,说:“我是说雷蕾怎么样!”
我说:“舞跳得好。”
“除了这个,长得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你小子,大姐姐的主意你也要打!”
“有什么呀?现在流行姐弟恋。”
我瞪他一眼,“要赶时髦你赶你的!别扯上我,我没那精神。”
“我倒是想。无奈名草有主了,我又是那种传统的、忠贞的类型……”
我满脑子想着金子的事,没留神陈冉自个儿叽咕些什么。我也想到林薇薇,她今天没等到我,大约气得不轻。
我们回去得很晚,校门都已上锁。好在翻个把门还难不倒我们。
只是我跳下去的时候惊动了保安,两个保安冲出来连声喝问什么人,我和陈冉好一阵狂奔才摆脱。
陈冉一路埋怨我长得像大傻,形容我从门上跳下来时都地震了。
摸回宿舍,潘金峰和李业都睡了,张亚方正守着酒精炉煮面条。陈冉连连赞叹:“太好了太好了!真饿!”
张亚方白我们一眼:“只煮了我一个人的。”
陈冉二话不说,拎起水壶,揭开锅盖就往里面添水。
我们三人围坐在炉子周围眼巴巴地盯着锅,好不容易水开了,结果面条才一放进去,火闪了两闪,就只剩下两根火苗——酒精快没了。再过一会儿就只剩一根了,跟鬼火似的。张亚方双手合十,不停祷告:“别熄啊别熄啊!”
火倒是没熄,可左等右等,等到瞌睡来了,那一根火苗也没把面条煮涨。
李业突然从旁边的床上坐起,看着我们,说:“烤火啊?”说完,呆望了我们一眼,倒下去,鼾声再起。
梦游。
“真了不起啊,梦游还能看见这么细的一根火苗。”张亚方赞叹。
回头一看,那根惟一的火苗熄了。
陈冉说:“算了算了,吃吧吃吧。”率先往自己碗里挑面条。
这晚的面条是我平生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连饿得声称可以吃下一头牛的陈冉都吃得直皱眉。
陈冉胡乱吃完,筷子一扔,扒了衣服就钻上了床。我和张亚方见了也颇为心动,想效仿,但妈妈从小灌输的卫生意识已根深蒂固,终觉好歹该刷刷牙。
我和张亚方拎了漱口缸摸到水房去刷牙。
刷完牙,我一抬头吓了一跳,张亚方正好奇地看着我,眼白在黑暗中一亮一亮的。
“干吗?”
张亚方眨眨眼睛:“我还想问你干吗了呢。老三,今天你有点不对劲,有什么事吧?”
我本来想搪塞过去,他说:“是跟林薇薇有关吧?”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我也就说出了林薇薇约爬秀山的事。也想说金子的事,话到嘴边到底咽下了,我知道他对金子没什么好感。
张亚方沉吟了一下,说:“说实话,你真想拒绝就应该直接告诉人家。”
“唉——”我听见自己竟然长叹了一声。
张亚方拍拍我的肩:“走,睡吧。”
但是令人兴奋的秘密要独自埋藏在心里是很困难的,在进宿舍前的那一瞬,我又告诉张亚方:“晚上我见到金子了,她专门来找我。”
我不想过多地说这件事,说完这句话后,立即推开宿舍门。其实也不用我解释,看看张亚方那种眼神,就知道他绝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甚至领悟了过多的含意。这小子在我背后咬牙切齿:“你小子凭什么这么吃香!”
明明是很想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第一次体会到失眠的滋味。最后,我决定第二天写一封信给林薇薇,向她道歉。其他的,先放一边,以后再说。老妈说过,我是个不怕麻烦的人,因为麻烦一多,我就干脆两手一撒,什么也不管。虽然老妈的绝大部分话都可忽略不计,她这一句话还是总结得不错。
决定一作出,我在一分钟后便睡了过去。
21
第二天上午,我趴在床上偷偷给林薇薇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张亚方做了我的信使。
我在信中说,我觉得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但我不想过早谈恋爱。这话的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写得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我不能厚着脸皮骗自己没被金子打动。尽管她又傲慢,又尖刻,可是她真的好美。尤其是、尤其是,她临走之时,轻盈地踮起脚,飞快地在我脸上凌空啄了那么一下。虽然是凌空,我仍然倏地一下麻了。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一个好色的人,但是人总是跟自己希望的有差距,那差距常常还很大。
我开始觉得,金子也并非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她平常看起来真的很温柔,很优雅,她跟林薇薇过不去,也许是因为我……这样一想,我立即为她展览情书的恶劣行为找到了一个理由,那也是因为我,她想向我表明她对我的坚贞……
但我毕竟是一个会自省的人,这样想了一大通以后,总觉得张亚方说得不错,我凭什么这样吃香?自己实在不是魅力暴射、风流倜傥的那种类型。不过,无论如何,我得明白告诉林薇薇,跟她有个了结。
信送出之后,我设想了种种可能:林薇薇也许根本不看信,一拿到一把就撕了。或者根本就不接信。也许她当着大家的面就大骂我一顿。一想到这里,我开始紧张,林薇薇那火爆脾气……
我开始体会潘金峰等待金子的回音时那种坐立不安的心情,虽然情况并不一样。
张亚方不过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在我却像过了一天。张亚方进来晃了一下就拎了个盆往水房走去。我赶紧跟上。
结果水房有一哥们儿在洗裤衩,我和张亚方用冰凉刺骨的水洗了两分钟手那哥们儿才一手拎着盆一手拎着裤衩悠然离去。
我赶紧问张亚方:“给她了吧?”
张亚方答:“没有。”
“她不在?”
“在。”
“那你怎么不给她?她不要?”
张亚方摇摇头:“也不是。”
我急得差点跳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啊?”
张亚方看了我一眼,说:“她生病了,发烧。听说她今天早上才回宿舍。”
“她去哪儿了?”我问道。话一出口,立即反应过来,林薇薇说过“不见不散”,难道她在秀山坐了一夜?不会吧?
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那个地方等了一天一夜?我刚刚才轻松了一点点的心里,立时莫名其妙地像塞了一团乱麻。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中,有一件事我是明白的,那就是头天晚上的决定白作了。
我想,无论如何,我应该去看看林薇薇。
我“聪明”地决定,晚上去林薇薇她们宿舍,毕竟跟金子错开一点好一些。但是我不愿意失约。于是,晚上我的时间是这样安排的:吃完晚饭,我夹着书去图书馆,声称作业缺一份资料。这倒是顺利,没人打算跟我一起上图书馆。到了图书馆,略一巡视,果然,金子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埋头写作业。
我走过去。金子一直没抬头,但我距她一步之遥的时候,她伸手拿开旁边座上放着的书。我坐下去后,她才微微抬起头,瞅我一眼,抿着嘴微笑。我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
四十分钟之后,我悄悄问金子什么时候走。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还不能走啊,作业太多了。”
于是我跟金子说我有点事,得先走。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我神差鬼使说道:“明晚我来占座。”
金子又露出了那漂亮的微笑,点头。
离开图书馆,我径直去了女生楼1411室。
敲了好一阵门,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正是林薇薇。她一见是我,反身东倒西歪往里走,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不等我说话,号啕大哭起来,于是我原来的计划彻底被打乱。
我脑子乱糟糟地坐在林薇薇对面林莉的床上,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她的哭声太大,连忙跳起来去把门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薇的大哭变成了啜泣,是可以说点什么的时候了。我说:“你好点了没有?”
结果这让她的哭声再次爆发,她干脆扑倒在被子上大哭。我连忙过去——我发誓,只是站在她床边——就在这时,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