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脸憋得通红,把手中的书猛地往桌上一摔,终于说出话来了,用她的重庆方言嚷道:“老子说了不是我说的!好,既然这样,老子就再去说一遍,所有的都说一遍!反正贼皮皮都背了!”排开身旁的人,昂着头就大踏步往外走。
我一把揪住她:“林薇薇,算了。”
林薇薇立起眼:“不算,老子今天就不算。”甩开我的手奔出门去。
金子“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最见不得女生哭,再没理一哭都是可怜楚楚的。正踌躇是不是安慰她两句,张亚方拽我:“走,去拦着林薇薇,别把事情闹大了。”
我如梦初醒,跟着张亚方乱哄哄地跑下楼。
张亚方带着大家往披头士所在的2幢一路小跑,追进楼也不见林薇薇的影子,问守门的大嫂,人家翻我们一眼:“这么多女生进进出出,我知道你们问的是哪一个?”
我们只好一层层地巡视过去,也没见什么异常动静。
又如此将我们1幢也看了个遍,没有。
站在顶楼,李业总结道:“说不定她压根儿就没到男生楼来,她可能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那么做。”
“就是,林薇薇没那么狠。”张亚方也附和。
陈冉瞪他一眼:“刚才不是你火烧屁股带着我们乱跑?”
张亚方敞开怀,用衣襟扇风:“我不是着急嘛。怎么着,回宿舍?”
他们几个算是尽到了心,回宿舍去了。我一个人上到楼顶去吹风,跑了一头的汗。
吹到身上发凉,心里却仍然郁闷。本来在图书馆占了座也不想去了。
一边晃着膀子在校园里走,想着去干点什么消磨时间,一边可惜了我那占座的新笔记本。
像我这样占了座不去的十分招人恨。上次期中考试期间,我和陈冉、张亚方三人挤着坐一张桌子,旁边有人占了座却一直未来,陈冉一生气,就把人家的笔记本给顺走了。
路过系学生会,听到上面笑声喧哗,拐上去一看,学生会那帮小子正在用公家的电视机重温《大话西游》,我也拖了把椅子坐下来看。
笑了一场,心情愉快地回宿舍。
为了避免看到三级片生活秀,我绕道紫薇坪,那边道路空旷,适合我这样的单身男子独行。
结果我在紫薇坪附近碰到林薇薇,她一个人站在路边,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
我吃了一惊,犹豫要不要安慰她几句,但在犹豫的过程中,就已从她身边走过去了。那就只好算了。
她大约没认出我,见有人过来,背过身去,往路边的树下靠了靠。
余光中,看见她低着头,穿得很单薄,像秋风中一株孤独的草。
走出很远,我又折回去。
大丈夫要有博爱天下的慈悲心。
她还站在原处饮泣。
我上去拍拍她的肩:“班座,不至于吧?”
她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我的脖子,哭着说:“你不是不理我吗?又回来做什么?”
除了小时候我自己像这样委屈地抱着老妈的脖子哭过以外,这种阵势我委实没经历过。
我深呼吸,强作镇静,像电视上的帅哥一样抚抚她的肩,安慰道:“好啦好啦。没事啦。”
但是没用,林薇薇蹭了我一肩膀的眼泪,也许还有鼻涕。
最后我是强行将她从我脖子上拆下来,把她扭送到女生楼,看着她走上楼去。
回到宿舍,灯火通明。
陈冉、张亚方和李业一齐笑嘻嘻地看着我。
“看什么?头上长角了?”
我径直走向张亚方的储物柜,打开柜子拿饼干盒。肚子饿坏了。脖子上挂一个人一动不动站那么半天,从精神到身体都极度紧张,太消耗热量了。
张亚方怒道:“老三,吃了我多少饼干了?你不能少抓两块儿吗,几十块钱一罐啊!”
我没理他,抓了一把,一边吃,一边给自己倒水。
陈冉笑道:“你不是头上长角,是脸上开花了。”
我吃了一惊,心想不会是脸上蹭到口红了吧。当时也没想到林薇薇从来不涂脂抹粉,慌忙别过头,在脸上胡噜了两把。
陈冉和张亚方哈哈大笑。
我愈加狼狈,连耳朵都烫起来。
“从实招来吧,刚才干什么去啦?”陈冉像大灰狼一样笑眯眯地问。张亚方和李业也意味深长地微笑。
潘金峰最近变得比较深沉,这类无聊的活动一般不参加,此时亦是一副不屑参与的样子,兀自忙着洗漱。
“干什么?三堂会审啊?”我立起虎目虚张声势。
“哟哟,还不招!”陈冉嚷,“老大,你去调辣椒水,张亚方,准备老虎凳。”陈冉扑上来做势要按翻我。
“干什么?”我大叫,“我看碟去啦。在我们系学生会,不信问王林。”我说了一个张亚方知道的系学生会干部的名字。
证据确凿,不由他们不信。果然,张亚方追问:“一个人?”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一个人!”
陈冉暂缓手上的动作,追问:“然后呢?”
看着他笑眯眯的表情,我开始心虚:“然后,然后不就回来了?”
陈冉看着我的脸,哈哈笑:“不老实了吧,你在紫薇坪那里做什么?”
完了!
“招吧。”张亚方晓之以理,温柔地说,“我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抵赖是没用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招不招?”陈冉动之以武,撸撸袖子,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掐住我的脖子。
我决定抵赖到底,嚷道:“打死我也不说!”
“我就是在学生会看了《大话西游》就回来了。”我又诚恳地说。
陈冉回头对李业:“老大,看来这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来说。”
原来好似在一旁看热闹的矬地虎才是始作俑者。他立起身,走上来慢悠悠地问道:“半个小时前,紫薇坪后面,榕树下,有个男的,一米八五的个头,哈着腰,像头大熊一样搂着个女生,那男的是谁呢?俺怎么瞅着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真的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根本不是!我发誓,绝对不会……”我自己也知道根本说不清楚,甩开他们,翻上床拿被子蒙住头,由他们在下面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
陈冉还说:“哟哟,恼羞成怒了!”19
第二天上午是英语课和社建课。
英语本来是林薇薇的强项,期中的时候,林薇薇考了班上第一,张亚方考了第二,我则名列孙山之外,排在第十一,着实没想到这地方还藏龙卧虎,当时自信心大受打击。
这天上午老师照例不时用英语跟得意门生林薇薇说上几句,结果林薇薇每次都说:“Pardon?”到英语课结束前夕,才改口,说“Sorry”。我看她根本没听课,不时侧着头用眼睛来瞅我。林薇薇坐在教室正中的位置,我因为个头太大,被歧视,安排坐在教室右边最后一排。
到上社建课的时候,我搬到教室左上角和张亚方同座,想避开林薇薇的目光。
结果第四节课时不得不又搬回去,因为坐在她前面更失策,所谓芒刺在背,右脸也被她盯得滚烫。
张亚方还用他那酷似美眉的眼睛不断回顾林薇薇,然后意味深长地看我,看得我恨不得在他眼睛上擂两拳,叫他再也做不出这种表情。
第四节课我埋头看小说,眼睛都没抬一下。我不知道林薇薇有没有看我,反正到快下课的时候,同桌夏林用手捅捅我,用舌动唇不动的发音秘笈告诉我:“老师在看你!”
我抬头一看,发现夏林用词不准确,老师不是在看我,是在恶狠狠地瞪我!
很奇怪,这个老同志平常很开通大度的,曾说过,上他的课爱干吗干吗,只要不影响别人就成。而且他不是假模假式地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说到做到。
就在我纳闷地看着老师发呆的时候,他竟然径直向我走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我课桌肚里扯出我看的《××日记》,一把撕成两半。
一时全场肃静,针掉在地上说不定都真的能听见。
余下来的10多分钟,我呆坐着听这老同志讲课,一边心疼又要花20块钱去买那本破书来赔夏林,一边着实奇怪。说实话,我不恨他,只是太奇怪他这种大转弯,然后我注意到他右额的头发下有一道红痕,猛然反应过来老同志是在家里被老婆欺侮了。照这样,他拿学生出出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只是为什么偏偏还是我倒霉?
放学时林薇薇一直跟在我和张亚方后面。张亚方几次想撤退,都被我及时掐住手腕。直到进了人头攒动的食堂,我才放开他。
回到宿舍,张亚方卷起袖子让大家看,声称我把他手腕掐出内伤了。
陈冉用筷子敲着口缸问我:“老三,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都跟人家那样了,又不理人家。告诉你,虽然时代变了,我们对陈世美仍然是深恶痛绝的!时代再变,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还是应该保持的!——你可以说我们守旧、落后、迂腐,但是我们不能目睹你滑向罪恶的深渊……”
“老四,你言重了言重了。现在始乱终弃的很多,从一不终的比比皆是,大家还是都以宽容之心接纳了他们。人,毕竟是人,不是神,犯错是难免的。”张亚方一本正经地说。
“我到底怎么了?”我斜起眼怒问,“再说,我们老祖宗的传统是男人三妻四妾,青楼把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哦——”那两人齐齐发出抑扬顿挫的一声喝彩,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张亚方拍拍我的肩,说:“没想到没想到,我们都被你骗了!”双手互握举到胸口,闭眼仰头,做悲痛哀婉状,“一直以来,你为什么要假装纯洁骗取我的感情?我是那么那么相信你!哦!我的心好痛!”
忽听旁边“扑哧”一声,原来潘金峰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见我们看过去,立马又绷起深沉的脸。
张亚方更来劲了,继续做深深沉痛状。
陈冉则继续苦口婆心:“老三,我承认,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一些旧的、落后的、保守的东西是被轧得粉碎了,但是,有些东西,就是碎了也要捡起来重新拼装。比如黄金白银,轧碎了也挡不住它们的光芒——啊,我竟然讲出了这么有哲理的话!——不管如何,我劝你还是应该……”
真是对他们无语。
我把头埋进碗中一气猛吃,再不理他们。
陈冉和张亚方唾沫横飞地练了半天相声,无奈我就是死活没有回应,他们也就觉得没多大意思,渐渐收了嘴。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大李业最后一个回宿舍。
他一脸沉静走进来,放下碗,从胳肢窝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我:“林薇薇给你的。”
所有人都“嗷”的一声跳起来抢信,连装了好一阵子酷的潘金峰也原形毕露。
信要是落入这帮家伙的魔爪还得了!
我拼尽全力,使用各种招式:大鹏展翅、金龙摆尾、黑虎掏心……西洋拳击、散打、中国功夫全部上场,终于力挫群雄,从李业手中抢到了信。
我迅速把信掖入羽绒服里面的口袋,按着衣襟,虎视眈眈地盯住对手们。
这几个家伙都哈着腰喘粗气。陈冉喘息着说:“老三……真狠啊……等我到小李子他们学校……找人来劈了你!”
陈冉这话是有来由的,这个地方的大学各有所长,我们这里是情场,师大是舞场,李菲所在的工学院则号称打场,好勇斗狠成风,前一阵还跟我们体育系的一帮人打了一架。刘向他们被打得抱头鼠窜,后来偷了学校的标枪上阵,把工学院那帮小子赶到一条死巷中,吓得对方直求饶,总算扳回了面子。
此时我哪管得了这么多!
好在陈冉他们被我镇住,不敢再轻举妄动,我也不敢大意,这封信直揣到第二天上午上厕所才有机会打开看。
林薇薇约我周六去爬秀山。
据说秀山风景很美,是石大恋爱中的学生必去的地方。
现在,秀山上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候。
林薇薇说周六早上九点,我们在秀山脚下的路口碰头。
她说:不见不散。
回到教室,我偷偷看看林薇薇,结果她一双眼睛正等着我。我算是懂了什么叫火辣辣的眼神。我脸一定是腾地一下红透了,因为在这零下一摄氏度的气温中,我也感到脸上滚烫发热。20
我决定不赴约。
周五晚上点着蜡烛和陈冉他们打双抠到凌晨1点,但周六一早,我竟然猛地醒过来。
当然,我说的一早是指日上两竿,而不是平时的日上三竿。看看表,颇为神奇的是,刚好9点正。
我从被窝中伸出手,拉开窗帘。
天气很好,但看得出来仍然很冷。
绝大多数人还没起床,在外面活动的都是一对一对的。只有情侣才肯牺牲这冬日里的温暖被窝。
我妈说,我小时候还不错,一到周六周日,起得比上学还早,忙着下楼去跟小朋友玩。越长越不行了,有机会睡决不醒着。现在我是发展成有机会躺着决不站着了。
我枕着手,望着蚊帐顶,构思这一天怎么过,顺便反省一下这一段时间的生活。
一反省,发现自己苦攻英语的事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丢在脑后了,真的好像只背了几天单词,被陈冉那乌鸦嘴不幸言中!
我决心要把荒废的时光补回来,翻身爬起,裹着被子找出尘封的磁带,戴上耳机猛听。
陈冉起床后撩开我的蚊帐看看,一脸疑惑地问:“干什么呢,一大早鬼鬼祟祟挂副大耳机听什么色情广播?”
我告诉他在听英语,陈冉哈欠才打到一半猛然合拢嘴,对着我的脸看了数秒。
我冲他扬扬磁带盒。
陈冉又是吃惊又是崇敬,轻轻放下蚊帐,闷声不出气地洗漱去了。
因为我的带头作用,这天我们宿舍除了潘金峰之外,所有人都翻出英语磁带挂上耳机抱着被窝潜心苦学。潘金峰是英语科班,自然不必跟我们凑这热闹,找老乡玩去了。
最近,潘金峰有从重击之下缓过来的趋势,常常去师大找老乡。
当然,他有这么大心劲也因这老乡乃一清秀女生。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还以为他是去大哥哥那里寻求心灵的抚慰。
第三部分
十点半之后,各个洞穴的妖怪开始苏醒活动。
隔壁宿舍一哥们儿踹门进来,嚷嚷凑桌子打麻将。不见回音,逐个撩开蚊帐看了一遍,然后满脸迷茫地回去了。
过了片刻,他们宿舍的老大亲自出动,过来一阵笑骂,摘下张亚方和李业的耳机,把他们硬从被窝中揪出来,立逼他们穿了衣服洗了脸,押了搓麻去。
剩下我和陈冉一上一下刻苦用功。
陈冉最先放弃雄心壮志,探出头来冲我大声喊:“哎,我说老三,胖子也不是一口吃成的,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是不是先吃午饭?”
“几点了?”我移开一只耳塞问。
“快到12点了!早点也没吃,严重营养不良啊,我记忆力都衰退了!”
我笑了,推开被窝,哆嗦着穿好衣服,翻下床,脸也不洗,夹着搪瓷缸和陈冉向食堂疾步前进。饿坏了。
吃完饭,陈冉问我打算干吗呢。
我裹紧羽绒服,靠着椅背,对着天花板出了半天神,也没想出下午究竟做什么。
“没劲。”我嘟囔道。
“孩子大了,有心事了。”陈冉看看我,拿我打趣。
这时,潘金峰突然满面喷着红光冲进来。
“你不是去师大了吗?”陈冉问。
“刚回来!快!你们快跟我来!”潘金峰说罢又反身蹿出屋。
陈冉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