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冉取出指甲,看看表,撂下笔,说:“走,接林薇薇去。”
“真去啊?我才想出点眉目。”
在一旁看了我半晌,越看越心虚的潘金峰听我说好不容易有了思路又要被打断,急道:“接什么啊,林薇薇长成那样,还有人劫色不成?”
陈冉望望窗外:“那不一定,天色这么黑,长成什么样歹人也看不清楚。”
我本来不是十分想去,潘金峰这样一说,倒觉得一定要去了。
从工学院回来,把林薇薇送到宿舍再回来,已快到11点。
林薇薇本不要我们送到宿舍,陈冉道:“送佛送到西天,做好事做到底。”
看来陈冉这小子得以把小李子泡到手说不定根本不是因为他场上飞的英姿,而是他这种让人望洋兴叹的细腻周到。
回到宿舍,我也顾不得构思了,赶紧提笔开写。
旁边陈冉也是运笔如飞,钢笔在纸上写出一片沙沙沙的声音,如饿蚕啃叶。
写了一会儿,我又停下来咬笔杆。侧头看看陈冉,哇,我两千字的作文才开了个头,这家伙已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
这小子的作业是推导什么公式来着,对此我辈文科生两眼一抹黑,全然看不懂。
我心中对他好生佩服,赶紧加快速度。
这时熄灯了,潘金峰仁至义尽地给我二人点了蜡烛,添了茶,打着哈欠说:“我也睡了啊。刘涌你好好写,CS你也打了,饼干也吃了,你要对得起我……”
“放心!”
“你不要偷懒,五页才够两千的。”
我点头。
他还不放心,上来扒开我的手数写了几页,数完说:“还差三页啊。最好不要刚刚写够五页,至少多出半页。结尾要精练,要做到凤头猪肚豹尾……”
“拜托!”我打断他的长篇要求,“哪来这么多话!我有要求点什么菜,炒成什么口味了吗?你把我思路都打断了!”
潘金峰正待反驳,被我后面这句话吓住,乖乖上床去了。
很快,一片鼾声荡漾开来。
老大李业的鼾声最夸张,分三个调门,轮番上阵,有的还中途变调。潘金峰的鼾声最讨厌,时不时来上一声,冷不丁吓你一跳。张亚方的鼾声最温柔,绵长有节奏。
但这些好像通通不对陈冉构成影响,他一直埋头奋笔疾书。
我肃然起敬。
这时,陈冉突然停笔仰望着灯管沉思,过了一阵,自言自语道:“我操,我要推的到底是什么来着?”
晕倒!
写到后来,我实在太困,双眼迷蒙,看到字都是重影的。数一数,已有五页,赶紧结尾,最后我潇洒地写道:“夜深了,有些困了,就写到这里吧。”
我很满意这自然天成的结束句,含笑翻上床睡了。11
第二天下午吃完饭,我去校门口书店买单词书。
晚饭的时候,向哥来串门,恐吓我们,说现在不开始预备着点,大二要过英语四级就苦惨了。
张亚方质疑:“反正毕业前过都可以,何必非要在大二过?”
被向哥训斥一顿:“你懂什么,大二专攻四级,大三专攻恋爱问题,顺便过计算机级别,大四实习找工作,各有分工的。”
张亚方不服,用小指头钩着长发往后一甩,说:“要是大一就把恋爱谈了,那大三岂不是没事干了?”
向哥鼻中“哧”了声,说:“你们现在这叫什么谈恋爱?要么是单相思,要么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只是发情期到了的征兆而已。”
张亚方无语,的确,人家向哥跟向嫂,外面小房子租着,小日子过着,那真是正儿八经的样子,不是我们这种嘴上刚冒绒毛的人能比的。
陈冉直起脖子准备反驳,向哥在他肩上一按,安慰他:“当然,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觉得向哥毕竟是过来人,他说的话好歹得听几分。再想想自己的英语水平,现在已远不如高考之前,照这种倒退速度,只怕到考四级时单词都只能拆成字母认了。因此率先响应向哥,涮完碗就直奔书店。
才出门便听得陈冉在我身后说:“别理他,他就这一阵子兴趣,坚持得了三天算他厉害……”
我一边走,一边忿忿地想,老子一定要坚持给你们看看!
正一路盘算一天背多少单词最合理,突然看见金子一个人走过来。
一见美女,我感觉两耳发烫,脸上却不由自主堆出灿烂的笑容望着她。
通常情况下,金子会回以嫣然一笑。谁知这一次,她看了我一眼,像根本不认识一样,一点笑容的碎末都没有,越过我,径直往前走了。
我疑心她没认出我,虽然在两米之内这种可能性很小。
我不能白笑,喊道:“金子,没认出我啊?”
金子幽幽地瞅我一眼,答道:“哟,你还知道我叫金子啊!”
“怎么啦?”
金子不答,我惶然,找了句话来说:“你去哪儿啊?”
谁知她正等着我这句话,立刻答道:“去买电影票,看《英雄》!”
我已感觉到味儿有点不对了,“哦”一声没发表看法。
金子再瞅我一眼,说:“好你个刘涌,请林薇薇看电影也不请我!难道我不配你请啊?”
我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是陈冉请……”
“陈冉跟林薇薇又不熟,他犯得上请林薇薇看电影吗?”
“真的,不信你问他……”
“用不着问!”金子打断我,冷冷地说,“其实你就是请我看,我也不会随便去的。我要看电影就自己买票!”说完,头一甩,噔噔噔踩着两寸高的尖头皮鞋走了。
我怔住,莫名其妙。
然后很阿Q地想:不理算了,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呢!继续往书店前进。
第二部分
回到宿舍,向哥已走,潘金峰和李业也分别被他们班的同学叫去凑桌子搓麻、打扑克了,只有陈冉和张亚方在。
我把路上碰到金子的经历跟他们说了。陈冉听我说完一阵哈哈怪笑。
“有那么好笑吗?”我问。
“你小子,时来运转了!桃花运来了!”陈冉在我肩上猛拍一掌,拍得我右臂一阵发麻。
陈冉跟我细细分析,最后总结道:“懂吗,这是女孩子吃醋的典型表现!”
我心里一阵乱跳,算是体会了武侠小说上说的“小鹿乱撞”。
陈冉又要发挥他送佛送到西天、做好事做到底的精神,张罗着叫我给金子写信,令我一是深刻检讨没把电影票送给金子的问题,一是向她表明朝思暮想的心迹。
他从张亚方那里抢了人家准备给晶晶写信用的花信纸,铺在桌上,叫我赶快动笔。
“这叫趁热打铁!”陈冉说。
张亚方在一边感叹:“真是傻人有傻福啊!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啊!晶晶,晶晶啊!”
这两声晶晶叫得那叫婉转凄艳,虽然我们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冉安慰他:“你别急,我先把老三的事办妥,再为你两肋插刀。放心,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
我虽然非常感谢陈冉的古道热肠,但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决定还是先冷静一下再说。
“我先想想。”我说。
陈冉怒道:“想你个头啊!金子难道不够漂亮?你难道没有做梦梦到她?别告诉我你不喜欢她,军训的时候,你双目含泪看着人家的背影……”
“Stop!Stop!”我慌忙跳起,蹿出门去。
脸红心跳也不好意思去别的宿舍串门,一路走到楼下。
走了一会儿,发觉自己这样形影相吊地在路上踯躅,很别扭,而且时常妨碍四脚四手缠在一起走路的情侣。
但是密林里是更不能去的。
最后在路边选了一处光线良好情侣不耐烦光顾的海棠林,踱进去。
才一站定,一转头,赫然发现早已有一仁兄在里面仰望树叶,满面泪痕。
慌忙撤了出来。
愣了一会儿神,还是硬着头皮回宿舍去。——咱这点儿事值得这样深沉吗?深夜漫步、发呆流泪这种事咱就不要凑热闹了。12
我到底没有给金子写信,因为我没想好自己到底要不要谈恋爱,到底是真的爱金子,还是像向哥说的,只是“发情”而已。
但是金子的确是个漂亮妹妹啊!现在放弃了这个机会会不会错失良机悔恨终生啊!
我被这个问题害得每顿饭由五两减为了三两,每天平均说话的句数由80句以上锐减为20句(老师提问除外)。
向哥要去实习了,我们宿舍为他饯行,我神思恍惚列席其间。
向哥对我的表现大为奇怪,询问了几次,我都以背单词背得太累作答。的确,这些天我发呆的时候都是拿着单词书的。
不知内情的李业和潘金峰还对我刮目相看,说我这样持之以恒,大二过六级都没问题了。
陈冉几杯酒下肚后,憋了几天的话再也按不住,当场揭穿我的谎言,道出了真相。
此时我也已喝了好几口酒,借酒盖脸,也不觉得十分难为情了,任大家如何盘问,只是“嘿嘿”一笑。
最后向哥照例又喝多了,照例又由我架了他送回宿舍。
临进门之前,向哥站住,用架在我肩上的手拍拍我,郑重其事地说:“兄弟,我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拿不定主意。”
我看看他的神色,不像是理智全无了的样子,便好奇地问:“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你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她!”
我哂然:“不是不是。”
向哥用他的右手按在我胸前:“你、你不用告诉我。你问问你自己,你在想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想到别的女孩子?你爱的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人。”
向哥说罢,郑重道了声“再见”,推开宿舍门,雄赳赳地迈着S步进去了。
我躺在床上认真想向哥说的话。
最后得出三个字:不可能。
因为,我回想这几天来,当我想追不追金子的问题时,确实走神想到过别的人和事。
但是,那个人是——林薇薇,我怎么可能爱上她?不可能。
我决定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那就是不再想这个问题。
红楼迷李业说得好,缘分天定,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揪心揪肝也枉然。
再说,大一就把恋爱谈了,大三做什么?13
缓过神来后,我想起潘金峰欠我一顿饭。
这几天都没吃好,严重缺乏营养,我构思了两天,打算好好吃一顿补回来。
潘金峰已答应周三上完作文课就请我去校园后面最好的“香宫”饭店吃饭。
这饭店名字叫“宫”,其实也不大,一楼一底而已。
我们第一次去这饭店吃饭时,看着那招牌犹豫了好一阵没敢进去。陈冉喃喃低语:“香宫,他奶奶的,这到底是饭馆还是妓馆啊?”
周三这天,午饭我都狠着心减了量,静等晚上的大餐。
结果才上第二节课肚子就咕咕直叫,好容易熬到放学,我夹着书包直奔宿舍。
还好,潘金峰早已回到宿舍。
我一边放书包,一边说:“走啊!”
结果不见动静,回头一看,潘金峰双手叉腰立在屋中,对我怒目而视。
“怎么了?谁惹你了?”
潘金峰喝道:“老三,作文你是怎么写的?”
我疑惑:“怎么啦?写得不好?不可能吧,我的作文都95分以上。”
潘金峰大怒。
听他叫嚷了半天,我总算弄明白,原来他们语文老师觉得那结尾十分恶劣,给了很低的分数不说,还当着全班的面讽刺潘金峰:“你以为你是大文豪啊,信手拈来都是文章?”
“你们老师怎么一点文学细胞都没有?完全是教书匠。还大学语文老师!”我抨击道。
“不管!”潘金峰叫道,“反正人家是老师,他说了算。”
“那你说,你要怎么着吧。”我预感这饭有点问题了。
果然,潘金峰眼珠子转了几圈,说:“请你吃饭的事作废了。”
“你小子!”我喝道,“还想不想有下次!”
潘金峰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说:“那改吃大排档,如何?”
虽然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令我十分气愤,但想到吃大排档总比吃食堂好,就骂骂咧咧应了。
然后在大排档我猛吃20串烤羊肉,又点了一盘炸粉肠,一个猪蹄锅仔,一盘火腿鸡蛋炒饭。
潘金峰直叫亏了,我暗自高兴,一一吃完,腆着肚子哼着小曲回宿舍。
谁知,我高兴也有人有意见。
我在跟陈冉他们夸奖那家大排档的炸粉肠做得好,不焦不腻,软硬适中,口感良好。李业躺在床上不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我,看得我发毛的时候,他长叹一声。
我停止点评,问李业:“怎么啦,老大?”
李业不看我,盯着空中的灯,曼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转瞬又都穿肠过。”
我和陈冉没听懂,呆了一下,又互相看了一眼。
潘金峰笑:“老三,说你呢?”
“说我?”
“不是你是谁?你看你,前几天还为伊消得人憔悴,今天白吃了一顿,那叫狠,那叫高兴!你看你吃完饭嘴就乐得没合拢过!”
我猛地闭上嘴,想反驳,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
陈冉给我解围,冲潘金峰嚷:“你瞎起什么哄?小心刘涌一生气,真去找金子,你还有什么戏?”
潘金峰回道:“叫他去找啊!到底谁没戏还说不定!”
潘金峰脸都涨红了。
陈冉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到潘金峰的敏感处了。
一时大家都不出声。
一直埋头琢磨着写情书的张亚方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家,一甩长发,幽幽说道:“怎么着,要爆发海伦之战了吗?真是俗语说得好哇,自古红颜多祸水。唉——”
急赤白脸的潘金峰笑起来:“你发什么梦癫,谁爆发海伦之战了?”
陈冉也笑着说:“我看你那晶晶才是红颜祸水,害得有人七块钱一本的印花信笺都用了几沓了!”
陈冉说得不假,这一段时间,熄灯后,张亚方几乎每晚都秉烛伏案写情书,一封信少说也要十易其稿,但一封也没敢送出。
张亚方倒不害羞,应道:“你等着,我要写出当代最感人的校园情书,让晶晶一看,立刻感动得热泪盈眶,后悔今生没有早一点遇到我!”
“没用的,等你写出旷世情书,别人早捷足先登了!与其在这里空想,不如赶快采取实际行动,至少让晶晶知道有你这么一号在对她单相思。”
张亚方也被说中心事。
别看他一天到晚在宿舍里凄婉地念叨晶晶的名字,大张旗鼓地写情书,其实一见到晶晶正眼都不敢看一下,更别说凑上去说话了。种种伪装的嘴脸,连我都看不下去。
“怎么实际行动啊?”张亚方苦着脸。
他竟然问出这种话!但看他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陈冉叹了口气,正准备传授几招,老大李业从书上抬起头,说:“这还不简单,打开水会吧?”
李业自说完那句差点惹祸的话后,一直没事人一样埋头接着看他的书,我们都佩服他这种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精神,没想到他老兄一直听着动静哩。
不过,他说得还真不错,帮女生打开水怕是最简便易行的示爱方式了。
照不成文的规矩,各宿舍打水一般是采用轮值制。
一个男生一次提两三瓶水没什么,但对于女生(体育系的除外),一次要把这么多沉甸甸的水瓶从食堂拎回宿舍,还是有一点难度的。但这个制度竟然一直沿袭下来,自有它存在的理由。军训回来不过两三周,我们便明白过来其中道理。一到晚饭时间,成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