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简单,最后一场球,才一上场,我就扭伤了脚。
问死了都没人愿替我守门。
老生队有一哥们儿射门奇狠无比,常常当胸一大脚射来,如果守门员就此抱住他的球,估计会连球带人一起射入网底,然后网破人飞。我就是侧身飞扑这哥们儿的一个球时扭伤了脚。
后来好歹有一个叫张剑的板凳队员愿意替我上场守门。
这家伙模样清秀,腿脚也蛮机灵。
只是也太机灵了。球一来,他闪得比球还快。对方连连进球,把先前的失分一一拉平。
陈冉双眼瞪得像匕首,如果目光可以像剑气一样杀人于无形,估计那家伙早在奈何桥上一步三回首了。
张剑下场后振振有词:“我本来就不是守门的,看你们实在没招了我才舍命上场!俗话说救场如救火,大家应该感谢我才对,我们毕竟踢完了。重在参与,输有什么!拿破仑·波拿巴还有滑铁卢之战……”
陈冉瞪着他,无话可说,然后猛一转身对着我:“你小子不是守了十几年门吗?怎么这么肉,早不崴晚不崴最后关头你崴了脚?”
陈冉一路追杀,我右耳几乎被烦得失聪。——张亚方在左边扛着我的膀子走,这家伙就在右边跟了一路,喋喋不休。
我恨不能拔腿飞奔回宿舍,把这小子关在门外,让他对着墙说个够。
我用手指堵住耳孔,喃喃自语:“观音姐姐,救命啊!”
然后猛听得一声娇脆的大喝:“陈冉——你烦不烦!”
这实在是天籁啊!
一看,却并不是观音姐姐下凡,是林薇薇竖眉上来。
林薇薇竖着眉,一根跷跷的指头戳在陈冉鼻前。
哇塞,真是好酷的姿势啊!
林薇薇喝道:“你有完没完,说了一路了!我在后面都听烦了!崴脚是人家刘涌愿意的吗?你有这种爱好,你崴一个我们看看!”
哇,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巾帼英雄啊!
陈冉最服女生管,一下子哑了,挠了两下后脑勺,才说道:“这么说,他倒有理了?”声音已矮了八度。
“他有没有理不管,反正你这样就是没道理。射门出风头这样的事都被你们占了,其实我们刘涌最辛苦,
几场球都是他一个人守门,歇都不能歇一下!”
陈冉似笑非笑地斜了我一眼,我傻笑不理,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还是张亚方出面给陈冉解了围,他冲林薇薇媚笑一下:“班座,您说得太对了。我们回去好好教育他。您再说下去他不要紧,我要被刘涌压垮了。”
此时林薇薇已被我们班主任委任为临时班长。对此,无人有异议,她那么热情似火,正适合为人民服务。
林薇薇看张亚方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展颜一笑,一挥手:“好啦好啦,你们去吧。——刘涌,回头我们来看你。”
回去的路上,陈冉收敛许多,偶尔抱怨一声都先回头看看身后。
回到宿舍,一进门,陈冉立即嚷道:“刘涌,你那内人也太厉害了!”
我喝道:“你找打!”
“哟,别不承认,人家都这样说了——”他学着林薇薇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们刘涌最辛苦!听听,我们刘涌!”
张亚方最先笑起来,大家都笑。
其实林薇薇那样说无非是因为我和她同是新闻系同是一个班的人,陈冉这小子就是这样,有时没法儿跟他认真。
陈冉得寸进尺,逼到我面前:“你敢不承认?她一会儿要来看你也是我编的?”
张亚方正帮我喷白药气雾剂打绷带,斥道:“不帮忙站开点,唾沫星子跟下雨似的!”
潘金峰却来了精神:“真的?那个叱咤风云的林妹妹真的要来看刘涌?”
正捧了书倚在床头默看的李业抬头白了潘金峰一眼:“什么林妹妹!是林薇薇!”
“我叫她林妹妹不行吗?”
李业正色道:“不行!”
潘金峰大惑不解:“为什么?给个理由先。”
李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行就是不行!”
后来我们才明白,我们的老大矬地虎竟然是一红楼迷,林妹妹是他的水中月镜中花,万万不可亵渎的。
我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是军训回来之后。
当时据陈冉说,他观察李业近来举止神秘,常常偷偷在蚊帐中看什么东西。
有一天果见李业开着小台灯在帐中偷窥什么,陈冉使一个眼色,大家都不动声色地各做各事,候到李业起身去上厕所,我们一齐飞扑向李业的营帐。
陈冉抢先从李业枕下搜出一本包着皮儿的颜色发黄的书,兴奋地大叫:“手抄本!色情小说!”
我们又一齐随着陈冉扑向灯下,却又在途中怔住。——李业回来了。
李业冲陈冉大叫一声:“陈冉,我跟你不共戴天!那是色情小说吗?”
陈冉呆了一呆,我从他手中一把抽出那书,翻开一看,竟是绣像本的《红楼梦》!
看得那么旧了,想来已被李业带在身边多年。
哇塞!真是铁汉柔情啊!太让人意外了。
话说当时潘金峰在一脸正气的李业的丹凤眼的逼视下,被迫改口重问:“好好,林薇薇真的要来看刘涌?”
“谁说不是真的?”陈冉字正腔圆答道,“你看刘涌的脸,你们看你们看——已经芳心乱跳红霞满天飞了!”
我气坏了,就因为踢输了球,这家伙非要挤对我。
无奈我腿脚不方便,只能任他糟蹋,只是不理他罢了。
正此时,竟然有人敲门,所有的人“刷”地看向我,把我脸看得热腾腾的。
我打定主意不开腔,就算真是林薇薇来了,也给她来个不理不睬。
潘金峰冲上去打开门,怔了一下,然后一躬身,连声说“欢迎欢迎”。
真的就是林薇薇。
她径直走到我面前,问:“怎么样?上了药没有?”
我完全违背刚才的誓言,乖乖地回答:“上过了。”
因为,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怪眼熟的漂亮妹妹。
我抬眼四处溜了一下,我们宿舍这些家伙真不像话,全部停住动作瞅着那个漂亮妹妹,只不过有些还顾点面子,斜着眼睛用余光看,潘金峰则是直面人生,像欣赏画一样,MM都被看得低下了头。
这家伙,方才还对林薇薇充满兴趣,一见到美女,就什么都忘了。
我咳嗽一声,说:“老潘,倒两杯茶。”
潘金峰才如梦初醒,连忙拿出他珍藏的兰贵人,冲茶给两个女生。
林薇薇拉着她身后的女生坐下,冲我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指着那女生,“这位姓金,就叫金子,物理系的,我们一个宿舍。”又指着我,对金子说:“这就是我们班的帅哥,零三年度最佳守门员刘涌。”
我连忙微笑点头,也不敢反驳我其实不是帅哥,只是长得威猛而已。
平常大家都说美女全到外语系和中文系去了,没想到这个漂亮妹妹竟然是学物理的。
张亚方在一旁按捺不住,插嘴说:“班座,怎么不介绍我?”
张亚方这一开头,除了老大李业稳重点外,其他纷纷要求自我介绍。
趁此机会,我又好好看了金子几眼,谁知被林薇薇觑见,大声说道:“觉得好看就正大光明看好了,眼睛一瞅一瞅的干什么?”
我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是觉得她有点面熟。”
陈冉又来挤对我:“老三,拜托,换句台词好不好,太老套了吧。”
我的脸腾地一热,完蛋了,肯定是满脸通红,恨死自己动不动脸红的毛病了,又无法改变。
林薇薇大笑,说道:“当然面熟了!你撞了人家到现在还没道歉呢!”
她这一说,我也猛地想起,这正是那个被我一个金龙摆尾甩翻在地的漂亮妹妹,怪不得!
我面红耳赤连说对不起。
金子很文雅地说:“没关系的,小事情。”
因为有张扬无比的林薇薇在场,大家很快不觉得拘谨了,陈冉和潘金峰又都是话痨,整个气氛弄得热热闹闹的。
早就嚷嚷着要去洗澡的陈冉这时根本不再提这个碴儿,潘金峰他们三个麻将迷也自动休工。
到开饭时间人家走了,还意犹未尽。
自此,林薇薇每天必到我们宿舍报到,声称是代表女生来看望因公负伤的同志。
很多时候,金子或别的女生和她一起来,有的时候她也只身前来。
有人说打牌、玩游戏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要我说,对女生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潘金峰这小子最不地道,但凡林薇薇和金子同来时,他跑前跑后招呼,殷勤无比。只要金子没来,他准保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溜之大吉,连水都不倒一杯。有别人在还好,有时只我一个人,跳来跳去招呼,颇为狼狈。
我批评他不像张亚方,好色归好色,但对同学是一视同仁不分高低贵贱。
他还不服,说:“单说我,那陈冉呢?老大呢?”
我驳道:“人家陈冉是有内人的人,不好说。至于老大,从来都是美色在前岿然不动,跟你完全不一样。”
潘金峰理屈,想了一下,横我一眼,说:“那你自己呢?金子来的时候,旁征博引,唾沫四溅。金子不来的时候你一次说过十句话吗?”
我辩道:“那是他们话多我插不上嘴!”说着,自己感到脸上发烫,肯定又是脸红了。6
才在石大混熟一点,我们又要离开石大去郊区的一个部队驻地军训。
所谓混熟,就是吃喝拉撒,当然还有上课,不会找错地方。
刚入学的时候,有一天,我和陈冉踢完球回来,正光着上身准备去洗涮一番,门嘭地被人推开,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冲进来,一见我们,怔了一下,喝道:“你们是谁?”
我们尚在发愣,那女生尖叫一声,反身跑了。
我和陈冉慌忙套上衣服,然后连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潘金峰答道:“走错地方了呗,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
哇塞,太离谱了吧?
我们3幢跟女生住的1幢虽然外表长得一模一样,隔得也近,但毕竟是在两条平行线的末端,中间少说也隔了100来米。
不过要去军训还是让人挺高兴的,新鲜呀。而且,很多男生都做过军人梦,我也一样。
向哥看我们兴奋的样子,只是摇头叹息,问他,他又故作深沉,说:“反正要经历,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以前,我以为世界上最枯燥的事是上政治课。
去军训才知道,最枯燥的事是练习踢正步。
腿要绷得笔直,每次抬腿高度不能超过75厘米,也不能低于75厘米。这根本不可能嘛。
为了让这不可能变为现实,我们分解训练一周整。十二个人一班,一字排开,班长喊一左腿抬起,喊二的时候放下,喊三右腿抬起,喊四右腿放下……如此循环。
但是班长喊完一后通常就没有下文了,有一次竟小便回来才喊二。
什么叫腿软得像面条,那就是正步分解练习之后的感觉。
除了累,军训还有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饿。
从军训第三天开始,每次解散的口令一下,男生们就蹒跚着像面条一样的双腿,以各种古怪的跑姿拥向训练场的一侧,像一群公螃蟹在涨潮时扑向沙滩上的母螃蟹,扑向那某个军嫂开的小卖部。
军训期间,小卖部贮藏了几个月、干得发硬的面包和过期的压缩饼干都被哄抢一空。
女生还好,能保持形象,只站在一旁看,不参与这种哄抢。
有的男生实在让人佩服,拼了命抢购到干粮,自己一口不尝,竟然是偷偷摸摸拿去给女生,人家女生还扭扭捏捏不爱要的样子,把没抢到食物在一旁偷看的男生看得直咽唾液。
不过到吃饭时,女生们再也装不下去,也堪称气势如虹。大饭桶一放到地上,立即里外三层围上去。
体育系的女生人高马大,常常把饭桶围得纹风不透,其他系个子小的女生被挤在外围急得团团转。
我们男生这边就更不用提了,盛饭时压了又压,恨不能踩上几脚。菜一上桌,立刻万箭齐发,风卷残云。
动作稍缓一点儿就只有用菜汁拌饭了。
军训结束,男生个个成为“大卫(胃)·科波菲尔”。7
听说原来石大军训都是到本地的军校,但每军训完一批,就有一批军校生成为石大的女婿。一到周末,石大满眼国防绿,成为一景。
因为要军民共建,石大倒不好说什么,但军校领导不干了。
到我们这一届时,改到部队军训。可能学校和部队当局认为大学生不可能跟士兵产生爱情。
也不知道这种观点的阶级立场对不对。
千虑必有一失。
部队除了年轻的士兵,还有年轻的领导同志。
晚上训练结束到熄灯号响之前,我们中队长叶信的宿舍和刚从军校毕业的张排长的宿舍一左一右,各领风骚。
中队长房中是谈人生哲理,张排长房中是忧郁的吉他。
深沉的女同学去左边中队长房中,浪漫的女同学去右边张排长房中。
男生们对这种现象都十分气愤,觉得军训应该一律改用女兵,当然如果是漂亮的女兵姐姐更佳。
后来有些男生变被动为主动,干脆和女生同去。
潘金峰便是其中之一。
他常去的是张排长房中,因为据他说,浪漫的女生更可爱,往往也更漂亮。
其实不然,因为林薇薇去的竟然也是张排长房中!
吉他这种东西,如果在大学里面弹,会被人当做古董来看。在这与世隔绝的军营中,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我和张亚方常常四肢摊开躺在床上,一边听着吉他声一边举一本书懒懒地看。
军训是按系为单位,其他几位舍友被生生拆开了,分散于民间,只有我和张亚方还在一起“相依为命”(此语源于张亚方)。
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住校。男生宿舍外有一排教师宿舍,其中住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师。这位先生常常半夜起来弹吉他,又尽选凄凉缠绵的。有一次一位兄弟失眠,中途醒来,听到那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哀婉琴声,汗毛倒竖,睡意全无。皆因当时才学了蒲老先生的文章,老师又圈了数篇他认为精彩无比的鬼故事叫大家课下阅读,这位兄台一听这琴声,立马就想到那方面去了。
后来有人说在那位老师的窗下捡到字纸团,上面有“琴弦弹断,往事不堪载”之语。
男生听了都笑,有一个男生说:“靠!也太酸了吧。”立即被女生围攻,斥为没品位。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我警告潘金峰(我原话是称他为“你这好色成性的登徒子”),要想打女生的主意,此种情况下千万不要做出牙根儿酸倒的样子,一定要露出抑郁的眼神,仿佛被深深打动,让MM觉得于我心有戚戚焉。实在弄不出抑郁的感觉,双眼茫然也可以。
潘金峰说:“你这么有经验,(改用阿Q的语气)不如同去,同去……革命……”
我答曰:“不去!”
这小子坏坏地笑。
我从床上艰难地欠起身(军训以来,浑身都疼,不单起床困难,上床也是囫囵倒下去——腹肌太疼了),警惕地问:“你小子又要使什么坏?”
“我哪里是要使坏了。我知道你心里对金子是有意思的。”
我做势要扇他。
他跳开接着说道:“明说了,我也喜欢她。咱们公平竞争。我约你一起去你不去,到时不要说我不讲义气啊!”
“你要追追你的,哪来这么多话!”
潘金峰疑惑地看我一眼:“真的?——我可去了啊?”
我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