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没有……”
我回头看看陈冉他们,陈冉和披头士的眼神却分明告诉我,不错,他们知道这件事。张亚方不用说了,那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再回头看林薇薇时,我心底一下子虚了。
她睁大眼睛看我,眼泪再一次从眼中滚出。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大颗大颗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人眼中涌出的样子。
我拉着她,想走到一边去。
林薇薇轻而坚决地摆脱我。
“对不起,我……”
林薇薇仍然低着头,但她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我是长得不好看,但是我也有……”她勉强忍住哽咽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林薇薇……”我想解释,无论如何说点什么,但她跑开了,我的声音很低,她可能什么也没听到。
我回头瞪着张亚方。
披头士笑道:“哇,《简·爱》生活版!”他学着林薇薇的声音说道,“我是长得不好看,但是我也有爱的权利!”
我冲口骂道:“你妈的,你是什么东西!”
披头士的笑声戛然止住:“日你妈,你凭啥子骂人?”
陈冉赶紧把他拖开,架着他先往前走了。
等陈冉再回过来寻我们时,我和张亚方已经打完一架。张亚方的眼睛青了,细长眼变得更细,几乎看不见。我一脸鼻血,左颈还火辣辣地疼。这小子打架跟女生一样还带抓,左颈一定被他抓破了。
陈冉见状大吃一惊,连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和张亚方互相瞪着,一言不发。
陈冉一手拽一个:“走,先回去再说,别在这里给人当猴子看。”
他这话很管用,已经有几个人满怀热情地围上来了。
我们气冲冲地越过围观群众的包围线。张亚方走在最前,我用手帕捂着鼻子走在最后,陈冉隔在我们中间,可能是怕我们再燃战火。
我注意到张亚方走路一瘸一瘸的,刚才我那一脚可能踢狠了点,尽管这小子当长舌妇委实可恨。
回到宿舍,我和张亚方各自收拾残局,一对上眼就狠狠瞪对方一眼。
陈冉急道:“你们俩到底是为什么事儿啊?”
“不为什么!”我答。
“哦,不为什么?不为什么就跟斗鸡似的了——瞧瞧,还在瞪呢!”
陈冉说话的时候,张亚方正细眼怒瞪地瞅我。
陈冉这一逗,张亚方先忍不住了,悻悻地说:“老三,你够狠的!”他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眼睛,“我这眼睛可是16的,你要给我打出近视来我跟你没完!还有这腿……”张亚方一抖右腿,“哎哟”一声怪叫,说不出话来了。
我看他痛得眼睛鼻子缩到一块儿,牙齿都龇出来了,不像是装的,也吃了一惊,可别把这小子打成残废了!
陈冉已先我一步把张亚方扶到床边坐下:“刚才不都没事吗?”
张亚方呻吟着说:“刚才那是麻木了,现在、现在缓过劲儿来了!”
我连忙扒着他的腿检查,细看了一遍,松了口气,说:“没事,皮肉伤,几天就好了。”
张亚方用他那只好眼翻了个白眼,说:“说得轻松!受伤的不是你!”
我指指自己的脸,我的鼻子和上唇着了他一拳,鼻子揩干了鼻血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可是上嘴唇肿得跟香肠似的,我说:“我没受伤?你小子下手不狠?看,脖子也抓得血印糊拉的!”说着说着来气了,“你小子是公是母啊?打架还兴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谁耍流氓了!”我四下转动给大家看。
连酷毙了的潘金峰看到我的惨状都笑了起来,一屋子人都笑,数张亚方笑得最欢。
我瞅瞅镜中自己的形象,也绷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事,笑不出来了。金子约好出去吃晚饭,还有她的几个朋友,意思是让她们相相我,可能也有炫耀的意思在里头。我这副尊容怎么见人?回头看张亚方,这厮兀自在那里乐。
“喂!你这个人,做了亏心事怎么一点不心虚?笑得狗牙都飞出来了!”
张亚方的两颗犬牙是有点飞,就是俗称虎牙的那种,平时最不乐意人提这碴儿。主要是觉得那东西显得有点幼稚。
张亚方敛起笑,从床上蹦起来大叫:“你还诬陷我!我跟你势不两立!”
“我诬陷你?不是你是谁!”
张亚方气咻咻地瞪着我,我也恶狠狠地瞪着他。
“嗨嗨嗨,你们到底打什么哑谜啊?”陈冉急问。
“陈冉,你说,是不是我告诉你的!”张亚方冲陈冉嚷,“你说,林薇薇说的……那什么事是不是我告诉你们的!”
陈冉终于明白过来我们在争什么东西以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对我说:“老三,不是他说的。我发誓!”
最后,为了择出张亚方,陈冉毅然说出:“我是听雷蕾说的。他们是听谁说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也不是我告诉他们的。”陈冉用手划拉一下屋中的人。
李业瓮声瓮气地说:“刘涌,得了,甭问了。这种事你追得出源头吗?找出来了你又能怎么样?最多不过再打一架罢了。”
“就是,”陈冉立即附和,“再把下嘴皮儿也打成香肠,正好对称!梁朝伟第二,滇金丝猴转世。”
其实,事已至此,我是不会追问了,答案已很明显。我感觉十分泄气,还觉得臊。那次我去看林薇薇的事,看来金子并不是真的一笑置之。
还好,张亚方这哥们儿还真是不错,白挨了我一顿打,也没记恨,声称腿受伤走不了道了,不住嘴地使唤我给他拿这递那,说以后就是我伺候他了。他用这种方式化解我的尴尬。
下午放学后,我给金子打电话,说有事不能去吃饭了。
金子在电话那头柔声软语地说:“那怎么行啊,我人都约好了啊。”
听到她这样的声音,我的气短了,告诉她其实我也想去,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破相了。
金子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说:“那也得去,她们都在那儿等着了。”
在饭馆外见到我,尽管先前已知道情况,金子还是吃了一惊,脸上露出难色,我想她先前是没把我的话当真,但为时已晚,也只有让我这个样子出现在她的朋友面前了。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金子情绪不高,不怎么说话。她那两个朋友,一个满脸正气,对我正眼也不看一下,可能看不惯这种形迹可疑的形象,偶尔对我说话也只是盯着我的盘子,很让我费神猜想她究竟是不是在和我说话,所以一般是直到盘子实在不回答,我才开口搭话。另外那个眉毛细得像要断掉的女生则和她刚好相反,不时拿眼睃我,只是看一次就咬住嘴唇拼命忍笑,忍得那叫一个难受,我看了都觉得痛苦。这样一来,我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了。
金子尽管话不多,但始终保持微笑的状态,显示出令人叹服的涵养。
跟她的两个朋友告别后,金子转向我,脸上的笑容像卷帘门一样刷地卷起来,露出下面的内容,那是一张快要哭出来了的面孔。
金子带着哭腔质问我:“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我相信十个男人面临这种情况,有九个都像我一样反问。
这句话让金子大为生气,可是实际上应该生气的是我才对,我不要求她来哄我,至少我也有权利保持沉默,不用去给她哈腰赔不是,哄她开心吧?
谁知她根本不认为我可以这样,结果一场争吵最终没免得了。我知道吵起架来的金子是什么样子,但真轮到自己身上时,比想象的还要难受得多。
我本来已给自己承诺,不在金子面前提那件事,激怒之下,竹筒倒豆子般把当天发生的事说了个始末。没想到金子根本没像我想的那样理屈词穷,她哭起来,指责我:“你们这些男的都是这样,同情弱者!我长得好是我的错吗!她长得丑,就什么都有理了!”
我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是她哭了,我还能计较什么。心想算了,忍忍吧,女生可能都是这样蛮不讲理,何况她是这么漂亮的女生。
当时我们已回到学校。我罪犯似的低着头走在金子身旁,一言不发地听她哭哭嚷嚷。这种情景我以前见过,那些男生一概成为我们取笑的对象,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我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几个男生从我们身旁走过,才一错身,立即便听到他们发出不言而喻的笑声。真想上去揍这些狗杂种一顿,我咬紧了牙。
“我早跟她说过,你不会喜欢她……”
我看着金子小巧的红唇在快速地翕动,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只觉得她刚才说的东西很特别,在这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第一次开口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金子瞪着我,大声说道:“我说,我早跟林薇薇说过,你怎么可能喜欢她,你喜欢的是我!她去秀山等也是白等!”
“你、你还跟她这样说?”
“对,”金子声音清脆地回答我,“就是你去看她的那天晚上。”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当时我很尴尬也很紧张,但是金子根本没有责备我,让我多么感动……
这一瞬间,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心情复杂,有厌恶,有伤心,总之是很难过。
我瞪着金子,不明白她这么美丽的面孔下面,究竟都有些什么。就这么瞪了一会儿,我发现也于事无补,于是转身就走。
金子在我身后尖叫:“你走了就再也别来找我!”
我走得更快了,金子随后的话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你去找林薇薇吧!”她冷笑了一声,“去吧,去表现你的同情心吧!就我是坏人……”
回到宿舍,记事以来第一次没刷牙没洗脸爬上床倒头就睡。
张亚方说:“哟,今天散得早嘛……”
看看我的动静,说了半句没声儿了。
第二天,我没去上课。
大家很容易就想到我这样跟头天的事有关,于是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谁也不来打扰我。直到晚上,张亚方问我:“老三,你明天去不去上课?要不要我给你请假?今天导师说了,不提前请假不算数。”
我在被子里答:“不用。”
我只睡了一天,就照常上课了。这次短暂的冬眠醒来后,潘金峰对我的眼神变得不那么酷了,甚至变得有些温柔,大概是同病相怜。我操!25
冬眠过后,我恢复正常生活。也就是说,之前那短暂的恋爱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我不再去图书馆,宁愿呆在宿舍哪里也不去。金子也不来找我,我明白她生气了。我也给她找过理由,那就是爱让她嫉妒,她才这样做。并且我也从各种渠道掌握了这样一个定理:美女是不会主动认错的。
我也没有去找林薇薇。
在教室里,我给自己的眼睛设置了固定程序,只要视线里一出现林薇薇,目光马上以宇宙速度滑向一旁。也就是说,从那以后,我没有再正视过她。
张亚方把我的这种情形绘声绘色讲给宿舍其他哥们儿听。这是好事,说明至少他们认为我已经恢复正常,可以开得起玩笑了。
陈冉告诫我:逃避不是办法!
事实再一次证明陈冉的确是老江湖,或者说是乌鸦嘴。
在他说不要“逃避”之后不过三天,我就同时面对金子和林薇薇。
当时我打了饭,一边囫囵吞枣地吃一边快步赶往向哥宿舍,想去他们那里上网看看八卦新闻,顺便关心一下有没有什么在国际上抛头露脸的国家大事。才走出不远,老有人在跟前晃,让了几次后,抬起头正想呵斥,愣了。
跟前的是林薇薇:“是你。”
“我叫了你好几声。”
我赶忙解释:“没听见。真的没听见。”
“我一直想跟你说……你总是躲着我。”
我紧紧盯住饭缸,脸上开始发热。
“刘涌,菜里有几条虫?数清了没有!”林薇薇气冲冲地拔高了声音。
这样的语调是我们熟悉的。我不由笑了,抬起头。
林薇薇稍稍犹豫了一霎,语调平和地说:“一直想为上次的事道歉,对不起了,当着那么多人瞎嚷嚷,害得你——”林薇薇突然笑起来,脸上的真诚一下子被笑冲走。我知道,她肯定想到我嘴肿得像香肠的样子了。该死的,这德性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其实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时金子跑了过来,气呼呼地喊我:“刘涌!”
她不是碰巧路过,从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可以看出来,她是专门赶过来的。不知是哪个长舌妇长舌男汇报给了她。
林薇薇对我说:“那我走了。”
我说你等等。我叫她等等是下意识的,因为我们的话好像还没说完。
“刘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金子这一声叫,方圆百米之内的人都向我们看过来,情急之下,我拔腿疾走。林薇薇大约慌不择路,也跟在我旁边小跑。
金子命令我站住,我走得更快了,希望我走开后,她不会再叫嚷。
林薇薇突然“哎哟”一声。我一看,她头顶洒着米饭,发丝上挂着菜叶,脖子上流淌着西红柿汤。金子在一丈开外站着,手里的碗已经空了。很显然,林薇薇的装束是拜她所赐。
我很明确地感觉到了什么叫愤怒。下意识地,我空着的右手握成了拳头。
金子的眼泪哗哗往外淌。
我瞪了她一会儿,松开拳头,把目光转向林薇薇。她坐在路旁的花坛边沿上,哆嗦着用手在捋头上的饭菜。我在衣兜里摸来摸去,希望找到一点餐巾纸,或者手纸也行,可是我的口袋里从来没装过此类东西,这一次也不例外。终于摸到一样软软的东西,我掏出来,当着或远或近的围观的目光,开始帮林薇薇擦拭。
林薇薇哆嗦得越来越厉害,但没有哭,直到我跟她说:“别跟她吵。”她才一下子哭出声,不过也只是哽咽了一下就停住了。
我又说:“快回去换衣服。”
林薇薇站起身便往宿舍的方向走,我去帮她拿放在花坛上的饭盒,这时感觉到手里的东西碍事。一看才反应过来,刚才我用来给林薇薇擦饭菜的是块手帕,那是金子送我的。上面有她绣的十字绣心形图案,曾经让我感觉从未有过的甜蜜。现在,它已经糊得面目全非了。我想了不到一秒钟,顺手把那手帕扔到了地上,拿起林薇薇的饭盒走了。
我没去林薇薇她们宿舍。在楼下碰到林莉,我请她把饭盒带上去。
这天下午我逃课在向哥宿舍打CS。
向哥比我打得好,向哥宿舍里那姓郑的同学(就是上次被我和陈冉打得丢盔弃甲的那位)又比向哥打得好——干脆直说吧,我们三个人技术都很臭,郑学长打得很臭,向哥更臭,我发挥超失常,比向哥还要臭,被他们俩称为“被爆头王”。乐得他俩合不拢嘴。
回到宿舍,已是自习时间之后,教室里的灯都关掉了,到处黑黢黢的。走在路上,我被一对吊在树上谈恋爱的同仁吓得腿软,进了宿舍楼,二楼、三楼的感应灯都坏了,腿都跺麻了也不亮,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结果走到了墙上,认认真真碰了一鼻子灰。
心想不至于这样没完没了让人心烦意乱吧?
推开宿舍门,倒是灯火辉煌。奇怪的是几个哥们儿像泥菩萨似的静悄悄坐在书桌边,既没侃八卦,也没偷偷摸摸打麻将甩扑克,连五子棋也没下。再瞄一眼,便明白了原委,陈冉铺上坐着小李子。那家伙本人却不见踪影。
我本来想草草洗涮一下自己就放倒在床上,这可怜的计划看来都实现不了了,我的铺刚好就在陈冉的上面,想硬着头皮钻上去都不太好办,小李子的头正靠在床梯子上。看看她的脸色,我就决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