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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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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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怪力乱神。

刘独尘当然不相信他那一套无中生有,苏凤池一来,就逗得一家笑,活跃一下气氛。

“小苏呀,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非得日哄人呀! ”

有一次,他在苏凤池过完水烟瘾后,这样说他。

苏凤池不以为然地说:“老叔,你说活人好日哄还是死人好日哄? ”

刘独尘莫名其妙得无言以对。

“我告诉你,世上活人怕死人,我才有口饭吃! ”苏凤池自鸣得意。

刘独尘不禁对这个反穿皮袄毛朝外的后生另眼相看了。他倒确实说出一个真理。

刘独尘时代,芨芨滩的老户就是苏家,许多人都是他驾鹤西去以后搬来的。

到了芨芨滩,刘独尘就为儿子的未来忧心忡忡了,这儿地处偏僻,刘玉计不仅失去接受正规教育的机会,就是学门手艺也求之难得。芨芨滩荒地有的是,刘独尘就让儿子开出一块地春种秋收,当个庄户人。

“从此啊,玉计咱们就改换门庭了! ”刘独尘辛酸地说,“从土地里去找前程吧! ”

从不知稼穑之艰难的刘玉计,脸朝黄土背朝天一粒汗水摔几瓣,谈何容易,刘玉计几年以后犹如重新投了次胎。

岁月沧桑,刘独尘的老伴先他而去,她临终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回到故乡去。

刘独尘在她的遗体上放了一块白布,上面写着:魂归故里。

也许,这是他宽慰老伴宽慰自己吧,他深知,不仅她,就是自己,恐怕永远也回不到生他养他的故乡了。

应了妻子那句话,哪处黄土不埋人。

晚年的刘独尘常常因为自己碌碌无为而愧疚,仰天长叹,心灰意冷。

妻子故去的三年后,刘独尘忧愤成疾,久病不起,儿子儿媳和改:兴改芸两个孙子都以泪洗面,悲伤不已,他叮咛儿子:“以后点纸也给你那可怜的玉谋哥哥烧上一些。”

他留给亲人的最后一句话是:“身处乱世甚也干不成……我那老同学呀! ”

刘独尘当然不会知道,正当他弥留之际,苏凤池来要水烟吃,见老汉不行了,就对刘玉计说:“你不用愁,我给你爹操办,老刘可是咱们芨芨滩的文明人呀! ”

他看风水,选墓穴,虚张声势了一气,还没忘记为老汉立了一块碑。

苏凤池从此声名鹊起。

刘独尘再熬上两年,就会看到,他向往的一个新政权诞生了。

   1

引弟总感到,自己短短的二十岁的人生,完全是一场梦,一场到今天还没有彻底醒来的梦,这个梦,是她爹一手给她设计制造的。

白白把她送回来,并没有使她心情开朗一点。

李虎仁听了白白的解释,脸上闪过幸灾乐祸的冷笑:“你们水老师叫我把引弟放了,面子我给了,咋地? 不行哇,你二爹干了一辈子阴阳,在咱们红烽也是有点名气的神官,他能闹错? 白白,引弟是我闺女,我能狠心叫她受苦? ”

白白十分迷茫,她闹不清李虎仁的话到底想说明什么。

她安慰了引弟一阵,就告辞出来。

引弟在后面追住她,抱住她的肩膀呜呜地哭:“不要听他说得好听,不要听他。”

白白叹口气:“引弟,明后天咱们青年开会,你不要怕,尽管出去,我给你保驾! ”引弟放开她,点点头,满脸都是泪水。

她妈把她拉回家里,一边打扫她身上的污秽,一边骂李虎仁:“这回你歇心了吧,叫那个老光棍装神弄鬼,看看,真个闹出鬼来了,以后,叫引弟咋见人? ”

李虎仁不吱声,叼上烟走出去。

引弟不让她妈给她换衣裳,她也不在正房住,一头扎进那间东房,趴在炕上,不住地淌泪,她记不清,自己这个噩梦是从哪儿开的头。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引弟初中毕业了,正满怀信心地准备到城里去念高中,然后,投入高考,说不定,还能“一跃龙门,身价百倍”

呢。

她聪明伶俐,功课挺好,到不了白白之上,也可以打个平手。

引弟在红烽也是个出色的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顾盼生辉,身材丰满苗条。两片嘴唇饱满艳丽,洋溢出诱人的活力。

初中那会儿,她情窦初开,跟二青形影不离,学校一有文艺演出,她和二青的“保留节目”是二人台“打樱桃”。

不论扮相,嗓子,台步,引弟无师自通,举手投足,很有艺术美。

水成波说过,引弟应该报考艺校,以便发挥天赋。

引弟和二青初出茅庐,还不省得男女之间更深层次的奥妙,只觉得两人在一块儿学习、说话、演戏甚至拌嘴抬杠,心里甜甜的,也不怕人们说长道短,羞涩二字,她还没有来得及品味。

总而言之,引弟和二青的“相好”实在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种纯情,处于初级阶段,也是他们最含蓄,最甜蜜的阶段。

直到初中即将结束,十七岁的引弟才突然顿悟,她是爱上二青了,他占满了她的心房,她已暗暗地把自己许给二青了。

也正因为产生了这样的隐情,引弟在二青面前羞羞答答,再让她演“打樱桃”,引弟就忸怩不安起来。

秘密往往都是自己暴露的。

她不敢把心思向家里吐露,引弟知道,她爹和二青之间有很厚的一堵墙,不是轻易可以突破的。

选村长的前一年,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旗里忽然来了两个人,先找田耿,后找李虎仁。引弟发现,自从来人跟她爹谈过话,李虎仁的脸上就蒙了一层愠怒,并且向她旁敲侧击:“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奶毛毛没干就想打动起老子来了,哼! ”

起初,引弟沉浸在自己堆砌的美梦中,格外注意父亲的情绪,他这几年不如前些时候顺心,常常无缘无故发火,家里人已习以为常,不大理睬。

直到有天晚上,引弟正要出门,李虎仁吼住她:“去哪儿? ”

“我问二青借书去。”

“二青,二青! 村子里头的后生死完了! 以后少跟他拉拉扯扯。”

李虎仁暴跳起来,把沙发问的茶几捶得咚咚的响。

引弟愣住了。

以前,她把二青引回家里做功课,说笑,李虎仁视而不见,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从某种角度,引弟可以感觉出来,父亲并不小看二青。

二青他爹当车倌那几年,没少给大队长便宜。两家的交情还是融洽的。李虎仁没当成村长,并不怨恨苏凤河,老苏当村长,他也没有太大的意见,他是不想让刘改兴抗掉自己。

“爹,”引弟委屈而又迷惑地看着他的黑脸,惴惴不安。

“不许去,就这! ”李虎仁站起来,从女儿身边走出去。

引弟莫名其妙,又不敢违抗他的“令旨”,泪水汪汪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柔肠百转,难过了一夜。

爹是咋了?

第二天,在地里碰上了二青,她神色忧郁,把她爹的反常告诉他:“你咋惹下他了? 我爹在家里专横得很,以后,黑夜不要想出来了! ”

那时,她和二青已发现了一个绝对适宜他们说话的地方,他俩许多不能叫别人听去的长谈,就是在那儿进行的。

二青正在起山药,他把锹拄在挖松的土里注视着她,过了一阵才说:“引弟,我不是惹下你爹,我是告了他。”

“告我爹? ”引弟吓了一跳,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二青肯定地点下头:“代表村子里告的他。”

引弟明白了,这是真的,二青不会跟她开这种玩笑。

“为什么? ”她的惊疑过去了,变成了困惑。李虎仁身为一队之长,就是有出入,那是大人们的事,跟他们这些尚未正式进入生活旋涡的年轻人有什么相干。

二青坐在地畔上,拔着身边的草:“引弟,你坐下,听我说。”

引弟四下张望了几眼,确信她爹没在附近,才距他有二尺远的地方坐下了。

二青哧地笑了:“看把你吓的,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引弟的脸腾地红了,含糊不清地分辩了一句,连忙低下头。

二青说:“引弟,咱们村的扶贫救济款,你爹管,对吧? ”

“嗯,不过,田书记也常常过问。”

“海海家是全村的特困户,对不对? ”

引弟点点头。

“海海一直不肯说,他说他妈不叫他往外说……”

“说甚? ”

“他们家的救济金,都叫你爹给贪污了,还造的假花名册。”

引弟不住地摇头:“胡说,这不可能,不可能,我爹能那么黑心,海海家够可怜的了。”

“引弟,你爹要像你这么心善,我还告他干什么? ”

引弟的眼睛里充溢着羞恨的泪水,她相信二青不会胡编乱造,她心里为父亲的丑行而痛苦。

二青又点出几家贫困户,他们都是跟赵友海家一样的情况。

引弟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挤。

“引弟,又不是你干的,”二青不敢在光天化日下爱抚她,就拔了一棵菅草,在她耳朵上面颊上婆娑,引弟痒得不行,忍不住扑哧笑了,把手从泪脸上拿开。

“快点擦擦,叫别人看见,还当我欺侮你了呢! ”

引弟温顺地掏出手绢,把脸抹干净,长长地叹口气:“真丢人呀! ”

“我是打抱不平,就向上头告了状,”二青向他解释,“我是替众人出口气。”

引弟说:“你做得对! 二青哥,要是我,也那么干! ”

二青欣喜、挚爱的目光拥抱她。

也许,正是引弟这句很有水平的肺腑之言,才奠定了二青对引弟矢志不渝的感情。

引弟同时也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她明白了父亲反感二青的原因后,对他的禁令就置若罔闻,并且明确地向他宣布,她将来要嫁人,就是二青。

李虎仁在家庭里,还没有受到过类似的挑战和蔑视,他面对引弟的“气势汹汹”,十分冷静,十分沉着。李虎仁意识到,女儿一旦同二青结成同盟军,他的女儿会变得坚强,变得勇敢起来。

他不能以硬碰硬,应该以柔克刚。逼得急了,引弟跟二青先斩后奏,那就赔了女儿又折兵,损失可大了。

他对引弟的宣布没有表态,这倒出乎引弟的意料。

她对二青说:“我爹听了我的声明,没动火也没动气……”

“不见得是好事情,”二青思索着说,“你爹那是个人精,他能心甘情愿,以和平方式把你嫁给我,不信他有那个胸怀。”

引弟也叫二青说得忐忑不安了。

过了几天,引弟的姐姐从城里回来,向她渲染了一通自己那个商店如何红火,而且人手不够,动员妹妹去当个助手。

“咱们二大妈腌咸菜有盐( 言) 在先,一个月二百,干好了,姐再给你加奖金。”招弟的气派大得很,出手也大方得很。

引弟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她知道,一个月二百元,那决不是个小数字,有了它,能干许多事,比方,积攒多了,可以支助二青去农牧学院深造,他就爱念书,老想踏人大学的门坎。

一跟招弟走,就跟二青分开了,她很舍不得,在红烽生活得有滋有味,是有她的二青哥,一旦离开他,太阳也会失去明丽,月亮也将变得呆板。

引弟又不想拂逆姐姐的一片好心,她想跟二青商量一下再决定。

“引弟,”招弟不高兴了,“不是姐姐说你,外面的世界红火成什么样子了,你钻在红烽梦也梦不见,这么好的事还用费心思,走哇,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姐姐开商店也得讲个效益呀! ”

引弟迟疑了。

这个迟疑,就决定了她以后的生活色调。

李虎仁始终没出面,引弟妈在一旁推波助澜,引弟让了一步,到了城里,再写信告诉二青,叫他也“喜出望外”一下。

当天,她就跟姐姐到了城里。

引弟根本想不到,这步棋是爹深思熟虑以后才走的。他跟招弟说过,宁可在城里找个钉鞋的,也不能便宜了二青。

招弟完全赞同。她自从扎入商品经济的浪涛以后,连眼光都闪烁着金子的颜色了。

招弟的商店里常住一个自称是香港“大华”皮毛集团驻内蒙古分公司的采购员。这个人出手阔绰,花钱大方,招弟跟他捣腾过几次羊绒受益匪浅。

在她眼里,这个人就是她的摇钱树,况且,采购员年仅三十岁左右,衣着讲究,举止轻浮,很得招弟的喜欢。

再何况,据人家自我介绍,走南闯北,女人见识过不少,可至今还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所以,仍然是个单干户。

招弟听在心里,早就打上了他的主意,听她爹一诉说妹妹和二青的事,当即表示,引弟和这个家资丰厚的采购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是怕人家看不上引弟。”她还有点担忧。

不论怎样,先把引弟动员到城里再说。环境可以改变人,招弟对此坚信不疑。

引弟的情丝就这样抓到了招弟手中。

到了姐姐家,招弟并没有让她站柜台,也不叫她干出纳,几天下来,引弟闲得发慌发闷。她早一天挣钱,就能早一天帮二青一把,她可不是到城里看录像,吃闲饭的。

“姐,我能干点什么呀? ”有一天,她终于闲不住了,这样主动请战。

招弟笑嘻嘻地说:“你有文化有头脑,当个卖货的,那可是电线杆子刻图章大材小用了! ”

引弟忽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说:莫非姐姐叫我当“总理”呀?

招弟依然笑眯眯地说:姐这里是“人尽其才”,有让你发挥的机会。

过了两天,那个采购员回来了,一见引弟两眼就粘在了她身上、脸上,笑容糊了满脸。

“这是……”

“我妹妹,引弟。”

引弟从他那烫人的目光中挣脱出来,脸上麻酥酥的,事后对姐姐说:“这个人,眼睛里头有钩子! ”

招弟格格地笑,拉住她的手说:“妹妹,人家可是大财主,你姐还靠他发财呢! 要叫他钩住呀那可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

引弟感到她的耳朵被扎了一下,用疑惑的目光注视姐姐。

“过几天,他送羊绒回香港,你替姐姐辛苦一回吧,一是去见识见识外头的红花柳绿的世界,改变改变观念,二是也可以挣一千多元的劳务费,一举两得。”

“改变观念? ”引弟对这个字眼很陌生。

“是啊,姐姐从前跟你也差不了多少,就看见眼前这块天地,拾翻了这几年,才明白了一些事情,外头的天地可太大了,你看看那特区,哎呀呀,简直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引弟被她渲染得晕头转向,一脸惊奇。

她是自己的亲姐姐,还能“烟洞上招手,往黑路上引”自己吗。

“我去哪儿? 干什么? ”她还没听清姐姐点出主题呢。

“跟他去香港呀! ”

“跟谁? ”

“就那个采购员呗! ”

“我一个人,跟他? ”

“这又不是看红火,人越多越好。”

“姐,我不去! ”引弟感到太冒风险了,谁知道他是羊还是狼? 她从那个男人的眼睛后面看到了贪婪和饥渴。

招弟搂住她笑起来,“他可靠极了,跟我打交道也不是三天两天了,从不拈花惹草。妹子,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小家子气。”

招弟给她吃了不止一粒宽心丸,但引弟总觉得不十分妥当,这事叫二青知道了,他又该怎么想呀?

但招弟给她描绘的那一个天地,也很有诱惑力,她不禁怦然心动,一回就挣那么大的一把票子,二青的学费绰绰有余了,她能为他出点力,是最大的幸福。

最能使她放心的,还是招弟,她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把妹妹推出去担风险吗?

引弟瞻前顾后,左思右想,以她简单的阅历和肤浅的经验,对举足轻重的下一步进行分析判断。结论是,可以试一试。

难道大城市就是专门给别人造的?

难道就不能改换一种生活方式,她和二青还得重复父辈们日出而作,日人而息的那种简单、原始、枯燥的生活?

为了使二青放心,她临走前给二青去了一封信,暗示她要“一鸣惊人”! 去干一番大事业了:“一切都是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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