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科长说:“受贿人的全部名单,都记录在一份秘密的小账簿上,那上面有人名,还有具体的金额。现在,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们拿到这本账簿。”
优优的大脑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无措,她最先想到的该是把她带进信诚公司的那个姜帆,他把优优安插到信诚公司也是为了得到那本账簿。现在,同样的任务再次出现,不同的只是换了买主,指使者不再是一个鬼鬼祟祟的阴谋家,而是正大光明的公安局,而且,是她可以为之献身的周月!
优优哪能想到,周月还能在她的生活中突然出现,而且出现得如此奇异偶然,他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当面求助于她,这是她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机会,是求也求不来的快乐。唯一可惜的是,这一天来得太晚。
可惜的是,她已经没法再干这事。
惋惜的心情让她不由自主沉默少顷。但她很快就郑重其事地表明态度,她对警察们说道,当然也是对周月说道:“对不起,我做不了这个事情,我只是信诚公司一个普普通通的见习会计,人微言轻,我拿不到你们要的那本秘密账簿。”
三个警察都直直地看她,谁都听出这不是畏难而是拒绝。是未经犹豫,毫无余地的,断然拒绝。
王科长似乎还想尝试说服:“丁优,你从小到大,生过病吗,你上过医院吗,你买过药吗,你知道你买药花的钱有多少是……”
但优优打断了他:“我知道我买药的钱都被某些人贪了。但我知道了我也拿不到那本账簿……”
一直旁听的吴队长终于被优优不合作的态度再次激怒,他冷冷地插话进来截住优优:“丁优,你今天这个态度,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没事了,是不是觉得我们拿你没办法了,啊?”
优优这回并不示弱,双手往吴队长面前一伸,露出了压抑已久的强悍本色:“那你把我抓起来好了!有本事你今天别让我回家!”
吴队长被她猝不及防地这样一将,一腔义正辞严刹时化作满脸阴鸷。王科长和周月也彼此面面相觑,脸上呈现的不知是无奈还是愤怒!
可惜,这一天真的来得太晚,可惜,优优已确实无法再干这事。
因为她已经“欠了”凌家一笔还不清的血债,因为她认为凌信诚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好人。
而且,她知道凌信诚对她有了那个意思,她无论答应与否,都不该再做背叛的勾当。
那天她和三个警察不欢而散,从公安分局回到公司以后,她有整整一天魂不守舍,不是为了被她拒绝的那个任务,不是为了吴队长临走前暗含威胁的脸色,而是为了,周月!
尽管凌信诚对她很好,尽管她还在为凌家打工,尽管她有负于凌家当以毕生偿还,可周月一旦出现,爱的天平还是立即倾斜。
下午坐在办公室里优优一直想着周月,连下班后给信诚买饭的路上思念都没有停止。她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英气勃勃的面庞,穿了警服的周月是那么好看。在吴队长和王科长劝说、批评、斥责甚至吓唬优优的时候,优优注意到了,周月始终未发一言。
她真想走进周月的内心,她真想看看周月心中的丁优,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周月知道她也来自仙泉,是他的一个乡亲,而且还在仙泉体校的拳击馆里,看过他的训练。但这又算得了什么?从仙泉来的人也许很多,看过他打拳的人也许更多,多得不值一提,多得没有意义。
周月还知道,她曾在医院护理过他,但那只是听人说的,具体细节并无记忆,所以这也算不了什么。护理员说白了就是小保姆而已,是实习单位为他花钱请的一个劳力,不请她也会请别人的。保姆只是挣钱干活的一个职业,谈不上谁对谁的痴心奉献,更谈不上谁对谁的厚意深情。
如此想来,优优灰心丧气,以此分析周月上午的冷漠,也就并无反常之处。她在周月的眼里,也许仅仅是一名可以利用的“污点证人”,而她时至此刻仍然不能平息的激动和委屈,才属自作多情。
退一万步来想,退一百万一千万步来想,即便周月知晓一切,对她热情有加,她又能如何?她就可以答应他们的要求回到信诚公司,去当一名奸细?
优优这时正走进一家水饺店里,那水饺店恰在爱博医院肩下为邻。凌信诚昨天晚上对优优说过,说他特想吃一顿韭菜饺子,优优下了班便去凌信诚家取了一只保温的罐子,在等候饺子出锅的时候优优看着店里进进出出的人群,目光一阵痴痴地发呆。她想命运真会捉弄人!她似乎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深藏的滋味。
优优用保温罐把饺子送到病房时饺子还是热的。一共四两饺子,优优买了两种馅的,韭菜的和三鲜的。她还带来了香醋和大蒜,醋里还调了少许味精和白糖,但凌信诚隔了一天突然又对饺子全无食欲,筷子勉强动动,饺子没吃几个,优优以为他又在想念父母,于是收了碗筷并不多问。上午公安找她谈的那件事,她犹豫了半天也没提。
饭后不久病房里就来了许多人,全是信诚公司的头头们。优优一看他们要谈公事,就到卫生间去洗碗筷,洗完了碗筷见旁边还堆着些凌信诚换下的内衣裤,就放了热水替他洗。卫生间的门并不很隔音,她能听到病房里男人们你来我往的说话声。公司的经理们正在向凌信诚报告公司的事,虽然断断续续听不全,但可以听出是忧不是喜。也许凌信诚食欲不振就缘于这些事,他还是一个半大孩子,是一个身体虚弱的病人,可现在公司事事要他操心。他说过他不懂公司的事,他说过他对经商没兴趣。可他现在想躲也躲不掉,他现在是信诚公司法定的拥有者,是这万贯家财唯一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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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第二部分(9)
看来凌信诚对这副千钧重担并不适应,对经理们的汇报颇不耐烦。不知是心中不爽还是心中没底,他在听罢经理们的各项请示与建议之后并无下文。优优在卫生间虽然看不到经理们的表情,但从屋里时常出现的冷场中可以料想他们也甚是难堪。优优手上那两件内衣洗了又洗,病房里的会议才告结束。经理们告辞离去时优优没有出来,她知道公司里关于她和凌信诚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所以她想还是减少露面为好。
客人走了,屋里也静了下来。优优侧耳听听,不闻半点声息。她放下手里的衣服,擦擦手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看到凌信诚陷落于沙发沉默无语,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出声。
还是凌信诚注意到优优的存在,仓促地从沉思中醒来,脸上挤出少许笑容,问优优在卫生间干吗。
优优不答反问:“他们走了?”
“啊,走了。”
“你,你喝水吗?”
“不喝。你喝吗?”
“我也不喝。”
凌信诚见优优始终站在卫生间门口,便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用手拍拍沙发,哑声说道:“你过来,坐这边来。今天我心里特别烦,本来想跟你聊聊天,谁知道他们要过来,一谈起公事总是没完。”
沙发里软弱无力的凌信诚,此时在优优眼睛里,愈发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好像优优和他比,还要比他大几岁。所以优优接下来的口吻里,就不免带了些大人气:“你现在是公司的老板了,有事他们当然要找你。你爸留下的这摊事业,你得干得更好才行。”
凌信诚低下头去,并不呼应优优的激励。长久沉默之后,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想……把公司卖了。”
优优吓了一跳,以为他在说笑,可他沉闷的表情,又分明不是说笑。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优优不由看看手表,然后与信诚面面相觑,时间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不知造访的又是何人。
优优过去拉开房门,房门实际上仅是虚掩,敲门不过礼貌而已。也许正是因为感受到来者的礼貌,优优在拉开门后格外吃惊,门外恭敬而立的那个男人,并非想象中的谦谦君子,而是在优优眼中早已卸去伪装,变得穷凶极恶的姜帆。
姜帆显然也没想到,开门的竟是女孩优优。他惊怔的同时语塞了片刻,那表情仿佛怀疑自己走错。
但他很快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了屋里沙发上的信诚。他的声音越过优优,直接飞抵这间病房的主人。
“凌老板,我是姜帆。”
优优和姜帆的目光,同样回望到信诚的脸上。姜帆的出现与刚才不速而来的几位经理相比,似乎更让信诚感到突然。
姜帆在凌信诚目光茫然之际,乘机推开优优,径直走进屋里,听到凌信诚问了一句:“你是来找我吗?”他的回答果断干脆。
“对,我就找你。你忘了我们有过一个约定?”
凌信诚说:“什么约定?”
姜帆的声音非常平静,但优优听得出来,那被字正腔圆地装饰出来的声调当中,带着公然的挑衅:“你父亲想必应该和你说过,我跟你们凌家做过一个交易。我们这一方已经兑现了承诺,可你们这一方,到现在却没见动静。”
凌信诚说:“哦,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家最近出了些事,我爸爸……”
“我知道。”姜帆马上打断了凌信诚的解释,似乎早就断定这种解释不成理由,他针锋相对地亮出自己的立场,语气既冷淡也不无激动。
“我很同情你家的不幸,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应该为活人想想,你儿子的母亲,还关在牢里,你也应该为她想想。”
“我父亲怎么和你谈的,他答应过你什么事情?”
“他答应我救她出来,至少是判个缓刑出来。条件是我们把三百万元减成二百万元。一百万换一个缓刑,怎么说也不算便宜。现在孩子已经交给你了,可我到现在为止,还是人财两空。”
凌信诚说:“钱我会给的,但我不能给你。钱是付给仇慧敏的,仇慧敏没说需要外人代理。至于让法院给她减刑或者缓刑,我没有这个能力。”
姜帆冷笑:“我不管你有没有能力,这是你父亲已经认下的条件,他是商人,他应该知道什么是信用二字!”
“可我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已经不在了!”
“可你还在。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父债子偿!”
看着信诚目瞪口呆,脸色苍白,优优挺身冲了过来,她横在了他们两人中间,冲姜帆厉声怒斥:“人家家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过来逼命,你还有没有人性?!”
姜帆看看优优,冷笑一下,故意对凌信诚问道:“她是谁?你们凌家和我交易,难道需要外人代理?”
凌信诚看看优优,他的话出口之快,连优优都大吃一惊。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未婚妻!”
姜帆也隐隐吃惊,他不敢相信地看看凌信诚,又看看优优。他冲优优慢慢地笑了一下,倒吸凉气表示惊讶:
“啊,真怪我眼拙了,没看出你原来还有这么大能耐!”
姜帆转脸,也对信诚笑笑,他笑出了一种似笑非笑。他说:“好啊,既然是你的女朋友,你的未婚妻,当然可以代理你。不过商业交易和国家外交一样,讲究的是彼此对等,那我现在也要告诉你,仇慧敏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未婚妻。我,姜帆,是她的代理。钱,请你快点准备好,人,我什么时候能去接,麻烦你操操心吧凌老板。你现在是真老板了,就算是我求你,也算是我求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帮我这个忙,帮仇慧敏这个忙。仇慧敏毕竟生了你们凌家的儿子,对你们凌家的香火延续,后继有人,是个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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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生活》第二部分(10)
他转过脸,又对优优说:“我祝贺你丁优优,我早知道,一个人要是走了运,好事拦都拦不住。可你也得想想你的老底,想想你有没有也欠着谁的钱呢,赶快做点好事、善事,比如救个人什么的。救人也能还债的。免得让人知道你现在傍了一个大款,有一天找这个大款要他替你还钱去!我早说过,这世上人和人之间,事和事之间,全都是交易!”
姜帆话音冲着优优,目光却移向了信诚。他没容信诚开口,便收了话头,一脸冷笑出门而去,把张口结舌的优优和哑然无语的信诚,全都难堪地留在沉默的屋里。
屋里没有了声音,这让优优胆战心惊,她不知道天真单纯的信诚,是否已从刚才姜帆的话里,听到一丝端倪。好在凌信诚很快用动作打破屋里的僵闷,他走上一步轻轻抱住优优。他说:“你别理他,他是找我来的,你不用搅到这些事里。”
优优不知该说什么,慌乱中似乎说了最不该说的话,她说:“信诚,我做不了你的女朋友,我不配的。你对我并不了解。”
凌信诚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你嫌我有病,你怕我活不了多久,而且,我还有个儿子,这我都清楚。可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我爸妈没有出事,我早就向你提出来了。今天我也不是有意要说,可既然说了,那我问你,你能答应我吗?”
优优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她的话语却堵在喉咙。她真想对信诚说一句抱歉,她真想大声地向他,向所有的人,如实坦白:她心里一直爱着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在她情窦初开时就深藏于心,她不舍得就在今晚,就在此时,和他一刀两断,她不舍得她的梦想被人轻易取代。
可此时面对凌信诚温柔的追问,她不能毅然决然地对他摇头。她这时的思想,已被她离家出走来到北京之后所碰到的一切生活现实,牢牢掌控。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凌信诚的求爱,是她的一个机会,对她缺医少药的大姐,对她人生失意的姐夫,对她自己渺茫的未来,都是机会,并且千载难逢!她不能再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暗恋,再为一场没有结果的梦想,去选择一生的煎熬!她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应当知道自己不能活在彩色的空中!
凌信诚的追问仿佛也同样来自半空,那声音遥远得让人感觉有些失真:“你能答应我吗……”在那声音第二次出现时优优点了点头,她从喉咙里使劲地挤出她必须做出的回答,她说:“我答应。”但话音落地却伴随了两行眼泪和一声哽咽。
优优的眼泪把凌信诚也感动得眼圈发红,他不可能猜到优优是在哭别周月!他把优优脸上滴滴滚落的泪珠,全都当成幸福的果实。也许他因为幸福的降临而想起了自己一生的不幸——不幸的身体,不幸的初恋,不幸的父母……所以这场幸福对凌信诚来说,显得格外珍贵。
那天晚上凌信诚长久地拥抱优优,时至深夜才放她离去。优优在与凌信诚明确关系之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他能够解救他儿子的那位母亲。不管怎么说你跟她好过一阵,不管怎么说她生下了你的儿子,不管怎么说,你父亲生前做过承诺,那承诺其实也是一项交易。交易不是坏事,只要公平合理。优优知道,只要凌信诚能救仇慧敏出来,哪怕让她判个缓刑,他们过去的前情旧账,恩恩怨怨,即可一揽子解脱。而优优自己,和姜帆那笔未了的债务,也就算是得到了清偿。
她和信诚如果真的相爱,她就更不希望再次见到姜帆,她不希望姜帆狗急跳墙,捅出她和他过去的那宗秘密交易。
那天晚上优优回到旅馆,她想先去大姐的房间,她想把她和凌信诚的关系,早些告诉大姐。尽管大姐身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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