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就叫雷银!余者不许多问!”
“天机不可泄露!我懂得!”
可雷银又是何种模样?侯栋话到嘴边,憋得难受。
“再问一个问题,只准一个!”朱平槿严厉呵斥道。
侯栋假装很为难的样子:“此物是何某样?臣未曾见过。只怕炼成了,也泯然不知!”
“本世子年幼,此物是何模样,也未曾见过。”朱平槿揉揉手掌。他想了想,既然大多数晶体都是白色的,想必这雷银多半也是白色的,于是他道:“本世子所知,现皆传授给你。你可要听仔细了!”
噗噗噗!侯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朱平槿面前。
砰砰砰!三个响头。
“师傅在上,受徒儿三拜!”
你动作慢了!今天,你已是第二拨磕响头的!朱平槿心里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火器之先(八)()
侯栋磕头如蒜,朱平槿却面色如常。
他只是眯着眼睛道:“此物大约是白色的晶体,有点像精盐,性子吗……”
“徒儿猜,既是天上雷公所用,性子定然最为爆烈!”
轮到朱平槿瞪眼睛了。这你都能猜到!
“你所猜不错!此物性子极为暴烈,万万不可重击重压,一定要轻拿轻放,亦不可与其他金银铜铁混合。”
“徒儿知道!这雷公乃是天上神仙,长了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一颗玲珑心,我等凡人在银子里掺假,岂能蒙蔽天上的神仙?”
天哪,你又猜对了!
“所以我们用的原料一定要绝对纯净!手上要带细白棉布做的厚手套,嘴上要带几层丝绢做的口罩,器物要用纯净光滑的白瓷,地上要挖三尺深的壕沟,此外……”
“徒儿知道!若要得此宝物,还须沐浴更衣斋戒三日以示虔诚!可徒儿不明白,可为何要挖三尺深的壕沟?”
朱平槿屡被打断,终于火了。
“不准再提问题!”
“徒儿知错!请师父见谅!”侯栋勾下了头。
“好生听着!”朱平槿喝道:“既然此物最为暴烈,只要此物稍有发热、发烫、冒烟等症候,尔等立即跳进壕沟,趴在地上保命!”
“徒儿明白了!徒儿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制成这雷公银子!”
“具体的制法,汝也听好了。欲得雷银,先得硫酸。这硫酸的炼法,是用硫磺粉与火硝混合水蒸气一起合炼。待到……”
朱平槿讲的是历史上第一种工业规模制备硫酸的方法——硝化法。硝化法出现的时间,与目前所处的年代大致相当。方法很简单,就是蒋硫磺与硝酸钾和在一起加热。
硫磺和硝酸钾都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在市面上能买到现成的,福仁堂的药柜里也有,所以朱平槿认为采用这种方法的成功概率很高。他将制备过程说完,又将硫酸的样貌特征一一说了。
“师傅说得可是绿矾油?”侯栋满脸疑惑,“丹书上说,石胆火炼可取精华。徒儿请教先师,先师说这石胆便是胆矾。用胆矾文火炼制,在炉底常会留下些油乎乎的东西。这些油乎乎的东西最是毒辣,每每能烧穿炉底!人若是不知厉害,以手触之,轻则皮穿肉烂,重则骨蚀……”
“这胆矾乃是何物?”朱平槿打断问道。
“徒儿也未曾见过。先师道,这胆矾常结于铜矿坑井之中。模样如同水晶,却是深蓝或浅蓝色的,甚是好看。可放久了颜色就要变灰变白,故而不能作为宝石。”
铜离子是蓝色的,那胆矾一定是硫酸铜晶体!妈妈的,老子的矿物知识还不如一个古代炼丹师!
朱平槿心里如是想,面上却不愿放下师傅架子。于是他道:“万物之理,殊途同归。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一,如此便可形成一个循环!胆矾可练绿矾油,绿矾油加铜又可以炼成胆矾,此乃一理也!除了石胆,这硫酸还可焚烧赤铁矿、硫磺之后炼得,汝要多多用心,大胆去试才是!”
侯栋佩服地五体投地:“徒儿炼制丹砂也是这样!葛神仙道,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徒儿试之,果真如此,真乃神奇异常也!因何如此?徒儿百思不得其解,师傅方才一席话,令徒儿茅塞顿开!师傅之学问,真是穷究天人!”
行了,没兴趣再忽悠了。朱平槿打了个哈欠道:“这硫酸刚制出来,里面一般都含有很多水份。直接使用是不行的,要想法提纯变成浓硫酸才行。这浓硫酸加火硝,就可以……”
“这硫酸提纯,徒儿用酒坊的蒸馏之法可行否?”
“可能不行吧?浓硫酸具有吸水之性,你用高温逼出了水,水又被吸了回去,这岂不是做了无用之功?”
“五行之中水火相克,水能灭火,火亦能逐水。既然酒坊能用蒸馏之法去水得到酒精,徒儿为何不能用此法浓缩那硫酸,得到硫酸精?”
“到底你是师傅还是本世子是师傅?”朱平槿眼冒金星,到处找鸡毛掸子。
侯栋的脑袋又勾下去了:“您是师傅,贫道是徒儿。”
“按你的想法做,不必拘泥于为师之法!”朱平槿无奈地挥挥手,“可硫酸生成之酸雾有剧毒,必须完全密封。酸雾要用木炭吸附过,这样才能去除杂质。酸雾生成后,就用先前得到的硫酸吸附,这样硫酸就会越来越浓。告诉你个法子来判断这硫酸的浓度:你用秤来秤,一样的罐子,一样的分量,越重便是越浓。”
“徒儿知道,这是浓稠之物密度更大的缘故……”
侯栋剩下的话被朱平槿瞪了回去。朱平槿接着说道:“你在城里订制一批陶瓷罐子,边上要有孔洞的,陶瓷罐子之间用陶瓷管子连接,罐子与管子之间的接缝用铅融了密封。罐子上面也要有铅盖。铅不怕硫酸腐蚀!”
侯栋欲言又止。
“钱不是难事,人不是难事,瓷器作坊也不是难事。唯一重要的是雷银!只要此物制成,你便是蜀地头号的炼金大师!”
“师傅才是真正的大师!”这家伙难得谦虚一回。
“本世子就是本世子,其他什么都不是!你也不是本世子的徒弟,外人面前不许称呼本世子为师傅!汝明白了?”
“徒儿明白了!师傅意思是这雷公银子是窥探天机之事,平常凡人岂能让他们知道?”
朱平槿话到嘴边却被活活噎了回去。不过他很快表示赞同:“正是如此!”
“再说,窥探天机乃是折寿短命之事,此事当由徒儿一体承担!”侯栋大义凛然。
……
“浓硫酸乃是化工之母。有了浓硫酸,就有了硝酸,就有了其他很多东西。所以制雷银,浓硫酸乃是关键!欲得硝酸,把火硝加到浓硫酸里就行。要是硝酸浓度不够,再用浓硫酸吸吸水就可以了。记住,要把浓硫酸倒进硝酸里,不能反着倒。否则一定会出事!”朱平槿谆谆教导。
“这又是为何?”
“你记着就好!”朱平槿又打了个哈欠,“再把我们凡人用银子加进浓硝酸里,这雷银便出来了!”
给了答案,朱平槿又想起了什么,探出脑袋道:“水银也可加进这硝酸里试试!一点点往里加,看看反应如何。”
“先师曾道,这水银乃是神仙用的银子。聚散无常,变化多端。徒儿想,若将水银加进那硝酸里,定然能制成神仙银子!”
“那感情好,你不妨大胆去试!要人要东西,只管写来条陈交给李四贤,他自会禀报本世子。不过本世子先要与你道清楚:进了这个化工之门,你便出不去了。你一身一世都会呆在道观里,十二个时辰都有士兵保护!”
“徒儿本是出家之人,孑然一身。师傅既传我天书,已经是徒儿最大的福分,徒儿不敢奢求更多!”
朱平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只要汝能炼成这雷银,本世子还要传你更多……天书!那时你不仅是我蜀地头号的炼金大师,更是我大明第一位化工专家!届时,本世子要赐你一个字。”
“谢师傅恩典!师傅要赐徒儿一个什么字?”
“等你功成之后再说。不过此字可非比寻常,只能是化工专家才能独享!”
“徒儿明白了!”黑暗之中,侯栋的眼睛贼亮,“那就是某某天尊、某某真人之类的!”
“天机不可泄露!”
夜色沉沉,街道寂静无声。在警卫排士兵的押送下,玉鼎道人踩着街上的石板,飘飘然回到了青羊宫。他躺在破屋的烂草席上,望着瓦缝里渗出的丝丝星光,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世子口中三句不离的“化工”,那不就是化天地之万物,夺巧于天工吗?真的有这个本事,那不是神仙,那又是什么?
朱平槿躺在他吸阳气的卧室里,望着床顶的雕花畅想。
“又忽悠进去一个!有了硫酸,就可以蚀刻雕版,印刷纸币;有了硫酸,就可以漂白棉布,合成染料;有了硫酸,我就可以接着合成硝酸、盐酸、纯碱、烧碱。三酸两碱齐了,我还可以搞合成氨,粮食产量立马翻番!哈哈……范旭东、候德榜,对不起,鄙人将成为中国化工之父了。”
“这两天光想着造枪造炮了,军队的事情没关注,各地的报告也没看,这不行!”他打着哈欠,闭着眼睛睡着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初议土贼(一)()
小智者治事,上智者治人。
“领导的任务无非决策和用人。”这是哪位伟人说的,朱平槿记不住了,但对这句话印象很深。现在创业阶段,许多事情朱平槿都不得不事必躬亲,但他还是会习惯性地去思考手下有无合适的人选。
开办军政大学的事情,他已经与老婆达成了共识,现在需要的是落实。可要开办培养干部的学校,首要的困难就是缺乏干部,这不免有些黑色幽默。本指望将云哥儿的老师招揽进来,可让李四贤去请,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却不见回报!
朱平槿按下烦躁的心情,从办公桌上拿起几份近期巡抚衙门的呈文翻看起来。
自从王爷过世,巡抚衙门每三五天便有一封呈文递进,密度之高可能自蜀王府封国四川后就没有过。廖大亨这老小子是不是见本世子有钱有兵,准备向组织靠拢?朱平槿这样猜测过,也通过对方的联系人李师爷不露声色地试探过,可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又或许这桌上的呈文便是回应?
若没有针对具体事项的回复,巡抚衙门的呈文内容是非常简单的,形式也是格式化的,近似于朱平槿前世的情况通报。无非就是以下官的口吻,向蜀地名义上的君主报告,京师有什么最新动态,皇帝有什么重要指示,全国和四川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大的事情,比如灾难、祥瑞或者匪患等等。
为了加快自己的公文处理速度,并且保证不会漏掉重要的内容,朱平槿曾指示秘书程翔凤对王府内部的公文格式发出过指示,要求呈报的公文自行附带节略,需要自己批示的事项必须说清楚。可巡抚衙门并非王府的下属,所以节略只能由程翔凤或经办人员撰写。
朱平槿拿起面上一份呈文,从中抽出节略。节略写得极为精炼,寥寥数字:
五月初七日,摇黄贼大掠巴州城。
巴州这是第几次失陷了?崇祯七年一次?崇祯十年又一次?朱平槿自己也不能说清楚。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去年除夕,张献忠在出川路上,冒充杨嗣昌的信使,诈开了巴州城门,然后大队人马冲进去,把巴州官员士绅杀了个精光,获得了大量的补给品。
诈取了巴州还没完。
张献忠借巴州进行了充分的修整,然后以逸待劳,先是击溃楚军先锋莫崇文、贾登联两部,尔后又在开县黄侯城一举歼灭了猛如虎部。张献忠两战大胜,一路高歌出川而去。见着荆州防守坚固,张献忠故技重施,又用同样的手法诈开襄阳,杀了襄王,给督师杨嗣昌敲响了丧钟。
巴州,就是张献忠出川之路上的跳板和演练场!
朱平槿放下呈文,继续处理其他文件。待到桌上空空,他思考片刻,拿起桌上的铜铃摇动起来。
一名曹三保的手下,名叫张维的小太监飞快出现在门口。
朱平槿吩咐他道:“请贺先生、刘局长和几位参谋来一下,开个短会!”
参谋部的办公室在门外左侧不远处的西偏殿里。
西偏殿有三个开间,都被独立隔开了。每个开间又按照梁柱位置隔成了前、中、后三间。南边一间是舒国平的监军部,北边一间是宋氏兄弟和其他带兵官的办公室。中间的开间要比两边大些,参谋部人多些,就在中间的开间办公。程翔凤的办公室在东侧回廊拐角的耳房,距离正殿最近。情通局是总参谋部的下属机构,所以刘名升在西偏殿背后的厢房找了几间房子办公。东偏殿里现在暂时空着,因为郑安民在长史司有自己的公事房。
门外传来响亮的声音:“参谋部全体人员奉命报到!”
这是洪其信。朱平槿一听就知是谁。
“请进!”
“贺先生请坐。”朱平槿指指办公桌对面的凳子,然后将那封巡抚衙门的呈文递了过去。
贺有义被任命为总参谋长,在朱平槿身边工作了几个月,已经非常熟悉这位蜀世子的风格。他谢了恩,双手接过呈文,然后不客气地侧坐在朱平槿对面。刘名升则和三位年轻参谋一起站在桌前。
朱平槿没有客套,直插主题:“巴州失陷已近二十天。谁在负责经办?”
贺有义抽出节略看了,简单禀道:“是洪其信。”
朱平槿转移视线,看着洪其信。这是位大约二十岁的年轻人,个子高瘦,圆脸、尖下巴,大眼睛,显得非常机敏。经过碧峰峡的严格军训,他在朱平槿面前总是站得笔直,刻意展示他的军人形象。
“大家都看过了?”朱平槿扫视五人。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对洪其信道:“既然你是经办人,那对巴州失陷有什么见解?”
“报告世子,今年土暴子出来抢劫,比去年早了近两个月!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目前十分缺粮!”
洪其信回答很正确。摇黄贼出来劫掠,也会测算黄历。摇黄贼一般会选择在农历八九月出山,那时秋粮刚刚收获,还堆在晒场上,没有进城入仓,是最好抢的时候。
对于洪其信的回答,朱平槿不置可否。洪其信的回答虽然正确,可参谋部不是猜谜班,而是统帅的助手,要拟出全军应对计划的,所以各方面的情况都要完整掌握并做出预判。
“没有了?”朱平槿问洪其信。
也许洪其信感觉到了朱平槿的不满。他连忙补充道:“还有就是巴州被献贼破了之后,防御力量已经枯竭。所以……”
“情报判断是情通局的事情。参谋的工作是什么,谁来回答?”朱平槿的眼睛转到了贺氏两兄弟。
“报告世子,顾名思义,参谋是参与谋划,出谋划策。”贺桂出列答道。
“对!参谋既要出谋,也要划策!部队如何调动、将领如何搭配,道路如何选择,粮草如何运输,这些大事小事,都在参谋职责范围之内。”朱平槿看着洪其信,“洪参谋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了!”洪其信挺直腰杆回答。
“贺先生、刘局长,你们怎么看?”
贺有义没有立即回答,却扫了眼刘名升,意思是让他先答。
刘名升翻开他手中的纸夹子,念道:
“摇黄贼,又称姚黄,百姓俗称土暴子。因最早有两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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