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参考者带着对大明既得利益阶层的不满甚至仇恨,被朱平槿开出的高官厚禄所吸引,带着蜀考改变命运的梦想,投入到他们心目中的明主圣君麾下。他们不等屁股坐稳,便开始为朱平槿出谋划策,其理念核心便是“山河重光”,也就是说造反!
因此,蜀考是柄双刃剑。一面为朱平槿提供了大量急需的人才,一定程度上分化了士绅阶层,但同时也使顶层士绅与朱平槿的对立更加深刻,更加极端!
朱平槿为了避免“宁王之祸”的嫌疑,不得不在各方面尽量区分科举与蜀考的不同,弄得蜀考不伦不类。
能不能通过整合科举与蜀考,利用科举的强大指引作用,尽可能地收服或者团结更多的士绅呢?
朱平槿想到这里,开始感觉到一阵头痛。
科举与蜀考明显不同。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几乎是文官阶层的唯一源泉,大明朝三百年来一直处于朝廷的严密控制之下。各省仅有秀才资格的考试权,乡试的主考官、同考官都是朝廷派出翰林来主持。科举的科目为朝廷颁下的常例,各省无权更动。
在此情况下,自己公然插手乡试,会不会引起各方面的反对,比如被朝廷的制裁,遭到爱大明粉崇祯人士的公然抵制?
同时,科举还与朝廷的官位俸禄联系在一起。多数乡试中举之人,在闻过桂花香喝过桂花酒之后,便要打起包袱进京,准备第二年的春闱大比,希望一举高中,从此高官厚禄。尚如此,那自己岂不是为崇祯做了嫁衣裳?
再说,一旦蜀考科目背离了科举常例,那么参考士子会不会群起而攻之,引发川内新的政治动荡?
所有这些,朱平槿的头脑中都没有现成的答案。
好在朱副处长当了多年领导,对于如何解决自己不在行的难题,有一套自己的心得。
“舒师傅、何山长,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如何整合科举与蜀考,本世子年幼无知,还请教我!”朱平槿在老婆鄙夷的目光中,再次祭起了卖萌大法。
没想到两个老头含笑对视一眼,立即接上了朱平槿的话头。
“世子,乡试抡才不假,可如今烽火遍地,哪里还有大典之说?”舒师傅率先开口。
“正是!松山大败,开封受围,朝廷自顾不暇,很可能派不出主考!”何善立即接上。
“蜀地距京师遥远。朝廷即便派出主考,也可能受阻于道路!”
“即便主考到了蜀地,四川布政司也可上奏朝廷,取消科举常试题目!”
“理由充分得很!剿贼足饷,乃当前四川第一要务!时移世易,科举当以振兴川务为要!”
“一来一回间,八月考试之期便过了!”
“若是拖到了冬月,请问那些中举之人如何参加明年会试?”
……
朱平槿的目光在两个老头之间来回移动。他明白了,两个老头是想用流氓战术,胡搅蛮缠,把朝廷的科举搅黄,然后让蜀考穿上科举的正装。从此以后,四川只有名曰乡试的蜀考,再无名曰乡试的科举!而且就目前的大明国势,崇祯十五年的科举一过,很可能再无崇祯十八年的科举了。
谁说老年人保守古板?朱平槿被面前这两位老头的流氓作风折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朱平槿再年轻,也是蜀地最高统治者。收全川士子为学生的好事,即便有点风险,也要自己亲自上阵!
朱平槿开始了迂回战术:“舒师傅、何山长,既然是抡才之举,这科目设置还是要重新优化!”
“这是自然,老夫既是主考,自然有权重订科目!那些酸丁腐儒,考来何用?”舒师傅手捻长须,得意地哈哈大笑。以举人考举人,这可是大明朝立国以来的稀罕事!
“老朽陋见,八股时文,拘泥格式文字。若求真知灼见,还是申论为好!”何善补充道。
“还要大幅增加中试名额,尽量让人才为我所用!”舒师傅笑道。
“考试要分文理!”许久不说话的老婆突然插话,把沉思中的朱平槿惊醒了,“文科,必考文学、历史、法律;理科,必考数学、物理、化学……”
“考试科目设置,自然还要商榷。不过公共课中有一科目必考:政治!至于考试内容嘛,左右不离本世子的护国安民、天下太平!”
朱平槿抢回了发言权,算是给了他老婆一记回敬。不仅如此,转眼间他又给了想当主考的舒老儿重重一记:“既为伦才盛事,本世子已然决定:本世子将亲为主考!”
但还没完。朱平槿又给了某人更沉重的一击,“楚才晋用?崇祯那个呆子,他配否?”
朱平槿的话音刚落,身后某玉树临风的大秘突然神色大变,变换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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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大计方定(三)()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四日,春光依然明媚。
寿王府深宅中的一个小院内,玉兰树下摆了一张床榻。身心俱疲的朱平槿横躺在床榻的一侧,舒服地闭着眼睛午睡,享受着午后的和煦阳光。
他刚刚见证了一场大屠杀。
锦屏门外的河堤上,三百八十名罪大恶极的土暴子一个不剩地提溜出来,全部砍头。
身形消瘦的张继孟死到临头,终于尿了裤子。当他明白一切都晚了的时候,抛下了忠臣义士的伪装,惦记上了周延儒和京师里若干高官的祖宗八代。
砍了张继孟,刘之勃尤不解恨,当即令将尸首挫骨扬灰,抛入嘉陵江中,以祭奠川北无辜死难的百姓。那名京师来的传旨太监大概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当场便吐了早饭,被士兵们架了回去。
“傻笑啥呢?”罗雨虹斜撑起身体,盯着朱平槿脸上的轮廓线,狐疑地问:“是不是又在想女人了?”
“什么又?除了你一个女人,我想过谁?”
“哼,做贼心虚!你妈不算女人?”
“还讲不讲道理?”朱平槿在小院的花榻上翻了一个身,把肩背和屁股亮给老婆,“我们好歹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说话做事总得有点理性人的样子!”
“那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想什么!”罗雨虹跟着老公翻了半圈,把一只玉足翘起压在朱平槿的大腿上,一副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在想,一旦我们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京师那个崇祯会干什么?”
“你说对了,我真是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对你翻脸,来个什么圣旨,宣布你为人民公敌?”
“思来想去,我判断可能性很小。
崇祯与你我一样,也是有文化的理性人。面对他可以自由支配生死的人,他可以无所顾忌。但像鄙人,哼,雄兵在握,他奈我何?
概率论告诉我们,考察的样本越多,规律性越明显。所谓机制,便是有规律的某种规则。
生活在这样一个机制中的人,很难轻易摆脱机制运行规律对他的影响。崇祯即便身为皇帝,也在机制的约束中。他不可能独断专行,不可能一个人做出重大决定。按照朝廷的机制,皇帝的想法必须经过廷议,才能形成最终决策。
所以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撇开皇帝,以京师的那些大臣们为样本进行考察。这时我们能发现什么?”
“一群典型的官僚,只想自己捞钱,根本无心正事!遇事能躲则躲,绝不承担责任!高情商当领导,高智商干苦力……”
“宾狗!我帮样本们打仗,帮样本们省钱;我没有举起反旗,我的道义调门比样本们们还高。更重要的是,我在祖国的边缘地带有几万能打仗、打胜仗的军队!
这群样本们的理性选择是什么?
换句话说,按照利益驱动理论,最符合样本们利益的选择是什么?”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面上装聋子瞎子,骨子里想当墙头草、两边倒!一面享受体制内的权利待遇,一面与民营企业家眉来眼去……”
“宾狗!”
“我知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有兵!”
罗雨虹睡不着,干脆屈腿坐了起来,两肘按在了朱平槿的身上,手掌托住了下巴。
“可是我担心,万一崇祯偏执狂突然发作,不管不顾甩开官僚们……”
“你担心的很有道理!崇祯撇开内阁单独下中旨的事情干过好多回!不过,大明不是大清。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遮羞布还没有扯开。一旦崇祯下中旨,就丧失了体制内的法定权利,连胆大的文官也可以封驳回去!
再说了,别忘了鄙人的身份!鄙人乃藩王,仅下天子一等。崇祯的中旨对鄙人根本没有法律效力!
崇祯敢阴悄悄地下中旨,我就敢堂而皇之地批驳回去,甚至直接将传旨之人斩了!
他只有躲在乾清宫的大床上一个人抹眼泪……”
“你把崇祯想简单了。他是死要面子的人。你明天一宣旨,就把他逼到了绝路上,不跟你翻脸也不行了!万一他公开下旨谴责你,就算你得了天下,名声也臭了……”
“所以刘之勃的建议很好,这就是刘之勃的价值所在!”
朱平槿睁大眼睛扭头看着老婆,双眸放出光亮。
“这次政策出台的形式,是廖大亨和刘之勃领衔上奏,四川大员们连署,本世子下旨批准实施,最后假惺惺地报请北京批准。这样一来,我们向北京展示了团结和实力,也为我与崇祯之间的关系留下了缓冲。”
“那刘之勃和廖大亨不是又当了出头鸟?”
“那当然!我跟你说过,国王不能犯错。什么意思?就是最高领导不能轻易承担责任,否则百姓很容易丧失对最高领导的信仰,进而动摇统治权威,引起觊觎者篡位夺权,进而引发天下大乱。
我们要记着,做事情,要台面下主动,台面上被动。要时时刻刻凌驾于矛盾之上,不要身处矛盾之中。这就是领导的艺术。
廖大亨和刘之勃这些大臣,天生就是替我们背锅的,所有的坏事都由他们出头。
你想想,如果崇祯和朝廷大臣们都彻底丧失了理性,公开动手,谁来承担责任?当然是廖大亨和刘之勃。
廖大亨这只老狐狸不是傻瓜。他跟我说过,如果崇祯派绨骑锁拿他,他就以冒旨为名,先将绨骑斩了,然后上疏鸣冤,再发动乡党同年书生士绅全川人民一起上书闹事,总之是拖时间,又不公开造反。确实不行,就改名换姓,躲进蜀王府,躲进护国军……
我并不担心廖大亨,我担心的是刘之勃。这个家伙一根筋,弄不好圣旨一下,他就找一根白绫上吊了。”
“我知道,就是你们当官的让临时工背锅的那一套!”
罗雨虹无聊地挠挠老公的胳肢窝。嘴里鄙夷,心里得意。不过,她还是担心朱平槿把刘之勃卖了。
“你不能袖手旁观!不管你怎样玩,总得有点良心!”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宣了旨,你就要出发到重庆?”
“是啊,耽搁了好久!本来王应熊是可以挽救的。刚开始,他还通过王行俭找廖大亨,试探和我们合伙造船的可能。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
周延儒写信给廖刘,这就泄露了他的情报来源。刘名升上了心,把王应熊派往北京的信使给截住了。王应熊在信中告了我们一状,说我们将来必然称兵谋反。今日不反,明日必反;今上在位不反,太子即位必反;我们不反,我们的手下必反。
总之,内江王到重庆与他王家发生冲突后,他对我们恨进了骨髓。王应熊很聪明,他渐渐发现我们推行的富国强兵政策,必然会触及他这种权贵的根本利益。
王应雄是定时炸弹,留不得。这种人越聪明,便越危险。官场上的老话:早动早主动,晚动必被动!”
“那王应雄会不会得到消息提前跑了?”
“内江王说,王行俭在替我们稳住他。”
“你记着,王家的银子你给我拿回来!”
“知道了。哪一回你不是惦记着人家的钱包?”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川北用兵花了多少银子?还有流民入川,又要花多少银子和粮食?”
老公平静的脸庞,给她留下一道清晰的侧面轮廓线。罗雨虹盯着这道轮廓线,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李存良在金城山只搜出了三万两黄金,三十二万两白银,激动得像个叫花子拣到金元宝!你算算,加上在广安的缴获,折合下来也不到百万两白银。
这点钱算什么?
五年重工业计划马上就要实施,农业投资简直是天文数字,军队和政府机关的花钱更是像淌水一样,哗啦啦……”
“我知道,你现在很困难。”
朱平槿终于睁开眼睛,给了老婆一个正面回应。
“你没钱了。汇通钱庄初始本金三百万加上存款税收,入库银共计八百多万。按照一比一点二的发行比例,正常货币发行额度只有一千多万两。于是你将发行比例调整为一比一点五,加印了一百五十万两银钞。
可这一百五十万两转眼又花得精光,所以你干脆整了个莽的,偷偷加印整整三千万两!
然而三千万对你来说还不够!
光是在川南嘉定、叙州和马湖三州府强制购粮一百万石,你便花掉了其中二百五十万两;
农业基础设施建设、支农贷款、工商业投资、道路投资,又是一千万;
还有八百万两到达湖广,让朱至瀚去占领金融市场,大量收购粮食。一千万两进入南北两京,去吸收当地金银存入;
我甚至估计,你还会在几家大企业上市时同步放水,让市场有能力承接大盘股,甚至让股市又创新高……
是的,我们通过我们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让我们的钞票占据了绝对的垄断地位。我们掌握了造币权,就使我们有了充裕的资金来干我们想干的事。
但问题总有正反两面!
银钞没有足够的现货白银做支撑,一旦股市崩盘,大量货币被挤出股市。流动性的洪水就会冲破金融安全稳定的堤坝,就会导致银行挤提,汇通钱庄就要破产,我们两个都要上吊。
记着,光注水不下米,粥会稀的!”
“我是在悬崖上走钢丝,难道这个我不懂?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你知道我们现在还剩多少粮食吗?”
愤愤不平的罗雨虹揪住朱平槿大腿根部的嫩肉,语似连珠般反击。
“去年秋季,我们仅仅收入了两百万石粮食!单单四川填泸州、无息农业贷款、手下人吃饭等等几项大头,就支出超过一百五十万石!
我算过,按照目前的粮食消耗速度,存粮最多吃到三月底,就会颗粒不剩!没有我强制购粮一百万石,根本熬不到四五月的夏粮收获!
你可能不清楚,乐山和宜宾的情况与雅安、广汉截然不同。我们在当地并没有掌握绝对的权力。即便强制收购,也必须要当面支付。两地官府也是做了很多不要脸的事情,才让当地士绅愿意卖粮给我们,而且还肯接受银钞!
马湖的驻军倒很强势,余粮说收就收。但那里地方虽然大,但实际上就只有一个屏山县,田土不足三万亩(注一),其余都是穷得打鬼的土司。驻军自己也要吃饭,他们能上缴五万石已经是翻箱倒柜了!不过最后的结果还好,起码比我预想的好。毕竟还有余粮可卖,总比拿真金白银也买不到粮食要好很多!
这次宜宾和乐山的贡献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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