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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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2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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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嗯,好!到了我主仆舍生取义的时候了!”

    “老爷,张将爷不是要老爷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放火烧房子吗?”马思宗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出声相问。

    马乾摇摇头道:“他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下策!房子一烧,没准土暴子没烧着,自己反倒困在火里。”

    “那可说不准!壕沟外的房子已经拆掉了一大圈!”马思宗小声嘀咕。

    马思宗的不满,倒把马乾从个人英雄主义的迷梦中拉了出来,也让他终于注意到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仆人。

    “思宗,你是本官亲族,从云南跟着本官到四川赴任。广安、夔州……特别是夔州那次……”

    想着夔州城下的惨烈,马乾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本官以忠节清廉自诩,也没有什么东西酬劳你……”

    等了多年,终于在这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等到了这句话,马思宗岂有不抓住之理?

    “老爷,小的不要酬劳,只想向老爷讨个机会!”

    “是何机会?”

    “上阵杀敌!”

    “哦?你想如班定远,投笔从戎?”

    “小的请老爷成全!”马思宗跪下了。

    “好吧!本官这里还有三十护兵,你都是熟悉的。你全部带去,听杨大人吩咐!”

    “老爷您……”

    “把他们留下来也没用,不如出去拼死一搏。”

    “是,老爷!”

    “记着!”

    马乾把马思宗招到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吩咐道:“你把他们编成一排三班,一班十人,番号就是护国军渔溪暂编独立排!你把这个番号报给杨大人,说听他指挥。他是聪明人,会明白本官用意的!”

    “记住了!老爷!请老爷保重!”

    马乾目送着马思宗的背影远去,将桌上的宝剑一寸寸拔了出来。天下大乱,重武轻文,连自己的仆人也从戎了。马乾觉得,自己有责任向天下、向那位素未谋面的世子来证明文官的价值,证明自己的价值。

    ……

    不知不觉中,太阳没去了踪影。天色阴沉了下来,还起了一阵凉风。但是,天气的转凉并没有为战场降温,相反,官贼双方的殊死搏杀更加惨烈了。

    行十万呼九思砍了十几个在战场乱跑的脑袋,整顿了队伍,然后倾全力向渔溪寺和谷仓间的简陋盾车防线扑来。盾车防线几乎立即就被人海吞噬,然后……然后又是土暴子的灾难。

    渔溪寺和谷仓面对土暴子的人海战术,疯狂地发扬火力,将经过的土暴子成片撂倒。土暴子们昏头转向之际,再次遭到了官军骑兵的冲杀。

    这次张奏凯和李祥春没有保存实力,两人带头冲杀。整顿好的千余步兵也从渔溪寺、谷仓和盾车防线向土暴子三面出击。如果没有那四家土暴子拼凑出来的五百骑兵及时上来押阵,估计这场大败就足以让土暴子全线崩溃。

    经此大败,土暴子只好重整旗鼓。呼九思痛定思痛,认定官军对渔溪寺、谷仓两个据点的坚守和不失时机的铁骑反击是义军大败的罪魁祸首。要取胜,首先要拔掉渔溪寺和谷仓这两个据点。

    孤悬于田地中央的谷仓当然比渔溪寺更好打,于是呼九思定很快调来了全部兵力。五百骑兵,列阵于对渔溪寺、谷仓之间,与官军骑兵对峙。三千步兵攻渔溪寺,牵制守军;三千精兵攻谷仓,争取一举吃掉。三千步兵列阵于骑兵之后,充做预备队。

    步兵列阵于骑兵之后,这是违反布阵常识的。然而呼九思这样干,有他的道理:如果官军骑兵继续实施反冲击,他就用自己的骑兵与官军对冲,利用人马数量上的优势将官军骑兵消灭,至少也要驱除出战场。

    呼九思的想法确实不错。

    骑兵对冲,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生死都在一瞬间,穿了双层铁甲也防不住骑枪的高速冲刺。再说战场狭窄,一旦人数更少的官军骑兵被土暴子的骑兵缠住,那么土暴子的人数优势就会起到主要作用。

    然而,呼九思还是高估了土暴子骑兵的战力。当土暴子骑兵开到指定地区列阵时,谷仓方向却冷不丁爆发出一声巨响。伴着巨响,一枚黑乎乎的铁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土暴子骑兵飞来。

    炮弹尚未中的,几匹未经训练的杂马便受了惊。它们不仅将骑手重重掀翻在地面,而且还造成了土暴子骑兵大队的惊慌。一匹灰黑夹白斑的花马当着数千土暴子的面,带着它的骑手撞开了谷仓前的鹿砦,跌进了壕沟。在发出一阵惨叫和嘶鸣后,人与马再也没有现身。

    程卫国冷笑着看着受惊的马匹跌进壕沟。那马背上的骑手被疯狂的坐骑吓尿了,只顾死死抱着马脖嚎叫,依然难逃被尖利的竹签透穿身体的命运。

    “这就是贼子十恶不赦的下场!”程卫国须发皆张,对着部下大吼,“大伙儿准备好,这次土暴子要来真的!”

    “他们什么时候来过虚的?”一个老兵不满地回应道。

    程卫国没有像往常一样与老伙计们拌嘴。因为他从观察孔中发现,土暴子已经上来了。

    ……

    原来搭好的竹梯已经被官军抽走,这次只好重新搭上竹梯。一名年轻而单薄的土暴子被头领的刀尖逼着,第一个踩了上去。竹梯在他的脚下晃动,迫使他留意脚下。就是看了这一眼,收了他的命。

    谷仓外围的壕沟与防线上的壕沟大不一样:不仅又宽又深,而且底部还插着长短不一的竹签。一个死人垂手坐在沟底,仰面朝天,失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和脸颊残留着殷红的血沫。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一根竹签从死人的肛门穿入,从他张开的大嘴里冒出,露出了一小截带血的竹签头。

    唔!哇!年轻的土暴子再也无法控制胃中的翻腾,蹲下身体呕吐起来。就在这时,另一个土暴子粗暴地踩上了竹梯。正在下蹲的土暴子被竹梯一晃悠,脚底一滑,惨叫着摔下了沟底,步了前辈的后尘。

    “妈的废物,都给老子上!”

    眼见出师不利,头领挥舞着腰刀,转头吆喝着喽啰往前冲。就在回头的一霎拉,他瞥见一支铳口伸出了墙体。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没有思考,几乎靠着本能一个前扑,趴在了地上。

    砰!砰!轰!

    铳炮齐鸣。

    一粒铁子擦着头领的肩背飞过,划开他翘起的屁股,打断了后来者的脚杆。

    “杀!”

    翘臀传来的剧痛让头领嚎叫着,扑在地面拍打刀片:

    “谁不上老子阉了谁!”

    ……

    巴山的土暴子对付土墙,早已轻车熟路。

    一根坚硬的铁尖狠狠插进墙体,左右上下摇晃,很快就能摇出个大洞。弓箭手在后面列阵,可以防止守军露头,掩护铁尖操作手。

    但这回土暴子们的老办法有些失灵。

    不是松软的土墙变成了坚不可摧的混凝土墙,而是墙体与壕沟间的距离组合让他们用铁尖发力特别困难。

    一丈五尺宽的壕沟几乎贴着墙体开挖,铁尖的长度没有那么长,土暴子要在铁尖上发力只好站在摇摇晃晃的竹梯上。一旦他们脚下打滑,沟底的死人就是他们的下场。守军利用墙体上密布的小孔打放,并不需要在墙体上露头。除了冒烟的火铳,还有嗖一声窜出来的箭矢和长枪。外面的弓箭手根本无法掩护铁尖手,他们即便用抛射的法子,也很难伤到里面的守军。

    程卫国在构筑工事时,颇动了一番歪脑筋。他手下的老兵更不是白痴。十几年的战场经验,教会了他们许多的损人法子。

    恶臭在狭窄的土墙间弥漫,即便是没有房顶,流动的空气也带不走那股味道。一根两握粗细的唧筒伸进热腾腾的大锅,锅里翻滚着令人作呕的黄汤。竹竿一拉,黄汤立即抽进了竹筒,把竹筒外壁变得滚烫。

    “金汁来了!闪开!闪开!”一个口鼻蒙着湿布,手上裹着布条,胸口挂着铜钹的士兵端着唧筒冲出来,筒口冒着热腾腾的臭气。

    所有的官兵都像躲避瘟神一样逃散开去,让他一人占据了一个大射孔。那士兵双手握住唧筒尾端,然后将拉杆在自己胸口上的铜钹上狠狠一杵:随着“噹”的一声,筒口的小孔喷出了炙热的粪水。

    墙外几个土暴子正站在摇晃的竹梯上合力捣墙,滚烫的黄汤扑面而来,他们躲无可躲,顿时被烫得生不如死。

    哈哈哈!

    观察孔前的程卫国看得真切,大笑起来。可是转眼间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门弗朗机炮被两根扁担挑到了土墙前,距他不到七十步。

第四百二十八章 生死边缘(六)() 
一颗乌黑的铁弹丸带着满身的火焰和硝烟冲出了膛口,掠过了奔跑的人影,撞上了柔软的土墙。它不屑一顾地往里钻,然而夯实的土壤顽强地紧紧包裹着它,让它丧失了大部分的动能。当它疲惫地钻出土墙,它只能按照物理定律,无奈地选择一根弯曲的弧线坠落下来。然而一个地上的土筐再次勇敢地挺立在它的面前,把它弹落在尘土之中。

    土黄色的泥粉碎块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撒在院中匍匐的人们背上。已经三身炮响,程卫国双臂发力,猛地从地上蹦起来,身躯一抖,甲片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落。那门佛朗机是遗弃在北边防线上的,本该有九门子炮。然而使用几十年后,只剩了四门子炮,还有一门不敢用,因为上面开了条肉眼可见的裂纹。

    “中招的倒霉蛋出气一声!”程卫国一边大嚷,一边快速从墙上的破洞往外瞧去。这一瞧,就让他感觉不妙。土暴子纷纷涌过壕沟,土墙在他们的努力下正在瑟瑟发抖。

    “出击!保住土墙!”程卫国大吼道。

    “中招的还能听你瞎咧咧?”老兵们咧嘴骂着,把地上的卫所兵和辅兵都踢起来,让他们该干啥干啥。

    士兵们一跃而起,昏头涨脑地朝最近的墙体扑去。不管外面是否有敌人,只要感觉到人影晃动,长枪便毫不犹豫地捅出去。当然,外面的土暴子也把长枪捅进来。双方隔着墙体对刺,转眼间就有数十条人命丢在了墙里墙外。

    “火铳装铁砂!轰死他们龟儿子!”

    程卫国看得真切,土暴子身上有棉甲的并不多,有皮甲和铁甲的更是寥寥无几。甲衣比刀枪昂贵若干倍,官军也不能做到人人有甲,何况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土暴子?绿豆般大的铁砂杀伤力很弱,主要作用便是对无甲兵的心理威慑和对射孔外无差别的面杀伤。

    没有时间指挥齐射了。

    砰!砰!

    在火铳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中,院墙外的土暴子没有倒下几个,可不幸中招转身就跑的人倒是不少。但只要他们还站在竹梯上,要逃命就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自己下壕沟,一条将身后的人推下壕沟。

    火铳打放的效果不错,但老兵们没有丝毫欣喜。他们大声叫喊继续装填,他们并不指望火铳能杀伤多少敌人,他们是想拖延时间,以便坚持到主将的下一次反击。

    ……

    他们的主将在哪儿?

    在土暴子优势兵力的打击下,张奏凯已经退到了场镇的西侧边缘。此地已经退无可退,再后撤一步,他们就只能下渔溪河洗澡了。三百骑兵打得只剩下了一百,而剩下的步兵不足五百。全靠着渔溪寺和谷仓两处堡垒的掩护,他们才能重新集结,喘息片刻。只是土暴子的骑兵也在重整,或许不久就会重新扑上来。

    张奏凯的身上和马上全是血,一幅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的战马受了撞伤,左前腿有些不利索了。而他自己的右上臂被一根大木棒扫中,现在根本无法挥臂用刀。

    遥望着似乎平静如初的场镇,张奏凯疑惑道:“妈的!这马乾倒是打上了瘾!这时辰了,还不放火!”

    “将爷!”李祥春猜测道:“或许马大人是想多吸引些土暴子,好为我们减轻压力!”

    张奏凯恨恨骂道:“减轻个逑!他是用老子的兵来换他的前程!不行,不能让他这样拖下去!你去,率人把外面的房子点燃!然后……老子在这里背水一战,打死了也当逑个忠臣!”

    李祥春迟疑了。

    场镇里早有准备,除了核心阵地以外的房子都是可以放弃的,因此里面早早堆放了干草柴禾甚至是火药和菜油。紧贴核心阵地的房子,也干净利落地拆除了一圈,公开宣布的理由是把木材用作这些日子煮饭的柴禾。

    只是这时的风向有些不对,吹的是南风。如果从里面点火,火势慢慢变大,即便是逆风对核心阵地的威胁也不大;但如果从外面放起火来,南风一吹,风助火势,必然迅速扩散。一旦将核心阵地的房子引燃,那后果不堪设想。

    “将爷,现在风向不对……”李祥春小声提醒道。

    “风向对得很!老子看,这是老天爷要让土暴子死在里头!”

    张奏凯仰天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之中,他的脸色中带上了些许狰狞。

    李祥春看着主将脸上变换的颜色,不敢再多言半句。

    “是,末将这就动手!”

    “记住,除了马乾一人,其余的人都可以放弃!至于杨名时,只是个芝麻绿豆小官,能救则救,不能救,……”

    ……

    与张奏凯的想象不一样,核心阵地里并不平静。

    当土暴子发现他们急切盼望得到的粮食和银子都藏在河岸边的几座大院后,立即发起了新的攻势。只是这里遇到了官军更为顽强的抵抗。

    土暴子曾经用梁柱撞倒了一面院墙。然而他们刚刚进院,就挨了虎蹲炮迎头一击。率队的贼酋当即毙命,众喽啰为了抢回他的尸身,又被官军截杀,死了好几十人。

    殿后压阵的震天王白蛟龙当即大怒,组织了三百亲兵再行攻击,地点还是那个好容易打开的缺口。可当土暴子涌入院子,却看见令人吃惊的一幕。

    官军并没有与他们在缺口争夺。

    火铳手飞快地逃离了粮袋垒砌的简易胸墙,钻进了屋内。铁子不断从屋内打出来,很快就有十余名土暴子扑倒在地。可土暴子们不能分散开去剿灭那些官军的火铳手,因为他们的最大威胁在正面——官军在院子里摆出了一个小小的四排横阵,前三排是密集的长枪,后排又是一排火铳。前排长枪手蹲下,后排黑洞洞的铳口直指他们。

    即便冲进去的土暴子多是经年老匪,但依然迟疑了,没有人愿意为别人的生存挡铁子。

    就在土暴子犹豫不前时,一排铳口喷出火焰和浓烟。

    砰!

    铳响之后,三排长枪兵借着浓烟的掩护冲杀过来,对着混乱中的土暴子一阵乱戳。

    转瞬间,土暴子这次进攻便瓦解了。

    白蛟龙姣好的面容已经消失了,精致的五官间挤出了凶残的底色。

    白蛟龙狂暴地用细长的柳叶刀指挥手下:

    “把竹筒扛上来!”

    “都扛上来,省下了也不会下崽子!”

    白蛟龙口中的竹筒,是土暴子们新近学会的一种大威力兵器。

    一根两至三丈长,两握粗的楠竹从中间被破开,掏掉中间的竹节,重新合拢用布帛缠紧。竖起后,约百斤的火药填充进去,压紧夯实,接出引线,一根明朝版的爆破筒便成功了(注一)。这种兵器据说是传至于北边秦地,对付士绅的寨墙、土围子特别有效。

    一根搭在高墙上的楠竹筒毫无征兆地爆炸了。巨大的气浪不仅将墙体冲开了一个大豁口,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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