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崇祯十三年- 第29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们家里人呢?为什么哭?是不是生病了?”王省吾问。

    那班长连忙报告,他们问过男孩了。侯应起的骑兵到达奉谷乡外,奉谷百姓立即四散奔逃。这两个娃娃与父母跑散了,只好躲在家门口,等待亲人返回。他们哭是因为饿了,现在已经喂了干粮和清水。

    王省吾略一思索,便叫住了身边的五连副连长朱家义,让他带着几名士兵和这两个小孩,把场镇上的百姓找回来。

    “这周围昏天黑地的,我到哪里去找人?再说了,前面马上就要打大仗,这时候让我去找人?”朱家义十分不满地瞪着眼睛叫唤。

    王省吾没有时间与朱家义这个愣头青啰嗦,顿时沉下脸来喝问。

    “护国军之宗旨是什么?”

    “护国安民、天下太平!”朱家义心知不妙,但又不得不答。

    “军纪第一是什么!”王省吾的语气更加严厉。

    “一切行动听从军令!”

    “那你还废话什么,立即执行!”

    “是!”朱家义气息怏怏地答应着。

    “我们是光荣的护国军,‘护国安民、天下太平’是我们的使命!营部和五连全体都有!往前往后传,将干粮袋全部留下,放到街沿上!”

    王省吾一面高声喊着,一边躬身将马背上的背囊木扣解开,将里面的干粮袋扯出来。

    在寂静的夜里,王省吾的声音沿着弯曲狭窄的街巷传播,传得很远。

    五连队尾的一名汗流浃背身材微驼的老兵,默默地学着周围的士兵,用一只手抹下肩头的背带,把里面的干粮袋拿了出来。

    火把噼啪燃烧着。破烂的街沿上,一行干粮袋,从前到后列成了一根整齐的直线。

    “这是怎样一支军队啊?这还是官军吗?”

    从军几十年的老将王朝阳,第一次产生了疑惑。

    正月三十日中午,精疲力竭的第十八营终于赶到千佛场。

    场外十里,王省吾遇见了亲自前来迎接的川北副将刘镇藩。刘镇藩带着亲兵等在路边,直到见到了王省吾本人,这才打马并行。

    刘镇藩先向王省吾描述了军队的布势,又详细地讲述了世子和廖抚召见他的情况,然后展示了那把赐下的佩刀,最后请王省吾对即将开始的解围之战建言献策。

    王省吾爽快地在马上拱拱手:“既然世子有旨,末将一切行动听从将军吩咐!”

    “王将军大战长平山,威名远播。本将得了王将军鼎力襄助,胜面便多了数分!”

    刘镇藩客气过,便试探道:“护国军远来疲惫,就请在千佛场修整一晚。明日粮船到达,请王将军为大军押运粮食可好?”

    “末将遵令!”

    “本将听说王朝阳便在王将军营中为士卒,不知本将可否见他一面?”

    “将军为本营上官,自然是可以的。”

    王朝阳的命运,让刘镇藩长吁短叹:“想当年王朝阳也算条好汉!只是他不该为张继孟这贼子所逼,走了歧路!幸亏他遇到了世子这样一位仁厚明君!王将军知否,世子传令本将,王朝阳及兵变将士的家属,一应照看,不得骚扰。家中财物,不得擅动……”

    队伍中响起了歌声,让疲惫中的士兵精神一振。刘镇藩与王省吾夹在行军队列中,一路摆谈着向场镇中行去。两人路上交流了很多内容,身世、爱好、护国军、世子、土暴子、长平山

    但刘镇藩并没有向王省吾说明他的以粮诱敌之计。

第四百二十三章 生死边缘(一)() 
春日的暖阳将川北的天空一连霸占了三天。

    短短的三天里,生命像听见了发令枪,个个苏醒过来,开始在山野溪流间争奇斗艳,把川北的山山水水营造得缤纷绚烂。

    二月初一,冯如豹的特遣加强营完成了在金城寨的集结,开始向铜城寨方向发起进攻。新组建的仪陇县大队一中队在中队长兼监军史永孝和副中队长、官军千户许晟的率领下,跟随在特遣支队之后。他们中队的任务,就是在三蛟镇建一座堡垒。

    三蛟镇是仪陇县的北大门,距离金城镇二十余里。此地是阆中、巴州和仪陇三州县的交汇处,北面经大门沟进入巴山,南面是猫儿山,西面是仙女山,西南则是杨柄英曾经的老窝大仪山。

    四面的大山,在镇子附近和西南面围出了一个小盆地。盆地中水土丰美,星罗棋布着数千亩荒芜的良田。若能将这片广大的区域开发出来,种上蜀王府正在大力推广的玉米和红薯,那么水田旱地至少能到两万亩,年产达三万石。

    因此,在三蛟镇建设堡垒,既可卡住大门沟这条通道,保证特遣支队的后勤道路畅通;又可驻军屯垦,控制周边地区,进一步压缩土暴子的生存空间,意义非常明显。

    当出身三蛟镇的士绅监军邓问行向特遣支队指挥官冯如豹请求帮助时,向来懒得管后勤的冯如豹特别下令,特遣支队的所有步兵,每人都要为堡垒建设做贡献——赶造许多大车来不及了,所以每人背十五斤土造水泥上路!

    特遣支队的将士们从广安或渠县走到仪陇县,在山路上跋涉了数日,昨天好容易排队洗了一个冷水澡。这下全部白洗了。

    于是乎,死去的老娘成了冯家三兄弟的替罪羊,被愤怒的将士们在心里轮流操了个遍。

    春暖花开,道路干燥。

    中午未至,大部队就到达了三蛟镇。全身上下灰一块白一块的将士们在指定地点扔下水泥袋,朝北面的大山扬长而去。大战在即,没有人愿意在这荒凉残破的镇子里停留。

    到了傍晚,特遣营已经将金城寨到铜城寨之间的八十里路走了一多半。正当将士们在路边一片村庄的废墟前吃晚饭准备宿营时,冯如豹得到了骑兵第三营营长董卜嘉措的亲自通报,说前方五里外路边的一处山梁上,有座名叫天堡寨的石寨。土暴子在石寨据守,挡住了前进的道路。

    冯如豹得到情报,并不担心土暴子趁夜溜掉。他等士卒吃饱喝足,便与嘉措告了别,然后领着他的部队大摇大摆开到了天堡寨山脚下,扎营立寨,摆出了一幅第二日强攻的态势。

    董卜嘉措完成了自己战术侦查和战役示形的任务,就领着他的董卜骑兵打马南奔,回到了三蛟镇。他们将三蛟镇休息一晚,然后在明日转道向渔溪场前进,加入川北副将刘镇藩指挥的战斗序列。

    ……

    春日的暖阳同样照在了巴州城头上。

    天不亮,王祥便照例领着吕年玉和一众将领上城巡视,巡视重点是南龛山对面的南城。

    一大早入营巡视,这是王祥多年养成的带兵习惯。他知道自己出身寒微,与许多将门出身的将领们不同,既没有父兄言传身教,也没有一帮亲戚朋友帮衬,连一本家传兵书也没有,因此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才能在将门林立的川北诸军中屹立不倒,甚至脱颖而出。

    南龛山上的土暴子正在起床生火,几名土暴子蹲在崖顶上,对着巴州方向拉屎屙尿。

    崖顶距离城头二里,站在南门城头上的王祥看得清清楚楚。王祥轻蔑地揉揉发痒的鼻子,吩咐左右:“昨日土暴子便是从对面袭来。今日大家盯紧点!”

    游击将军吕年玉愤愤骂道:“城墙距山太近!土暴子出营下山,淌过小河,转眼间便到了城下。妈的X,这巴州城墙,不知那个傻瓜蠢蛋修的!”

    “巴州怎地修的,我不管,也管不着。不过土暴子现在该是后悔了,后悔没把这巴州城拆了!”

    王祥难得说一句笑话。可他没有得到吕年玉任何回应,于是重新换上了冷冰冰的语气:“如今本将只知道,世子让我们死守巴州。守住了巴州,巴州将士便是头功!”

    昨日中午,北门的士兵看到巴河里飘着一个通红的物件,非常醒目。守城的军官反应很快,立即命令士兵下河去捞。几乎同时,河对岸的土暴子也发现了河中动静,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游泳比赛。好在官兵技高一筹,率先将物件捞了回来。

    物件很快送到了王祥手中,这是个朱漆刷过的密封大竹筒,戳开蜡封,里面是两张绢纸和一张纸条。黄底印着赤龙的绢纸,是蜀世子朱平槿的旨意。上面只有寥寥几句,但读之句句惊心。

    朱平槿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要求王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不惜一切,死守巴州。人存城存,人亡城失!”,并且承诺“巴州不失,当以王祥为官军首功!”

    白底黑字的绢纸,是四川巡抚廖大亨给王祥的书信。书信中廖大亨详细介绍了朱平槿对巴州的高度重视,讲明数万护国军和川北官军已经出动,正在以巴州为中心向土暴子合击。张奏凯、贾登联、杨展和涂龙都会接到类似的坚守命令,他们将成为护国军和官军救援巴州和北上攻敌的跳板。

    廖大亨还向王祥特别说明,世子对王祥本人非常看重,亲口呼之曰“吾之大将”;世子对官军将士也非常仁厚,赵荣贵兵败广安城,世子亲自将其送医救治,死伤将士都有抚恤。如今护国军兵强马壮,携广安大胜之威,转兵巴州。只要王祥守住巴州,川北局势根本性改观指日可待。

    至于那张小纸条,则是杨展部吴垭镇守将给王祥的一张便条。

    吴垭镇守将说他接到了廖抚向巴州传信的命令,但是他手下全是孬种,没有一个人愿意顺着冰寒刺骨的巴河支流飘到巴州送信。于是他只好每天早晚扔两个这样的竹筒进巴河。好在世子和廖抚担心王祥收不到命令,做了很多份旨意送来,一时半会儿他也扔不完。那守将还刻意提醒王祥,这样一来,王祥收到了旨意,土暴子也收到了旨意,官军坚守巴州的意图会大白于土暴子。

    “如不出本将意料,今日土暴子仍将从对面南龛山、金榜山袭来。”王祥微笑道。

    “城上架着这么多火炮,土暴子担心死伤,当然要从最近处冲击!”吕年玉回应道。回应中带着一丝察觉不出的轻蔑。

    “土暴子没有你想得那么聪明,你看,土暴子又出来了。”王祥大声说着。说完他用手一指,只见绿树遮覆的南龛山、金榜山,像渗水的绿桶一样,突然涌出了几千灰褐色的土暴子。他们扛着云梯,背着大刀,无声无息淌过了山下小河。

    王祥终于展露出了笑容:“今日一过,土暴子便会气沮势竭!今晚向全军宣布世子旨意,然后加肉饱餐。半夜全军出动,将大炮都搬到本将脚下,对准对面山脚!”

    “将军,您的弓来了!”

    一名老军满脸堆笑地拿来了一张玉角大弓,身上还背着两壶长箭。王祥一把抓过大弓,又平举双手让老军将箭壶别在腰间。

    土暴子冲到城外百步,才发出大声的呐喊,向城墙扑来。涌动的人潮中,一面白地黑字的大旗分外醒目:闯食王。

    “守住巴州,全军头功?嗯,世子小瞧我王祥了!”

    王祥轻哂一声,搭上铁箭一支;嘎吱一声,大弓满引。

    ……

    与王祥的游刃有余相比,守在铜城寨的贾登联和渔溪场的马乾、张奏凯便十分惊险了。

    贾登联面对蜂拥而来的土暴子,顾不得情面,将前来当说客的周常忠当作了自己的大将,让他领着五百烂兵上了香炉寨。周常忠也不含糊,三天里部下死了两百多也不叫苦。直到担心他安全的中军杨维栋主动带了三百辅兵上来增援,才挽救了香炉寨的困局。

    贾登联自己充当了防御地区的骑兵预备队,不断通过C字型的缺口向东冲杀,将聚集在平坝上的土暴子大量杀伤,并让土暴子无法形成完整的包围圈。土暴子只好走骑兵无法攻击的山梁,在C字型山梁上与居高临下的贾营拼消耗。一来一往间,铜城寨地区很快浸没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土暴子重点攻击的渔溪场,较之铜城寨,战势更加惨烈。

    土暴子于元月二十七日现身,立即主攻东面,然而受阻于一条淤泥河床,被挡在了官军的营垒之前,还遭受了重大伤亡。

    二十八日,土暴子从南北两面越过官军营垒,从四面包围了渔溪场。土暴子的攻击重点,放在了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南面山梁。到了晚上,一身是血的李祥春乘坐唯一艘渡船退过了渔溪河。他带出去的五百官兵,回来的不到三十人。

    二十九日,土暴子开始集中兵力攻打北面的金宝寨。

    金宝寨是个弹丸小寨,本是当地士绅百姓自发修筑的避难之所,建在两条南北纵横的山梁汇集处,三面断崖,一面缓坡,缓坡处建有石垒石碉和鹿砦,端的十分险固。

    守寨兵力除了三百官兵,还有七八百逃难的当地百姓;军械除了官兵的火炮火铳,还有百姓自制的七梢炮(抛石机)和松木炮。土暴子在既小又险的金宝寨下无法展开优势兵力,浪费了两天时间,损兵折将,却一无所获,被迫将注意力重新转向了渔溪场。

    二月初一,土暴子以小部兵力牵制金宝寨,集中两万人以上规模的部队在渔溪场北面发动了攻击。

    这一大胆坚决的进攻,几乎在一瞬间,就把张奏凯部四千余人推到了生与死的边缘。

第四百二十四章 生死边缘(二)() 
渔溪,又称盘龙溪,是恩阳河的一条支流,在恩阳镇注入恩阳河。

    渔溪场因河得名。渔溪弯弯绕绕从东而来,与那条淤泥河床在渔溪场汇合,围成了宽约三百步的河间地带。

    这块河间地带,形似一只向东踢出的脚。其脚后跟和脚板心,便是渔溪场主要的繁华地带——渔溪河边的那条沿河街肆;脚尖处,是数十亩休耕的水泡田;而脚裸处,则是渔溪场附近地区最有名的寺庙——渔溪寺。

    有两条天然的河流充当护城河,这样的地形特征对于防守者是有利的,因为守军只需留意“脚裸”的那面就够了,可以大大节约防守兵力,增加防御纵深。

    然而悲哀的是渔溪和它的小支流都不是什么大江大河。由于冬季乏水的缘故,渔溪河水面宽不过五六丈,水流既不深也不急,在水浅处甚至可以徒涉。支流早已断流,只剩河心处的一股清水。如果没了河岸边的松软淤泥,军事上的地障作用还不如一条壕沟。因此,张奏凯在被廖大亨赶出保宁府入驻渔溪场之后,利用近一个月的时间来巩固他新窝。

    官军的营垒,按照传统的兵家下营之法,一人一步,计人数之多寡确定营垒大小。营垒外围,由木栅、壕沟、鹿砦、土墙或砖墙等障碍物和掩蔽体组成;营垒的进出通道,布置有距马和盾车;营垒中央,同样有壕沟、胸墙的工事,并设有望楼,插有大将旗和招摇旗,既是观察平台,又是指挥平台。

    张奏凯是老将,这次在渔溪场下营,他不仅遵循了古法,还利用地形地物构筑了三层防线。

    第一层防线是南北两翼的两个外围据点。北边是金宝寨,南面是渔溪河之南的横亘山梁。一旦两个外围据点不能牵制住土暴子,那么土暴子就会直逼二层防线。

    第二层防线是主要防线,由三面河岸和北边防线组成。渔溪河及支流,虽不险要,但也聊胜于无。张奏凯利用三面河岸垒起了寨墙、钉下了木栅,埋下了鹿砦,搭起了望楼。老竹削成的竹签用粪水泡过,毒性极重。他在贵州吃过土人的亏,因此有样学样,在河岸边的淤泥里,埋下数万根尖利的竹签。上月二十七日,土暴子涉过支流对渔溪场东面防线发起进攻遭到惨败,就与河滩上密集的竹签阵有很大的关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