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许。廖大亨替主分忧,将他身边的监军少卿刁华神派到永川城下喊话,果然一喊就灵。
原来,刁华神是四川本地官员。他便是江津、永川两地最大的士绅。
刁华神城下公开表态,立时改变了整县士绅的风气。如今护国军已经得到了永川等地士绅的大力支持,很多士绅子弟和庄丁加入了护庄队。只是这些士绅提了两个要求让张宝恒很为难,一是蜀王府护庄队要改名为护国军永川县大队,这样才名正言顺;二是要求任命刁华神暂署永川知县,并兼任永川县大队监军。
“刁华神就是那颗开门的芝麻!”朱平槿简短表示,“可,转廖公办理!”
伍元康是和贺有义、高登泰、洪其仁联名奏捷的。
伍元康被任命为蜀王府叙州总庄主和叙州护庄总队的副总队长之后,先与洪其仁到南溪县和王三牛会和,一起将南溪县护城队扩编为一个大队,又从贺有义所辖江安县护庄大队借兵一个中队,然后在暂署叙州府事、原河南右布政使尹伸的长子尹恩及妻弟邵杰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开进了叙州府首县宜宾城,继而以协防叙州府的名义分兵占领了高州及附近的庆符县、筠连县和珙县。
目前伍元康的部队正在向长宁、兴文两县进发。地处汉地边缘的兴文知县汉川举人艾吾鼎写了一首热情洋溢的诗让家中老仆送来,内中有“王旗高张,汉威远播”一句。
叙南卫将士对老指挥鲁印昌加入护国军一事早有耳闻,对护国军大张旗鼓进驻宜宾城没有任何为难。军官们反而派出自己的夫人如夫人小姐,通过尹恩媳妇尹杨氏的路线找到了伍元康,要求将叙南卫的将士纳入护国军体系。
积极加入护国军的这股热潮目前已经蔓延到了叙府西边的马湖府(府治屏山县),马湖参将郭成达,马湖守备成都中卫世袭指挥刘继祖、土巡检安和等人已经联名请伍元康转奏蜀王府,要求加入护国军。
宜宾与云南山水相连。经宜宾通过川南的东川(今云南曲靖会泽县)、乌蒙(今云南昭通市)、乌撒(今云南威宁县)、镇雄(今云南镇雄县)四个土府,是四川进入云南最近的一条路。如果还在四处旅游的高安泰能够顺利说服四土府臣服朱平槿,那么从最南端的东川府出发到云南首府昆明,距离不到五百里,而且路并不太难走。
“着升伍元康为正团级,洪其仁为副团级。高登泰知大体、识大局,于泸州任上多有建树,着升为副旅级……”
正吩咐着,朱平槿沉吟片刻,指尖一敲:“暂署保宁同知!贺有义接署泸州判官!至于那个南溪知县朱由援,很有前途!这样,请刘按溯其死战不降、跳城守节之功,保其暂署夔州知府事。夔州一府、川东门户,竟然空缺主官两年多,真乃我大明一朝之奇闻!”
高登泰掌管贺有义的老窝、贺有义掌管天全高家的故地,这也是一种政治上的平衡术。只是这朱由援,是蜀地官场众所周知的疯子,怎的还会升官?而且不经廖大亨,转而经刘之勃保荐,是否更有深意?
饶是张维天生多窍,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道道来。
……
朱平槿的心思当然用不着给小太监讲透,他现在关注的是即将开始的巴山大战。
如今护国军和官军所有的机动部队全部集中在巴州的西、南、东三面。
南面和东面暂时无力向巴州这个巴山的中心点合击。王朝阳叛军吸引了护国军大量的兵力,导致巴州以西地区出现了暂时的兵力空虚和战线断裂。朱平槿和廖大亨一致认为,土暴子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一定会向西面官军和护国军各部反击,争取重创官军和护国军。
风暴初袭。
新政坝到金城寨一线遭袭,只是飓风来临前的一股大风,真正的暴风骤雨必然就在后面。这时,对四川全省的掌控就更显重要。只要后方稳固,那么就可以为护国军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和粮源。土暴子急攻不下,将被迫转入持久对峙,与朱平槿比赛生命和物资的消耗。
良久沉默,朱平槿开口问道:“田先生最近有奏报没有?刘三根的营什么时候能够抽出来?”
世子发问,小太监连忙开始在奏折堆里寻找,好一阵终于找出一封来。
这封奏折是田骞在报纸上看到朱平槿正旦讲话后呈上的。在奏折中,田骞先汇报了简资总庄的投献和荒地开垦,总体情况良好;士绅对蜀王府的税收一刀切政策越来越了解,也就越来越配合。总之,田骞奏折的开头便是形势大好,而且越来越好。
但是,这是田骞的作风吗?这是三十六位小鬼头的老师吗?
朱平槿一声不吱,等着张维继续往下念。
果然,田骞在自己的地盘上开始闹腾些事情了。
田骞奏报,春节之前,遂宁县的一位士绅,仗着甘肃巡抚吕大器长子吕潜的姻亲关系,抗缴地方县税。
何谓县税?田骞解释道,自从世子定了“一刀切”的税收征管原则后,所有的税收都进入蜀王府的统筹范围。这样一来,地方要用钱,比如修座桥、建座堰,都要呈报蜀王府政务司批准。一来一往,费时费力,效率极低。所以他报准罗姑娘同意,进行税制改革试点。上缴蜀王府政务司的税额不变,地方加征一成的县税,留作本县公费。
可是遂宁知县兼王庄庄头任宾臣派衙役上门催缴,却遭到这位士绅的严词拒绝。该士绅道,王府出榜明示,蜀中赋税,非王榜不能擅加也。若擅加者,非奸即贪,可即刻举报于蜀王府警察部兼审理司拿问!
任宾臣听衙役回报,当场傻眼。吕大器不仅是当朝高官,而且在崇祯十年回乡期间,曾经与他并肩战斗,抵抗入川的闯贼。当时吕大器自掏私囊,募兵四百,守住了遂宁城。如今这位乡绅有王榜为凭,又有吕家这层关系,任宾臣无奈之下,只好在大冬天坐轿跑到田骞处商议办法。
适时田骞正按照朱平槿的提示,在内江全县部署红苕和甘蔗的大规模种植。根据各地经验,要种好红苕和甘蔗,必须重视积肥,打好基肥。于是田骞和任知县侧身于堆堆大粪中密商半日,还是逃不出王榜对地方税收之权的硬性约束,只好奏折请示朱平槿。
“莫说你田骞逃不出我的如来佛巴掌,歪婆娘同样被本世子一巴掌拍成片片!”
想到老婆吃窘发懵的模样,朱平槿心里开心得不得了。他强忍住笑意,问张维田骞可有解决方案。
“田先生建议蜀王府与总庄、大庄五、三、二分账!他道,若一县产出十五万石,税粮万五千石,县上分账两成,即三千石。县大队就算只有五百人,一年的补贴也要粮千石,银千两。加上大庄、中庄的人员补贴,这三千石分账只能勉力支撑。若要修桥修路建堰挖塘,只能申请总庄拨给。但即便如此,也比事事呈报政务司为好。因为县庄距离总庄,总比距离成都府要近上许多。”
这是要实行分级财政的节奏。
分级财政,提高效率是托词,背后隐藏的东西是各级地方的利益。
如何能提高地方的积极性,又能体现中央集权模式下“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
思路理念是核心,制度设计是关键,廉政监督是要害。
“既然田先生想分账,那就不妨让他大胆试一试。不过有两点要提醒他!”
朱平槿缓缓说着,一双眸子却精光摄人。
“其一,刘三根的营一月内便要调至保宁府参战。这是个打过硬仗的主力营,岂能长期被他霸占着开垦荒地、收租清田?简资总庄的独立营和各县大队,让他与刘三根加紧整顿补充;其二,不管如何分账,简资总庄一州十县税收包揽的部分一分一合不能少!本世子将请刘大人派出人员,巡视地方。地方州、县,也要搞几个太平士绅参议会,对地方分账使用进行监督!”
世子这番旨意的内容实在太多,尤其是那几个新名词,如“太平士绅”、“参议会”,张维根据他在世子身边工作的经验,敏锐地感觉到那绝非字面上那么简单。
张维手脑并用,好在他在蜀王府内书堂的成绩非常优秀,一手小字写得是又快又好,这才把朱平槿的指示记完整了。未等他喘口气,又听见世子发问道:“田先生还有何奏报?”
“哦,田先生道他将那位抗税的乡绅收为了学生。”
“耶,怎么回事?”朱平槿好奇了。
“田先生道,那乡绅不过十二岁。姓唐名甄,达州人,吕家远方姻亲。这次到遂宁,只为求学上进。田先生称其文思敏锐,凡事颇有见地,于是一谈之下便起了爱才之心,收在身边教导……”
田骞的三十六个小鬼头,现在又多了一个。
朱平槿心里盘算着,口中却道:“告诉田先生,合适时让这个唐甄来拜见。”
第四百章 暴风骤起(一)()
金城寨外的六角碉顶上,身材矮小的史允孝踩上两层米包,向金城寨方向眺望。
清晨的丘陵山间,弥漫着一层薄雾。薄雾就像轻纱一般,轻轻的覆盖着山丘的起伏,让远处的景物人物都不甚清晰。
土暴子在金城寨南寨门山道脚下修了一个土垒,距离六角碉一百多步,正好是两杆抬枪射程的极限。六角碉周围几百步远的地方,坐着躺着几百名土暴子正在休息。
土暴子昨晚夜袭六角碉和金城寨,本想捡个软柿子,没想撞上了硬石头。
六角碉率先发现敌人,然后鸣铳报警。铳声一响,金城寨寨墙上顿时出现了百十个火把,把寨墙下偷偷摸摸搞攀岩运动的土暴子照得无处藏身。土暴子丢下挂在山崖上的兄弟,从山路上仓惶溃逃而下,摔死摔伤十几人。逃到山脚下,又被六角碉上的抬枪迎头打了两轮,又丢下数人。
最后土暴子认定真正的威胁就是卡住山梁的这座六角碉,于是集中力量对六角碉进行了攻击。
然而攻击酿成了惨剧:六角碉的大门虽是木头门,但正好修在两座突出的尖角中间。抱着木头撞门的土暴子正挤在尖角中施展力气,不料在黑暗中,楼顶上无声无息放下来一个火药坛子。火药坛子上栓了根绳子,其长度正好可以保证坛子在拥挤的人群头顶爆炸。结局不言自明,人类的血肉见识了自然力量的爆发,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相比于自然,是多么的渺小,又是多么的脆弱!
土暴子们仓惶而逃,在夜袭战中一无所获,除留下十几具尸首和一堆烂肉,还送给护国军一根又粗又长的大木头。
可或许知道金城寨和六角碉的守兵不太多,不可能主动出来与土暴子野战,现在土暴子们都放心大胆地在六角碉的视野中休息,准备第二轮大规模攻击。
“若是有炮就好了,一炮就可以将那些龟儿子的王八窝给端了!”
史永孝对周围那些准备进攻的土暴子视而不见,却指着南寨门脚下那个土垒对身边的军官恨恨说道:
“现在土暴子卡在我们与寨子中间,我们的补给就断了!传令下去,粮食、清水和火药、箭矢,所有的军资都要省着用。早晚两顿,每顿只有一个锅盔,打了胜仗例外;清水每人每天一葫芦,喝水、漱口、洗脸全都在里面!你是排长,要亲自监督分配。告诉弟兄们,我们的任务不是守三五天,是要坚守一个月!”
排长名叫周标,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周标与周常忠有点出五服的血缘关系,当过县衙衙役,守过城池,杀过土暴子。他听到副连长吩咐,便闷闷地答声是,然后心有不甘地指着那些等待进攻的土暴子道:“副连长,我们被土暴子这样困住,也不是个长远法子,要让他们快点来送死才好!”
“快点来送死?”周标的话一出口,就让史永孝的脑袋飞速运转起来。
激将法?!
一丝火花迸发出来。
“选五个人拿斧头出去,”史永孝喊道,“把土暴子尸首上的脑袋砍下来!等土暴子攻来,我们便鸣金收兵!”
……
金城寨以南三十里的土门场。
昨夜的大火已经熄灭,所有可以燃烧的物体在烈焰和高温下都化作了灰烬。早晨有点薄雾,雾气将火场包裹起来,也把火场中那股呛人的烟灰味一并吸收,长久不能消散。
吭、吭!山猪一样肚皮圆滚的闯山虎袁可仪忍不住咳嗽两声。
“哥!我们吃亏了!”袁可仪身边一位尖嘴猴腮的家伙恨恨骂道:“啥都烧光了,连我们自家兄弟也搭进去百十号。这下可好,一把火全烧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于金银财宝粮食衣服,半根毛也没见着!老子现在才知道,为啥义军见着王府军,都他妈的像耗子见着猫到处躲。打一次亏一次,这样下去谁他妈的还想打?”
“不打,不打吃个逑!”袁可仪斜着眼骂二弟,“别人吃亏,老子咋没吃亏?老子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条比别人强:跑得快!”
“掌盘子说得对哩!”
几个马屁精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土门场就算烧光了,我们还可以去打新政坝。听说新政坝的粮食衣被堆积如山……”
尖嘴猴腮的家伙嘴一撇,眼一斜:“要打可以,但要准备随时撤退!要是他妈的被王府军包在了山里,老子这回亏得更大!”
听老二袁可太表示同意,老大袁可仪高兴了。他搂搂二弟瘦弱的肩膀,大声向手下喽啰下令:赶快收拾家伙,到新政坝抢东西喽!
……
恩阳以西四十余里的渔溪场,是楚军张奏凯部四千余人的大本营。听说身后的王朝阳部于保宁府叛乱,张奏凯迅速停止了对恩阳的攻势,逐次收缩回了渔溪场这座巴山前线的基地。
渔溪河边一座小院,是此次巴州攻势的前线总指挥,署四川兵备副使马乾的居所。正月二十六日晚,马乾得到廖大亨的檄文,立即将隔壁邻居副将张奏凯和监纪同知杨明时叫来商议。
张奏凯是员国字脸、吊眉眼、羊胡子的老将。
一个四川人,投身于楚军。从小兵当起,一仗仗尸山血海打下来,竟然升为了一军主将。除了福大命大之外,定然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然而自从前年张献忠入川后,张奏凯的日子一直过得有些糟心。先是战场大败,损兵折将,丢了讯地巴州。多年来倚为心腹的将领死的死,伤的伤,军队元气大伤,剩下的大将仅有都司李祥春一人了。然后又因贪恋保宁府差一点被四川巡按刘之勃以怯战之罪弹劾,丢了官帽。
这次巴州攻势,张奏凯领衔中路进攻,四川巡抚廖大亨专门派署四川兵备副使马乾坐镇张奏凯中军,又令监纪同知杨明时随同监军,分明是对他的不信任。
朝廷制度,文臣领兵。马乾一来,就变相剥夺了张奏凯的军权,让他变成了马乾命令的执行者。不过,虽然官场战场流年不利,张奏凯也没有对马兵备和杨监军有过多的抱怨。因为马乾此人为官随和,架子不大,愿意与武将交好,而且因为他的到来,让张奏凯部四千人终于有了较为充裕的给养。
小小的房间里,一袭红袍的马乾悄悄扫了一眼手握檄文,做沉思状的张奏凯,然后微微转头,向监纪同知杨明时使了个眼色。
天色将明,时不我待。如再不采取断然行动,廖抚的檄文中说得很清楚:“便有全军覆灭之危险!”
监纪同知是个临时差遣的官。杨明时本是按察司衙门的一名正八品知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