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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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2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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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这姑娘一开口,便是“肉质好”?难道罗姑娘主张牛肉敞开吃?中国以农耕立国,禁止杀牛吃牛几乎已经成了历朝历代的法律,怎么这姑娘不知道?

    没等郑安民把反对的话说出来,罗雨虹又道:“给牛贩子以蜀王府的名义,这样可以让他们避开关税和官兵骚扰。必要的时候,还可让顺风镖局武装护卫!不过,买牛可不是长远之策。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外流银子多了,银钞又如何保持币值?所以耕牛终究还是要多生才行。”

    “罗姑娘所言极是!”郑安民终于插进话头来,“四川一地,五万头耕牛也不够。现在成都市面上一头千斤犍牛值二百五十两银子,王府能拿出多少银子?”

    “除了五万头耕牛,还要五万头肉牛、五万头奶牛,加起来就是十五万头!”

    罗雨虹给面前的郑安民亮出三根细长的指头,把郑安民看的一愣一愣的。没等郑安民反应过来,罗雨虹便下了结论:“所以说,根本的解决之道是多生、优生!”

    “臣也想到此道,便带了一对夫妻来。他们是养牛多年的庄户,如果罗姑娘……”

    “请他们进来吧!”

    这对夫妻姓左,是王庄里的养牛专业户。三十年前,他们在牛棚里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二十八年前,他们在牛棚里结出了爱情的结晶;直到今天,牛棚里的一切仍是他们生活的主题。

    “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罗雨虹对那对战战兢兢的夫妻道。她以女人特有的敏感注意到,两个人进殿来居然手牵手一齐抖。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对这对贫贱夫妻产生了许多好感。

    “养牛的事情我知道。”罗雨虹先向这对夫妻宣布她的专业知识,“你们只需说说你们庄里养牛的情况。”

    罗姑娘没有架子,让这对夫妻松了一口气。说道庄里的牛,还真没人比他们更熟悉。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成都县王庄的耕牛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王庄里的牛,大部分是庄上的。少部分是投献的大户家的。佃户养牛的很少,即便养,也是几家合养,主要原因是牛犊子买不起。一旦欠债,牛就会被牵走。

    农忙时节,是用牛的高峰期,所以用牛的价钱很高,大部分的庄户都用不起。以春耕为例,耕一亩水田,牛主便要收租谷一斗。

    去年除五蠹,庄里全乱了。牛跑了许多,大部分没有找回来,估计被人贩了或者吃了。后来王妃娘娘和世子减租,粮价又高,庄户种田的积极性大增,大家都来借牛,牛却被总庄调走了一些,据说运到了川南垦荒。这牛就越发不够用了,租谷已经涨到了亩田三斗。

    罗雨虹开始发问:“庄上有没有集中养牛的场地?”

    “县庄上有一个,养了二十几头牛。公的、母的和犊子数量差不多。可是不够哩,二十几头牛,顶天也只够耕三千亩地……”

    “以后各县都要建一个大型的种牛场!集中繁育,增加数量。谭芳,记录!”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罗雨虹不再想浪费时间,吩咐道:“先找个地方做试验,精选健壮、温顺的公牛一头,母牛若干。通过杂交选育优良品种……”

    “凭什么一头公牛要配母牛若干?还要杂交!这不公平!”罗雨虹被自己的话勾动了心事,“牛是如此,人会不会也是如此!”

    “以臣看,内江王在城西那个庄子就很好。现在那里没了人,也没人愿意住进去,不如……”

    郑安民不知道罗雨虹的心事。他所说的那个庄子,就是去年七月间用来强制隔离鼠疫患者的地方。当时前前后后抓进去患者和疑是患者数十名。有十几人死在里面,其余的渐渐痊愈,春节前便放了出去。

    “可以!”罗雨虹布置工作,总是这么言简意赅,“今年难免还有鼠疫,肥皂、石灰都要屯货。另外找个偏僻的地方当传染病医院!”

    “罗姑娘所虑甚是!”郑安民连忙迎合。

    这时,那庄户老头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相求道:

    “都说世子和罗姑娘是神仙转世,小民有一事相求。”

    “讲吧!”罗雨虹对死死捏住老婆枯手的老头很有好感。

    “这牛生仔太慢太少,一年只爬一次背,两三年都生不出个犊子。不像狗,年年都生,一窝四五个崽。小民和老婆养了一辈子牛,这牛犊子也才生了百十个。若是牛年年爬背,每年生一个……”

    老头在说,罗雨虹却突然想到了个厉害的法子,可以收拾那头妻妾成群的雄牛。她忍不住嗤嗤笑起来。

    “罗姑娘,”谭芳害怕地凑近观察罗雨虹,怕她魔怔了。

    “没事!”罗雨虹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随意挥挥,“男人们都出去,同胞们留下来。”

    一刻钟之后,那农户的老婆涨红着脸从谨德殿里出来。那老头顾不得郑长史在跟前,快步跑过去问他老婆,到底罗姑娘在里面传授了什么神仙法子。

    他老婆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从下到上打量一番,咬住嘴皮憋笑道:“什么也别问!回家赶快准备两根竹管。一根粗的,一根细的。记住要打磨光滑,粗的打磨里面,细的打磨外面!”

    注一:四川西昌等地的德昌水牛,体形中等,是中国水牛的著名品种。现在此地还有斗牛表演。

    两件物品放在地上,都用棉布盖着。里面是什么,或许只有制造它们的王工正知道。

    王工正忐忑不安地站在谨德殿丹碧下。棉布里面这两套东西他知道。但有什么用,他也不知道。他清楚的是,只要将世子和罗姑娘两人中的一位逗高兴了,他就有可能翻过悲惨的一叶,重新恢复蜀王府首席工匠的地位。那时,八品的工正、微薄的俸禄、辱骂他的老婆,所有困扰他的烦恼都会远他而去。

    王工正看着郑长史带着两个农户从丹碧上走下来,连忙弓腰作揖。这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叫住了郑长史,然后罗姑娘说话的声音也钻进了王工正的耳中:

    “郑长史,请你留下。看看王工正今天带来的好东西!”

    王工正连忙在丹碧下跪倒叩头。他身后那个西夷和尚却非常放肆,只是简单地微微欠身。

    头顶上传来罗姑娘的声音:“王师傅,不要跪了,快起来吧。”

    声音很甜,而且夹了一个“师傅”。在大明,师傅可尊贵了,绝不是随便赏人的廉价头衔。

    王工正心中大喜,这是个好兆头。但是他吸取了先前的教训,立即深深叩头下去:

    “臣万死不敢冒称姑娘师傅!”

    “好吧!既然王工正不愿被人称为师傅,本姑娘还是叫你工正。”

    “让姑娘,像雾好!”王工正身后的西夷和尚,不失时机说了话。

    “摸您!”罗雨虹随口一答,让她身边的郑安民全身一抖。

    “莫很扯拐,为什么您火戏子都会说英语,却不会说高贵的拉丁语?”

    “这个……说来话长。王工正,你把东西摆出来看看。”

    王工正很高兴罗姑娘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他身上,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把头件东西上盖的棉布扯开。

    ……

    既然是罗姑娘亲临视察,率先亮相的自然是罗姑娘吩咐的东西。只是这件东西,实在是简陋得不像样子。

    一根普通的方板凳上,两块瓦片一般的物件用木条固定住。

    在瓦片的环抱中,一个可以旋转的方形木架被两块钻孔铁片支撑在中间。

    方形木架的四方外径上缠着一匝匝的铜线。铜线的两个尾端被镶嵌在木架的旋转轴中,引出两根线头。旋转轴上镶嵌了两个彼此分离的铜环,铜环分别与引出的铜线连接,又与板凳上钉死的两片铜片摩擦。

    手柄摇动后,带动方形木架旋转。两片铜片与木架旋转轴上的两个铜环擦得“哗哗”作响。

    “王工正,你做得不错!”罗雨虹高兴地笑赞道:“商人常说,卖钱不卖钱,摊子要扯圆。这东西起码样子像了!”

    王工正笑得眼睛都眯缝了:“多谢罗姑娘夸奖!”

    “不知道你在铜线上刷漆没有?”

    “罗姑娘亲口授下步骤,臣岂敢省工偷懒?”王工正连忙严正声明,“臣将拉出之铜线浸泡在上等熟桐油里,晾干后再浸泡一次。如是者三,方才敢往这木架上缠绕。”

    罗雨虹高兴地背着手,围着这根板凳转了两圈:“最难的部分是什么?拉铜丝难不难?”

    王工正笑着回道:“拉丝倒简单。赤铜条本来就软,烧红便更软,插进铁孔里一拉就成了粗铜线。从大孔拉到小孔,线就越来越细,这与金丝银线拉制之法大同小异。只是要用赤铜方好!赤铜性软,若是杂了锌、锡或铅,铜条发硬发脆,拉细了就会断。

    若问这最难之处,倒是这磁石磨制!

    磁石性脆。臣开始图省力,用錾子敲击,结果一敲就碎。后来无法,只好让石匠用磨石做了个转轮,蘸水慢慢打磨……”

    “磁石做好后,还有磁性吗?”

    “有!臣试过,同性相吸,异性相斥,一点不假!”

    “好!”罗雨虹忍不住叫出声来。

    “谭芳,你过来!”

    谭芳刚一过来,就被心急的罗雨虹揪住右手。罗雨虹做了一个照相时的剪刀手,然后命令谭芳照做。莫名其妙的谭芳,傻傻地在众人面前摆出个胜利的姿势。

    罗雨虹粗暴地将谭芳两根纤细的指尖压在与铜环接触的两块铜片上,然后命令王工正摇动手柄!

    方

    形木架带着上面缠绕的铜线,开始在两块瓦片形磁石中旋转,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当转动开始时,罗雨虹像触电一样,跳离了谭芳,然后睁大眼睛观察谭芳的脸色。

    “是不是身上有点麻?”罗雨虹关心地问谭芳。

    “回罗姑娘。”谭芳瞅瞅周围注视她的目光,感觉脸上正在发烧,“奴婢不麻,倒是有些热!”

    不对呀!罗雨虹认真想了想。中学物理老师做的发电机模型就是这个模样呀!

    她一拍脑袋,一定是摇得不够快!

    “王工正,加快速度摇!最快速度摇!”罗雨虹大声下令。说着,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叉在了腰上。

    “好嘞!”

    王工正能有几次机会在罗姑娘面前展示自己?再说了,这东西他是按罗姑娘亲自指导的法子做的,万一罗姑娘不满意,会不会迁怒于他的手艺?

    于是乎,王工正不顾自己一把年纪,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手柄来。木凳在不断交变的作用力下,开始摇晃起来。就在将要翻倒的那一瞬间,对凳子高度警惕的安文思猛扑上去,双手按住凳面。

    于是,悲剧发生了。

    砰!

    安文思的脑袋与谭芳的脑袋,像火星撞地球,重重撞在一起。

    “哎呦!

    葡萄牙文或高贵的拉丁文中的惊呼与中文的并无二致。

    谭芳努力地控制着摇晃的身子,吸了一下鼻子,豆大的泪珠在红红的眼眶里打转。她想用袖子将泪珠擦了,又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丑,只好用纤细素白的手掌将额头上的陨石坑死死遮住。

    “你这个冒失鬼!”罗雨虹厉声痛斥安文思。同时飞奔过去,把摇摇欲坠的谭芳揽进自己怀里。

    “痛不痛?”

    罗雨虹把谭芳的头搁在自己的肩窝里小声问道,然后不等她回答便替她说了:“肯定痛了。不过他是来帮忙,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他。”

    “嗯”

    谭芳痛得声音已经变形了。

    罗雨虹对自己的山寨发电机依然不死心:“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有点麻?就是全身酥酥的感觉?”

    “刚才不酥,”谭芳的声音越来越细,“现在全身都酥麻了……”

    话没说完,她身子一软,从罗雨虹的怀抱中溜了出去,无声无息瘫倒在地面上。

    “快叫医生!”

    罗神医的女儿大喊大叫道。

    ……

    试验惨败,还把谭芳搭了进去。

    罗雨虹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气恼地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刚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为什么发电机没有电?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这便是她的性格。

    罗雨虹伸手抓过一叠文书,翻开来看,借此排解自己的郁闷。头一份是高安泰传来的信息。

    高安泰通过自己的一个老关系,九姓长官司的教谕蔡某某,成功说服了九姓长官司老大任某某。靠山吃山,漫山遍野的竹子不砍白不砍,不如大家一起发财。随后,他经过永宁卫到达了毕节卫。他计划先去拜访最近的镇雄府,然后依次拜访乌撒、乌蒙和东川三府,最后到昆明拜见沐王,呈上世子的礼物。

    “把工作汇报写成了游记攻略。这个高三公子真会玩!”

    罗雨虹翻了翻里面的内容,除了地形、风景、民俗以及出产之外,就是关隘、驻军和土司的态度。这些大都不是感兴趣的,于是她决定先搁置,然后等朱平槿回来处理。

    第二封是汇通钱庄汇报。

    随着大量的钱庄分号开业以及钱庄良好的信用,大量的民间窖藏白银存入了钱庄,换成了可以投资四川机器局、道路局以及顺风镖局的银钞。

    到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扎帐止,入库白银已经超过八百万两。按照一比一点二的发行比例,这意味着银钞发行总量达到了一千万两。这其中近两百万两银钞又通过机器局等工业单位以单位存款或者军人员工的个人公积金等形式回流钱庄,成为了新的投资资本。

    汇通钱庄还报告,成都最近有十几家倾销店已经悄然关张。

    因为银钞的推行,使实物银

    子熔铸的生意少了许多,而这是倾销店的主营业务;因为战场急需大量的火炮,铜钱也被官府收走了许多,倾销店的副营业务也遭到打击。而铜钱逐渐退出市场,还会使倾销店另一项见不得光的传统业务彻底丧失:私铸民钱,即造假钱。

    所以汇通钱庄判断,四川的倾销业早晚要被汇通钱庄下属的倾销分号一统江湖。汇通钱庄里的倾销分号,实际上只是钱庄里金银铜钱兑换银钞的业务部门。贵金属只管进不管出。如果有人想见识一番真正的金银,那人只能拿着成打的银钞去钱庄柜台兑换一百两一锭的银砖。

    罗雨虹心里默默念道:“朱平槿说过,全川存银有一亿五千万,入库银八百万还不到零头。一亿五千万(注一)!也不知道他哪儿听来的数字!小额纸钞不划算,小额辅币早晚还是要发行的,不是铜本位便是不锈钢本位。”

    她想批示几个字,拿起炭笔又放下了。她学了几天繁体字,但是写得如如狗刨,比朱平槿的水平差了太远。平日她的指示,都只用嘴说,然后交给字写得好的谭芳记录誊抄。如今谭芳意外受伤,估计一个轻微脑震荡跑不了。她的工作由谁替代?

    本想用工作排解不愉快,结果又让罗雨虹想到了谭芳。她想立即将吴素琪招来替代,但又觉得这小女子过于活泼,不够成熟,对王府的情况也缺乏了解,放在政务司老老实实见习两个月对她有好处。怎么办呢?她心想,不如……。

    铜铃一响,进来一个身高腿长但总是弯着腰低着头的年轻太监。这太监细声细气道,曹三保曹公公听说谭芳出了点意外,便叫他过来临时顶替几天。

    曹三保兼着世子办公厅常务副主任,又是蜀王府承奉司承奉正。他派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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