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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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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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无论朱平槿和廖大亨,对重庆文武的了解都非常有限。他们很难就此断定,王行俭和王应熊就会乖乖将手中控制的军队交出来;也很难就此断定,赵荣贵和丁显爵等将领就会顺从地将军队开到前线,与土暴子拼个你死我活。

    ……

    廖大亨率重庆文武出城过江迎候蜀世子朱平槿。眼见着廖大亨出列,站到了道路中间,摆出了副地方官觐见藩王的恭敬架势,朱平槿隔着出迎队伍十几步便跳下马来,几步前出扶住了廖大亨,没让他跪下去。

    “廖公坐镇合州,就如磐石一般,镇住了土暴子南下之路!”朱平槿当着迎候的队伍大声赞道:“廖公真国之柱石也!”

    廖大亨乘势起身,顺便小声嘀咕:“听说世子趁着下官不在,在定远又打了个胜仗?”

    “定远之胜,全凭廖公定下计策,运筹帷幄,决胜百里!”朱平槿的声音比廖大亨大一千倍一万倍,“抚标铁骑,依廖抚策划,打了出城劫掠的广安教匪个措手不及!只是可惜呀!贼寇势大,骑兵人少,不敢下马砍首级,否则又有数千之多!不过,赖廖公神威,广安白莲教匪左护法、广安守御千户所叛将葛君赐已被抚标生擒!”

    世子下马伊始,便有如此惊人的好消息,迎候的官员队伍顿时骚动起来。昨日在合州以北,赵荣贵部探马便从一个俘获的白莲教匪口中得知了零星消息,但无法判断真假。如今世子亲口证实,那当然就是真的了。重庆府的文武们迅速从世子的言语中提炼出要点,然后在心里暗自琢磨。

    “廖公神机妙算,方有大胜!”朱平槿还在高声说话,“蜀民之活,全赖廖公也!”

    说着,朱平槿双膝一弯,顿时就给廖大亨磕了个头:“本世子代全蜀子民,谢廖公活命之恩!”

    廖大亨没想到朱平槿会当众跪他,有点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朱平槿已经结结实实跪拜下去了。

    “哎呀,世子!朝廷制度,哪有天家宗蕃跪一省巡抚的?”

    廖大亨知道这是朱平槿在当众做戏,目的是推脱宗蕃领兵的嫌疑,但这戏也演得太过了些!王行俭亲眼所见,若是被他以欺凌藩王的罪名参上一本,难免不触动皇帝的逆鳞。须知皇帝便是宗蕃出身,最恨大臣家奴仗势欺凌天家!

    反应不慢的廖大亨立即搀扶朱平槿,同时向所有人宣布:“本官定要上本朝廷!请陛下治臣违礼之罪!”

    “廖公功在国家,当受本世子一拜!”朱平槿赖着不起来。

    “世子,这可如何使得,老夫受不起呀!……”

    廖大亨扶不动朱平槿,急得都要哭了。

    “世子拜廖公,非世子拜巡抚也,乃全蜀子民拜蜀抚也!”

    一个声音在廖大亨身后响起:“吾等百官参拜世子,也是朝廷礼法!久闻世子有不世出之才,聪明彰于士林,仁德达于庶民,神武威于宵小。下官重庆知府王行俭三生有幸,终得见世子殿下矣!世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咦,又是一个千岁千岁千千岁的,还多出一个“殿下”,难道这王行俭与吴继善一类,都是身在东林心在蜀?

    没等朱平槿品出味来,重庆府的文武都反应了过来。他们一掀官袍,全部跪了下去:

    “下官重庆府同知……”

    “下官重庆府通判……”

    “下官重庆府合州知州……”

    “下官重庆府巴县知县王锡……”

    “下官重庆参将赵荣贵……”

    最后,终于从礼法之争中解脱出来的廖大亨也跪了下去。

    一个人拜翻了一群人,朱平槿自觉没有吃亏。

    注一:于大江即川东水师游击于大(HAI;海)。于大(HAI;海)在南明四川史中曾是一位很重要的战将。响木将于大(HAI;海)的姓名改为于大江,只是因为于大(HAI;海)这三字被纵横认定为违禁词,且空格甚至加标点符号都没用。

    注二:涪州无依郭。有些史料将宣抚司、宣慰司、长官司等土司笼统计入重庆府,这是不正确的。因为这些土司属于四川都指挥使司,属于军队系统,不是民政系统。但这些土司的民政部分,与地方府、县流官都有交集。

    川东、鄂西、湘西的土司民政及税收权利问题,明清两代一直是军、民和土、流争执的焦点,直到清中期也未能全部厘清。

    注三:数字出自《明朝小史》。成都府粮额为十六万六千石;顺庆府七万二千石;叙州府十万石。

     

第三百三十四章重庆官绅(二)() 
嘉陵江码头上,停着大大小小十余条战船。这其中有两条战船十分特殊。

    因为它没有船帆,船舷边也没有多少手拿长竹蒿的船夫,反倒是两侧船舷密密麻麻伸出了长长的船桨,像一只在水上爬行的蜈蚣虫。朱平槿给它取的名字,就叫“蜈蚣战船”。

    蜈蚣战船是朱平槿在贺桂、王祖义的建议下于九月初重新设计的新式战船,比原来水军装备的划子船大了许多。船长七丈一尺,宽一丈二尺,平底、方头、方艄的中国传统内河船舶样式。

    船首甲板上有一门可以在圆形座圈上旋转的七斤铜炮。

    船身中后段分作上中下三层。

    下层是压载舱和储物舱,基本在水面以下。

    中层是桨手舱,高不足六尺,左右舷侧各有大桨九只,每只大桨由两人划动。桨杆尾端钻孔注铅配重,保持船桨支撑点两侧的平衡。支撑点是由两个铜轴承组成的万向节,在靠岸或接舷近战时可以快速解脱拉回,防止船桨折断。

    上层建筑是个低矮的开放式的火力平台。为了进一步降低重心,保持船身稳定,这个平台只有一圈蒙着生牛皮的木制女墙和四根楠竹支撑的竹席篷,大小可以容纳十五名火铳手兼炮手在上面打放。女墙四边底部都开有炮口,地板上有预制的炮座,可以让四门虎蹲小炮从炮口里开火。

    船尾是带防护的舵手舱。舵手舱控制着带多个菱形孔的半平衡舵。遇到浅滩沙洲,可以把舵提起来一截,防止搁浅。

    蜈蚣战船的速度略逊于轻巧细长的划子船,吃水更深。但比起官军惯常使用的民船来,速度快、动作灵活、火力强大。

    船首的七斤半铜炮是蜈蚣战船的主战装备。在交战中,七斤半铜炮可以凭人力控制四面旋转,射界接近二百七十度,发射实心铁弹、水军专用的八枚大霰弹和一两重的普通霰弹。

    实心铁弹能够在七十步内轻易击穿三百石粮船的船舷,双倍装药后甚至可以从另外一侧船舷打出去。

    大霰弹装一斤重的大炮子八枚,每颗炮子的大小如汤圆,所以士兵们又叫汤圆弹(注一)。这种汤圆弹可以在三十步内击穿三百石粮船的一侧船舷。

    一两重的霰弹是水陆通用普通装备。装十斤可在百步内打穿皮甲,对人体造成重创。

    即便被迫接舷近战,蜈蚣战船也不吃亏。每艘船有桨手三十六,舵手兼竹篙手五,炮手、火铳手及军官二十五,共计六十六人,装备了虎蹲炮、火铳、火药包和各式冷兵器。

    四川的内河航运因为必须适应长江三峡的险滩和沱江、涪江等水浅沙多的河流,常见的大船也就三百石,载兵百人左右,装备火铳、火箭和冷兵器。五百石和一千石的船不多,主要用在长江岷江主航道上。设计时预估,一艘蜈蚣战船可以依靠其速度和火力,至少抵挡住两艘三百石大船的攻击。

    但是,蜈蚣战船的缺点同样十分明显:没有任何生活设施,连全体船员一起睡觉打盹都不可能。若拉屎更惨,必须抓住绳子将光屁股伸出船舷。一个不小心,就要下江洗澡。

    ……

    蜈蚣战船上层的平台上,寒冷的江风呼呼刮过朱平槿的脸庞。贺桂笔直地站在朱平槿身边,一如他以前在谨德殿当作战参谋一样。

    他指着两侧那些官军水师的船道,“世子,别看他们的船比我们高大,只要是开阔流缓的水面,我们一艘可以打他们五艘!”

    朱平槿很满意贺桂的信心。他微笑道:“你想利用速度优势,用大炮远距交战,让他们不能近身,干挨打不能还手!只是战场环境复杂,任何一种预想都只是简单化的东西,不能作为预测交战的结果。兵士既要练习远距炮战,也要演练近距接舷战。要预想到最坏的情况,如船体起火、搁浅、破损,或者被激流冲向下游等等。须知:事预之功则倍也!”

    贺桂答道:“末将明白!只是如世子所言,要在实战中才能练得精兵!”

    “不会落下你们!”朱平槿哈哈笑起来,“这次让你们千里行船赶来,就是让你们参战!一旦控制了渠江,就能把土暴子的阵势一劈两半!”

    贺桂兴奋地一拍木头的城堞,“多谢世子!我爹何时……”

    “估计你爹明日便到定远,贺桓跟着舒先生、孙先生他们一并过来。这次大战,是王府兵成军以来的一次大会战,谁都落不下!不过,我们一家可不能将仗打完了。”

    盯着那些官军的战船,朱平槿向贺桂努努嘴,“于大江的船和兵,都比我们多。”

    “末将懂了,要与官军搞统一战线!顺便试试他们的战力。有能战的,末将把他们挖过来!这些能战的水师,当官军太可惜了!”

    “你与你家少爷一样聪明!”朱平槿由衷赞道,“你悄悄告诉他们,拉来一百人当连长,拉过来四百人当营长!”

    “只是于大江不好拉,听说他对曾英十分忠诚!”

    “那就把功夫下在曾英身上,来个一锅端!记着,蒙古鞑子,以弓马得国;而我们大明太祖高皇帝,以舟师得国!两条蜈蚣小船怎么够!”

    “末将明白!”

    两人正说着,一声轻叹从后面传来。朱平槿转过身去,原来一名长相俊秀的少年公子。那少年公子的年龄比朱平槿还小些,双手搭在女墙上,正把头伸出船舷,痴迷地观看舷侧的桨排整齐地翻动、入水和前后。

    “如晦!”

    “世子!”少年公子面色中带着青春的羞涩。

    “表弟不必与本世子生分!”朱平槿走过去牵了他的手,“我们兄弟还像小时候一样!走,表哥带你下去看桨手划船!他们最辛苦!”

    ……

    官船上,廖大亨独坐在舱里闭目养神。王行俭站在船头,注视着前面那艘蜈蚣船。眼见世子将他重庆府的邱家表弟牵下了平台,他正欲回舱,却看到到蜈蚣船两侧的船桨突然变了节奏。两排船桨同时离开水面,向斜上方高高竖起,来了个蜈蚣亮翅。在玩什么花样?他不明白。

    王行俭从船头回来,瞧见廖大亨假寐,便感叹道:“廖公,世子心思机巧,真异于常人也!他那艘蜈蚣船,拖着我等这艘官船,竟能行走如飞!只是我等之船反让世子之船拖着,下官有些惶恐!”

    “惶恐什么!”廖大亨微微睁开了眼睛,“他一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玩的年纪!他拖着老夫,在官军水师面前显摆一番,不知有多么得意!”

    “知世子者,唯廖公也!”王行俭赞叹道。

    “藩抚和谐,也是为官功夫!”

    廖大亨露出微笑,眼睛也睁开了。

    “没了王府的银子,你我哪里找银子养兵去!短了银子,只怕那些武人立即便要翻脸,纵兵抢掠地方!湖广消息说,楚王不肯出银子,宋一鹤(注二)又拿不出银子,那左平贼便自己动手找吃喝,抢得襄阳、郧阳两府哭爹叫娘,最近好像连承天府也开始叫苦了!宋一鹤拜折弹劾,左平贼上书自辩道,他不让兵士们抢掠,兵士们便要哗变。是抢掠还是哗变,让朝廷自己选择!皇帝还能说什么?只能下诏斥责地方!”

    王行俭听着有些心虚。他接到消息说,合州士绅正在串联,准备到按台衙门状告赵荣贵。赵荣贵抢的东西,他自己也有份。廖大亨说这番话,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好在廖大亨并没有接着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所以啊,藩抚和谐,便是今日之大局!地方上要更加注意。他天家贵种,又是少年心性,犯浑打泼的时候也是有的。我们这些个大臣,人人饱读诗书,犯不着与他计较,总以不伤和气为限。”

    王行俭反应过来。原来廖抚讲的是内江王到重庆府来垦田一事!

    上月初,内江王派了他的长子到重庆,下码头便与王应熊的独子王阳禧发生了冲突。不几日,王阳禧告到知府衙门,说内江王在巴县以北圈占的荒田,都是他王家的。内江王长子则派太监传话,说蜀藩奉旨垦荒。只要是荒地,管他哪家的,照垦不误。谁垦荒便是谁的!

    这事情因为牵连了许多士绅的利益,更涉及对皇帝旨意的理解,王行俭不敢擅专,已经呈文二台三司,想必廖大亨已经看过。

    “下官难呀!”

    王行俭赶忙将其中一应关节细细说明。他着重强调,重庆府的荒田确实不少,但普通百姓能有多少?只怕中等之家也没有几亩,大部分都是显贵人家的。

    “这有何难?”

    廖大亨听完王行俭的陈述,笑着捋捋胡须:“传旨正使走了,副使还没走呢!问问钦差便可知道圣意!王大人可知这钦差是谁?”

    王行俭摇摇头。

    廖大亨便笑道:“武清侯家的,世袭锦衣卫副千户,名叫李存良,这次毛遂自荐,要随大军出征。既然他是世袭勋贵,又是天子亲兵,老夫便让他署了护国军之副监军。”

    王行俭一听就知道王家要倒霉。武清侯家是孝定太后一脉,那是正宗的外戚,与帝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会站到致仕的内阁大臣一边?再说王家在重庆的权势虽大,但人脉并不好。两年前因为王家横行乡里,被人在京师告了御状,罪状至四百八十余条。虽然点名告的人是王应熙,但是大家都知道其兄王应熊逃不了干系,而且御状中还明确提到了王家敛财的数额: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若是李存良旧事重提,将此事捅到天子跟前,正缺银子的皇帝说不定会打王家的歪主意。

    王行俭还在脑中纠结此事,却听见廖大亨又道:“以老夫看,士绅们总把田荒着可不行!他们家大业大,少收三五石也无妨。可老夫就缺这三五石!你知道,皇上逼得紧,要老夫拿银子保乌纱。若是赋税不足额,老夫这乌纱帽也便戴不稳!你重庆一府去年便有欠税若干,若是清了税便好说,若是清不了……内江王不来,本抚也要来!本抚的章程就是:谁能交税,谁便来垦田!管他的是藩王还是流民!”

    重庆府在元末明初之时,因为破坏的程度相对较轻,所以明玉珍选在重庆建都,而不是千年蜀都成都。洪武立国,赋税征收水平也照顾了四川当时的实际情况,所以重庆府的赋税征收水平大大高于成都府。重庆府二十州县,赋税征收额度达到了四川总赋税的三分之一。而成都府号称天府之国,又有三十六州县,每年的征收额度却只有十六万余石。

    这粮额一代代承继下来,直到现在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三饷杂税都按照粮额数字推比,也就是说,重庆府二十州县要承担的赋税额度依然是四川的三分之一,约百万两银子,平均一县每年便要交五万两银子!

    廖抚在表明自身的态度,更是在严厉警告自己,王行俭对此一清二楚。可要让重庆府的士绅出那么多的银子,或者是放弃那么多的土地,那廖大亨的乌纱帽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却保不住!想到这里,王行俭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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