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近九十公里的干渠,新增控灌面积约一百七十万亩。既然新中国能够实现,在大明朝朱平槿也想试试。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哪是个养尊处优的高富帅,完全是个劳心费力的苦哈哈!
朱平槿哀叹着,抓起了桌上的铜铃,摇动起来。
侍从太监秦裔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
朱平槿道:“让吴大人进来。”
原成都知县,新任成都通判吴继善今日一身便装出现在朱平槿面前。他如此打扮,也是不想引人注目,可他这身便装也是够吸引眼球了。
里面一件深青色的道袍,缠着根红缎地的金腰带,外罩一件灰色的锦缎鹤氅(CHANG);头戴玄色东坡巾,足蹬皂云履,挺着日渐膨胀的肚皮,一副十足的富豪巨贾模样。比起全身布袍的朱平槿,吴继善倒像老板,而朱平槿只是打工仔。
吴继善进得门来,带着他标志性的佞臣似的微笑,先是高唱朱平槿“千岁千岁千千岁!”,然后按礼制四拜。等朱平槿叫他起来,他又再次谢过朱平槿的提携拔擢之恩。
朱平槿没有急着赐吴继善坐。他打开桌上的文件夹,一边翻,一边对吴继善道:“父王薨去之后,本世子调阅了府中旧文档,看到一篇进谏,文字赤胆忠心,建策亦颇有见地。可惜父王囿于蕃禁,不能用也!”
“夫蜀,天资之险,王亦谓其不能守不可为乎?”朱平槿将文中红笔勾出的句子段落朗声念出:“然全蜀之险,是应在边而不在腹。虽入川旁径歧道甚多,但置重兵于夔门、剑阁,足可保殿下无忧矣!……切不可分散兵力,遍守诸小道蹊径,或退大军于平原腹地,如此大事去矣(注一)!”
吴继善听着熟悉的文字从朱平槿的嘴里蹦出来,脸上那标志性的微笑渐渐消散了。朱平槿的声音像一把钥匙串,逐一打开了道道尘封的铁门,进入了间间心灵暗室。他的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吴继善以头触地道:“此乃崇祯八年三月,下官初任成都令时,有感于朝局之恶劣,蜀地之艰险,而为愍王殿下之呈奏。下官见识拙陋,当不起世子谬赞!”
“崇祯八年三月,如今已是崇祯十四年十月底。吴大人这七品知县,一干便是六七年。以吴大人之高才,何至于蹉跎至此?”
“下官为南直太仓州人,与张溥(PU)同乡。”吴继善再叩而答。
吴继善口中的张溥,在大明那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张溥字乾度,少时勤奋好学,崇祯四年进士,复社领袖。社中人物众多,出名的包括顾炎武、陈子龙、文震孟、杨廷枢、杨彝、顾梦麟、吴昌时等人。朱平槿前世也学过张溥的一篇文章:“五人墓碑记”。
周延儒本是张溥进士第的宗师,此次周延儒出山为相,张溥和吴昌时出力最多。当然,出力的意思明面上是拉关系拉选票造舆论,暗地里便是出银子搞贿选。朱平槿最近收到一个秘闻,说这次周延儒进京,张溥给了他一个册子,上面写满了人名,有的要大用,有的要罢官。周延儒作为老师,在学生张溥面前唯唯诺诺,丝毫不敢违抗。毫不夸张地说,张溥就是当今大明朝的地下组织部长。
“吴大人既是复社中人,如今宜兴当政,那早晚都会飞黄腾达。本世子先为祝贺了!”朱平槿冷冷笑道。
“世子明鉴!圣人云:君子不朋,小人为党!”吴继善三扣而答,“下官少不更事,以为阉党必是丑类。既是丑类,必要激昂大义,蹈(DAO)死不顾。如今下官人到中年,方知世事险恶,万物非唯有善恶之两分也!植党而擅议朝政,用私而扰乱纲纪,无论本心,皆为不臣之罪!况夫今日复社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不复以国家为念。苍生如斯,复社实有罪于天下也!下官不慎,误入歧途,受朋党连累,被温相(温体仁)发配四川,如今悔之晚矣!”
“朋党也有好的!这不是朋党之错,而是这朋党宗旨歪了,肌体朽了!”说着,朱平槿面上的笑意更浓:“你生于江南,出在吴家。复社势大,你不入社倒奇怪了。这事怪不得你!吴大人还记恨温相乎?”
“恨!下官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周延儒虽为东林,与温体仁实为一丘之貉,以一己之私而坏天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帝起复周延儒,那是亡社稷之兆!张溥襄助周延儒,其素无识人之明可见一斑。以下官愚见,周延儒不过借力于复社尔,必不甘受张溥摆布,反噬或将不远矣!”
提起这几人,吴继善平素和善的胖脸几乎变了形,变得有些狰狞。看来他与许多官场上厮混的人一样,也有两张面孔。
朱平槿顿时拍了桌子,大声斥责道:“天下事,当天下人议之,皇帝一总于朝堂。几个书生何德何能,竟敢越俎代庖,代操权柄!历史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如今天下崩坏,百姓拥护与否,方是检验对错之唯一标准!民爱之则固生!民弃之则恒亡,此等浅显之理,东林复社名家大儒集之如云,岂不知之!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误国害身者,利欲尔!再不幡然醒悟,邛州杨天官必为尔等前车之鉴!”
“世子之言,振聋发聩!下官受教了!”吴继善扣头如捣蒜。
“吴大人如今还是复社中人乎?”朱平槿降低声音问道。
“下官早与他们恩断义绝!”
“是否还有书信往来?”朱平槿再问。
吴继善犹豫半响,还是决定说老实话:“还有往来。复社在江南势大如天,下官不敢与他们翻脸。再说下官一家子都在太仓,哪里撇得清干系?族弟吴伟业便是张溥亲传弟子。吴伟业写信告知下官,他在南京国子监任上刚升转左庶子。眼见官场龌龊,复社里各色求官之人接踵,他已无心为官,打算辞官燕居。”
左庶子是太子属官,位在詹事府左春坊,正五品,一般是用来为文学之臣加衔的。吴伟业以文学名誉东南,加官左庶子倒是十分贴切。
“你族弟还是留任南京为好!他虽为复社中坚,但心性淳朴善良,文名著于南北,本世子还要大用他!你写封信,派个可靠的家人送回去,叫你吴氏一族尽快迁居四川!”
“举族迁居?下官一族世居太仓,那可是好大一家人呢!”吴继善大吃一惊,说话也不利索了,“田宅祖产,家仆奴僮……”
“田宅祖产不过是些死物!至于那些家奴,更是一点都不可靠!刘红婷母家即为太仓人。奴变一起,她母家尽为灰烬,连慈母也丧生烈焰。堂堂钟鼎之族,官宦子女,竟然扮作叫花,流落四川寻父,身边只剩了个从小长大的丫鬟!巡抚陆文献家,居第亦为白地。此事你可知道?”
“陆文献家为奴变所焚,家里来信连篇累牍。臣知道。自家不能守,何以守一省?”
朱平槿轻蔑地扫了地上的吴继善一眼,继续摧毁他的心防:“不说奴变了。就说你们复社领袖张溥,兄与弟争家产,气死老父,可有此事?”
“那是……”
吴继善本想辩解,突然觉得自己的任何辩解都是多余的,于是干脆住了口,垂头聆听。
“王府官之家眷已经陆续迁往成都,王大人可知缘由?”
“世子有志于天下,故而以此为质!”吴继善突然抬起头来,冒出句大逆不道的语言。
“吴大人涵养功夫不浅!入蜀为官六年半,总共只说了两次真话!本世子能听见一次,真是难得!难得!”朱平槿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朱平槿很快肃正颜色,纠正吴继善:“吴大人不愧江南才子,见识非凡!不过这次吴大人可错了。本世子准你吴氏一族举家迁往四川,非为质之,乃是对你吴氏一族的恩典!大难临头,尔等尚不自知!江南富庶,各方垂涎,早晚战火四起。圣人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尔等宜慎思之!就算时间太短人来不了,也要尽快将家产全数变卖,存入汇通钱庄转到四川来!”
“难道江南不久将陷于贼寇之手?”吴继善满脸惊愕。
可他转眼一想,天下局势如此危殆,就像当年奴变四起一般,那有什么不可能呢?
“你可告知你的族人乡里,四川如今海河清宴,百业振兴。迁来四川,既可保家保命,亦可重整家业。江南土狭民多,士绅多是亦农亦商。四川有大片荒地可供开垦,新兴产业蓬勃发展。四川之商业机会,比起江南湖广来,只会多不会少!”
“臣会派家人持臣家信回去,尽将世子之意告知乡族耆老。臣在信中要写上:蜀地百姓都说,世子前世是散财童子!是天底下最会挣钱之人!跟着世子,总会发财!”
吴继善向朱平槿开起了玩笑,朱平槿也抖抖自己身上的步袍笑道:“既是散财童子,那便是过路财神。能挣也会花,总之存不下几个小钱!”
两人都大笑起来。这时朱平槿突然敛了笑容道:
“本世子好言说尽,吴大人可以自行抉择。不过吴大人可知道,如果拒绝了本世子好意,会有何种结局?”
“下官知道。下官将很快调署通江或者南江两县(注二)!若下官惜命不肯上任,世子便可加罪下官,扒了官皮!”
笑容重回朱平槿的脸上。他摇头否认道:“不,南江县已由江安知县暂署。吴大人将高升为巴州同知,与你东林前辈张继孟为僚!”
“下官唯谨遵世子之命!”吴继善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做出了政治选边:“下官妻女,皆在成都。小女素琪,年方十五,自幼跟着下官读书认字,下官请准其入王府做事!”
“这要等罗姑娘回来,让她先看看方可。你既身为成都通判,署省府庶务,还得做几件事!”
“请世子吩咐,下官无不照办!”
“那请吴大人起来说话!秦裔,给吴大人上茶!”
说了半天话,朱平槿终于给吴继善赐了座。
注一:吴继善关于蜀地防御地段的论述,极有见地。可见明末蜀地官员并非没有明白人。引文见《明史》。
注二:通、南、巴,近代四川著名的革命三角区。四方面军建立的川陕革命根据地,其核心区便是通、南、巴、万(万源)等地。在大明崇祯十四年,通、南、巴则是土暴子的根据地。这是历史事实,诸位书友不必作过多的联想。
第二百九十六章哼哈二王(一)()
内江王朱至沂YI和石泉王朱宣堄(NI)一人一把椅子,坐在谨德殿外的平台上候见。春风满面的吴继善出来,正好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等到吴继善下了丹碧,两位郡王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难道世子又给了这厮什么好处?
最近世子动作很大,大得让人眼花缭乱,大得让人应接不暇。
蜀王府长史司做了大调整。成立了个什么政务司,右长史郑安民当了总理,秀才李崇文、洪其惠和高安泰当了副总理,正经王府官反倒位居其下。
军队调整更大。蜀王庄全面推行庄户成丁的义务兵役制。二十抽一为现役;五丁抽一为正役;其余皆为预备役。现役被抽调到护商队和护庄基干中队,正役则明确了对应的架子中队,农闲时要归队集中训练。一旦动员令下达,正役便要立即到所在架子中队报道。五天未到,举家受罚。
一旦被列入正役,平日走亲访友经商出远门,都要先到所在架子中队请假,获准后方能成行。虽说如此不便,报名参加正役的人依然挤破头皮。因为正役不离家、不误农时,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年二石四的粮食,外加二两银子的补贴。这些补贴足可以养活一个半大小子,或者凑足二十亩地一年的种子。这对普通庄户来说,那便是天大的好处。
正役热,现役便冷。两位郡王从过去老庄户那里打听来消息说,庄户们依然害怕上阵打仗。宣传队正在各个王庄流动搭台唱戏,给庄户宣讲当现役的好处,到处都热热闹闹,像过年一样。如今每发展一名现役,庄上都披红挂彩,骑马游街,宣布的好处立即兑现。许多年轻后生经不起诱惑,都嚷嚷离家去见世面。老人想拦,却怕庄里治罪!
这样一番折腾,灌区各县王府护庄大队规模自然急剧膨胀。每县只有一个乡兵连,那是老黄历了。现在每县至少有了两个满编连,还有三到四个架子连,差不多有五百人。世子一声令下便可齐装满员。
当然,这些事情还不是让郡王们最担心的。他们最担心的,是听说许多三百年的老庄户正在打听开荒的地方和政策!一旦将来再有填泸州那样的机会,保不准他们便会举家举族迁徙……
郡王们永远都是政治圈子的边缘人,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懂政治。世子这番动静,到底唱的是哪出?那么作为蜀藩一系的郡王,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
未等两位郡王见礼完毕,朱平槿已经叫声“免礼”。他指着办公室北隔墙角落里的一排灰色的低矮椅子道:“两位郡王请坐!”
“世子,你又弄了些啥稀奇玩意儿来给我们这些老货开眼?”
石泉老王没有贸然坐下去,先用拐杖的龙角去杵了杵。
“软的!”他立即叫起来。
内江王不像石泉王那样小心翼翼。他一瞧有三张椅子,立即移动脚步,把左边两张空了出来。他见世子落座,便手撑两侧扶手,一屁股压了下去。
他的身体在柔软的椅子上弹了弹,大喊道:“舒服!就是矮了些!”
朱平槿笑着辩解道:“并不矮。坐在这上面,姿势可以随意些,不必正襟危坐,比如这样。”
朱平槿把右脚翘起来,搁在左腿上面,然后身体右靠,把自己陷入扶手柔软的包围中。
“二郎腿!”内江王大笑道:“无人君像!好在你母妃不在,否则小心你的屁股!就算舒师傅,也见不得你这模样!”
朱平槿解释:“舒师傅当了教育部长,到顺庆府招学生去了。”
石泉老王双手杵着拐杖,颤巍巍一寸一寸坐下去,最终屁股承了力,稳定下来。
“那世子媳妇最近怎么没看见?”石泉老王问。
朱平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也忙。到富荣厂参观盐井去了。这夫妻常年分居,家也不像个家。”
喔?这盐巴生意可是赚钱得很呐!内江王心里一喜。
可老王没就盐巴继续往下说,话题反而重新回到了屁股下的东西:“蜀藩宗亲里,就没一人比世子心思好用!瞧瞧,这些家具,哪样不是好东西!只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身子骨还是要熬打一番。舒服太早了,到了我这个年纪,怕是杵着拐杖也走不动了!”
听了石泉老王的语言,内江王悄悄鄙视了一回。这老货,每次进府都要变着法打秋风,就没空着手回去过!
果然世子笑道,老王喜欢,就叫人搬回去好了。世子还给石泉王道了这椅子的名字和来历:中国古名叫“玉几”,西夷诸国叫“沙发”。坐垫、扶手里面填的是鸭绒和真丝,不像棉花垫子,坐久了就会板实发硬。坐垫下面也没有木板,却是横竖绷紧的棕丝,所以坐下去会有弹性。
“难怪如此妥帖!”石泉王爱惜地抚摸了下两侧扶手,啧啧称赞。可转眼间他便批评起来:“只是这灰布面料太次了!就像护庄队那些小兵身上号衣!”
“不是像,本来就是!”朱平槿笑着换了二郎腿。
他叫声秦裔上茶上烟,然后小声给两位郡王解释:他要给群臣朴素的榜样,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