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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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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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翼的进攻很快失败了。退下来的土暴子有了怯意,都躲到了正面的断崖下。

    蒋成仁对周围大声发令:“他们能修,老子就能拆!把断崖挖平,把树枝扯下来!老子不信了,几根树桠子就能挡住老子的路!”

    听到命令,佝头弯腰蹲在地上躲铁子的大喽啰们立即张罗开去。大堆小喽啰们涌了上来,开始用携带的锄头和铁尖去挖断崖。可是断崖的泥土中夹着很多大小不一的石头,锄头的锋刃很快被这些硬石头蹦了口。倒是铁尖好用一些,只要插入崖壁,两三个人握着木杆使劲摇晃,总能摇下一些泥土和石头来。

    所谓铁尖,并不是什么独门兵器,它就是一根带尖头的檑木。一根粗大的圆木棒,端头安了沉重的扁平铁尖,三四个人一起使用。这种粗陋的兵器常被土暴子们用来对付大户乡绅的土围子。只要铁尖插入夯土墙,然后一摇,松软的土墙就会露出个大洞。几根铁尖一起用力,甚至可以摇垮一堵墙。陈有福在范文光宅子外给乱民们出的用木头撞墙的主意,实际上就是铁尖的用法。

    ……

    正面的土暴子又上来一队生力军,大概三百人,其中有弓箭手百余人。弓箭手停在阵前三四十步外,躲在手持盾牌的土暴子身后,连续向中央阵地抛射,掩护断崖下的土工作业。

    一根箭矢从林言的耳旁飞过。他只是下意识地微微低头,让八瓣盔的宽阔盔檐挡住面门和颈部。他面前的地上还躺着一支竹箭,这支箭射中了他的胸甲,但没有足够的动能击穿铁叶,只好坠落于地。箭头是三棱轻箭,但箭杆简单使用了细竹竿,箭尾则沾着几根鸡绒毛。这类粗制滥造的箭矢不仅精度很差,而且杀伤能力也很低。

    林言亲自测试过铁甲的防护力,对这种经过锻打的钢片甲很有信心。三十步外软弓发射的轻箭对铁甲毫无威胁。就算没穿铁甲,里层的皮甲也能勉强防住。

    又一轮箭雨飞了过来,天上摇摇晃晃的黑点清晰可见。预备队三个排后撤了十余步,士兵互相紧靠着蹲在地上,急速摇晃着短矛来承受箭雨的打击。护商队没有装备盾牌,只好在矛尖上插着一块块用竹片和树枝简易编就的竹牌或者木排来防箭。如果箭矢没被它们挡住,士兵们只能依靠头上的皮盔和身上的皮甲来减轻伤害了。

    右侧的虎蹲炮已经打过三轮,火铳打过两轮。右翼阵地前的壕沟外,平添了百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连壕沟里也多出了十几个死人。土暴子对右翼阵地的猛烈冲击,转瞬间留下了凄惨的景象。倒是正面的敌人颇为顽强。在火铳的轮番打击下,敌人变成了不敢露头的挖地老鼠。

    “右翼火炮撤出阵地!到正面打放两轮!”林言大声叫喊。

    两门虎蹲炮完成了清膛装弹的任务,很快被士兵提溜到正面土垒预设的炮位上。这两处炮位都用土袋加厚加固,承受小炮的后坐力不成问题。炮手们认真调整了炮口瞄向,又用一袋土压上,这才杵燃了炮尾火门。

    虎蹲炮的轰击声震耳欲聋。连续两轮炮击,让正面的土暴子消停不少。只是面前的敌人太多,倒下的大多是那些不知遮蔽、到处乱跑的人。土暴子的弓箭手已经射了十轮,正在后退。他们恢复了体力,肯定还会再来袭扰。

    “一排带上防箭的家伙上土垒!从高处往下打!”林言说着,提拎着一杆火铳爬上了土垒。

    身材一下高了四尺,林言的视野顿时开阔不少。

    右翼已经完全解除了威胁。土暴子并不傻,他们一发现右翼进攻路线会钻入官兵的火力陷阱,立即将剩余的力量集中到了中央和左翼。尤其是最薄弱的左翼,已经完全被土暴子包围了。土暴子们正扛着简易的竹梯过来,搭放在壕沟上。靠近中央阵地断崖边左翼阵地,被火炮火铳杀伤的大量尸体被土暴子填进了壕沟。以这个速度,三连马上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状态。

    林言当机立断,对中央阵地的火力支援方向进行了转移:“二排撤出右翼,支援左翼!正面火炮,也调一门过去!”

    三个火铳排,已经有两个放在了左面;四门虎蹲炮,也有三门到了左翼。护商队的作战正面,实际向左旋转了九十度。

    “报告连长!”左翼炮位上的炮排代理排长跑来报告,“已经打了五轮,再放有炸膛危险!必须凉炮一刻钟!”

    “他妈的X!”林言难得骂了一句粗话,“不能打炮,你们给我扔石头!”

    火炮哑了,支援火力一下削弱大半。现在,只能靠三连自身的力量,来顶住这难捱的一刻钟。

第二百七十章血战长平(七)() 
三营三连的连长王省吾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单就其年龄和身体条件,孙洪在简州招兵时绝对不会要他。他之所以顺利入选,是因为他有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长项:读书认字。

    王省吾是简州人,从小便跟着父母寄居在城外一个远房亲戚家中。那远房亲戚颇有资财,王省吾便跟着二少爷当书童。二少爷进了学,他挎着书篮站在窗外;二少爷逃了课,他穿着二少爷的衣服蒙骗近视的先生。就这样,王省吾虽然从未正式入学,文化功底却很扎实。

    浑浑噩噩的二少爷混到三十几岁,终于考上了县学童生。那日家里正在摆席庆祝,除五蠹的风暴席卷了简州城外。二少爷自持孔武有力,与乱民搏斗,被铁叉当场穿心而死;老爷求饶不得,被扔进了粪坑淹死;老夫人、小姐和他的爹娘妹妹被赶进了后宅,消失在一片火光中。

    从此,王省吾主子的家,自己的家,所有的家人,都没了。王省吾沦落街头,靠替人写信为生。直到孙先生的到来,再次改变了他的人生。

    在仁寿,因为他处事沉稳,与人和善,还能代写家信,很快得到了士兵的认可,被推选为班长。

    在牛角寨,因为他能写会掐,揪出了好几名隐藏在人堆里的匪首家眷,得到了世子的亲口称赞,被高兴的贺仇寇指定为代理排长。

    在江口镇,他表现勇敢,声音洪亮,带着士兵喊垮了土匪的几千大军,成了正式的排长。

    在彭县驻军期间,他带的排遵纪守法,买卖公平,迅速安定了五蠹乱源之地百姓的惶恐。新兵众多,他不仅白天抓本排的军事训练,晚上还抓全连的学习。贺仇寇打报告向世子报怨,他有训不完的新兵填不完的坑,幸好有个王省吾替他分担子。于是王省吾的名字进入了最上层的视线。

    松林山大整编之前,舒国平奉命考察后备干部,提交的报告中对王省吾评价很高。

    报告上说,王省吾出身贫贱,与贼寇有血仇。加入护商队以后,服从命令、乐于助人、上官赞赏、士兵喜欢;当上军官以后,平易近人、严于律己,断事公道,从不结党营私。王省吾有文化、有思想、有战斗经验,尤其是他的政治素质之高,在护商队的军事主官中出类拔萃。他平日在给士兵讲课时,明确提到了天下百姓贫困的原因,是人祸而不是天灾,是因为朝廷的掠夺、士绅的剥削和流贼的抢掠。百姓要摆脱贫困,只能走世子指明的道路:“世子护国安民之策,当为大明不易之国策!”

    干部考察报告有了正式的结论,不久王省吾就顶着世子“军政双优”的批语兼任了彭县护庄大队基干中队的副中队长,进入了重要的连级军官行列。

    松林山整编时,干部局提名王省吾接替贺仇寇,担任由老六连整编而成的三营三连连长。参谋部则提出将该连编入北进参战部队,世子没有任何犹豫就批准了。可以说,王省吾加入护商队之后,那是一路的顺风顺水。

    只是在潼川州,他遭遇了一点小挫折。在与楚军杨维栋部接触后,三营决定歼灭叛军潘一鸿部。带队军官贺仇寇提名由他的老部队三连为主力,结果遭到了三营军政主官的双双否决。否决理由不清楚。但在土地垭口之战后,二连长刘三根迅速提升为副营级,代理潼川州护庄总队基干大队的大队长;一连副连长林言升为正连长。很明显,参战的机会越多,进步的速度和空间越大。

    王省吾失去了一次宝贵的参战机会,就失去了一次宝贵的进步机会。

    ……

    舒国平的干部考察报告,对王省吾的调查是很充分的,但是也有一点小的疏漏:王省吾虽然战斗经验丰富,但他还没有亲自杀过人。当两千土暴子一起向左翼阵地涌来时,王省吾的双手忍不住颤动,年初乱民杀入王家大院时的恐怖景象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虎蹲炮已经停止燃放,只有火铳还在自由射击,时不时发出一声爆响。王省吾被炮声震聋的双耳重新听见了外面世界的声音。他知道,这是虎蹲炮要凉炮。

    “镇定!镇定!营长、监军、同僚、士兵都在看着我,绝对不能在这时丢脸!”

    王省吾背靠崖壁,十支手指抓进了泥土,脸色肃然、腰腿笔直,给士兵们留下了威武不屈、镇定自若的深刻印象。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扑过来的土暴子,当他们搭好竹梯,准备通过这些竹梯越过壕沟时,王省吾对着身前那三排整齐站立的士兵下令道:“抬竹枪,预备刺杀!”

    三连的防御工事是由三层组成。最外层是八尺到一丈宽的壕沟,中间层是一丈五宽的鹿砦,最里层是两尺到四尺厚的土垒胸墙。三层防御工事,总厚度约三丈。

    这种工事对冲击敌人的迟滞效果很好,尤其适合火铳、弓弩等远距离杀伤兵器发扬火力。但三连士兵手中的兵器却很不给力,他们只有一杆短矛,刺出去连壕沟边都挨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土暴子在壕外搭梯填土。

    王省吾作为连长,主持修造三连的工事。他当然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当工事形制确定后,王省吾立即分出一排士兵去砍竹子,制作竹枪。护商队的士兵对使用竹枪非常熟悉,而且四川的竹子又非常之多。士兵们很快就扛回来大量竹竿,短者有三四丈,长者五六丈。还有一些老竹,手臂粗细,长度七八丈,阵地内放不下,只好任凭它们探出工事。王省吾命令将三连携带的预备枪头装到竹枪上,如果装不上,那就将竹子削尖烤硬了事。

    壕沟边的土暴子密密麻麻,正在拼命掀土填壕。

    这正是机会!

    “捅死土暴子!”王省吾发出了怒吼。

    几十根又长又粗的竹枪搁在土垒上,被两三名,甚至更多的士兵抱着推着,呈扇面向防御工事外那些土暴子们捅去。竹枪冷不丁地钻出鹿砦,越过壕沟,向土暴子们猛烈袭去。土暴子们毫无防备,转眼间便有数十人被捅翻。当竹枪快速回抽时,几个不幸被串在竹枪的人被密集的鹿砦拦了下来,以各种难看的姿势挂在尖枝上,提醒着后来的土暴子。

    “再来!”王省吾大吼道。他抓住了一根竹枪屁股,用单薄的身体抵着,拼力往外顶。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几乎让他跌倒,但是竹枪继续前进,显示竹枪已经克服了血肉的阻力,正在找寻下一个前进路径上的倒霉蛋。

    竹枪刺到尽头。

    “抽回来!”王省吾大吼。可是抽了一截,突然抽不动了。

    “妈的!被抓住了!使劲拔!”王省吾大吼。抓住竹枪的手被巨大的力量勒出了血。

    竹枪眼见着往回走,突然泄了劲,竹枪屁股弹起来,正好打在王省吾的脸上,让他四脚朝天跌翻在地。原来土暴子见在力气上占不到优势,干脆一刀将竹枪斩为了两截。

    竹枪在阵前吞吐,每一次都会带走十数条人命;三个排的火铳不停地射击,每一次同样带走一条人命。狭窄的阵地前尸积如山,壕沟里填满了尸体。就连中央阵地的断崖下,尸体也堆成了一个斜坡。

    可土暴子在其首领的驱赶下,依然不停地涌来。中央阵地前的断崖,已经被挖成了一个斜坡。鹿砦的尖角被土暴子砍断,眼见越来越短。好在鹿砦钉放稳固,这才没被拖走。土暴子还利用自己人的尸体,在阵前堆砌了几道工事,弓箭手就藏在工事后,与一连一排的火铳手对射。有一个倒霉的家伙,正好被射中了眼睛,现在被抬回了村里医治。断崖下土贼不停将各色兵器扔上来,待命的三营四连两个排则用石头回敬下去。凉炮的炮排士卒也没闲着,居高临下将土贼们砸得死去活来。

    左翼三连阵前的敌人不断增兵,至少还有一千五。而三连的兵力仅有一百八,兵力对比一比八。虽然三连伤亡很小,但是体力已经明显透支了。

    “营长,土暴子想用人命把我们耗死!”陈有福身后的史允孝提醒道,“他们的老兵都在后头押阵,以逸待劳。等我们成了疲军衰军,他们就会投入老兵,一举将我们打垮!”

    用不着史永孝提醒,陈有福也能看出来。战前对土暴子的战斗力估计不足,是目前战斗陷入被动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没有料想到土暴子的战法如此残暴,竟用这么多的人命来博取胜利。

    陈有福的视力很好。就在左翼两百步外,一群土暴子穿着红色战甲,肯定是投贼的官军。这些人没有动,说明土暴子的主力还没有动。

    “史允孝,参谋不仅要看出问题,还要能解决问题!”陈有福头也不回地吼道。

    “营长,再让三连再顶半刻钟!等竹枪损失殆尽,就让他们后退至缺口处,背靠断崖列阵!”

    史允孝的主意是,那时虎蹲炮已经凉了,正好可以打放。到时一阵猛烈的火力打击,可以顿挫土暴子的军心,让护商队重新获得修整的机会,甚至是把敌人的主力逼出来。这本就是作战预案中的一条,是左翼作战不利的情况下采用的办法。史允孝现在便说出来,显然对左翼的情况很担心。

    “可行!”陈有福点头。他下令:“通知预备队三营四连的两个排出动,在左翼缺口列阵,以防万一!”

    这时,突然一声爆响,分散了陈有福的注意力。原来火铳排的一杆火铳炸膛了。火铳手明显负了重伤,但他没有嚎叫,只是跪在地上捂着脸,一声不吭。

    “史允孝,别愣着,快去通知!”陈有福脸色发青,怒吼一声。

    就在这时,左翼那队穿着红色的战甲土暴子开始往前移动。到了五六十步,他们开始摆弄起两杆既像火铳又像火炮一样的东西来。

    “抬枪!”林言从土垒上跳下来。他一边大喊着,让中央阵地上的士兵趴下;一边猛扑过来,把站在石头上的陈有福掀了下来。

    噹噹!一些铁子疾速飞来。正在列阵的四连两个排顿时惨叫声响起。陈有福身后的刘文郁更是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第二百七十一章血战长平(八)() 
长平村前的坡地,数千人正在拼死搏杀。喊杀声、战鼓声与火器的鸣响此起彼伏。在这里,人命成了最廉价的筹码,一堆堆摆上了赌桌。搏杀双方要的,就是最后的胜利。

    在战场左侧不远处的一座丘顶上,冒出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从丘顶望出去,战场的形势一目了然。金城姚玉川的队伍果然堪称能战,在官兵如此猛烈的火力打击下,不仅没有崩溃,反而一次又一次掀起了进攻的浪潮。人潮冲击着官兵的阵地,好像随时可能将那座孤岛一样伫立在战场中的阵地淹没。

    “妈的,姚玉川赢了!”一个脑袋恨恨地说,“那么多的衣甲和火器,都便宜了那龟儿子!”

    “难得说!官军还在厮杀,刚才又是十几声炮响,姚玉川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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