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刘连长!”
“何排长有话请讲!”
“虎蹲炮安放耗时,需要立即构筑预设阵地!请刘连长将战线位置现地讲明,我们炮组好提前动手!”
“好!诸位还有什么问题?”
自从贺仇寇准许他跟随上阵,冯如虎便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听见刘三根问还有啥问题,于是笑道:
“刘连长,你可知王府的衣甲为啥朱漆描金?”
刘三根跟许多东门人市里出来的草标一样,并不太喜欢王府左护卫出来的世袭军官。这些世袭的千总、百总大都有自己的战马,有自己的铠甲和兵器,甚至还有世代相传的护兵。只是这个冯千总今天没穿他那件明晃晃银灿灿的山纹甲,而是与自己一样的装扮——红皮甲黑皮盔。这身装扮提醒着刘三根,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他,他都是你的战友,很快还会和你同生共死!
刘三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客气些:“大战在即,冯千总有问题请马上说来,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发现自己的卖弄不合时宜,冯如虎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略表歉意。他解释道,朱漆描金,在大明朝的官军中有严格规定。除了天家亲兵才可穿着,否则就是僭越大罪。
“老虎的意思,是让你在阵前宣示我们的身份和来意。潘一鸿掠民之恶,罪及一人,其余宽宥,动摇敌人军心!”贺仇寇道。
“末将多谢冯千总指点!”这回刘三根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下营之法,一人一步(一米五),这是多年的老规矩。但护商队的短矛兵列阵,排面更加紧密。横排间距的确定,以一名士兵向一侧平举手臂,指尖正好接触战友肩臂为准。这样一来,每个人占据的宽度大约是三尺一(一米)。一排以一班十二人的排面展开,正面宽度约为八步。三个排并列展开,宽度不到三十步。虎蹲炮部署在左翼,可以利用它三十到一百步的有效射程轻易覆盖攻击正面防线的所有敌人。刘三根在现地部署时,特意还将左翼第三排的防线向右前方倾斜,使虎蹲炮与小道距离更近。
刘三根指示完毕,何承峻立即用脚尖向他的部下展示了炮位。
“把我们的宝贝扛来!”何承峻对着他的兵吼道。
这个所谓的宝贝,实际就是个厚松木墩制成的座钣。座钣有二十余斤重。从上面俯视,座钣是个前窄后宽的圆角正三角形;从侧面平视,则是一个前低后高的楔形。座钣中间有个凹陷,正好可把虎蹲炮丰满的屁股填放进去。凹陷处之后有半圈隆起,可以牢牢抵住虎蹲炮。松木墩在三个角各有一个圆孔。用三根大铁钉穿进去,可以将座钣牢牢钉死在地面上。
……
七月初朱平槿和罗雨虹视察松林山,从火器局给护商队带来了五门虎蹲炮,其中四门装备了三营,一门留在松林山用做训练。这批虎蹲炮都是从官军手里买来的,经过了火器局的检验和重新热处理。据说以后还会有几门,但将全部送去装备新建的水军。
虎蹲炮人人喜欢,是因为其近距离施放时威力极大,一打一大片;又因其长仅二尺半,重仅四十六斤,非常适合在多山地区携行使用。
虎蹲炮虽有这些好处,打放却很麻烦。在松林山试验时发现,如不把炮身前后两个虎爪深深捶入地里,仅靠前后虎爪平放支撑,打放时的虎蹲炮会猛烈后蹦二十多步,对炮组和附近的士兵造成巨大危险。
但虎爪固定在地下后,虎蹲炮的射向和射高就无法调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旦敌人从射击死角接近虎蹲炮,炮组只能放弃火炮,迅速撤退到安全的战线之后。
有了这个座钣之后,情况便大不一样。虎蹲炮的后爪被取消,前爪被移到炮口处。打放时靠前爪支撑炮身,炮尾抵住座钣,开火后大部后坐能量被座钣吸收,炮身虽有跳动,但是跳动并不剧烈,安全性大为提高。同时由于虎蹲炮射向和射高都没有固定,可稍作调整变化,所以战场火力覆盖面积大增,应对复杂战场环境的能力更强。
此外,这批虎蹲炮的耐热性也好得多。原来的虎蹲炮只能连续打放两炮,炮身发烫再强行打放便有炸膛危险。等待炮身缓慢地自然冷却,这在战场上约等于提前报废。炮身经过火器局焖烧热处理以后,只需用蘸水炮刷清除膛内火药残渣,便可以连续打放五炮以上,即便炮身滚烫也无妨。
何承峻作为朱平槿的卫士来到了松林山,亲眼目睹了虎蹲炮的试验。他以前在宁川卫中打放过一次虎蹲炮,有点亲身体验,这便是护商队中难得的炮兵人才了。面对他的一再申请,朱平槿同意他下到部队,并任命他为三营虎蹲炮排长,但前提是要在出征前,按照朱平槿的要求完成虎蹲炮的改进。
改进不仅包括装备,还有相应的编制和训练。为此朱平槿专门从收租院给他调来了两名技工:一名木匠、一名铁匠。何承峻按时完成了这个命令,却因世子提前返回成都,未能迎来校阅。如今实战检验的机会在手,把建功立业作为人生目标的他岂能白白错过?
座钣牢牢钉在斜坡上,何承峻亲自扛着灰黑色的炮身走来,提住拴在炮身上的麻绳将炮尾塞进座钣凹陷,架起虎爪,又趴在荒草地上瞄了瞄炮口指向,感觉非常满意。
“把弹药都搬来!”何承峻吼道。
一个小兵司职弹药手。他喊道,“排长,整整有三十发呢!那是我们半年的用量!”
“甭废话,我知道!”何承峻吼道:“半年不半年我不管,先把仗打赢再说。打光了让火器局再送来,留着又不会下崽!”
“万一我们还要打大乘寺呢?现在就打光了,到时怎么办?”
小兵说的有道理。何承峻摸摸后脑勺,“好!准备十五发!用一半,留一半!”
“我们最多连续打放五发,打多了会不会炸……”
炮兵最忌讳的词语就是炸膛。
“就你他妈的废话多!老子能不知道?”气急败坏的何承峻一条粗腿飞出,那弹药手早有准备。他屁股一扭,躲开这一脚,笑嘻嘻转身跑开。
三个兵都跑去搬弹药,把弹药整齐堆放在虎蹲炮附近一个挖好的小坑里。
每发弹药的运输状态都是个大小相近的毛竹筒。毛竹筒下面是竹子的自然节理,筒口切开,再用数层油纸和火漆封口。竹筒里面除了弹药,还有一小包生石灰防潮。
戳开油纸,扯出垫在弹药周围的棉花破布,一发完整的弹药露出峥嵘。圆柱形的弹药用薄如蝉翼的丝绸包紧扎实。前部是三斤重的一百枚铁子,每枚铁子重约五钱;中间是一寸厚的一块圆形松木垫片,起闭气的作用;后部则是八两重的火药,颗粒火药已经提前夯实。
何承峻将弹药小心塞进炮口,用两根手指戳紧,然后摸出铁签,从炮尾火门处扎进去,刺穿丝绸包裹,再用腰间葫芦倒入火药,使火炮进入待发状态。
“火把呢?”何承峻检查完所有的细节后问。
“这里!”一个兵从腰后鞓(TING)带抽出松明火把举在面前。
“记住我们四人的分工!”何承峻双手叉腰,眼睛里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一人清膛,一人装弹,我倒引药,最后一人听我口令点炮!一旦开始,就要用最快速度打放!老子要给叛军下阵铁子雨!”
“明白!”三个兵笑得很开心。
“好!隐蔽!”
第二百二十二章雷霆一击(二)()
棍棒加皮鞭,终于让后尾运输队如愿跟上了中军,这让潘一鸿的火气顿减三分。
“这群贱骨头!不使狠招,还以为老子是善茬!”潘一鸿扭头看去,恶狠狠骂道。
潘一鸿不是待兵如子的人,也不是只知喝兵血的蠢蛋。这年头他早看透了,有兵有刀的才是大爷,没兵没刀朝廷封个都督总兵,一样没个卵用!
何为有兵有刀?那就是要有一批死忠自己的党羽!
去年贺人龙、李国奇的秦军畏敌如虎,出工不出力,远远吊着献贼,就是不往上攻,朝廷还不是一样加官进爵?贾登联和莫崇文每战必奋勇争先,尸山血海里出入十几年,到头来还是个参将。这回巴州大败,朝廷连口饱饭都不肯给,还得自己动手去抢!
贺人龙、李国奇与贾登联、莫崇文为什么有截然不同的境遇?潘一鸿闲来时反复思量。思来想去,也就想通了。
朝廷之所以不敢轻易处置贺、李二人,不是因为他们名气大、地位高,更不是因为他们战功显赫,部队人多战斗力强,而是因为贺、李二营的骨干不是他们的子侄就是他们的家丁。有了这些子侄家丁牢牢控制部队,这两营便成了他们的私兵。主将彻底控制了军队,主将的利益就是这支军队的利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贺人龙一营五千人马中,贺家子侄和家丁便有六百。有了这六百子侄和家丁,朝廷要动贺疯子就是一次冒险的举动。朝廷大员们宁可以粮饷银子和官位赏赐作为牵制贺、李二营的砝码,求得一种合作中的弱平衡,也不愿意冒险惩处贺、李二人,承担贺家兵哗变甚至叛乱的风险。
比较贺人龙对军队的控制力,贾、莫两人弱很多。两人皆是大头兵出身,靠战场军功逐步晋升,才能成为一营主将。但他们即便手握一营,这一营也不过是若干将领拼凑而成的。将领各有家丁,家丁各自效忠。贾登联和莫崇文倒了,立即就有人补上去。所以即便饿肚子,他们也只敢偷偷摸摸到远地方抢两把,不敢冒险忤逆朝廷。
那如何在军中广植党羽呢?
自古以来的不二之法:恩义与钱粮!
潘一鸿在马上一摇一晃,边走边想,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回湖广留在四川的决定是正确的。
回去干嘛?老子又不像左良玉在湖广有地盘。老子把兵打光了,朝廷连一两抚恤银子都不会发!留在此处四方打劫,一年后练出五百家丁、三千精兵,朝廷看着老子有兵有刀,还得巴结老子!只是这家丁可比营兵难养多了。一天三顿,还要时时打赏以示恩宠,这要填进去多少银子和粮食?若这次五凤镇的抢劫之旅收获太少,那练兵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的抢劫大军终于像牙膏一样,一点点挤出了土地垭口。
……
山道狭窄,日头正中,行军速度越来越慢。潘一鸿正出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一阵清晰的鼓声传到他的耳中。多年来征战的经历让他产生了条件反应。他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便拔出了腰刀,用刀尖指着家丁队长吼道,“有贼寇前面埋伏!让前队给老子冲,占领前面那座山丘!”说完他猛夹马腹,带着家丁们往前头冲去。
潘一鸿的前锋距离不到三百步的时候,刘三根的第二连才开始行动。队伍整齐地鱼贯而出,从隐蔽的地方上路列阵。
明循古制,五尺一步,两步一丈,一百五十丈为一里,三百步正好一里。突遇敌情,潘一鸿的战场指挥可谓反应迅速,应对得当。如果是训练有素,意志坚决的军队立即发动冲击,这三百步顶多是半刻钟时间。
可惜好的指挥还得有好的士兵来执行。潘一鸿手下的官兵不紧不慢呼啦啦往前冲了一百多步,然后便后队撞前队,最后拥堵在狭窄的山道上。
拥挤的队伍不仅挡住了后队的前行,也挡住了潘一鸿的亲兵队。
“怎么回事!为何不遵令前行?”潘一鸿死死勒住马头。战马嘶鸣着,猛跺四蹄。
战马终于被结实的缰绳制住,平静下来。这时,潘一鸿的视线越过前面晃动的人头,看见了那条火红的战线,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家丁费力挤过人群,带着满身的馊汗味跑来禀报:前头拦路也是官军!没有风,看不清旗号,好像是哪营的精锐!
看清了对方的阵势,潘一鸿心中大惊。
来者不善!
他顾不上弄清原委,忙不迭地给自己的家丁队长下达命令:“传令列阵!管他妈的是不是官军,先给老子列好阵势!前军十人一排,后军把车子推到路边,都集合到前头来!弓箭手!弓箭手在哪儿?他妈的,还不快到最前头去!”
……
刘三根叉着腰杵着手中的短矛站在小路正中,好笑地看着官军乱哄哄地挤在小路上列队。护商队的阵线则在他身后十余步开外横列,挡住了官军前进的道路。
一员敌将引起了刘三根的注意。
那敌将骑在一匹棕色战马上,正在高声叫骂。声音隔着那么远,依然隐约可闻。他没带头盔,身着短身甲,肩上无掩搏,前臂带铜护腕,手握一把腰刀。将领周围,十几个家丁模样的军士正在连打带踢,将那些懵然发呆的士兵揪出来放到队列前方。
敌将的旗号呢?没有。
世子说的对,两支军队在列阵时就能看出未来的胜负!一支连旗帜都不敢打出来的军队还配叫大明官军吗?可惜此处地形不能进行伏击,否则几路大军居高临下一冲,便可将敌一举斩为数截,如此胜负早定了!
“是不是潘一鸿手下官军?”刘三根大声问,“让潘一鸿出来答话!”
“大人,对面将爷叫您呢!”潘一鸿的家丁队长道,“您要不要……”
潘一鸿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他打断亲兵道:“你去,问问他们是哪个营头?为何堵截我军去路,到底想干啥!”
……
只出来一个家丁头子,这让刘三根很失望。叫出潘一鸿,是让杨维栋的家丁确认他的身份。如今他不出来,隔着距离又远,恐怕看不清楚。
“潘一鸿,你好好听着……劫掠州县,杀良冒功,做恶多端!潼川州县官员士绅及贾参将累书朝廷,请求剪除潘一鸿。本护商队为蜀府亲兵,奉蜀世子之命,巡抚廖大人之请,特来捉拿潘一鸿!如尔等束手就擒,尚得从轻发落;胆敢抗拒天兵,概以谋反论处,诛尔九族!”
第二连的士兵立即整齐地将他们连长的话高声广播了出去。自从彭山江口一战之后,肉体广播就成了护商队一项重要的训练科目。朱平槿的理论是,要会打军事仗,更要会打政治仗。
“大人,不好了!他们说大人是叛将,要来捉拿……”刚回中军的家丁头子突然瞧见将主煞黑的脸皮,及时把话头刹住。
家丁头子惴惴不安,潘一鸿却哈哈笑起来。
“贾登联告老子劫掠,他狗日的又是什么好东西!弟兄们不用怕!本将是奉军令行事,有事自然是他狗日的贾登联顶缸!再说我们是客军,要下令,也得我们楚军的将领下令,那里轮得到四川的狗官!”潘一鸿说着从马上站起来,俯视着下面那些惴惴不安的兵将们,继续给他们打气,“前头什么狗屁护商队,老子根本没听说过!你们谁听说过?”
潘一鸿边说便挥手,手中长长的腰刀随之起舞。他周围的兵将盯着刀尖,连忙摇头。
“对喽!我们在蜀地跑了一整圈,都没有听说过这个狗屁护商队,可见他们一定是贼人假冒的!大家别忘了,我们贾营年初大败,就是因为贼人假冒官军占了巴州!你们说是不是!”
刀面反射着阳光,白亮亮的刀光扫射着周围的兵将。那些兵将盯着刀尖,连忙点头。
“再说了,这些贼人假冒官军,已经漏出马脚!”潘一鸿得意地重重坐回马鞍,压得马儿仰首嘶鸣一声,“奉世子之命?奇了怪,我大明朝那些猪啥时候准许领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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