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瞧出端倪,连忙补充道,价钱是贵些,但是绝对公平。因为这些是山珍,要采笋人冒着生命危险进到大山里才能采到,所以不是天天都有卖的。能买到,只能说明买菜人有缘够运气。况且这筇竹笋丢头不大,一斤便能剥出七八两。若是您嫌贵,可以买成都本地产的慈竹笋。慈竹笋也好吃,味道还略微有些甜,一斤最多二十文。
想到越来越空的钱箱,刘之勃的妾室犹豫了。不过她想到老爷的嘱咐,这才狠狠心。钱箱空了便空了!她心里发发狠。总不至于一个四品巡按,还把家人给活活饿死了!
她下了决心,便开始砍价。砍到一百文,再也砍不动了,她这才认真挑选起来。这笋子娇贵,大热天的放两天就黑了,所以老板见着来了大主顾,连忙招呼婆娘应付其他主顾,自己亲自上阵,帮着她挑选。
“一共两斤四两,正好二百二十五文。”老板手中的秤杆翘得高高的。
“二百二十文!”刘之勃的妾室再次砍价。
“好好!二百二十文就二百二十文!下次您光顾!”老板很会做生意,立即就用五文钱换得一个长久的主顾。
铜钱都在竹篮里,篮子里还装着肉和菜。她提着沉重的竹篮不好付账,于是低头把竹篮放在地上拿钱。
好容易数清了铜钱站起身来。这时,她的头顶撞上了一个硬东西。
“哐当!”一个大瓷盘落在地上摔成几瓣。
“哎呀!”一位书生模样的人先是大惊失色,紧接放声嚎哭起来。
“这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呀!你要赔!不赔你走不脱!”
……
巡按衙门东侧的茶楼。
雅间里,秦裔一个人静静坐在窗边,眼睛注视着几处的动静。从他的位置看出去,巡按衙门的后门和窗外小巷的两端,所有动静一清二楚。
隔壁旅舍楼上设的观察点,视野更好。登高便能望远,巡按衙门里的动静也能瞧见。
按照朱平槿的指示,秦裔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除了一个书生、一个护卫和几个王府里的太监,消息组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老大的身份。他们既没有看过他的脸,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更不知道他要他们做的事是为了什么。一旦出了事情,王府里的人都要迅速与外部人员掐断关系。
时辰还早,可小巷里已经有人来往出入了。
刚才楼上观察点的消息说,衙门里清清静静,后门里只有个衙丁在放哨。这衙丁是个老头,昨夜一直在后门的门房里值守。好像昨晚没睡好,他今朝出现在视野中就在打哈欠,只有刘姨娘出门时才故作抖擞。刘姨娘一出门,他便故态重演。
巡按衙门的布局和守卫的情况,秦裔早就一清二楚。
巡按衙门几乎与省城所有的衙门一样,坐北朝南。南边一块是办公区,叫前衙。北边稍窄的一块是生活区,叫后衙。
中国南北方的四合院都差不多,巡按衙门的后衙也是一个完整的四进四合院。
一进有前门(大门)、照壁、倒座房、垂花门。二进和三进是四合院的主体部分:中间一个四方形的院子,有朝南的正房以及两侧的厢房和耳房,中间围成一个院子。二进的正房叫大堂,三进的正房则称二堂。四进则是最北端的后罩房,二堂与后罩房之间形成了狭长的后院(注二)。
后门便在后院的一侧。
刘之勃此次入川赴任,带的长随少得可怜。除了时不时会见拜访的重要客人外,刘之勃很少使用正堂。二堂则是他和妾室的生活区。东边两间是寝室,西边两间是书房,中间用于日常起居。
秦裔判断,陈士奇给刘之勃的那份文书,极可能就在二堂的书房里。
要进到二堂,必须避开大门和后门站岗的衙丁。
巡按衙门后衙里共有十一个衙丁,一个老仆。大门附近有八个,住在一进的倒座房里,分做三班站岗。垂花门之后的生活区,衙丁一般并不进入。
老仆住在二进的西厢房里,有时会进到三进、四进里做事。
后院有三个衙丁,守着后门。因为最北端有后罩房,所以后门并非开在正北边,而是开在东侧临街的围墙上。
人若从后门进入,便正对四进的狭长院落。正对后门的角落里有一口带亭子的水井。右侧是后罩房,左侧是东耳房。东耳房有门,可以通到三进的院子里。后罩房里有厨房、柴房以及几间下人的住房,这三名衙丁便住在靠近后门的东头两间房子里。
秦裔决定在白天动手。
原因很简单,因为前衙、后衙防范的重点都在夜晚,在晚上动手很危险。围墙里面有衙丁值班放哨,围墙外头还有打更报时的更夫。稍有动静,就可能将附近巡逻的都司镇抚兵引来。
可到了白天。防范就松懈多了。晚上巡逻的人白天要补瞌睡,街上的更夫也撤了。更重要的是,人们的心理也开始松懈,这才是最致命的。
要从白天进去,首先要确定进去的地点。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是不行的,翻墙也不行。因为南墙和西墙都被前衙包着,要翻墙得先进入前衙;北墙修着后罩房,翻墙就等于翻房顶;唯一临街的东墙,外边就是人来人往的巷子,白天翻墙等于自投罗网。所以要进入刘之勃的书房,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后门进去,而且还不能惊动前门的八个衙丁。
从后门进去,后罩房的那三名衙丁,便是最大的障碍。
注一:按猪粮比一比六推算。
注二:参考梁思成《中国建筑史》。
第一百九十九章套中之套(二)()
秦裔静静望着窗外。突然巷口处那个乞丐脱下了草帽,然后很夸张地用草帽当扇子,朝自己脸上使劲扇起风来。
秦裔摇摇头,这些新人还是太嫩了。不露声色,这是这行的基本要求。扮什么就要像什么,扮乞丐就要像乞丐。
哪有乞丐不张嘴向路人乞讨,反而还悠哉游哉摇着草帽四处打望的?这是看美女还是在要钱?
雅间外一个尖尖的声音小声问:“干爹,那婆娘给留住了,进去吗?”
“动吧!让他们大气些,别夹手夹脚的,好歹是个官嘛!”
“是,干爹!”
……
守后门的老肖头打着哈欠,一个接一个。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后门的门房里,等着刘姨娘买菜回家。隔壁屋里那两个贪睡的小崽子还在酣睡,指望他们起床换班,必定要等到下午。
昨晚下了场小雨,气温立即降低不少。那件四处破洞的战袄硬如铁板,到处漏风,让老肖头打了个寒颤。
妈的X!老肖头暗爆粗口。老爷出门了,姨娘也出门了,这时段谁他妈的上门送礼啊!
想着身上这件旧衣,想着所有的一切,都让老肖头出奇的愤怒。
他这个后门岗小头目的肥差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不仅花了大价钱买来,而且后门的职位比前门贵了足足三倍!
自从听说老兄弟因为给邵捷春守门发了财,老肖头就动起了歪心思。好容易东挪西借凑足了一百两,这才当上了这个后门的守门官。
新官上任,这开初的一个月最重要!省里的大小官员都会在这一个月里,争相结识刘之勃这位新任四川巡按。
官场规矩,下官拜见上官,空手肯定是不行的,最穷也要带个百十两银子。走前门太打眼,走后门可就方便多了。
要走后门,必过老肖头这位守门官。不塞个十两银子的门包,根本不要指望老肖头开门。那个卫里的兄弟给邵捷春守后门,一年就收了近千两银子,发了大财了!巡按虽说比不得巡抚有实权,可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大员,按理说门包的分量不会轻多少。
十五天收回成本,两个月发一笔小财,到年底发个大财。干完老爷这一届,自己就在城外买个宅子,添上百十亩田地,舒舒服服过完这一生。这就是新官上任后老肖头给自己的人生规划。
谁知老肖头的厄运从此开始。
这位新任巡按先是迟迟不上任,一年都过去一半了,这才姗姗来迟。
来迟就来迟吧,只要上任了就行。谁知道,竟摊上了这样一位老爷!
想起刘之勃这位老爷,酸楚的泪花就在老肖头的眼眶里打转。
老子是缺牙巴咬虱子——正好碰上了。这个老爷,不仅是个穷鬼,而且是一个二百五。人家官员抬着银箱子来送钱,这个二百五穷鬼不仅不收,还硬生生把人家轰了出去!送钱的官员一个个吃了瘪,哪还敢再上门?没人上门,那老肖头的门包又找谁收去呢?
老子送出去的一百两银子啊!老肖头心里在滴血。这当口有个官来送钱该有多好啊,老肖头死死瞪着那许久都没动静的朱门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等待与失望,对心急如焚的老肖头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了久违的门环叩击声。那声音轻轻的,单调且不清脆。但是在老肖头的耳中,那犹如天籁之音。
老肖头瞬间就年轻了三十岁,像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附耳聆听。
绝对不是姨娘买菜回来了!她会边叩门边带喊人。
那会是谁呢?老肖头压住狂跳的心脏,打开了门上的小窗。
望外一看,老肖头的心脏便要蹦出胸膛:
官!
送钱的官!
那官后面停着辆小车,两个小厮推拉着。
车上的东西虽然有块布遮着,但老肖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
那是个大大的银箱!
……
见到一个穿着彪子补的六品武官,胡子拉碴的,老肖头立即换上一副极不耐烦的神色。
“什么人啊?大清早的,还要不要让人睡觉了?”
“本官有要紧公务求见巡按大人,还请老哥通传一声。”
武官说话畏畏缩缩,还带着浓重的川南口音
“巡按大人这几日不方便见客!还请大人改日再来!”
老肖头翻了翻白眼,既不继续说话,也不关上小窗。那最后一个“来”字,老肖头加上了重重的上扬鼻音。这个鼻音,老肖头悄悄练了很久,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下官真的有紧急公务,就麻烦老哥您通传大人一声吧!”那个官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妈的,求老子有个屁用,一点规矩都不懂!
老肖头砰一声关了小窗,隔着门留下一句话:
“巡按大人日理万机,岂是你等想见就见的!不懂规矩!”
这招叫做“欲擒故纵”。对付那些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土霸王,就得用这招。你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清醒清醒,他还以为这省府是他可以作威作福的小县城!
“老哥!哎呀,老哥,老哥!你打开窗子,我们说说话!”
门上的小窗隙开一条缝,立即一块碎银子塞了进来。老肖头用两根手指夹了,大概有三四两的样子。
老肖头为人很讲诚信的。拿了别人的银子,总得让别人说句话。
“有话就说!”
“老哥,下官乃是泸州卫指挥马应试马大人手下属官,受马大人差遣,特从泸州边远之地赶来,向巡按大人递书一份。老哥,下官在路上跑了十天,又在客栈等了三天,今个儿才瞅准机会……”
“哟,原来是泸州卫的!难怪你说话口音那么怪!恐怕你带的不止有文书吧!”
那官笑得极为谄媚:“喔!马大人还让下官带了些泸州的土特产。”“土特产!呵呵……”
“土特产?”
老肖头知道机会来了。千里送金银,非奸即是盗,定是那马应试在泸州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还被人逮住了把柄,这才巴巴跑到省城来游说老爷!
这下终于可以敲竹杠了!实现自己的人生规划,在此一举!
“你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人吗?那是大大的清官!不要说什么土特产,几十两银子老爷也是不肯收的!别拿什么土特产来,玷污了老爷的一世清名!”老肖头白着眼珠道。
“喔?几十两银子!”那官一拍脑门,立即明白了老肖头的暗示。
一锭五十两的雪花官银从小门递了进去。
老肖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看着你还懂事的份上,我告诉你,老爷今日真的不再衙门……”
“不在衙门?”那官露出了极度失望的神色,手脚都呆滞了。
不过那官很快又活跃起来,他对老肖头道:“老哥,不妨事!下官只是递书。只要递进去便行!”
那官说着,一个巴掌还直往里面比划。
老肖头使劲摇头:“那我可不敢。若是老爷回衙,见到了东西,问从哪里来的,我说不清,那可怎么办呢?”
“哎呀,老哥!”那官顿时急了,“前面还有个门,你打死就说不知道,巡按大人能把你怎地?”
“那我可担下大干系了。老爷一怒,把我的差事给开销了,我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老肖头再次翻出白眼,伸手便要关窗。
这时,小窗被一锭元宝卡住了。
“老哥,只要你开门,让我们把东西送进去,你开个价!”
苦苦等待了半年的机会终于来了!老肖头的手肘抖动着,好容易对着小窗撑开了五个手指。
“五百两!”
“好!成交!”那官咬咬牙,往后挥挥手,一个小厮从车上拿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老肖头突然后悔了,早知这官答应得如此爽快,为什么不多要一点!
“等等!”老肖头道,“五百两是我要的,后面屋里还有两个,总得拿一点东西来堵他们的嘴吧!这样,再加两百两!”
“好!我们一言为定。不过,我们要进了这道门才给!”
那官这次犹豫了许久才答应,让老肖头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
“哼!”
窗边看戏的秦裔露出了一丝微笑。世子说的好,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大事!正好,我们王府有银子!
“小多!”秦裔对着门外轻喊一声,“派人传个信,告诉秀才,他那边要咬住不放!”
……
华阳县衙,知县沉云祚脸如其姓,阴沉得滴水。
堂下一男一女,一个原告一个被告,却没有一人像平常的原被告那样跪着听问。
沉云祚不仅不能让他们跪,还得让衙役找两根凳子来请他们坐着。
一个雅州的秀才,一个巡按的小妾,两个人都惹不起。
刘之勃的小妾自不用说。
让她赔钱,不等于让刘大人赔钱吗?让刘大人赔钱,将来随便找个由头,便可以让自己这个七品芝麻官脱下官皮,重新回家种田。自己寒窗十余载,官椅都没有坐热,这就丢官回乡?那绝对不行!
秀才也惹不起。
这秀才虽然自称家败了,故而才急着拿祖传的龙纹大盘到当铺变现兑银子。可一个败了家的秀才还是秀才啊。
别的不说,就说他那些同学,个个都是在地方上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说不定还有个五六品的高官当坐师呢!
若是那些秀才闹起来,自己的官声受污不说,还会连累刘大人一起受污。刘大人生气起来,还不是同样把气撒到本官身上?
再说了,判这秀才输掉官司,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这衙外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恐怕立即就要闹起来!徇私舞弊,袒护官眷的消息传了出去,自己以后还怎样在官场立足?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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