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楚池不同,楚池每次一找皇帝都是要求这要求那,楚湄却显少到跟前,便是在跟前也都是轻柔细语的关心问候。楚昂对这个三女多有宽容,偶有请求都是应允的。
陆梨是在腊八前一天搬出的芜花殿,灵妃在边上涂着她亲自调配的膏药,枯瘦的老脸上别别扭扭,分明颇有些欲言又止。
陆梨与她告别,问要不要一块搬出去养老。
她却又不肯了,说出去活不过一天就得死。在这废宫里看多少年和看一天没区别,老得老得都忘记了死。出去了找不见熟悉的人和事,宫墙依旧,皇帝宫妃却早都更替了几代,她便活着也会以为自己是一道老死的魂。
那精亮的眼睛里颇有些悲凉,都说她是疯子,时不时说出的话倒像个看尽尘埃的正常人。
陆梨便关照大师哥,让每天多送她两份吃的,将来若是去了,也给送一床好席面。
都走到斑驳的红门下了,灵妃这才磨磨唧唧地把陆梨喊回来,对她说了一段藏头诗。信誓旦旦叮咛陆梨,说这可不是传说,宫里头她就只告诉陆梨一个,叫她惦记仔细了,保不准将来江山社稷还得靠她来扭转。
“春望西去,咸阳安在,寿堂宜斋,二十步秋叶徘徊。”——诗词倒是挺美,陆梨猜着她一定在说那个地下金库了,虽不太信,左右不费事,也就记了下来。
搬去公主所的那天,小翠也一块儿过来帮忙收拾。她一来嘴就停不下,问陆梨廿三那天讨梅是不是有去找过她,说太子爷后来隔天便罚讨梅禁了七天足,说是茶水泼湿了他紧要的公文。可谁都知道,楚邹平素几不对下人发脾气,除非是触碰了他的底线。猜着就是因为陆梨了。
还说楚邹没有和她们好,一个指头都没碰过,叫陆梨可别被讨梅蒙了。说楚邹在杭州的时候帮陆梨出了小碧伢的恶气,那小碧伢可真不要脸,还当爷跟从前一样心地纯善,一边妄想再跟进宫做娘娘,一边当爷是二傻子想讹五千两替爹还债。亏得爷当年竟能看上她,比我小翠都不如。
她说得口若悬河,恨不得把这一趟的风光都悉数描绘。陆梨问她怎么知道的当年那些事,蓦地却双颊一赧,红着脸不说话了。不用问都知道是小榛子,也真是奇了怪,小榛子长着一张生人不近的土脸,宫里头奴才们都忌着,偏就只吃小翠这一套,连陈年烂谷子的事都能套得出来。
陆梨也不多问,只一想到楚邹禁讨梅的足,便知他此时虽风口浪尖,明面上不找自己,暗地里实则还是上心的。可他既知道自己要远嫁高丽,却只言不语,当初还说过的,叫自己再对他勇敢一点,陆梨便不晓得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但好在这一出来,倒是可以借着去看李嬷嬷的名义,时不时地瞧上小天佑几眼了。
腊八一过,直殿监便要开始扫尘,御膳房打年糕备果盘,各宫里也热热闹闹地开始剪纸贴窗,年味儿一日比一日足。
陆梨趁着夜里无人时,给小天佑做了一件猴子抱西瓜的新年袍,十五那天便给送了过去。快满八个月的小天佑,已经会爬了,还能扶着东西站一会。男孩子爱淘气,蹭蹭蹭就爬到床沿边,吴爸爸怕他掉下来,学着当年陆安海的做法,给床沿安了个木栅栏。
似乎因为娘亲的出现,那疹子消退得很快,小脸蛋又变得如瓷玉般粉嫩。每看见陆梨的身影从前院过来,便扶着木头“咿咿呀呀”地朝她蹬腿腿。长出两颗牙,能吃蛋黄泥和鸡蛋羹了,抱起来沉甸甸的一团儿。陆梨叫他小胖柚,他就咯咯地笑,伸出小手八爪鱼一样抚她的脸。每天一到那个时辰就趴着栏杆朝外张望,两眼珠子乌泱泱的,看得可专注。
这当口李嬷嬷去烘尿布了,就他一个人坐在床头玩着布袋罗汉。用软皮球压着罗汉的肚子,压不下去,倒把罗汉滚去了地上。
楚恪牵着黄毛狗云烟,巴巴地杵在台阶下看了好半天,看着他腿间的小雀雀,便知道是个小弟弟。
他就骄傲地扬起下巴:“他没说把木雕给你玩儿,知道该打你板子了。”
小天佑听闻人声,蓦然抬起小脑袋。看到外头站着一个矮矮的小人,还有一条奇怪的戴花的长毛,他可没见过外人和狗,不禁呆呆地坐在床上稀奇。
楚恪等不来回应,便不得劲。他本来还占着自己和小四叔亲,颇有些盛气凌人,不禁嘟嘴道:“怒泥是我的好朋友,皇太子是我小四叔,你是他们的谁?”
他的声儿稚气,板着枣红色的团领小袍服,像个知天知地的大能人。
小天佑愣了一愣,待听到熟悉的“怒泥”,便扶着栏杆舞小手:“呜呜呜——嘛、嘛!”
楚恪看他招手,心里便没骨气地一暖。弃了狗跨进门,帮他把地上的罗汉捡起来:“但你若是我弟弟,我就不去告状。我陪你玩儿,你可喜欢?”说着便屁股一滑,刺溜溜蹭上了床。
因为皇帝有过嘱咐,怕搅扰李嬷嬷清净,这一带少有人过路。晌午宫墙根下悄静,他却未把门关紧,若隐若现的婴儿稚语便从后院里飘出——
“呐、呐……”
“你爹爹要娶妃子了,我爹爹也去远方了,我们是一块儿的。”楚恪把一排罗汉叠着长蛇。讨梅站在外头看,便看到他对面一个八…九月大的小团儿。那黑亮的眸瞳、俊俏的鼻子和嘴,分明清晰印刻着陆梨和楚邹的影子。算一算时间,不正好就是李嬷嬷头疼搬进来的那段日子吗?她便绞着手心的帕子,勾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太对不起大家,前两天真的无比无比的犯困,基本上码两行就得睡半小时,哭着给跪。
让亲们久等了,默默地双更了一次,内心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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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玖壹』烟花璀璨()
“瞧; 这就要倒了。”
花梨木床榻上; 楚恪把罗汉大仙们一个个往上叠起。才叠三个就开始摇摇欲坠了,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扶住,呱嗒一声全倒下来,逗得小天佑咯咯直笑。撅着屁股就往楚恪身边爬; 伸小手儿要摸他。
那小手暖绵绵,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婴儿奶香,楚恪有模有样地盘着腿,任由着小天佑摸。摸得他小脸蛋和心里软和和的,连父王不在的失落和伤心好像都给抚平了。
楚恪就说:“他除了会雕东西; 他还会射箭、骑马儿、扎风筝; 在天上呼呼,你想去看他吗?他可厉害。”
一边说一边舞着袖子挥来挥去的; 看得小天佑眼睛一眨一眨。那个传说中的“小四叔”,这半晌从楚恪嘴里听到了好多,像尊上神似的。他虽然听不懂; 也傻不隆咚地张开小嘴学“嘛、嘛”。
李嬷嬷烘完尿布; 端了米糊从廊上过来,还以为小东西这么安静应该是睡着了; 不料掀开帘子进门一看; 就看到三王爷的儿子耷着一身小红袍,正把木栅栏打开,拖着软团团的小天佑往床下抱。
大冬天穿的都累赘,他自个儿也才是个三岁多的孩子; 僵硬地拖着天佑,小半个身子都悬空了。尿布片子都快滑到地上,急得黄毛狗云烟死劲趴在床沿顶。他哥儿俩个却还兀自齐心协力着,天不怕地不怕。
李嬷嬷连忙几步过去,抻着小天佑抱起来,啧啧道:“哟,这是打哪儿冒出来个小世子,这样折腾宝宝呐。”
楚恪尚且专注,力道忽然一空,那奶香的身子就从怀里滑开了。仰头看见李嬷嬷一张宁祥的脸,满心里还意犹未尽,就捏着小天佑粉嫩的小脚丫说:“他是我小四叔的宝宝,我喜欢他,带他去找爹爹。”
小天佑被他捏得痒痒,“呀呀”地晃着两条小胖腿,哈下…身子又想和他玩。男孩子都爱淘气,这哥儿两个一缠上,往后可就扯不开了。
其实要论私心,李嬷嬷也希望能把孩子光明正大地抱出去。她是从小看着楚邹和陆梨长大的,倆个一块在皇后坤宁宫里读书写字,一个满脸倨傲不爱搭理、却又不时地教她这管她那,一个心儿魂儿都沾他身上,看不懂字一紧张把书都拿倒了,那是真真正正的青马竹马两小无猜,怎么天老爷偏就给了这样一个身份死局。
当年皇帝在皇后去世后,内心很是孤独消寂了几年,后宫接连无所出,只有一个沈妃能偶得圣眷。锦秀就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下,凭着一介宫女的身份正好入了皇帝的心。也许并没有几分爱,只不过刚好他在最孤寂的时候填补了空缺。但这些年几经起伏盛眷不衰,父子二个因此生生离心,好容易才有了这个转机,这当口若把孩子抱出去,等于又把太子推上了风口浪尖。甭说那帮损公肥私的朝臣,就是几个王府里的王爷也不可能会容这个孩子好过。
也不晓得怎么就被老三的儿子撞见了,李嬷嬷怜爱地拍拍小天佑的背,应道:“可不能抱出去,抱出去下回就见不着弟弟了,恪世子可千万要守口如瓶。”
她保养得宜,言语里总是带着宫廷的持重,楚恪听得一唬一唬的,问:“为什么?”忽而眼珠子咕噜一转,又自顾自道:“我晓得了,因为皇爷爷不喜欢他,还把怒泥关起来。”
可不是不喜欢么?大奕王朝最忌宫廷秽…乱,这就是他堂兄妹二个乱了常纲生下的孩子,皇帝能容得下?
李嬷嬷因为皇后的缘故,从来不去说一句皇帝的不是。只疼爱地摸摸楚恪的脸蛋:“孩子的心眼最是明…慧,大人的事儿也瞒不住你。”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天佑抱坐在膝上,端起碗儿喂米糊。
楚恪跟着舔了下小嘴,便明白这是个藏起来养的宝宝了。他就勾住天佑的小手,也疼爱道:“我不说,我是哥哥,我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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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里唱:“二十四,扫房舍。二十五,糊窗纸。二十六,蒸馒头。”宫里头可比外头要早一步,腊八一过就开始马不停蹄筹备起来。今岁东宫太子复立,江南大丰收,连那十几万匹布的销路都被太子爷搞掂了,年后还有两场大喜事,这个年可要办得精彩一些。
承乾宫里,康妃锦秀坐在妆台前不高兴。张贵妃自个头疼不济,却把事儿派给咸福宫里的庄嫔孙凡真去办,孙凡真到底大家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主意多,门路广,出了不少个点子——
大年三十吃饺子,哪个嫔妃、小主的饺子馅里有福字,谁就得万岁爷三天驾幸;元宵节赏花灯猜谜,各宫门口摆擂台,到那天阖宫的太监宫女都可以参加,哪个宫里奴才打下的擂台多,就可到乾清宫皇帝那头替主子领赏赐。具体赏的什么,就看万岁爷的心情,连着慈宁宫那头的老太妃都有份。这两主意一出,无论主子、奴才、老一辈的,谁都能跟着沾了光,可不,好人全给她一人做了,万岁爷听了还图热闹。可她一个嫔,她够这个格?
清早阳光融融,锦秀坐在金黄的铜镜前,那篦子梳着头发,怎的一连气梳断下来好几根。扯了扯断发,语气就不友善,问香兰:“皇上这会子人在哪?本宫这一头青丝,从前可最得他喜欢,近阵儿也没少注意保养,倒显枯糙了。”
香兰伺候在一旁,连忙奉承道:“回娘娘,今儿天晴,万岁爷正在御花园里小憩,几个主位娘娘都在。冬天干冷,都这么抱怨来着,回头奴婢给娘娘加几盆水植养养湿气就好了。”
锦秀听了便起身往广生左门下出去。
……
难得晴天好,两旁和风暖阳,万春亭里丝竹声轻幽,是乐坊的女工在抚琴。廊下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在数蚂蚁,时而传来几声稚嫩的笑语。本朝天子广开枝叶,后宫子嗣颇丰,笼统一算公主排到第七、皇子排到十二,加起来得有十九了,都是蓬勃朝气。
“咳咳……”皇帝端坐在正中的锦椅上,时不时溢出几声咳嗽。过年就四十有四的楚昂,脸庞依旧是那般英隽,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清贵,却从肤色里微微显出来几许青灰的倦惫。
自从去年大病了一场,今年一入冬就咳。
德妃在旁听了,不由体恤道:“冬日天寒,皇上仔细龙体安泰,夜里头别秉烛太晚,眼下太子爷回来,许多事儿正可以交给殿下去办。”
张贵妃想起自个的老二,听了就酸溜溜:“倒真是交给太子了,如今这朝堂和后宫,哪儿不是太子的人。进宫禀事的不去养心殿,直往他宁寿宫里拐,本宫这里想换批炭吧,打发人去问,徐太监也不在了,一拨子老人被他换了新面孔,要个炭也不买脸,瞧这差事办得妙。”
呵,她景仁宫里勾搭柴炭司,每年冬天都合伙克扣贪赃,这事儿也好在这叫冤。
锦秀一袭玫紫宫裙款款而来,听了这话不由扯嘴角。但也唯有在对待太子的事上,她和张贵妃才能够站到一致了。她是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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