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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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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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女进了宫,一辈子就再出不得宫门,能被皇帝相中便是唯一有盼头的出路。一众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皆鲜衣美妆,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阁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泛着彩墨与书卷的清香,时有三两个怯怯低语,把正在被画的品头论足。

    只见那正中心坐着的一名女子,衣裙首饰颇为上乘,容貌亦是耀眼佳丽。柳叶眉杏眼儿,鼻梁高,鹅蛋脸,端端托手一坐便突显出与众不同。

    旁的一个穿得不鲜不素,容貌略清瘦些,却也是个精挑美人儿。个个都做着最好看的脸,唯她倒是目中空空,一般一般随他随他,不往心里去似的。

    角落还有一个圆脸丫头,打扮朴素,看着并不怎么出彩,但看久了却叫人莫名顺眼。

    戚世忠在边上眯眼打量,便问身旁的太监桂盛:“这三个都是什么来历?”

    桂盛哈腰答:“回干爹,那鹅蛋脸的乃是山西府尹周勐河的千金小姐,年芳十四,叫周雅,生得是百里挑一,家里又带了不少银子照应,人缘打点得不错。中间一个是江西底下一个小知县的闺女,看着愁眉苦脸的,平素也不怎么说话,儿子只晓得她姓何。那角落的圆脸丫头出自民间,姓曹,具体奴才倒是没去查探过……怎么,干爹有熟人在里头?”

    戚世忠听了略一皱眉,吊着阉人们特有的阴长嗓子:“哼,白在皇后跟前当了一年差,愣不见你有长进,活该她不重用你。万岁爷的喜好没人摸得准,况年岁又这般年轻,谁也不晓得将来谁又会怎样。多留心着点,对你有好处。”

    一句话说到了桂盛心里,从前在万禧皇后跟前当差时,整日个为了那个女人揣心磨腹,伤不少脑筋,私底下的手段也没少干。如今在孙皇后身边,这个女人看似简单却又叫人磨不透,她并不在阴里对谁耍手段,对他的差遣也只是像公差一样,表面往来。

    皇后娘娘不争,桂盛有心思没地儿使,全身不得劲。

    闻言这才认真地看了那三个秀女一眼,恭敬地应一声是。见那画师把圆脸秀女画得单调呆板,便问要不要过去提点提点。

    戚世忠斜了他一眼,这毒太监心眼儿弯弯绕绕可多,在自己跟前倒是拘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心里略舒坦,应道:“得宠不得宠还不知道,何必急着操那份心。宫里头人才济济,真想要混得出能耐,又何须靠着一张画纸。”说着便拂了蟒袍,往门外头走去。

    一轮总算画好,秀女们舒了口气。见画像被挂到一旁晾干,便兴冲冲地围过去看。只见周雅的那张画上,美人倚于花丛,蝴蝶绕身轻舞,人却比花朵更娇。

    虽则晓得她私下里必是送了银子打点,然而到底是真美,家世又那样好。不由个个艳羡道:“周姐姐这样姿色,只怕赐牌子那天皇上第一个就翻了你。”

    周雅谦虚又不掩优越:“哪里,宫里头娘娘们都跟天仙一样,几时有时运轮到我们这等凡夫俗子。”

    一个秀女就捧她道:“不尽然就是如此,说到底咱们胜在年轻新鲜不是。”

    “嗯哼。”话音始落,便见两名上等太监从跟前掠过去,只见皆着华衣鲜袍、步履生风,尤其打头的一个鹰眼高眉,周身气势叫人不寒而栗。

    宫里头的身份也是怪,低等太监连宫女的脚趾头都不如,但做到了红太监却连一般的嫔妃见了都得捧,一时把秀女们吓得个个低头噤声。

    周雅状若无心地瞄着那何知县女儿的画像,只见瓜子瘦脸,腰弱柳姿,眉间藏语,自有一分南人女子的妩媚。

    晓得这何小姐是存心没给画师塞红包的,但仍然被画得这样出挑。周雅便抿着唇,笑盈盈对她道:“何妹妹画得也很是传神,怕不是也要先我一步呢。”

    众人看向何婉真,眼神褒贬不一。

    那何婉真也不往心里去,谦虚推搪两句,便起身退出门外。

    她们三个人都住在同一个院子,圆脸的曹姑娘便跟上两步,低声关切:“何姐姐为何这样颦眉?我见她们都送银子打点,唯你一个不送。我自己是没银子送,心下倒是恨不得把我画好看点。莫非姐姐在老家已有中意人选了嚒?”

    问完了又觉得这话不好,歉赧地绞绞袖子。她人虽生得普通,身段儿倒是一等一圆润讨喜。

    何婉真空落的眸光掠过她头顶,望不穿这十米宫墙:“有没有又有什么用,皇帝征秀女,选上了还能不进宫么?”说完也并不搭睬人,自己在前头走了。

    穿一袭素淡裙子,背影蹁跹若柳,看上去几分才女清高。

    因着太难接近,大伙儿都有点不喜欢她。圆脸曹姑娘便代替她不好意思地对众人笑笑。

    一时间各个出了清望阁,往东筒子那边回去。未得幸的秀女们都被安排住在乾北五所里。

    御花园里春…色正浓,枝头梨花初绽开,娓娓晓风吹过,花瓣缤纷飘零,那一簇儿鲜衣靓裙便显得好生醒目。

    张贵妃正牵着楚池出来游赏,一路往廊下走来,秀女们连忙哈腰行礼。张贵妃一双媚亮的眼睛往人群里一扫,最后在周雅身上顿了一顿,等错开了之后就对锦秀道:“到底花是新开得美,开久了的花,任你再多的阳光雨露也不能有那初时的鲜嫩。你去给本宫打听打听,刚才的那个是哪一位。”

    宫中统共就四个娘娘,这阵子皇后和施淑妃怀孕,皇上多宿在张贵妃这里。那话中的“阳光雨露”自然指的是万岁爷的恩泽了。

    锦秀想起侍夜时听到的那些氤氲动静,耳跟子不由又开始烧红。但好在张贵妃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微微敛起心绪,谦卑地应了一声:“是。”

    ……

    御膳房里日复一日的忙碌,因着新进宫的选秀,只得又在过道上扩了张大长桌子,专门用来给小主们摆膳。

    正值晌午光景,各宫各院还没开始过来领膳,倒算是难得忙里偷闲的一会空挡。陆安海第二遍检查着各宫娘娘的配菜,看见孙皇后那里有碟子辣咸菜,便帮忙替换了下来——对于皇四子那个小子的母亲,他还是会特意留意下的。孙皇后孕后偏瘦脸白,不宜多吃这些盐分儿高的腌菜,吃多了容易心慌。

    不一会儿就陆陆续续的有太监进来领膳,一个十六七岁面生的太监,在秀女膳桌上翻拣着看来看去。陆安海斜着眼睛瞄,看到他的指甲缝里撒出一些晶莹的药粉。

    他不动声色也不说,自个忙自个的,等各宫里的送膳太监把东西都端走,这便收拾了两钵软烂的小食往吴全有院子里去。

    勾着个略歪的肩膀,走得一晃一悠,如今的差事倒是叫他当得舒坦。膳房的奴才们都不晓得这老太监怎么就得了吴全有的垂青,陆安海也懒得去解释。真以为自个的差事轻松是怎的?这可是个烧脑子的活儿,眼睛要盯得紧,心眼儿细成针尖。皇上娘娘们当顿撤回来的菜,他得挨个儿翻着去看,看完了得分析,再决定下一次该送什么。这里头的门道可说不清,全凭心眼里的直觉,谁不服谁来试两天。

    出了左翼门直通右翼门,然后往白虎殿后头拐。

    进了吴全有的院子,那院子后头有个小门,出去再往深点走,就到了一个废弃的小破院。太监们都迷信,这一块没人敢来,也就那小丫头,打从生下来就与死人住一块。脚步才刚接近小红门,就已听见里头稚儿奶气的牙牙学语。前些个会自己站了,一学会站就开始蠢蠢欲动地往院子里迈,当初就不该给她起“麒麟”做名字,这样男孩气儿的,应该给起个小玲子倒好些。

    他心里一下子就轻松起来。推了推,推门进去。

第23章 『贰叁』梨花甜甜() 
院子里,吴全有正扶着小麟子学走路。满一岁的小麟子穿着缩小版的太监鞋,在吴全有长臂的支撑下一步一步迈得趔趄。

    是十一个月的时候自己学会站的,她的炕头贴着窗子,平素一个人被关着的时候,就自己攀着窗沿上的棱角学站。刚学的时候一撑起就坐倒,她倒是不见气馁,反而乐此不疲地陶醉其中。忽然一天早上陆安海进来送饭,进院就看见有只小手儿隔着窗户在抠上层的窗缝。虽则又惊又喜,到底被她一天天的灵活给吓着。

    陆安海就弄了几块木板子,沿着炕沿钉了个大栅栏,那栅栏把她挡得只能露出半个小脑袋,看着倒像是个猪圈了。她不乐意,小嘴巴“哒、哒”地碎念叨,越藏着掩着那外头的世界,那世界在她幼小的心灵里便越发充满探索欲。

    看见陆安海进来,咧嘴笑着想往他身上扑。四月的天,衣裳已不需要太厚,吴全有给她在宫外做了两身小褂子,底下是一条开档裤,跑起路来里头粉嫩的腿窝窝一荡一晃。

    陆安海把饭拿出来,是一些烂面和着骨头汤加了点碎青菜和蛋沫煮成的,小丫头胃口好,咕噜咕噜一小口喂下去不用哄。

    陆安海喂了她两勺,睇着她粉嘟嘟的小腮子,对吴全有赧笑道:“别太早走路,说是小孩儿太早走,力道压着了,长大容易罗圈腿。”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乐的表情和语气。

    吴全有是冷蔑的,松开小麟子的手。陆安海明白过来,表情便又恢复了一贯的木愕——这麻杆大太监瞧不起自己,他也不去主动巴结。

    只低着嗓门道:“北五所扫地小太监隔三差五往知芙院饭里下药。那院里住的三个秀女都是今次出挑的,不晓得又是哪个被谁看不上眼了。”

    哼,老家伙,心眼儿比蜂窝眼子都多。操心着皇帝爷和各宫娘娘的喜好,连那东筒子稍有点颜色的小主都摸得一清二楚。

    吴全有搐了搐瘦脸上高耸的颧骨,拍袖子站起来:“这座紫禁城里女人的争斗还少么?弄不懂那后头主使的是谁,最好不要跟着瞎参合。一点药粉死不了人,顶多不过叫人颜色憔悴些,犯不到我们头上找麻烦。”

    陆安海听这话,便猜着必是那个山西府尹的千金周雅了,太耀眼招摇,难免招嫉妒。他也不吭声。小丫头吃得很认真,乌黑细软的头发在脑顶上扎了个小揪揪。他看着欢喜,偷偷刮了刮小脸蛋。敢情自个偷来的小东西,被吴全有这阴毒太监看上了,还成他的了。但只要这丫头能活下去,其余都不算事不是么?

    他这么安抚着自己,收拾了饭盒子就眷眷不舍地告辞了。吴全有在的时候,可没他老太监碍眼的份。

    小麟子学会了站,又被吴全有扶着尝了几回走路的瘾,就越发按捺不住新鲜了。只要趁着两个干爹不注意,自己就摸着炕沿,歪歪扭扭地悄悄往院子里跑。

    陆安海吓得把所有井眼儿,缸口子,但凡能栽进去就出不来的家什全盖紧喽。

    她自己连扶带爬的往门那边走,好像那扇小红门外对她来说有天大的稀奇。

    门被锁着抠不开,小手儿就噔噔地隔着门板子拍。那声音细弱,时有时无,所幸与外头还隔着一间吴全有的院子,不然怕是宫中又要做一场驱鬼的法事,到时候藏都没地儿再藏。

    五月末的太阳渐渐开始炙烤,过了端午转瞬就是夏天了。穿着青色的小褂子,手腕上小银镯子叮铃叮铃,跌跌撞撞就往门那边去。

    “回来!”吴全有摇着新买的手鼓召唤她,她回头看了看,下一秒依旧撅着小屁股“咯咯”地往门上扑。

    “小东西,得叫你识得厉害。”吴全有又好气又苦恼。自己生得一副凶相,在宫里是个宫女太监都绕着走。这小东西倒是越凶越不怕自己,回回跟自己对着干,对那老太监却从来乖顺不为难。

    把藕节节一样的小麟子兜在怀里,瘦高的身躯就往屋里去。不客气地在栅栏里一放,看起来就像只被圈禁的小猪。她也不反应,也不气,盘腿坐在席子上吐小舌头。这点倒是和皇四子那小子有点像。

    吴全有对她说:“长到三岁上,像个小太监了才放能出去。”说完就拂着袍摆当差去了。

    ……

    四周安静下来,忽而屋后一面坍塌的矮墙外就传来轻微的响动。她趴在栅栏上看,睁着乌亮的眼睛静候。吱嘎一声,就看见探进来一道清长羸瘦的小男孩身板。穿一袭青蓝色圆襟苍海纹云花底小袍,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微微有些气喘,乃是六岁的三皇子楚邺。

    对她道:“嘿,你还好吗?”

    小麟子还不太会说话,慢悠悠应一声:“好~”

    他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她虽不晓得他来路,但不介意隔三差五有个人出现陪伴自己。

    稚嫩的女音很柔软,听得楚邺面目表情一舒,晃了晃手上的糕点小盒:“高兴吗?你主子爷又来看你了。”

    他借用着他四弟的见面语,微微有些赧涩,揩着袍摆走到炕沿。小麟子扶着栅栏坐回炕上,他从角落搬了张凳子过来,够着高度递了一小块糕点给她:“给,梨花糕,我母妃老家托人捎进宫的,我留了赏予你吃。母妃说我是她的儿子,我和谁亲近,她就也喜欢谁。看来她也是喜欢你的。”

    “好~”小麟子仰着下巴接过来,低头看了两眼,慢慢地放在小嘴上舔。

    楚邺看着她一张一蠕的樱樱小唇,还有吐进吐出的小舌头,看得有些痴。

    他是在东筒子那个矮檐外终于窥探到了小四弟的秘密,在那之前他就像着了魇儿似的时时在背后跟踪楚邹。然后就听到了小麟子是个女孩儿。那破闱房里亮着昏黄的煤油灯,老太监兜着粉团团的她,话里话外地埋汰小四弟:“这丫头伤过一次就记上了,记着你先头掐过她腿窝窝哩。”

    后来四弟恋恋不舍地被哄走,尚膳监的掌事吴全有走进来,他就躲去了贞顺门外,然后看见吴全有抱着小丫头往西二长街上去了。

    他因着身体羸弱,时而生病发烧,在宫里没有伙伴,连小邓子也不对他忠心,好几次背着自己与二皇兄汇报。

    他的母妃并不受宠,宫外的娘家也没有多少显赫家底,奴才们都晓得他是二皇子的跟班,平素被二皇子压着肩膀走路的,他晓得他们私下里并不将他当个正经皇子一样看重。

    他的母妃心疼他孤独,听他说认识了个点点大的小丫头,只道是有趣,并不过多计较内里的真假。被人轻视的儿子能多个喜欢的朋友,做母亲的殷德妃也替着感到开心。

    楚邺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一定要背着小四弟来找这个小丫头。这感觉就像是着了魔。一开始只是好奇楚邹的鬼鬼祟祟,后来自我解释为代替四弟照拂他的心头好。现在代替着代替着,却想偷来占为己有了。

    小麟子把吃过的分一口给他,楚邺不吃,退回去问:“好吃吗?”

    小麟子点点头,又慢声慢气地应一声:“好~”

    哎……她就只会这一句。

    楚邺呼了口气,踮起脚尖:“那我拿着给你吃。”

    他也学他的四弟,微微阖上眼睛,享受着被她软绵绵舔指头的微妙感觉。

    小麟子察觉这小男孩在看自己,就指着地面说想下去。

    楚邺可受不得她适时地卖娇,很是煎熬了半天才拒绝道:“那不行,你主子爷我这就要走了。等你长到三岁,我再带你把整座紫禁城转个遍。这些宫殿都是我父皇的,我是我父皇的三皇子,等以后你就晓得了。怕就怕你看见了四弟,从此就不肯再理我。”

    楚邺平素慎言怯语,在小麟子的面前却难得的放松。这样一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他对她拥有照拂的权柄,而站在她面前的自己,才真正像个皇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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