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攸愣了半晌,才如梦初醒,朝还在自己手上的布看去——
阿岳,你给我的是抹布,我还可以忍,你为什么还往上头抹了一层墨汁?
而且阿岳这个局布得无比阴险猥琐,墨汁是在折叠起来的布的夹层中,刚递给乌攸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察觉,而乌攸擦脸的时候有个小习惯。习惯把叠起来的布展开擦脸,所以很不幸,她在温情下被分散了注意力,从而中招了。
……看着这父子俩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乌攸突然感觉无比心累。
想也能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一定无比精彩。
楚吾晓见乌攸像是个调色盘似的小脸垮了下去,急忙忍住笑意出言安慰,或者说是撇清自己的责任:
“阿攸,这不是阿爹的主意,是阿岳,他让我配合着他逗你玩儿的,不生气哈。乖。”
阿岳笑嘻嘻地转身就跑,乌攸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脸一抹,抹得更加花里胡哨了之后,扮成鬼呜呜地叫着跑去追阿岳。
楚吾晓把被乌攸扔在地上的脏抹布捡了起来,注视着自己一头扎进后院的一双儿女。微微地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一个盛满了水的、用来清洗抹布的铜盆边,把脏抹布浸了进去,动手清洗了起来。
新来的打杂的陈二见状。急忙打岔道:
“掌柜的,你放在那儿,我来就行了。”
楚吾晓唇角含着满足的笑意,低头涮着乌黑一片的抹布,轻声道:
“没事儿,我来。”
……
在玩儿了半天老鹰抓小鸡的无脑游戏后,乌攸终于抓到了阿岳,姐弟俩都累得不行,就地坐到了后院垒起来的柴堆上休息。
乌攸看着跑得一脸汗的阿岳,抬起袖子去给他擦汗,并借机把他嫩生生的小脸拧来扭去,弄得他龇牙咧嘴地呵呵笑。
玩儿够了,乌攸看着这张天真的小脸,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说不定能叫阿岳意识到自己作为客栈接班人、继往开来、继承祖业的光荣责任,万一真到了楚吾晓亡故之后,他就没有再天真的权利了。
如此悲壮地想着,乌攸便开了口:
“阿岳,你喜欢咱们客栈么?”
阿岳正认认真真地抠着一根柴上突起的木刺,随口答道:
“喜欢呀。”
乌攸继续问:
“那如果假如有一天,有人要来和我们抢客栈,该怎么办呢?”
乌攸其实并不指望阿岳一下子就能给出最正确的回答,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四岁多不到五岁的孩子,让他有如此强烈的家庭责任感,是有点儿强求,而乌攸也不打算揠苗助长,把一系列东西硬生生地往他的小脑袋瓜子里灌,否则要是叫他生了逆反心理,那就不好了。
男人啊,不管几岁,都得顺毛捋,这样才能乖乖听话。
可是,阿岳不假思索的回答差点儿叫乌攸把自己的眼珠子掉出来:
“抢客栈?凭什么?这是阿爹一砖一瓦自己攒出来的。谁眼红,谁就有本事自己挣去。眼红是没用的,我还眼红皇帝三妻四妾、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呢,皇帝还就乖乖把皇位让出来给我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朋友来了有热汤,豺狼来了有猎枪。”
在一瞬间,乌攸以为自己的弟弟阿岳是个穿越人士。
但是在回过味来之后,乌攸表示,这段话里头的某些理论,怎么那么像某个姓林的家伙的口气呢?
尤其是“三妻四妾”、“后宫佳丽三千人”,这绝对是有人教自己老弟这么说的。
而和老弟走得最近的,除了林回今这个渣渣外还有谁?
强忍着现在立刻找到林回今抽他二百个嘴巴子的冲动,乌攸也表示,自己似乎不用花功夫说教了。
如果林回今当真把阿岳带成了林回今第二,自己倒不用花费什么唇舌再教育阿岳要如何如何了。
看阿岳的样子,可谓是把林回今的理论融会贯通,如果假以时日,不愁他成为一个专门欺负别人且不会被别人欺负的家伙。
只是……变成林回今……
一想到那家伙傻呵呵地说“白捡一个大媳妇”的白痴样,乌攸有点儿气,脸上却又有点儿发烧。
相对于林回今,阿岳还能算是一个纯良的好孩子,在看到乌攸发呆时,他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这是林哥哥教给我的。他说,掌握了这些后,我就可以保护姐姐和阿爹了。姐姐,我以后肯定护着你,叫别人都不敢欺负你。”
乌攸看着弟弟认真的样子,还有那坚定地闪烁着的“我是不是很厉害”的小眼神,也不顾自己脸上现在还是一副鬼画符的模样,把这个喜爱恶作剧但有的时候还是挺暖心的小鬼揽在了怀里。
……结果,当然是乌攸再一次失策了。
阿岳的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攥了一块墨,趁他被乌攸揽在怀里的时候,他笑嘻嘻地举起手来,想要在乌攸的额头上写一个“王”字。
乌攸一是还沉浸在感动的情绪中,二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大胆,在自己的怀里还敢顶风作案,所以一时间没有意识到他居然再一次故技重施了。
等到她终于回过味来时,阿岳已经嘿嘿地笑着想要从她怀里溜走了。
乌攸一记怀中抱弟杀,直接搂着他滚到了地上,拼了命地挠他痒痒,阿岳这下可是彻底没有反击之力了,乱舞着手脚,咯咯地笑个不停,到后来终于求饶了:
“姐姐别挠了,啊哈哈,好痒的,林哥哥救我,姐姐欺负我……”
他越叫林回今,乌攸挠得越狠,她还很是得意地趴在阿岳耳旁说:
“你继续叫啊,叫破喉咙都没有人来救你的。叫他来,他估计被我整得比你还惨。”
阿岳乱踢乱挣了一段时间,终于渐渐地不挣扎了,体力耗尽了的他,筋疲力尽得像只小狗一样,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说:
“阿岳错了……姐姐,我给你洗脸好不好……”‘w…r…w…h…u。c…o…m‘
对于这孩子的乞怜招数,乌攸本来不想接受,奈何阿岳的眼神太过楚楚可怜,弄得乌攸挺没办法的,只好答允了暂息战火,但是如果以后再敢做这种恶作剧,二十大板伺候。
阿岳虽然乖乖地答应了下来,可是乌攸看着他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我今后不再犯了”的样子。
一个林回今,一个自己,硬生生地把楚家两个孩子的性格给掰歪了,我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啊。
乌攸无奈地在心里检讨了一下自己和林回今的禽兽行为后,就带着阿岳一块去洗脸了。
……
大概一周之后,乌攸才意识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自己之前的行为根本算不了什么禽兽,你们看看刘大夫,那才是真的禽兽。
刘大夫真的是效率的代名词,在一周之内,搞定了彩礼,搞定了媒婆,直接带着媒婆,扛着彩礼,出门右转,上门来提亲了。
光是这件事情,刘大夫自然算不上禽兽,顶多算是比徒弟还迫不及待。
但是,他在和楚吾晓和和气气地把乌攸和林回今的亲事谈妥后,带着媒婆又回到了医馆,扛起另一堆嫁妆,杀去了豆腐坊。
第六十四节 胡氏挂了
在一天之内敲定了两桩婚事的刘大夫很有成就感,跟林回今炫耀了半天后还不满足,居然趁着某天乌攸出来遛弯儿的时候,拿着一串糖葫芦,异常猥琐地站在医馆的门口,对乌攸说:
“来,叫声师傅,叫声师傅给糖吃。”
当然,乌攸是个有节操的人,不会为了一串糖葫芦去叫他师傅,但是她有意想要调戏一下这个最近有点儿嘚瑟过头的人,于是她凑了上去,脆生生地说:
“光叫您师傅似乎不太好,您对林回今也算是有父子之情了,这样吧,我叫您……公公?”
刘大夫咀嚼了两遍这个称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乌攸说话的表情又很是凑趣,看样子就跟叫个太监没啥区别。
不过,对此刘大夫表示淡定:听起来像太监又有什么呢?公公,的确比师傅听起来亲切一点儿,尽管有歧义,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把手里头的糖葫芦塞到了乌攸手里,无耻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哎,阿攸乖,拿去吃吧。”
乌攸也不是个爱推搪的人,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就吃。
刘大夫和楚吾晓商量下来的成亲的日子是在乌攸及笄后,也就是四年之后。乌攸算过了日子,自己出嫁一年的时候,就是楚吾晓的逝世之日。
一想到这些,乌攸的心里头还是不大舒服。
为了缓解自己的郁闷之情,她时常找林回今出来谈心,但当然不是大咧咧地顶着阿攸的身体去,毕竟两个人一订亲,为了避嫌,最好少见面为宜,免得在婚前情不自禁搞出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如果光是这样还好,假设运气不好搞出来了什么人命。那楚吾晓就算是再疼爱她,也绝对会把她吊起来好好抽一顿。
所以他们俩都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用灵体在屋顶上见面。
本来在这么一个时间段上,正是发生些少儿不宜的事情的好时机。可乌攸和林回今从来没发生过超出“盖着棉被纯聊天”之外的关系。
更准确一点儿地说,他们俩现在还处在好哥们儿的关系中,原地踏步,别说有机会创造人类了,就连亲亲小嘴都还没有过。
乌攸在确定自己真的被许配给林回今之后,当夜便找他出来,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大意就是,我们是不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我们是不是好哥们儿?你会不会对你的好哥们儿下手?你应该没有这么禽兽吧?
林回今看样子也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拍着胸口承诺自己是个讲道义的人。这都是为了任务么,可以理解,但是大家都要讲道理的是不是?你不能总睡床上,让我一个人空虚寂寞冷地在地板上受冻吧?所以,你看我们能不能把时间稍微匀一下。大不了我星期一二三四五的时候睡地板,双休日你乌攸睡地板,免得我小小年纪就睡出了一身关节炎,好不好?
看林回今的觉悟还是挺高的,知道两个人还得分床睡,乌攸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表示对他的赞许。
其实林回今当天晚上回去后郁闷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反复地想着当初她手误抓到不该抓的东西时自己的感觉,越想越觉得郁闷,活活地憋了一个晚上,导致第二天早上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还被阿岳揪着问究竟,直到第二天的晚上还是没有缓过来。
婚事敲定了。林回今的心里头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
反正就算结了婚也是吃不着的,她又不喜欢我……
他默默地自我厌弃的样子被乌攸看了出来,弄得乌攸哭笑不得的:
拜托,大哥,你喜欢我你就大胆地说出来嘛。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拒绝呢?我看上去有那么可怕有那么不讲道理么?说出来。一切好商量,我又不一定会打死你。
在林回今欲说还休的别扭爱情中,在乌攸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暗骂中,在阿岳逐渐在林回今的浸淫下被培养成了林回今第二中,在仙儿和时常来客栈吃饭的董少扬渐渐打得火热中,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当然,期间还缺少不了楚吾曦夫妇各种死不要脸的死缠烂打。
不得不说,在毅力和坚持方面,他们还是做得不错的,乌攸很少能见到这样一次又一次被打脸之后,还坚持不懈地把脸自觉主动地伸过来讨打的人。
在厚脸皮的领域里,楚吾曦可以说是成功得一塌糊涂。
而楚吾晓几乎相当于和大哥断了感情,不仅是因为他三番四次地来闹,还因为胡氏的死,和楚吾曦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胡氏是在乌攸满十三岁的时候去世的,而上辈子,胡氏虽然也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挂掉的,可她的结局可比这辈子舒心了许多,是自然死亡,这一次呢,就比较凄惨了。
话说钱这东西,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能把人心照得透透的,在楚吾晓缩减了给他们家的用度,一个月只有十两银子后,楚吾曦也没办法花着楚吾晓的钱尽孝了,只得苦哈哈地土里刨食,弄得他整个人怨气越来越大,不仅往乔氏身上撒气,也开始无差别地攻击他口口声声很孝敬的母亲了。
起先,在楚吾曦骂乔氏的时候,胡氏还得意洋洋地帮着儿子一起对付儿媳妇,可是等到战火波及到她身上的时候,她也不得不傻眼了。
一次两次还好,楚吾曦天天回来梭楞个眼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冲谁装大爷呢,你可是从我胡氏肚子里钻出来的,枉我之前那么疼你,你居然对着我耷拉个脸儿,你造不造,为了你,我都把咱们家的财神爷得罪了,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楚吾曦当然不知道胡氏内心里爱的呼唤,他只觉得,自己忒惨了,母亲居然都不管他了,弟弟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都只顾着自己享福,让他一个人苦逼地体力劳动,我不管,你们欺负人,老子撂挑子不干了。
所以,楚吾曦隔三差五就从家里偷钱去赌博去买酒,就算被胡氏乔氏发现哭骂一番,他也满不在乎,偶尔喝醉了酒,还会回来在院子里扯着嗓子骂街,骂乔氏骂胡氏骂儿子骂楚吾晓,反正这个世界谁都对不起他,他是那么璀璨的一块儿璞玉,怎么老天爷都不长眼,没给他下一场金钱雨呢?
对此,乌攸表示,老天爷的确是没长眼,要是长眼了的话,肯定得给你降一道天雷,顶不济也得给你下场酸雨,好好为你的脑袋消消毒。
胡氏渐渐地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她无数次地表示,想要去投奔二儿子,但楚吾曦死拦活拦地不叫她去,理由是:
“要是你跑到城里去,那村里的人不都会以为我对你不好吗?你哪里都不许去!”
母子俩就此事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胡氏还念着楚吾曦是自己儿子的情,嘴下留情了好多,可楚吾曦属于给根杆子就上树的那种人,骂人先从祖宗辈开始骂,骂得胡氏都没法骂下去了,还是滔滔不绝。
当然,由于他和胡氏是一个祖宗,平白也害自己躺了无数次枪。
在一次争论中,胡氏气急了,脱口而出了一句话:
“你个小兔崽子龟生的,你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肚子坏水,净想着怎么讨你兄弟点儿好!你说说你有哪点儿比得上你弟弟,整个就是一长了手脚的猪!”
这句话是这辈子胡氏第一次夸奖楚吾晓,可悲的是,楚吾晓还不在场。
而此话一出,楚吾曦的玻璃小心肝儿当即碎了一地扫都扫不起来。
好哇,我没钱了,养不起你个死老太婆了,你就觉得我千般不是万般不是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打算像你以前对付楚吾晓一样,把我晾在一边,自己去过好日子去?
在气怒攻心之下,楚吾曦狠狠地搡了胡氏一把,胡氏本来是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的,好叫自己身处高位、骂起人来更有气势些,这是胡氏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宝贵的骂人经验,可是现在却等同于给自己掘了坟墓。
在楚吾曦的一推之下,胡氏从高处跌落下来,脑袋磕在了台阶上,当即昏死了过去。
楚吾曦心虚得很,连个大夫都没叫,就把胡氏搬进了家里,琢磨着用点儿草药敷敷说不定就能好,可没想到,后半夜的时候,胡氏中了风,躺在床上痛苦地挣扎不止,但是楚吾曦又去喝了一顿酒,此刻正睡得如同死猪一样,根本没有听到胡氏发出的动静,等到他第二天一觉醒来,去看胡氏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已经惨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楚吾曦顿时就吓成了s13,在和乔氏深入探讨了该怎么办的问题后,这夫妻两人果断做出了一个决定:
胡氏是意外中风的,不关他们什么事儿。
在对外宣布了胡氏的丧讯后,楚吾晓回家来奔丧,却从邻居的口里,听说了大哥在母亲生前和母亲多有口角,更有个邻居,在胡氏过世前天恰好路过他家门口,清楚地听到了胡氏和楚吾曦在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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