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宝在清泉水边一块半截入水的倾斜怪石上轻轻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怅然望着湖水中摇曳的红莲,清秀的脸蛋儿隐隐露出一抹春愁。
小妮子有了心事了,在天师府的练丹房被杨凌强吻、在万松书院穿上他亲手为自己所买的衣裳,包括那贴身的小衣,朝夕相对,日久生情,曾经少不更事的小丫头现在情窦渐开,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也不知想过多少回了。
她难以自欺欺人地忽视那四句偈语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悄悄的看着杨凌,已经不自觉地用审视自己未来夫君的感情和眼光去看他,看着他和永福、湘儿谈笑,她在唐一仙身边,那笑会不自觉地发僵,那心会不自觉的发酸,她的心悄悄地沦陷了。
托着香腮,幽幽出神,水中摇曳的倒影,一如她挣扎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了什么而挣扎、而抗拒:“其实……那家伙根本不知道他是我命中的良人,怨他什么?我该怨命么?还是我不喜欢他?我为什么不喜欢他?我……到底喜不喜欢他?”
“唉!宝儿呀,你在自寻烦恼!”符宝儿捡起一粒石子掷入水中,忽然怨恨起自己来。
今天出行,她经过了一处地方,那里,现在是一位杭州豪绅的住处,然而两年前,那里却是杭州镇守太监莫清河的府邸。
看到了那里,曾经淡漠了的记忆忽地一下记了起来,曾经少女时候体会不到的感情现在却细细地咀嚼起来,如潺潺溪流,一涓一滴在心头汇聚成一泓翻滚难平的浪头。
……
“大人,这里没有座椅,大人便在这蒲团上歇息片刻吧”。
“何必一定要在佛前就坐?这蒲团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
“哈哈,一个代椅的蒲团儿而已,能有什么门道?”
“你们在搞什么啊,一个蒲团也用来打机锋?”
“不要过去!”张符宝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杨凌那一声厉喝,身子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她走过去了,莫清河扳动了机关,香案前裂开了,杨凌抓住了她,却被她带向了洞口,一条手臂被洞口生铁的棱角硬生生刮开了一个大口子。
……
“人家说,钝刀子割肉,那该是生疼的吧?他那是硬生生被折板棱角又硌又刮才撕的皮开肉绽,那该有多疼?”想到这儿,张符宝秀气的眉儿微微地蹙了起来。
鲜血如注,沿着自己的袖筒淌下来,莫公公的人要杀他,他的人挡在前面,而他,始终抓着自己,没有丢下自己去逃命。血,好多,顺着袖管儿流下来,流到颈上、流到胸上、流向大腿……。
符宝清晰地记起自己沐浴更衣时,看着那一身已结痂微黑的血迹,惊惧中还带着些爱洁的厌恶,当时只顾着跳进水里把它洗干净,却没有几分对人家的感激。
“宝儿,你好没良心!”符宝对着水中碧绿荷叶旁那张妩媚的脸庞挑了挑眉尖儿,红唇一动一动,无声地道。
一阵恼人的春风吹来,吹得发丝拂在脸上痒痒的,符宝忽尔想到:“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我命中注定要是他的人么?男人……,我……我要不要搬回道观去住?”
又是一阵风来,红莲摇曳,绮罗袂起。西湖上的红舫花船上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
符宝儿脸蛋儿忽地红了,她啐了水中那比红莲花儿更形娇媚的玉人一口,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提裙欲走,绣鞋儿一滑,险险的就落进水里……
*********
“我来他书房做什么呢?谢谢他两年前的救命之恩?”张符宝自己想想也觉好笑,也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地就奔了这里来。幸好他出去了,要不然问上一句,还不把自羞死。
张符宝坐在杨凌那把花梨木团花大椅上,使劲地墩了几个屁股,跳起身来绕过桌子转过屏风,正要推门出去,忽听院中传来说话声,那口音正是杨凌,这一下子慌了起来,心中那股觉醒的不安和莫名的情愫,让她梦游似的走了来,这一听杨凌的声音,却没有勇气见他了。
张符宝四下一打量,立即避到了屏风后边去,闪到古董花架后边蹲了下去,那颗心咚咚跳着,刚刚张开嘴喘了口大气,杨凌就推门走了进来,她忙又闭紧了嘴巴。
“皇上呢?”杨凌一回西跨院儿就问道。府中侍候的人忙答道:“皇上邀了天师来,正在后苑向天师请教打坐养生功夫呢”。
“喔!”杨凌领着两个人转身便往书房走,那侍卫又追喊道:“国公爷,方才小天师来过。”
“在哪里?”
“在书房!”
“唔!”
杨凌推门进了书房,见房中空空如野,张符宝并不在此,往书房里间的小卧室看了看也没有人,他便扬声喊了一句:“符宝,你在么?”
张符宝提着裙裾蹲在地上,一声儿不敢吭,杨凌自语道:“已经走了?这丫头有什么事?哦!算了,我们谈正事,你们两个坐吧。”
“是,谢大人座”。两个亲信各自就坐,杨凌先对一人道:“沙华,你这次带队远行,我本想带你见见皇上的,既然皇上正在入定打坐,那就算啦。你回去准备一下,佛郎机人马上就要回国了,现在的西方,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天下,你们随之回去,要详细了解那里的一切。
你们要注意了解方方面面的东西,并开立驻商局,长期派驻人手,搜集彼国的一切情报。但有所长,绝不放过,无论是贿赂、窃取,总之有任何高明地东西,都是想办法弄到它的制造秘密,弄不到技术,就把懂技术的人想办法给我弄回来。
比如咱们现在弄的这个‘千里眼’吧,用天然水晶太昂贵了,制造有限。据我所知,西方有玻璃器皿,物美价廉,其形其质有如透明水晶,这样的技术就要想办法弄到”。
“是!”
“嗯,好好干,你们每批人驻期三年,三年一换,凡是有所得而归国的,朝廷皆予封赏、重用”。
杨凌又转向另一人道:“你刚从塞外回来,那边情形怎么样?”
“回国公爷,现在关外情形尚好,这一个严冬各方无法大举行动,所以比较安份,杨英却趁这机会由我们提供物资补给。一味征战讨伐,这一个严冬下来,已经夺占了大片的土地。成大人有详细书柬呈送大人”。
“哦?”杨凌急忙接过,说道:“沙华,你先回去忙你的事情,等佛郎机国特使回国,咱们的回访使团便和他们一起走,切记沿途采风,一切民俗风情、海洋航图,都要详细记载,去吧”。
他又对那关外来的探子微笑点头道:“叫我的侍卫给你安排住处,我看完了信还有些事要问你,另外,有两具‘千里眼’。你走时要捎带回去,先下去休息吧”。
二人拱手施礼,一一退下,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杨凌启开信封,静静地阅读起来。读完了信,杨凌悠悠一叹,犹自回味着最后一段说:“伯颜渐生忌惮,瓦剌更欲除之而后快,红娘子发展虽速,却危机四伏,妾深为忧虑。妾近日将启程与红娘子共商对策,待有详细计划,再禀与君知”。
杨凌心中忧虑不已,暗想:“由于莺儿崛起迅速,草原各部势力看来要提早进入决战了。可是莺儿现在发展之迅猛,连伯颜猛可都起了戒心,失去这份奥援,一旦瓦剌和火筛全力向她进攻,而伯颜袖手不顾,那她……她会不会……”。
崔莺儿的处境……,杨凌担心起来,他抬起头来,想着自己这几年来的风风雨雨,想起朝廷日新月异的全新局面,想着关外为了他无怨无悔地在苦寒之地征战沙场的莺儿,还有绮韵和阿德妮,苦恼地叹息道:“
我杨陵本不该生在这个世上,老天却让我享尽了尘世间的荣华富贵,造就了这一番轰轰烈烈的功名事业。现如今,我的两年之厄现在已经过了,想来我的一生不该再有什么大的沟沟坎坎了吧?!”
躲在柜后的张符宝心道:“你总算说出来了,‘本不该生在这世上’?你果然是经高人逆天改命的人。一生杀伐不断、夺人福禄的强横命格,这样还担心前途坎坷?那别人还要不要活?”
杨凌又道:“老天垂怜,让这许多兰心慧质地的女子对我倾心,她们对我情深意重,我也希望能与她们朝夕相守,白头携老。说起与我有缘的这些女子,我负之最多的就是她了,当初匆匆一面,随即劳燕纷飞,我在京师,她在千里之外,那时谁能想到我们有缘?”
张苻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身子禁不住想发抖:“他……他在说谁?他已经知道了?是那个给他续命的高人说给他听的么?他说的可是我么?”
杨凌想起他和红娘子相识以来的种种,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声音也柔和起来:“初识于京城,那时我可不曾动过你的一点念头,还是……还是我们同遭大难,险些丧命时,我才……才对你有了那么一份心动。”
张符宝的双膝抖了起来,自己的名字已呼之欲出,他说的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原来……原来他对自己也并非没有情意,他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毫无魅力的黄毛丫头,那时……那时他就对自己有了一份心动?呵呵……,那时人家才十二呢,这个老不修!”
张符宝知道现在不该笑,就算不生气也该表示一下矜持,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得这么好笑。不但心里好笑,就连嘴角也在笑,只好羞得拿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蛋。
杨凌闭上了眼睛,幽幽地道:“若不是我们当时紧紧地拉在一起,现在……唉,现在我怕是早已摔死,变成洞穴中的一堆枯骨了。世事虽难料,老天却是眷顾我的,既然从此牵出了我们的宿世姻缘,那这就是天意!”
“天上地下,老天最大,老天要你做我的女人,那就谁也夺不走!”杨凌把双拳一握,心里又追了一句:“哪怕他是阎王爷!”
他霍地立起,急促地踱了几步,心道:“话虽如此,我可不能一味仰仗天命,我不能让她们几个女子在狼窝里孤军奋战,一定得想些办法!现在是出不得兵,可是这不代表我就无所作为,上战伐交、次伐谋、再伐战,只要运措得当,一谋一计也当得十万大军!”
想到这里,杨凌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张符宝儿又在架子后边蹲了好久,才心促急短地站了起来,扶着古薰架子喘气儿,本来就已心动,本来就已渐渐接受了天命,她怎么受得了杨凌这么霸道、这么男人的一句话?
小手、双腿都象睡麻了筋,血脉还没活络过来似的,她颤巍巍地扶着架子,发现手摁处正是一方红丝绸,不知盖着什么东西,顺手一扯再一瞧,张符宝不禁直了眼睛:“完蛋了,老君爷爷,小符宝要完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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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重新洗牌
【感谢诸友,月票破万鸟~,关关抱拳,郑重一揖,谢天谢地谢诸君~~~^_^】
张符宝满腹心事的向自己的住处行去。
张天师在苏州时住在玄妙观,但是这一路上皇帝好象忽然对道家学问和技艺有了极大兴趣,经常就近请教,所以到了杭州后,张天师也住在皇帝行在里。
杜公公给他在东跨院安排了一个独门院落,这一来张符宝就搬出公主居住的院落,回来与哥哥住在一起了。
张符宝怏怏地回了房间,脱鞋上床盘膝打坐片刻,却始终心绪不宁,她只好穿上鞋子出门拐向哥哥的房间。
张天师的住处是里外三间,最外间是书房兼客室,中间一间是卧室,用古色古香、图案优雅的屏风隔断出睡床、打坐室、漱洗间等各个小房间,最里边的一间充做临时丹房药室。
一进门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药香芬芳并不难闻,看来是在炼制什么强身健体的丹药。张符宝拐进卧室,便看到了哥哥的身影。他身着一袭道袍,盘膝端坐在一个蒲团上,正在静静地打坐。
那间用屏风隔断的静室和卧床捱着,屏风上雕饰着梅花和松鹤图案,纹饰中间半透明的屏风透出了天师的背影。
张符宝本想走过去,走到一半却犹豫着停住了脚步。她闷闷不乐地拐到哥哥的卧床间。一屁股坐在榻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爹爹留给我的那四句偈语么?今天我告诉你好不好?”
张天师肩膀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张符宝知道他正在行功运气,静静打坐,半途不便说话,这样反而更好,尽管是从小便在一起的兄妹,可这事儿终究羞于出口。哥哥要是真的对答起来,她反而没有勇气说了。
静静地坐了片刻,张符宝幽幽地道:“‘半轮明月一江水,白骨山上绦红绡。兵戈起时春影动,老君像前许良人’,这就是爹爹给我批下的事关终身大事的四句偈语。哥,我千方百计去躲,最后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现在连最后一句偈语也应验了。”
“……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她咬了咬唇,飞快地道:“那个人就是杨凌”。
张天师身影又是一动,符宝轻叹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好。常言说‘姻缘天注定’,我是天师的女儿,可终究也逃不过这命的安排。躲来躲去的,谁知道宁王就反了,谁知道皇上会御驾亲征,最终又把他带到了我的面前。”
她幽怨地看了哥哥一眼,说道:“还有你亲自施法开光的那尊老君像,你不是说要敬献给皇上么?现在却莫名其妙摆到了杨凌的书房,完蛋了,连李老君都帮他,你要人家怎么办?”
张天师静静地坐着没有动静,张符宝嘟起嘴道:“他……他早就知道我和他有夫妻缘份了,两年前他就知道的,这个家伙真阴险,还一直装着没事人儿似的,现在我也知道啦,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见他。”
她见哥哥还是不说话,不禁又恼又羞地跳下床来,跺跺脚道:“都怪你!非要带着人家出来,要是你不带我出来,会有这事么?那个家伙一定在心里得意地笑呢,笑我自己送上门去,该说的人家都和你说了,你是我大哥,你……你看着办吧”。
张符宝话中之意十分明显,她也知道大哥听得出来,所以话一出口脸就臊得通红,刚说完了就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侧廊下,两个侍卫转了出来,瞧着张符宝离去的身影道:“小天师走那么急干吗?”
另一个摇头道:“管那么多干吗?盯紧着点,别让闲杂人等进去惊扰了皇上就行”。
两个人慢悠悠的又溜到房山墙下去了,那有几个石凳,一丛鲜花,阳光正洒在那儿,温暖和煦,芬芳扑鼻。
丹房打开,张天师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这丹房是临时设置的,本来通风条件就不太好,皇上又在外室打坐,他怕气味太冲熏着了皇上,所以房门掩得结结实实的,只开着窗子通气,闷得满面通红。
“皇上,解丹毒的药,贫道已经炼出来了”。
“喔?”正德皇帝坐在那儿贼眉鼠眼的正消化着刚听来的奇闻,一听这话又惊又喜,连忙从蒲团上站起来迎上去,喜道:“已经炼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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