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定定的看她一眼,问道:“怎么严惩?”
“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全家人在正月十五上吊,这样没人性的贪官不该砍头么?”
杨凌沉住气道:“嗯,说的对。问题是,谁去砍他的头?是奉旨查抄黯家财产的威国公,还是京师皇庵护法宋大将军?”
“呃……”,宋小爱脸一红,强嘴道:“我们……可以禀告皇上”。
杨凌笑笑,说道:“张忠是本地镇守太监,权柄极大,要证明确在艾家挖出过金砂很容易,就是想找出艾家私藏过古物的人证、物证、也易如反掌。告到皇上那儿又怎么样?有这些证据在,那张忠勒问艾家就没有罪,艾家的人自己想不开自尽了,也不能因此治罪于张忠,否则以后如何安抚各地镇守太监?何况……还有个刘瑾在那儿拖后腿”。
宋小爱气鼓鼓地道:“那……我们就置之不理了吗?大人,小爱战场杀敌,从不手软,可是看到那一家人正月里全家上吊的惨景,心中到现在还酸酸的,难道我们就坐视这样的祸害继续利用他的职权,用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家家的害下去,害得百姓家破人亡?”
杨凌默然片刻,说道:“这件事我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形,然后才能有所定夺。小爱,官场诡谲多变尤胜战场十倍。出师无名则自陷被动,不能揪住要害则劳而无功,空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你们先下去息吧,夜已深了,我还要写份查抄黯府和胜芳镇大顺立国的奏章”。
宋小爱等人无奈,只得拱手退下。杨凌在空荡荡在房间里背着手踱了一阵,忽地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冷风扑面拂来。
他在临窗的桌前缓缓坐下,就迎着冷风,提笔就著,开始写起给皇帝的奏折来。杨凌的奏折写了两份,第一份只是简要说明霸州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查抄事宜因故不能及时完成,这份奏折是要直送通政司的,估计会在第一时间被人送到刘瑾那儿,而刘瑾对他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不能及时回家,想必也是心中暗乐。
第二份就没那么文诌诌的了,说是奏折倒似亲人之间的家书。他先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问了安、拜了年,然后说明因要变卖黯家财产,尽量卖个好价钱,以免修盖皇庵时动用内库的钱,故此处理相关地产、房产比较费时费力,有些珍贵宝物还要起运江南富庶之地,以便卖出个好价钱,需要逐项甄别等等。
写到最后,杨凌将胜芳镇愚夫愚妇自立称帝被自己发现,只派了两个家丁便将谋逆者抓获的事说了出来。杨凌写的夸张有趣,把这件事写的如同小儿游戏,并有意提起昔年弘治帝处置愚民称帝的事来,冀此希望正德小皇上看后也能付之一笑,不要大动干戈的追究,否则直要定个谋反大案,那数百人连其九族,怕不有数万人要人头落地。
杨凌写到最后,停笔沉吟片刻,再加上最后一行字:“霸州马贼绝迹久矣。然臣在霸州,惊悉扰民害民者,马贼之祸犹在其末、神棍横行、响马大盗时隐时没,为害更甚于马贼十倍。臣见皇上子民深受其苦,为之挂心”。
臣受皇上恩宠,不敢不鞠躬尽瘁。此三害不除,霸州百姓难安,故臣请缨,愿得复陛下威望,清官吏、剿响马,保一方安靖。为恐泄露消息,惊扰贪官响马,使其有所戒备,故以秘折上奏,乞皇上恩准,允臣暂节制霸州军政有司官员。”
此秘折写罢,杨凌吹吹墨迹,在封皮上写上“一仙转呈吾皇万岁”,然后向外望去。
繁星皓月,天空朗朗,一枝梅花疏斜,枝干虬曲,梅花或含苞待放,或傲然怒绽,清婉娇羞,已是深夜了,气氛静谧空幽。
风吹梅花,枝干摇曳,杨凌眼前依稀闪过四具飘荡在空中的尸体,和宋小爱有些失望的眼神,他慢慢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着静谧的夜空长长吁了口乞:“明朝红日还东起,流水难悄壮士心。无论谁把我杨凌当成没牙的老虎,都会付出尸骨无存的代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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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正在发火,他拍着桌子骂道:“嘿!调皮捣蛋的还真不消停,杨慎那个小兔崽子安份了,又蹦出个郗夔,他怎么说,咱家递了条子,榆林战功他还是不肯呈上去?”
身边的小太监躬身道:“是,郗大人说,今年边疆无大战事,榆林报呈军功的将领就逾百二十人,斩获敌将首级有一千四百级,可是事先却全无相关军情报告,所以需要查核一番,以免边将冒领战功、甚至斩杀百姓冒充敌酋”。
“混帐!混帐!咱家的面子他也敢拂逆,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刘瑾气的吹眉毛瞪眼睛的,都督神英联络榆林边将给他呈送了大批金银,刘瑾早答应给他们记功犒赏,加升官禄,没想到最后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郗夔这儿绊了个大跟头。
刘瑾恨恨地骂完,问道:“他什么时候去榆林查核?”
“明儿一早就随军驿的马车走”。
刘瑾双眉一锁,想了一想冷笑起来:“叫人给他送礼,如果他肯收下,放过此事那还罢了,如果不然,等他走后,叫人以他送回的名义弄些东西给他府上送去,等他一回京就抓起来,办他个贪污收贿,直接送锦衣卫!”
“是是”,贴身小太监匆忙答应一声,这时又匆匆跑进一个小太监,说道:“公公,国子监祭酒王大人到了,要求见公公”。
“嗯?国子监祭酒?他来干什么?”刘瑾暗想:“莫非是来送礼的?”刘瑾在椅上坐了,说道:“唤他进来”。
国子监祭酒王云凤匆匆走进来,一见刘瑾便拜倒在地、说道:“下官王云凤拜见刘公公”。
刘瑾也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嗯,起来吧,来见咱家,有什么事儿呀?”
王祭酒陪着笑脸道:“公公,前两天您下令让国子监增加陕西学生的名额,还保送来六个文生,两个武生……”。
“是啊,怎么啦?”刘瑾不耐烦地问道。
王云凤一见刘瑾脸色,心里有点着慌,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增加陕西太学生名额,已引起太学生们闹事了,公公保荐去的几个学生。在国子监呃……不太安份。昨天还打伤了一个贵州的太学生,如今许多人都跑来向下官抗议,就连几个司业、主薄也多有不满……”。
刘瑾正为怎么把给他送礼的一百多个将校提拔起来觉的烦心呢,那可不只是受了礼呀,也在军中的势力一向低微,杨凌虽然退了,影响力仍远大于他。只有尽快提拔一些他升先迁的将领才能让军队也听从他的指挥,这才是大事。国子监一帮书生添的什么乱?
刘瑾砰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王云凤的鼻子尖骂道:“混蛋!废物!没有用的东西!咱家有多少国家大事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煞有介事地拿来烦我。太学生不好好念他的书,插的什么嘴?不安份的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司业、主簿们不满了?好呀,多少闲职散秩官儿还愁没地方安排呢,一天上门求告职务的人多的象蚂蚁,哪个不服?让他一块滚蛋,赶紧的给好人腾地方!还有你。你这个祭酒是干什么吃的?屁大点事处不了,祭酒祭酒,何物祭酒,呸!一口猪毛”。
王云凤被他吓的“卟嗵”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他匆匆擦了把汗,生怕刘瑾一怒之下真的撤了他的职,急忙拍马屁道:“下官来,不是向公公您诉苦的。是看到许多太生和官员常有怨言,不能理解公公的苦心。公公施政严明,令出如山。可是文武官员常常因循守旧,不知领会。因此……”。
他抬起头来看看刘瑾,陪着笑脸道:“因此下官想……请公公到太学视察,给太学生们讲讲国家大事,叫他们知道公公您的苦心。另外,下官想和几位大人把公公您的讲话、政令,处理各种公务的要求、实例按六部顺序编撰成书,作为法令在全国颁布,官员们有章可循,就不会盲惑施政了”。
可怜这中央大学校长,被刘瑾一吓,满口胡言起来,竟让字都认不太全的刘瑾去给满腹经纶的太学生们讲课,这不是寒碜人么?
可刘瑾倒不觉得自己不够资格,一听之下转怒为喜,呵呵笑道:“起来吧,嗯……去太学视察,给太学生们上课?”
他觉得这主意还真挺不错,便慨然点头道:“那好吧,你安排一下,咱家一定在百忙之中到国子监去,给那些不懂事太学生们好好上一课,讲讲朝廷的律令、做人做官的规矩。把咱家的施政实例编撰成书以法令颁布天下,这个提议也很好,你尽快去办,所需的撰书、印书费用,咱家可以让户部拨付,呵呵,办得好咱家一定会奏明皇上,重重嘉奖”。
王云凤喜出望外,没想到不但化险为夷,反而因为这灵机一动的马屁,得到了刘公公的青睐,他急忙应是,又恭维一番,这才急急退下,安排刘瑾到太学讲课和编撰《刘氏文集》的事儿。
王云凤退出门去,正碰上一个白袍峨冠、打扮古雅的文人大袖飘飘的走进门来,他不认得这是何人,不过看气派,昂首挺胸,旁若无人,眼晴习惯性的看着门框,好象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连忙兜头一揖。
所谓礼多人不怪,王云凤行了礼,抬头正想搭讪两句,一看眼前那人已经没了,一扭头只见人家早已经进了大厅,想是习惯了这么走路,还愣没被脚底下的门槛绊着,王校长只好摸摸鼻子,讪讪地走了。
刘瑾见到卢士杰很是开心,他对这位同乡名士还是很敬重的,一见他来连忙笑容可掬地道:“啊,先生来了,快快请坐。来人呐,上茶”。
“先生,建宫之事如何了?”卢士杰刚刚落座,刘瑾就迫不及待地道。
刘瑾现如今位高权重,放眼朝野,无人与之抗衡,得志意满之下,便想着光宗耀租、祈求长生。他请旨在朝阳门外盖玄明宫,供奉玄天上帝。
本来朝中财政紧张,正德是不允的,刘瑾便花言巧语。说是永福公主殿下为太皇太后祈福。要出家修行,感动了京师士绅商贾,一再请愿要求建一座浩大的宫殿为太皇太后祈求长生,以表达臣民们的爱戴,如果皇上不允,不免伤了臣民们的心,正德一听很高兴。于是便下旨由刘瑾主理,在朝阳门外建一座玄天宫。
以此借口,刘瑾在朝阳门外霸占了数百顷地,京城西郊的皇庵还没开工。朝阳门外大冬天的就干的热火朝天,刘瑾拆毁官居民宅近两千间,发掘民坟近三千冢。刘瑾倒不敢十分过份,让百姓大冬天的给冻死,他迁的费用和用地还是批了,不过坟地占址就得额外付钱了,这样一来除了少数官员士绅有钱购地。大部分百姓根本无钱购买坟地,以致白骨累累暴露于野,百姓骂声不绝于城。
然后刘瑾又派东厂的人挨个商家大户的募捐,试问东厂的番子皮笑肉不笑的上门要钱,口口声声说让他们表示孝心,为太皇太后的凤体安危筹盖玄天宫,谁敢不拿钱?谁敢少交钱?刘瑾果然是正德眼中的理财高手,用这办法,居然在短短半个月里,筹银四十余万两,足以盖一座气势恢宏壮观的大殿了。
刘瑾趁这机会,又向正德进言,说他为太皇太后盖祈福宫,想起自己生身父母,常常暗夜流泪,心中不安,可是要侍候皇帝、不能尽孝膝下,请正德皇帝念在他侍候多年的份上,赐他一块匾额,要在父母坟前立块牌坊,以示荣光。
这点要求正德自无不允,于是亲笔些“忠义”二字交给刘瑾。刘瑾取了正德亲笔题字,立即矫诏,命令陕西原籍地方官请风水先生勘测,找出一块福地,划出四十顷来修坟盖庙,为刘瑾父母建起有碑亭石器的响堂、坟莹,又在坟地内建义勇永安庙,整座坟陵规格直逼王侯。
陕西地方官府虽然竭力奉迎,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而且那是自己的老家,刘瑾对老乡还是极好的,也不忍心让家乡父老掏钱,这笔银子自然着落在京师百姓头上,刘瑾借修玄天宫的机会勒银四十余万,从其中拿出八万两解送陕西,用来给父母修坟盖祠堂了。
刘瑾也知道他的手下个个贪心,如果把差交给他们,势必层层盘剥,而卢士杰却不好财,所以全都委给他看管照顾。卢士杰拱手道:“刘公,玄天宫筹措用银,还有近十万两的缺口,现在刚刚施工,倒不着急,只是建至后期,必然缺少用度,还需及早准备才是”。
刘瑾吃了一惊,脱口道:“还缺这么多?开始不是……”他说到一半儿才省起自己拨走了八万两,所缺的银子自然更多了,便改口道:“既如此,再着人向商贾富户们募捐便是”。
卢士杰假意规劝道:“刘公,此意只怕不妥,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许多豪绅富户都和王侯贵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上次收钱,已经引起他们诸多不满,如果再次募捐,这些人的怨尤之言上达天听……”。
刘瑾矍然惊醒,说道:“先生所虑甚是”,他蹙了蹙眉头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咱家对京城是不能太过份了,可是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难道让咱家自己掏腰包?可恨!各地巡抚进京,还得几个月时间,否则这点银子……”。
他眼前一亮道:“对了,张忠报呈说霸州有金矿,请旨勘探,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嘿嘿,这事儿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先生莫急,咱家上令张忠筹措十万两银子,两个月内解付京城!玄天宫可是给太皇太后盖的,皇上也关心着呢,绝对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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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陌离忧心忡忡地道:“张公公,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可不太合适,威国公虽说管不着咱们,可是那是皇上跟着的人,要是给咱递几句小话,皇上一怒,就吃不消呀。现如今农夫们进城卖菜卖粮、卖肉食杂货,收税奇高,出城进城外双份收钱,闹得百姓不敢进城,城里的店铺不敢开业,到处一片荒凉。
这还不算,公公招收的员役们。大多是各地的地痞无赖,这些人一边替公公您收税,一边自己捞钱。闹得民怨沸腾,固安那边招收的员役们,有的公然抄没自己的仇家,连个理由都懒得找,甚至假借公公您的名义,鞭挞地方小吏,抢劫过往商旅。引起商民普遍的愤恨。霸州百姓一向尚武好斗,再这么下去怕要出乱子呀”。
张忠不以为然,翻了翻眼道:“能出什么乱子?那些刁民!拱手把钱财散于神棍就心甘情愿,叫他送给咱家就哭爹喊娘!你不用担心,这次是刘公公的命令,是为了拾太皇太后盖玄天宫祈福,皇上都知道的事儿,咱家越卖力气,越显得咱家忠心。嘿嘿,真出了纰漏。那也是太忠于皇上,咱家是皇上家奴,顶多责怪两句。只会更加信任,你不要怕。安生坐镇知州衙门,有人敢告状,就给咱家往死里整!”
张忠说完了狠话问道:“威国公还没接收黯家财产么?”
樊知州无奈地坐回椅上,说道:“接……倒是接了,他可仔细着呢,是逐块地的看,逐件器物的查,半天功夫查收不了多少,紧接着又曾被四神棍等人欺骗过的一些乡绅出面感谢,饮宴迎送,到现在连一半的财产都没查完呢”。
这事张忠倒是知道,因为张茂跟他说起过。张茂其实并非他的同族兄弟,只是因为同姓,兼且臭味相投,才彼此相合,以兄弟相称,来往走动时对外便说是同族兄弟。
张茂的表弟江彬从大同来此地接管原指挥使周德安的军队,任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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