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唇边不禁绽起一丝朝弄,嗤笑道:“区区野兽还讲什么王者威风!若是让它饿得连草要树皮都没得吃,要把亲生骨肉用利斧劈开了放进锅中烹食,它还会保持什么兽中之王的高傲么?恐怕猛虎也要变成一条狗了!”
好小太监不知这位平素总是甜笑嫣然的女子何以说出如此可怖的话来,不由微微一怔。羞花趁转身时,用肩头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解语,解语顿时住口。
前方树林小路上有一个仆役正提着水桶走来,羞花看见了眸子一亮,连忙娇声唤道:“你停一下,本姑娘要洗耳恭听洗耳恭听手。哎,你们几个等着,不用伺候了。”
她一扯解语,两个人匆匆走了过去。二个刚刚抓过公鸡,手上有些异味,要洗洗手也在情理之中,几名侍候的小太监就候在虎池旁。
二人走到小路上,弯下腰就着清水洗耳恭听着手,那杂役瞧瞧四下无人,悄声说道:“小的把消息传出去了,鸡鸣驿战火之中杨家坪被鞑靼人席卷一空,族中老人所余不多,族谱也遗失了。
听活着的杨家人说,杨家倒是有两家姓唐的远亲,不过和杨凌这一支没什么瓜葛。这个唐一仙十分可疑,说不定是杨凌想要控制皇帝设下的美人计。三天师说,皇帝十分迷恋这个女子,一旦让她进宫,对你们不利,杨凌因此地位更形牢固,对本教也有莫大的害处。”
羞花一边轻轻撩着水花清洗着,一边不动声色地道:“三天师是什么主意?”
那个眼光匆忙一扫,压低嗓音道:“我们接近不了杨府,没有办法动手。皇上既然宠她,你们想办法让皇帝把她事业来豹房,然后用……只要套出她的身份,如果确如我们所料,那么教中就有人可以鼓动郭勋一班人上奏朝廷。
寻来身份不明的女子冒认亲眷接近皇上,所谋险恶,任他再是权势通天,这罪名最轻也犯了欺君和惑上两条。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他见几名小太监等得不耐已走了过来,忙提起水桶,扬声道:“小的走了。”说完提起水桶匆匆离去。解语、羞花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甩甩手上水珠向回迎去。
正德自离开皇宫,真是逍遥自在,惬意得很,好在他虽贪玩,也知道国事不可搁下,每日仍着司礼监将重要的奏折带来豹房批阅。
眼看天色将晚,正德玩兴尽了,想起还有奏折没批,这才起身回豹房。杨凌一路护驾进了豹房,想起明日日本使团就要进京,成绮韵是随日本使团来的,而且此事是自己一手促成,到时是一定要去迎接的,也想早些歇息,便告辞离去。
杨凌走到豹房正门前廊,还没出门儿,迎面正碰上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瞧见他不由喜道:“杨大人!”
杨凌瞧着面生,不由疑惑道:“这位公公是?”
那小太监忙施了一礼,说道:“奴婢是永淳公主府的小丁子,在宫里见过大人几次,那日娘娘‘亲蚕’,在宫门久扶公主下轿的就是奴婢。”
杨凌哪记得住挽扶公主下轿的一个小太监,他笑笑道:“喔……本官记起来了,公公怎么到了豹房来了?是殿下派你来的?”
杨凌这一问,小丁子公公顿时气愤起来,他是永淳身边贴身侍候的人,几次见到杨凌,都看到这位大人和公主殿下有说有笑,迎接公主去蓟州游玩的也是他,彼此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何况永淳原本就吩咐过若见了杨大人要嘱咐一番。
小丁子把袖子一挽,愤愤地道:“杨大人,两位公主随圣驾去蓟州游玩,谁料回来后内务府罗总管却向娘娘告了一状,说两位公主逾矩出宫,应予严惩,现在内务府削了公主的月例银子,府中侍候的人减半,就连晚上点用的蜡烛都说明只能用几根,公主都气哭了。
可是娘娘派了尚宫司的女官,不准公主行动,说要禁足十日。公主打发奴婢出来找皇上告状,对了,公主说要大人小心,说不定公主还会找您的麻烦。”
罗详?罗详唯利是图,胆子又小,他会主动进言要求惩办公主?罗详和刘瑾走得极近,内务府又在司礼监管辖之下……
杨凌忽然有些明白了,心中不觉有些好笑:这个刘瑾,对我因妒生恨,就连和我走的近的皇族也恨上了,真是目光短浅。此举除了得罪了两位公主,连带着太后也会心生怨隙还有什么用?攀上那个小吗?
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估计正德听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回去找大闹一通,正德自己都常被百官骂得狗血淋头,公主禁足十日、削减一个月例银这点小事他岂会放在心上?
杨凌一边想着,正欲摆手让那小太监进去,心中忽地激灵一下:不对呀,刘瑾确实没有大才,可是怎么也不至于连这点利弊得失都看不出来,何况他身边还有几个狗头军师,岂会下这么一招臭棋?
他这是一箭双雕呀!公主是自己带出去的,如今公主受到严惩,自己却束手无策,看在别人眼中会怎么想?邱聚、魏彬、高凤这些人在正德面前不是很吃得开,但是多多少少把持的权力都有一定的用处,汇聚在一起更是不可小觑。
自己和刘瑾目前都在努力把这些人拉向自己一边,如果把公主受到惩戒当成一件小事,任由它的发生,在这些人眼中会怎么看?他们会不会就此倒向刘瑾?
更阴险的是,如果堂堂皇贵胄,皇帝的胞妹受到惩戒变成事实,说明她们此番出游确实逾矩了。公主都受到惩治,自己会不受处罚?
原本设计的风流纵色、怠乎宫廷礼制,是建立在百官只弹劾自己的前提下,是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有计划地放权,如果坐实了公主的罪名,那么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中了,那时让出的或许就止是税赋权,而且还要包括兵权了。
杨凌不由心头火起,罗祥也有胆子暗算自己了,这还真是人善被人欺呀。不给他点利害,不打他个落花流水,蠢蠢欲动的宵小只会更多,谁有功夫天天应付他们的暗算诡计!
整人的小手段他还不会么?非不能也,实不为也,既然罗祥自己送上门来试刀,寻就请他做那只儆猴的鸡好了!
杨凌计议已定,不由冷冷一笑,招手唤过小丁子轻轻嘱咐了几句,小丁子听了连连点头,暂且避进了侧廊下的门房,杨凌转身又向回走去。
他知道皇上搬来豹房,许多宫中的有司衙门离得远了,罗祥为了不致久不见面被皇帝疏远,每天都用御膳和豹房用度等问题为借口赶来见皇上,嘘寒问暖一番。
皇上身边御膳房总管习公公是苗逵的亲信,是熟知自己和苗逵关系的。他也随驾搬来了豹房,专门负责皇上的膳食,杨凌径去御膳房见了习公公,与他又密计一番,这才赶往皇上住处。
此时罗祥已经到了,看到杨凌不觉有些心虚,虽说傍上了刘瑾这座大靠山,可是杨凌的手段、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他是一清二楚,如果杨凌知道自己在打他的主意,心中还是着实畏怯的。
杨凌笑吟吟地望他一眼,浑不在意地道:“罗公公,好久不见了。”
正德正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奏折,瞧见杨凌回来不由奇怪道:“杨卿怎么又回来了?”
杨瘵笑着一礼道:“皇上,明月日日本使团就要进京了。有关大使人选本来是由礼部负责的,可是听说倭人野蛮,进京使团多携有武士、浪人,昔年足利义满数次遣使来朝,就有浪人醉酒闹事,关也不是=放也不是,十分的棘手。臣想,是否在迎使中安排几个身手了得的大内侍卫进去,一旦有人闹事,即刻就可拿下,以防事态扩大。”
正德赞道:“夸你想得细致,就这么办吧,朕身边的人,爱卿随意挑选。”
“是,”杨凌答应一声,退到一边看那罗祥嘘寒问暖地向皇上问着饮食是否可口,还需内务府操办些甚么,他忽然漫不经心地插嘴道:“罗公公这一说吃的,本官倒想起来了,有种灌肠挺好吃的,香脆可口,罗公公可以着人时时给皇上预备下。”
正德一听想了起来,忙道:“对对对,就这么办,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
吃呢。”
罗祥倒知道这种名小吃,只是想不到了也好这口儿,忙恭谨地答应了一声,因为杨凌在房中,他做贼心虚,总有些不自在,又陪笑了一阵,便于工作起身告辞了。
罗祥先去了御膳房把皇上吩咐下来的事仔细嘱咐了一遍,他是靠皇上的宠信才有今天的位子,对于侍候皇上的事自然不会马虎。
那位习公公脑满肠肥,心眼儿也极是油滑,内务府官员敲皇上竹杠的事情慰然成风,平时罗祥也是时常揩油的,此刻听了皇上要吃灌肠,在他有意识的诱导下,罗祥不知不觉就陷进了他的圈套,最后听了他匡算出来的银子,罗祥大乐,拍拍习公公肩膀道:“老习呀,不错不错,明天我就拨银子过来,就这么定了。”
永淳公主府的小丁子躲在门房内见罗祥走了,立即闪身出来,一溜烟儿奉了皇上寝宫。
池孩子说话本就喜欢夸大其辞,再有杨凌这个能用嘴皮子煽动人掏棺材本买保险的家伙教了一遍,两位公主的惨状真是描述的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正德本来还笑嘻嘻得蛮不在乎,反正两个妹妹平素在宫里也没什么地方支。禁几天就禁几天呗,可是他听了内务府官员跑到两个御妹府中‘蛮横跋扈’当场带走一半侍候的宫女侍婢,克扣月例银子,害得两个妹妹伤心痛苦时,脸色就渐渐变了。
最后听说现在天色晚可是御妹宫中蜡烛用量做了限制,妹子坐在偌大的宫殿里,黑凄凄的只燃着三两只蜡烛,连用膳都多有不便,顿时触动手足之情,鼻子不由一酸。
杨凌袖着手在一旁叹道:“唉,不看僧面看佛面,娘娘要执行宫规,也只是做做样子,免得皇妃公主们有样学样,这一句削减用度大可商榷,削多少,怎么削,做奴婢的还不明白吗?内务府狐假虎威的,这也是变着法子给皇上难堪呐,谁叫这公主是皇上宣出来的,却没通过和内务府照准呢?”
正德听得心头火起,“啪”地一拍桌子,骂道:“罗祥这个混帐,在朕面前人模狗样,想不到背后如此嚣张,连朕的御妹也敢如此欺辱,朕的内库寒酸成这副模样了么?让朕的御妹过得如此委曲!亏朕这般……这般信任他!”
正德骂声未止,御膳房习大总管腆着大肚子满脸堆笑地跑进门来,搓着又胖又油的手道:“皇上,罗总管吩咐下来,皇上喜欢吃灌肠,可奴婢不知皇上想什么时候食用,若是今日要用,奴婢马上派小的去豹房前门外饭馆子先买上几根,那东西虽说才十文钱一根,可禁不住放啊。皇上要吃咱们御膳房自己做的灌肠,那还得稍等,大约小半个月的功夫也就成了。”
“呃?小半月?习公公,你们买些肥肠调料用得了这么长时间?皇上的差事也敢耽搁!”杨凌故意问道。
“奴婢哪儿敢呐,杨大人有所不知,罗总管吩咐下来,要新建一处御膳房,专门做灌肠,设正副总管两名,一批厨子杂役,怎么着也得小半月呐,罗总管说明白就先拨三万两银子下来准备……”
正德不知柴米油盐,物价在他心中全无概念,可是这习公公刚刚说过一要灌肠才十文钱,这个畜牲居然拨了几万两银子又是建房又是加人,几根灌肠而已,用得着专门盖座厨房,配上一帮厨子?这是明目张胆的贪污啊!
正德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抓起桌上镇纸狠狠一摔,一块上好美玉啪地一声摔得粉碎,正德皇帝戟指大吼道:“好他个罗祥,真对得起朕啊!传旨!传旨!即刻夺了罗祥内务府总管之职,彻查所有帐目,这个……这个混帐,朕封他一个灌肠大使,以后就专门给跑前门饭馆子买灌肠!”
第236章 绮韵东来
惩戒两位公主的懿旨刚刚传遍后宫,众公主、嫔妃、太监、宫女们远远瞧着永福、永淳公主殿阁内黯淡的灯光,正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幸灾乐祸时,皇上的旨意就到了,公主府重放光彩,削减的用度、抽走的侍婢全部发还回来,内务府大总管罗详被皇帝亲军统领杨凌的人带走,罢职查办了。
谁也想不出杨凌使了什么法子,反击竟然如此之快。但是就连后宫上下都知道,两位公主和外廷的威武侯爷过从甚密,而威武侯爷是皇上跟前第一红人。这一仗,输了。
正德着人立即去宫中传旨后,犹自怒不可遏,愤愤然地道;“混帐东西,朕的御妹想用几根蜡烛都得掰着指头算,数万两的银子他说贪就贪,亏得朕一直把他当作好人。”
杨凌劝慰道:“皇上,您也不必过于生气。两位公主常年困在宫中,那份苦闷皇上是最清楚的,皇上体恤公主,带了她们出来散心,本来是一番好意,也是臣没注意那些繁文褥节,以致违反了宫中的规矩……”
正德余怒不息,摆手道:“不关你的事,这是给朕使脸了呢!也好,不如此朕还看不出罗祥的狼子野心!”
杨凌趁机道:“皇上,娘娘刚刚下了懿旨,就被这么驳了回去,面子上一定不好看。娘娘母仪天下,是六宫之主,也不能叫娘娘难堪了。臣恭请两位公主时,担心皇上久等,宫门前命妇们又多,臣忙中出错,未来得及请示娘娘,臣终归是有错的。
再者,
这几日弹劾臣的奏折也不少,刘大夏、马文升两位大人去职,群臣中不满的人一定很多,皇上不如下旨责办微臣。这一来全了娘娘的脸面,二来也可以稍稍平息群臣的怒气,三来……”
正德的傲性腾地一下升了起来,竖眉道:“岂有此理,朕要御妹出游的,她给朕难堪朕倒要赔着小心了?办什么办?朕就是不办。朕倒要看看,谁敢动你!”
杨凌忙道:“皇上,您忘了,等四镇总兵率军进京,臣还要陪着皇上演武练兵呢。皇上信任微臣,交付臣很多的差使,可这一忙起来,难免忙中出错,那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让旁人看笑话么?臣的意思……把司税监交出去,由户部、司礼监共同掌管,这第三……臣才能陪着皇上练兵,辅佐吾皇成就霸业啊。”
他这一说,正德转怒为喜,说道:“说的是,朕倒忘了。杨卿事事操心,可就没空陪朕练兵了,不过……司税监原属司礼监管辖,当初王岳那老匹夫欺上瞒下,朕放心不过才移交给你,如今何必要户部插手,难道刘瑾也信不过么?爱卿有所不知,朕一和韩文要银子,他就跟朕哭究,朕实在不想搭理他。”
这个时候还不是扳倒刘瑾的时机,从他对谷大用的处理就可以看出。谷大用造成的祸患可双罗祥大十倍,小皇上还不是想庇护他?这位皇帝重情胜于重理,除非伤害了他至亲至信的人,背叛了他的信任,否则以他的性子天大的罪过他也会替你扛下来。
杨凌深知这一点,于是正色说道:“臣不敢为以后打保票,可是现在刘公公肯定是忠心耿耿为皇上办差,臣有什么信不过呢?臣这是相互制衡、防患未来呐。
治国之本,在于用律之公、制度之严、用策之明、制衡之谨,臣希望皇上这么做,不是因为刘公公信不过,而是形成制度从长远打算,这样将来就不会因人废事,也不怕有人蒙蔽皇上,再出现像罗祥这样的人了。”
杨凌笑嘻嘻地道:“就拿臣来说,皇上吃肉,臣也是想捞点汤喝的,等臣辅佐皇上,一直到满头白发走不动路时,有了儿子、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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