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无暇回答杨一清,忙点头笑道:“皇上所言甚是,总是被动地侯着鞑靼人侵上门来,再坚固的关隘、再雄险的长城总有被攻破的一天,长城自秦时筑起,虽说并非没有作用,毕竟历朝历代,蛮族侵犯中土地事仍是层出不穷。摸清他们的底细,有朝一日以攻代守,彻底消灭卧榻旁这头猛虎才是正理。”
正德击掌道:“正合朕意。杨总制,这是你的斥侯所绘么?该予以重赏!”
杨一清看了杨凌一眼,说道:“回皇上,这是内厂秘谍以皮货、茶马生意为饵,行遍大漠,绘制地图藏于鞍下带回来的,杨厂督将地图转呈兵部,刘尚书发付边关所制。”
“哦?”正德有些意外。他欣然对杨凌道:“看不出,看不出,朕还以为内厂只会给朕赚银子呢,嗯,干的好,比锦衣卫秘谍要强上百倍。”
杨凌隐约记起此事。当时吴杰将地图转呈给他时确也高兴了一阵,但是当时内厂研制火枪刚刚有了成效,自己注意力全放在那上面,一时大明也不可能去攻打鞑靼,便吩咐吴杰存档一份,转抄并不一份,想不到刘大夏已经发付边关了。
他定睛看那地图,明军的沿线关隘都标示了出来,但是整幅沙盘四分之三的画面是大漠草原。如此明军是守,鞑靼是攻,大军行止不过在百里之间,将这么一副详细的鞑靼地图沙盘放在杨一清日常研究战事的房间做什么?
杨凌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隐隐有个念头冒了出来。杨一清这时答完了正德的问话,又苦劝道:“皇上,天下大事都需要您来决定。没有您坐镇京师,消息一旦传出,必定民心不安,臣以为,皇上还是早日回京为是。”
正德摆手道:“不忙不忙。朕来这里也是有件大事要做地,此事若成,抵得上五十万兵,呵呵,回头叫杨卿说给你听好了。对了,你方才说苗逵做什么去了?”
一提起此事,杨一清脸色凝重起来,上前说道:“皇上,因为要抢在伯颜猛可退兵之前。时间紧急,奏报送上京城,再经各部大臣议毕,一来一回总得半月有余,时机稍纵即逝,是以臣以命大军出征。
皇上既暗暗来了大同,想必臣的奏折还没有收到,臣再向皇上禀奏一番。”他舔了舔嘴唇,指着沙盘说道:“鞑靼今年遭遇暴雪,再加上伯颜猛可有心为其子复仇,故此挟各盟各部进犯中原,七万铁骑已是草原上的所有精兵。
往昔作战,打败进犯之敌,将之驱出关外便是大捷,但臣以为,在我边关歼敌一万,不及侵入敌寇本土,在其家中杀敌一百对其军心民心的打击之大,往昔我们不了解敌情敌势,贸然出兵犹如盲人瞎马,而今则不然。”
杨一清赞许地看了杨凌一眼,说道:“杨大人的内厂在关外活动极有成效,情报源源送来,微臣心中有数,才敢大胆定下此计。”
“皇上你看”,杨一清指着起伏不定的草原地图,正德、杨凌和张永都凝目望向他手指的地方。“这里是锡林郭勒盟、察哈尔部盟,这里是伊勒呼里盟、尔雅范盟、额尔完纳盟,和哲里木猛,这片青色小旗所在是昭乌达盟。”
杨一清踌躇满志地道:“派一孤军深入敌后,本是军中大忌,但是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此次鞑靼精兵倾巢而出,后方空虚之极,每个部盟所余皆是老弱妇孺,留守可战的士兵极少。
鞑靼人流徒而居,没有城池,本来就算知道他们的营寨空虚也无法在茫茫草原大漠上找到他们的位置,现在有了准确情报,再依据详细的地图,事先划定一条撤退的路线,安排大军随时接应,这个一本万利的险是值得冒的。”
张永倒吸一口冷气,动容道:“杨总制派了一支孤军深入敌后作战?”
杨一清颌首道:“是,一支轻骑,一支五千人的,完全以破坏为目的,而不以杀戮为职责的尖兵。这支孤军将得不到我们的支援和供给,他们必须从鞑靼人的部盟间掠夺粮草给养,以战养战。
鞑靼人骁勇善战,但是他们远在后方草原上的部落却根本没有战力,我的命令是尽量少杀那些老弱妇孺,他们活着就是我们的盟友,伯颜猛可的负担,但是要尽量破坏他们的一切。
鞑子每逢九十月份,就开始割蓄大量草料如山般堆积起来,冬季就以草料养牛羊。以牛羊养人口,我的命令是:吃掉他们的牛羊,烧光他们的草料,象蝗虫一般卷过他们的草原。
这最近的七盟要隔盟劫掠,让他们有富有穷,有人能活、有人饿死,游牧民族视劫掠如天经地义,相信当伯颜猛可返回草原时,除非他能拿出足够的粮食救济各部落灾民,否则内部将烽烟四起,就算是他,也弹压不住!”
杨凌听完看了一眼这位儒将,杨一清瘦削的黑脸上一片杀气,牛油灯下神情似乎有些狰狞。杨凌不禁暗赞一声:“好一个斯文中的败类,名将中的流氓!”
正德怔怔半晌,忽然长长吸了口气,问道:“这战策是你决定的?”
杨一清不知皇上心意如何,毕竟这战法虽可大大减轻明军压力,就算明军不主动攻击鞑靼,只要严阵以待不让鞑靼占了便宜,就可以坐视鞑靼内乱,至少可保边民三年平安。但是总有些太过无赖,有干天和,所以一直未说出是何人想出的战策。
这时他偷眼一瞧皇上神色平静,不似愠怒,以小皇帝冲动个性,如果真有不满恐怕早就表现了出来,这才大胆说道:“回皇上,这是臣的副将王守仁接了内厂详细情报后想出的办法。
臣与军中将领们又共同细化、力求完善才予以施行的。为求稳妥要求他们整个行动全部时间只有二十天,当求援书信送至伯颜猛可,蒙古大军回援时,他们已按预定路线返回。”
杨凌嘿嘿一笑,赞道:“好一条反客为主、上屋抽梯的绝户计!”
他是正德第一宠臣。他开口称赞,杨一清心中大定,忙笑道:“这计再妙,也得有大人准确详尽的情报,否则这五千人马就如肉包子打狗,往茫茫雪原里一丢,恐怕一个部落也未找到,就饿死冻死在那儿了。”
正德怔怔半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杨一清心中一凛,微窘道:“臣也知道此计狠辣,有失天朝上国仁和之”
他还未说完,正德已叹道:“可惜,只可惜了鞑子七万大军还横在关前,他们只能轻骑而出,不带负担,不然真该把蒙古贵族的王子公主们都掳回来当太监宫女的。”
杨一清一下子愣在那儿,看着比他还无耻的大明天子喃喃地说不出话来,想奉承两句,可是赞美三皇五帝仁德之君的词儿好像又不合时宜。
一心想过强盗瘾的正德皇帝还在遗憾地大摇其头,杨凌已忍着笑问道:“杨总制,如今大军出发几天了?何人带队?”
“啊?喔喔”,杨一清一直担心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残酷,只在饱读诗书的大儒教导下学过圣贤文章的小皇帝会对这条计谋不以为然,听了杨凌的问话才醒过神来。
他忙回道:“已走了九天了,王副将本想亲自带队,但苗公公自愧督军不利,有负圣意,执意要亲自挥军,以求将功赎过,是以本官派了参将许泰与他携五千精兵出发。”
杨凌略略一怔,便明白了苗逵的用意。苗逵比不得刘瑾、张永,这几人是看着太子爷从小长大的,彼此极有感情,而正德皇帝又非寡恩之君,极重个人情意,所以除非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否则正德断不会冷落了他们。
而苗逵不同,他是先帝的宠臣,和正德却没有私谊,象邱聚、魏彬这些没有捞到大权的八虎中人,对他的西厂提督之职一直垂延三尺,此次出兵指挥不利,回去后这些人若进些谗言,不但捞不到战功,便连既得权力也要失去,所以才发狠随军出征冒险。
最初的西班牙海上强盗,本就是些在内争中失意的伯爵、将军,跑到海上冒险,牟取新的出路,象苗逵这样的野心家,殊途同归,为了捞取权力,现在也摇身一变,化身草原马匪了。
“许泰?”正德想了想,笑道:“是弘治十七年的武状元许泰?武举时朕为太子,曾微服去科场观战,此人武艺十分了得。兵书战策也极精通,杨总制用将得当,若是他能大胜而归,朕晋封他做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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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清听杨凌述说了与朵颜三卫的秘议,思忖再三倒也没有再劝皇帝回京,可是待他加派了五千人马亲自将杨凌一众人送回大同后,立即飞马驰回,急召已返回青牛关的王守仁。商议改变战略,调重兵把守大同外侧诸关,毕竟再大的战功也不如护得皇帝周全。
王守仁听闻伯颜可汗将重兵向平顺、壶关一带转移,担心他们趁势脱离主战场,返回蒙古草原,现在苗逵、许泰的大军尚在鞑靼各部盟间游走。万一不及撤回,可就全交待在那儿了,是以向杨一清提出异议。
杨一清想也不想,立即驳了回去。皇帝在此的消息,在与朵颜三卫会盟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虽知王守仁绝对可靠,而且是自己的心腹,杨一清也未敢将真实消息告诉他。所以王守仁对杨一清的战略十分困惑。
不过他对杨一清不止是钦佩,而且是真心尊重这位上官,沉思片刻便提出亲领一军尾随伯颜可汗的大军,如果伯颜声东击西,趁势退去,可以拖延他们的行程,为苗逵、许泰争取时间。
杨一清权衡片刻点头应允,命大同参将卢刚、游击将军范有时。加上王守仁的部队共计一万八千人,驰援平顺、壶关,以为接应。
正德遂了心愿,回到大同驿馆安份了许多,经过这一事杨凌也不敢再大意。整日在驿馆中陪着他,等候伍汉超从关外带回消息。
为恐小正德在驿馆中郁闷,那个戏班子被包了下来,一演便是三天,这个草头班子在本地还是有些名气的,不止是唱戏,还有些杂耍马戏,听说代王纳侧妃进门的日子大宴宾客,王府上下处处笙歌。共请了大小九个戏班子在阖府上下唱堂会,这个戏班子也在被邀之列,不过他们只能在王府二进院落唱戏,没资格进深宫大院罢了。
今日唱的戏是杨家将的故事,杨家将昔年抗辽,在此地留下许多传说,百姓不断丰富加工,衍化出许多有趣的故事,今儿唱的一出就是佘老太君带着一群杨门女将出征,在阵前却有一员小将来认祖归宗,说是七娘杜金娥之子。
杜金娥昔年与杨七郎只做了一夜夫妻,从未说过有过儿子,一时引起妯娌们怀疑,那小将在关下取出襁褓中母亲留下的血书,杜金娥才记起往事。
昔年她确曾怀孕,寻找杨家路上遇到番兵,交战时动了胎气,在芦苇丛中生下儿子,只是将儿子放在芦苇丛中,自己忍痛上马再战,杀退番兵后回来却不见了儿子,还道是被狼叼了去,大哭一场便走了,这心痛之事也未对老太君提过。
那时戏班都是男人扮女人,男风之盛一是又海运行船不许载女人而起,所以闽地男风最盛,另一缘由便是由于戏班中扮演青衣花旦的都是男人,一个个打扮起来千娇百媚,举手投足极尽风流,粉面朱唇,衬着那一双桃花眼儿勾魂摄魄,也难怪许多男人趋之若鹜。
这台上扮杜金娥的戏子穿着大红的凤袍,身段儿柳条儿般柔软,俏生生的唱着戏,向台下媚眼儿一飞,惹得外边的侍卫一阵轰然。这两天看戏,动不动正德就带头大呼小叫,把自己的兵也带坏了,这些大内侍卫们浑然没有在宫里时那样拘禁严肃的摸样。
杨凌陪在正德身边,被那媚眼儿一飞,心中一荡,不由暗道:“这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啊,这媚眼儿飘的,比起变性的何大美人丝毫不逊,若搁在现代,可是一大明星呀。”
台上演着,这扮杜金娥的戏子捧着血书,娇声沥沥地正向对面扮演城下小将的儿子哭诉着思念之情,那嗓音清亮悦耳,台上台下听得清清楚楚,看来还真是练过唱功地。
扮演老太君的戏子颤巍巍地上台来。叹气念白道:“我这老婆子只道杨家一门寡妇,这男丁儿是一个都没了,嘿嘿,这可倒好,敢情都没我这媳妇们给扔了呀。”
台下又是一阵大笑,正德回首向杨凌笑道:“杨卿,听说你是杨家将的后人,不知祖上是哪一支。莫非便是这被扔掉的小将?”
杨凌虽不知自家宗谱是真是假,但却知道杨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从来没有戏说里那种一门寡妇,男丁稀少的情形,听了正德的戏虐不禁苦笑一声。也不知从何解说。
台上演着认祖归宗的戏码,帘后杨凌座椅退了半步,陪着正德坐在那儿看戏,后边悄然走进一个番子亲卫,轻轻向杨凌示意一下。
杨凌会意,忙起身向正德低语两句,然后走了出去,杨凌来到过堂廊下,向那番子急问道:“怎么样。可是有了关外的消息?”
那番子低声道:“大人,不是有了关外的消息,而是军中快驿送来您的一封家书。”
杨凌听了不由心中一紧,家中出了什么事?幼娘有孕在身,莫不是她?想到这儿,杨凌的心不由怦怦地跳了起来。
韩幼娘性情内敛含蓄,无论怎么思念他,宁可待他回来。进了闺房贪心地搂紧他说上一夜情话,但他出门在外时,韩幼娘都羞于写上一封书信述说情意,她若有信来,家中当是出了大事。
杨凌急急撕开封口。扯出信纸来,却见信中还夹着一封封好的书信,上边同样写着杨凌亲启,他心中奇怪,县展开信纸来看,见那字迹正是幼娘笔迹,信中只说家中一切安好,又嘱他出门在外,注意饮食着衣。塞上战事正紧,出入要注意侍卫等等,絮絮的都是些寻常事儿,不在信中带出半点缠绵撒娇的味道。
信末才道收到金陵马怜儿托内厂番子捎回的密信一封,因是杨凌亲启,幼娘不敢擅动,故此着人转交云去,这里就带了点儿娇嗔吃醋的味道了。
杨凌心中一暖,唇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他凝神想了想,按这信送来的路程盘算,马怜儿托人送出书信时,成绮韵应该尚未抵达金陵,马怜儿未收到成绮韵送去的礼物,先行送来一封书信,可是思念自己了么?
杨凌心中一荡,不期然想起红枫树下那一幕旖旎之极的无边春色,信封上似乎犹带着怜儿身上一股淡幽幽的香气,亦惑是错觉?那柔媚于骨、迷死人不赔命的小妖精呀。
再撕开那封信,轻轻将信纸展开,一行字跃入眼帘:“夫君大人在上,怜儿百拜。”
杨凌看的呵呵一笑,这真正许身于人了就是不一样,怜儿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如今也乖巧温顺了呢,对自己说话也知道礼敬三分了。
再往下看,杨凌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杨凌,你好厉害!好威风!好了不起!很快就要有一个小小怜儿或者小小杨凌横空出世,唤你爹爹了,开心吗我的大人?怜儿很想等上两年再去见自家夫君,可是天意若此,夫复何言?
大人试想个妙计接妾身前去呢,还是令妾身服药将杨家后人打掉,怜儿悉听夫君安排。对了,关关公子迷怜儿迷得紧呢,真是讨厌。
另:好像某人暗疾在身,才带了美人神医下江南喔,此案容后再审。”
惊天大事,却是满不在乎的语气,俏皮、得意,还有几分戏虐,杨凌傻傻地站在那儿,只听另一边那戏子正在幽幽咽咽地唱道:“可怜我的儿,这一别十余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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