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的大军今夜也在这里驻扎吧,明早启程继续奔大同。对了,这里叫什么地方?”
刁指挥道:“此地古称瓶形寨,至宋、元时称为瓶形镇,因为这岭顶方圆九百余丈天生平坦,四四方方,故此我大明立国后,灵丘县志上将此地改称平型岭。”
双方叙谈一番,杨凌将刁指挥送出中军大帐,站在岭上极目远眺,此时日落西山,余晖淡淡,重重叠叠的雪上笼罩在一片淡红的光晕之中。
正德走近杨凌身边,手搭凉篷远远眺望一番,说道:“嗯,瞧这群山之中,果然只有此处是可供大军通行的隘口,从岭上直扑下去,灵丘县城不过在咫尺之间,小县城矮墙低,没有险要可恃,实在危险。
只是在这岭上长期驻扎军队,也太辛苦了些。张永,你记下,回京后着兵部在这座平型岭上再筑一条关隘,以为天险屏障,列入边防重要关隘之中,就叫平型关。”
张永连声应了,杨凌听到这里不禁惊奇地看了正德一眼,心道:“平型岭、平型关,刚才我怎地没有省起,原来……鼎鼎大名的平型关竟是正德下旨筑造的。”
正德瞧他目光有异,不禁笑道:“杨卿何以这么看我?朕说的不对么?”
杨凌连忙笑道:“说的是,在这险要处筑一道关隘,防范鞑子确实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不过被动防御没有攻不破地雄关,我们还应该……”
正德接口笑道:“我们还应该富国强兵,主动出击,灭强虏于国门之外,是不是?”
君臣二人互望一眼,不禁一齐抚掌大笑。
大军终于到了大同,三边总制杨一清率军驻扎在长城关隘上,目前正在镇羌堡。那里原来和关外开有马市,依长城外侧紧傍长城建有马市围城。
为便于就近指挥,所以杨一清将军营设在那里,大同巡抚胡瓒亲自押运粮草赴镇羌堡,目前正飞马赶回。闻讯赶来迎接的是巡抚衙门的各级官僚,他们将杨凌的大军接进城去,一路行去,只见这座原本繁华的大城市显得有些萧条,街上官兵比百姓还多。
众官员将钦差迎至驿馆,此处的驿馆比起杨凌住过的昌平驿馆自不可同日而语。驿馆内豪华的第三进院落专门接迎过往大臣,布置十分奢华。杨凌驻扎于驿馆之内,驿馆内外由自己的二百亲兵和三百名大内侍卫居住,其余官兵安置到学宫和校场驻扎。
忙碌了好一阵才安顿下来,送走诸位大人,杨凌回到驿馆,将正德迎进驿馆安排给自己居住地房间,笑道:“皇上,这一路该吃的苦也吃过了,如今总算有个舒服些的地方,你还是住在这里吧,好好养精蓄锐,等到臣通知了花当,一切安排妥当,便去白登山上与他谈判。”
正德点了点头,问道:“杨一清正在镇羌堡,何时能够返回?朕想了解一下详细军情。”
杨凌蹙眉想了想道:“伯颜急于脱身,可是他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各部落损失惨重,鞑靼内部原本就政局不稳,他不占些便宜又不甘心退却,如今和杨一清互有攻防,战事激烈,臣想还是不通知杨大人皇上驾到的消息,由臣去镇羌堡看他便是。”
正德大喜,说道:“甚好,朕正想去关上瞧瞧战阵厮杀的场面,到时我和你一起去。对了,代王是大同的藩王,你既到了,按礼该去拜望,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杨凌说道:“今日已晚,不便去代王府递贴晋见,臣想明日再去拜望,皇上可是也想去么?”
第188章 各有所思
正德略一犹豫道:“前年鞑子险些攻进大同,代王跑到京里向父皇哭告时,见过朕一面,若见了他……”
他忽地眉毛一扬,笑道:“去就去,我是侍卫,见不到他的,要是整日闷在这儿那和在京里还有什么区别?”
两人正说笑着,忽有一个侍卫近来禀报道:“禀大人,巡抚胡大人回城了,正进府来。”
这侍卫也知道正德身份,只是杨凌早已吩咐下去,所有人见了正德不得稍露异样,免得引起有心人警觉,是以他也不敢见过皇上,只是向他瞧了一眼。
杨凌一愣,胡巡抚回来了?虽说他的品秩比自己高,可是自己毕竟顶着钦差的名头,而且论实权远非他能所及,怎么也不待通报一声?这可未免失礼了。
杨凌正要去书房会见胡瓒,陡听外边厉声大喝:“钦差驻地,不得硬闯。”
随即另一个声音也厉声大喝:“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大同巡抚胡瓒,本地除了代王殿下,便以我胡某为尊,什么地方闯不得?”
喝!这位巡抚未免太嚣张了吧?杨凌不知胡瓒为官如何,但是听了这番话,第一印象就是这位巡抚未免太过跋扈。
杨凌向正德看了一眼,推门而出道:“放他过来!胡巡抚,本官品秩虽低于你,却是奉旨钦差,这钦差行辕所在,也是你硬闯的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闪目望去,只见大内侍卫们拦住一个文官。这时正左右分开,那官儿斯斯文文,白净面皮,看模样不到五旬,倒不像个飞扬跋扈的官员,怒气便消了几分。
不料那位胡巡抚见了他,脸上怒容更盛,他双手紧握,腾腾腾地大步行来,竟然不待主人带路,昂然直入房去。
杨凌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儿得罪了他,他耐着性子摆摆手,示意侍卫们退下,返身跟着胡瓒进了房间,房中只有正德和张永两人。正德虽仍是一身校尉衣服,却站在前面。
胡瓒考中进士,后来升任户部左侍郎,再外放大同任巡抚,均是弘治朝的事,新帝登基后他还没见过天子,胡瓒仔细打量正德一番,犹豫着不敢随便拜见,见杨凌闪身跟了进来,立即喝问:“圣驾何在?”
杨凌脸色一变,惊问道:“胡大人,你说甚么?”
胡瓒冷笑,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道:“杨将军,你将三位大学士阻在居庸关内,他们进不得关,但军驿快递却比你们的行程快上数倍。你好大地胆子,竟敢将皇上带至如此险地,我来问你,圣驾何在?”
胡瓒好似吃了枪药一般,红着两只眼睛瞪着杨凌,正德见状轻咳一声,道:“朕在这里,胡爱卿不必质问杨凌,是朕要出京,杨卿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
胡瓒回头,见那身着蟒龙袍的太监站在那校尉身后,向他微微颔首,忙抢前一步道:“微臣大同巡抚胡瓒,叩见皇上。”
正德笑道:“爱卿平身,朕微服出京,知者甚少,你不要声张出去。朕知道,三大学士苦口婆心,也是为朕安全担忧,但朕此来大同,是有极重要的国事,此事原也没打算瞒着你和杨一清,只是想过些日子再说罢了。”
胡瓒起身,正色道:“无论何等大事,应由臣下替皇上分担,岂有天子亲涉险地之理?大同正在兵荒马乱之中,不宜久留。臣请皇上立刻回驾。”
正德乐了,这位巡抚倒有趣。满朝文武就算刘健、谢迁在时,三大学士也不敢如此直言不讳地向皇上下命令,敢情他不只对杨凌这位钦差说话冲,对着皇帝还是一样的语气。
正德满不在乎地在椅上座了,翘起二郎腿道:“朕说过了,此来是有极重要的国事,事情未办妥前,朕不想回京,胡爱卿如果欲知详情,可向杨凌问起,不然就请回吧。”
胡瓒脸涨得通红,斗鸡似的瞪着正德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坐视皇上陷于险地,臣万死莫赎其罪,皇上不回京,臣就死在皇上面前!”
正德愕然,半晌才笑道:“这……这算什么道理?你不是以死来要挟朕么?朕不回京,朕也不允你死,你下去吧。”
胡瓒大声道:“臣今日来,务必要劝得皇上回京,皇上不走,便是臣的失职,唯有一死而已”,说着便探手入怀,正德大惊,喝道:“你带刀见驾?”
杨凌也飞身拦在正德面前,倏地按住了佩刀,胡瓒道:“未经许可带刀见驾,是为逆反大罪,臣决不敢,古人怀忠力谏,触柱而死……”
胡瓒一边说,一边游目四顾,没看见房中有柱子,便道:“君子爱君不爱其身,死法多的很,臣早有准备。”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抖开其中的药末便往嘴里吞。杨凌大惊,还未及冲过去,正德反应更快,已经一步跃起,从杨凌身边冲过,一把抓住胡瓒的手腕将纸包夺了下来。
那药末撒了正德一手,张永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药,沾上皮肤是否有害,唬得他大呼小叫起来,当下冲进几名侍卫将胡瓒制住,张永叫人打进水来,先用干毛巾拭净了正德的手,又将盆洗了几遍。
杨凌蹙眉道:“巡抚大人,皇上亲自巡边,是为了江山社稷,这件大事,非皇上不可施行,你怎么动不动就玩死谏把戏?”
胡瓒怒道:“万乘之尊,岂可轻蹈险地?‘土木之变’前车之鉴,你要害了大明,害得自己满门抄斩么?”
杨凌也不禁大怒,凛然说道:“口口声声尽是昔年,为什么你不说的更远一点?怎么不说洪武皇帝血染征袍打下万里江山?怎么不说永乐皇帝五征塞北,戎马一生的战绩?古往今来,凡遇外辱内患,哪个有为的天子只重文治而不重武功?”
杨凌慷慨激昂,朗声说道:“为人臣子者忠君是心,辅君是责,你有了一颗忠君之心,还应尽辅君之责。你是要把当今皇上辅佐成文治武功、英明神威地一代帝君,还是要把当今皇上好生地保护在紫禁城中,要少年天子不出宫门一步,不懂人情世故,做一个朝廷名义上地象征、万民朝拜的木偶?”
杨凌这番话竟然把胡瓒震住了,一时哑口无言。
杨凌吁了口气道:“巡抚大人既然知道皇上在这里,还是协助本官做好大同地防务,皇上在这里便安如泰山了。皇上来此,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办,胡巡抚现在可愿听本官叙述详情么?”
胡瓒默然半晌,才一拱手,气哼哼地道:“愿闻其详!”但那语气已不再强硬。
杨凌微微一笑,对正德躬身道:“皇上歇着,臣先退下与胡大人商议一番。”
正德听了忙摆手道:“你们去,你们去。”
看着二人退出门去,正德才一屁股坐回椅上,如释重负地对张永道:“这个姓胡的太吓人了,没什么事可千万莫叫朕再看到他。”
杨凌与胡瓒在房中直讲了大半个时辰,胡瓒才了解皇帝此来的目的,他虽是文官,久在大同也熟稔军事,自然知道如果能将朵颜三卫拉过来,不只此消彼长减少长城外的危险,从长远来讲,更是极有益处。
如果真的能改变以往小打小闹的互市,和朵颜三卫大作茶马交易,将河套地区变成大明的良马供应之地,才能彻底改变大明军队善守不善攻的战略局面。
不过一想到皇帝亲临险地,胡瓒就心惊肉跳,他迟疑道:“大同城高墙厚,城外有杨总制的数万大军,以本官想来,倒不虞会被鞑靼侵入,但近来鞑子粮草短缺,常常派出小股人马从我大军空隙间迂回穿插至后方劫掠粮草,而且一沾即走,甚是叫人头疼,平素无事,万万不可让皇上离开驿馆。”
杨凌道:“这个我自然省得,万万不会让皇上轻涉险地。”
胡瓒又道:“代王殿下执掌大同,皇帝在此干系重大,是否通知代王?”
昔年朱元璋分封诸子,第十三子朱桂就藩大同,是边塞九王之一。山西有三王,晋王驻太原,代王驻大同,沈王驻潞安。
同中原诸王不同的是,他们是有权过问地方军政的,所谓上马管军、下马管臣,代皇帝行使御边职权。
所以别看这里有三边总制,有军政最高首脑的巡抚大人,但是大同真正的最高统治者和指挥者却是代王,同时代王和沈王受晋王节制。
杨凌略一犹豫道:“此事暂且不要告诉代王的好,代王听闻,必然惶恐不安,代王府人多眼杂,万一在朵颜三卫派人前来议盟之前走露了消息,伯颜猛可必然要予以阻挠。”
胡瓒想了想,顿足道:“好,那本官这就告辞了。”
胡瓒紧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告辞离去,连巡抚衙门也没回,就冲上城头去加派人手安排城防去了。
大同韩氏皮货商,这是刚刚成立不久的一家皮货行,才不过半年的功夫,就已成为大同为数不多的大皮货商。
自与鞑靼断绝马市交易以来,南北特产全靠民间挟带运输,近于半走私、半合法的地步,这样地货量显然难以供应各地客商的大量需求。
而韩林却能有求必应,无论要什么档次的皮货。要多少件,韩氏皮货行都毫不犹豫,再加上店东韩林为人豪爽、买卖公道,大有江湖人的四海作风,所以生意越做越大,南方皮货商人北上做买卖,大都挑中与韩家交易。
韩氏皮货商在大同最繁华的东大街上,距代王府不远,商行左侧是一家车马行,右边是极豪华的‘状元楼’客栈,兼营酒楼生意。
由于战事和大雪通常都发生在冬季,所以此地皮货行的规矩,一到了冬天就陷于歇业状态。韩家虽仍有少量客人上门,佣工大部分也都回家猫冬去了,大院里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一个穿着老羊皮袄、蹬着加了防滑条状皮子的快靴的矮个子男人蹬蹬蹬地上了楼,推开门儿一把摘下可掩住鼻口的羊皮暖帽,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圆脸,这是个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少年。
他先提起桌上的大茶壶咕咚咚一通灌,然后抹了抹嘴巴兴冲冲地道:“爹,我看到姐夫了,他现在已经住进了驿馆。”
炭火炉上一口陶罐,里边加了佐料的鲜嫩的羊肉咕噜噜地翻滚着,肉香四溢,桌上还摆着干荷叶、核桃仁等下酒小菜。
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健壮、五官粗犷的大汉放下橙褐色的酒葫芦,瞪眼道:“小兔崽子,我还用得着你说?咱们在这扎根是不能叫人知道和你姐夫的关系的,你没漏了馅吧?”
小家伙自然就是韩满仓,他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哪儿能呢爹。我看到姐夫了,跟着他的军队走了一路,他可没看到我。爹,你说姐夫什么时候能来看咱们?我还真想他了,更想姐姐,嘻嘻,姐姐快要生小宝宝了,我要当舅舅了,想起来就开心。”
韩林骂着儿子,可是眉眼绽开,显然也高兴得很,他唔了一声道:“你姐夫派来的那位伍汉超公子前天才出的城,外边正在打仗,他挑着小道儿走,虽说有我派去的人带路,恐怕这时也没到地头儿呢,你姐夫得在这儿住些日子呢。”
他微微竖起大指说:“凌儿陪着这位呢,那是天大的事情,怕不会马上来见咱们,你莫急,叫伙计们竖直了耳朵,注意城里三教九流的所有动静,莫坏了你姐夫的大事。”
韩满仓失望地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抓过老爹的酒葫芦抿了一小口酒,然后赶紧拿起筷子从罐里挟起块羊肉来,略吹了吹便塞进了嘴里,然后说道:“
嗯,这事儿爹倒不必太担心,城里但有出入的陌生人,没一个瞒得过我那些伙伴的眼睛,谁会对那些满城乱跑的小孩子起戒心呢?”
“对了”,韩满仓往桌上一趴,踢踏着脚道:“住在状元楼的那几个商人查明白了么?这时节跑来做买卖的人可不多见,偏偏他们掌柜的还在后边,在这儿一住七八天了,真是奇怪。”
韩林摇头道:“还没查出什么,或许是新入行地商人,不懂这边的时令和行情吧。那位主妇和几个仆人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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