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个李越被斩首后,树倒猢狲散,朝野已难闻弥勒教踪迹,难道他们仍在活动?”
杨凌颔首道:“是,弥勒、白莲本是一家,自唐末、宋元以来,汉人主政则反汉,元人主政则反元,所图者社稷也。每遇打击,便化整为零、化明为暗,引入暗处积蓄力量徐图东山再起,依臣之见,他们现在力量尚不足以对抗朝廷,所以才假手他人,乱政扰民。”
正德霍地站起,杨凌、刘瑾等人忙也跟着起身,正德在殿中徐徐踱了片刻,一指谷大用道:“大用,此事交给你去办,集东厂、西长、锦衣卫之力,秘密侦缉弥勒教,务必要铲除他们的根本。”
谷大用连忙答应一声,正德沉吟片刻,挥手道:“你们退下吧,杨卿留下。”
待众人退出殿去,正德忙对杨凌道:“杨卿,白莲教一脉绵延数百年,薪火相传,从来都是剿之不尽。
先皇在时,常说百姓景从者,或为富贵、或为长生,其中不乏良善,未必全是图谋造反地人。若株连太广,就要伤及大明根本,要除其首恶,又如雾里看花。大明自立国就在剿灭邪教,不知还要剿到何年何月。
这事急不得的,交给两厂一卫去办就是了。你地内厂,还是要关注大同战事,筹备朕北行一事。”
杨凌犹豫道:“皇上,臣被大盗劫掳,已闹得人心不安,皇上此时出京,恐百官更为惊恐了,如若不然,不如秘密通知朵颜三卫,待臣肃清盗匪、打击邪教有所成效时皇上再起行如何?”
正德有了出京这件乐事,真比过大年还要开心,哪里听得进去,他不以为然地道:“早一日结盟朵颜三卫,边关早一日少些祸害。这是国之大事,朕堂堂一国之君,岂能畏于一伙贼寇?民心不稳,朝廷颜面受损,朕更要出京!”
他眉飞色舞地道:“待朕从边关风风光光回到京师,民心立定,如果朕连自己地疆土都不敢踏足,才真是颜面丧尽了。他们能从三五侍卫中将爱卿劫去,就能在千百甲士中伤了朕了?若有那本事,他们大可闯宫劫朕,朕这江山也该拱手相让了,躲在紫禁城中就安全了?”
杨凌苦笑道:“想皇上出京,亲履边关,视察民情、结交藩属,做一个千古圣君,本是臣的心愿,可是皇上一身系于天下,臣可真的是余悸未消。”
正德嬉皮笑脸地道:“余悸未消就要慢慢消,这京朕还是要出的,朕带三百大内侍卫,再有你的数千铁甲,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伤朕。”
他说道这儿忽想起一事,喜孜孜地说道:“对了,杨卿果然眼光独到,前几日有些言官上书指责杨一清、王守仁空自拥兵十万,却闭城不出,任由鞑寇嚣张肆虐于城外,爱卿却说他们此举必有所图,朕听了才没下旨促其出兵,只将弹劾奏折批转杨一清,叫他上折辩驳。
昨日杨一清的奏折已递进京来,他们果然另有所图,呵呵,这两人胃口不小呢”,正德边说边在炕桌上翻了翻,没找到那张奏折,便道:“鞑子出兵,一向是以战养战、不带给养,事实上他们也没有给养可带,所以打仗必如疾风暴雨,务求一击必中,目的不达便转攻他处,却不在一处耗时过久。
这一次他们攻城掠地,劫掠了大批钱粮,杨一清却不给他机会逃去,死死咬住,将他们耗在大同左近,鞑子七万大军,人吃马喂的,如今已将从咱们这儿劫去的东西全耗光了。
他们今年出兵劫掠,不但不能给部族以给养,出兵时还用尽了存粮,回去后恐怕得杀牛马才能度过严冬,势必元气大伤。这个杨一清打仗不只想着眼前,眼光能有如此长远,果然是个将才。
前两日王守仁守官屯,苦战一日后丢盔卸甲,故意大败而逃,丢下粮秣给鞑子,那些饿兵匆匆埋锅造饭,一顿饭吃下去,生生毒死五千多人,连那战马吃了喂毒地草料也死了大半,那都是伯颜的精锐呀,哈哈,不费兵卒能重挫敌军,这样的仗朕喜欢!”
“唉,只是不知伯颜猛可听说后有没有吐血,回头叫你的人打听打听”,正德甚是开心,拍着杨凌肩膀笑吟吟地道。
杨凌听了也十分喜悦,说道:“这样的大功,皇上该好生嘉奖才是,战场用兵,为将者殊为不易,有皇上赏赐士气高昂,一个兵抵得两个兵了。”
“啊!”正德拍拍额头,说道:“朕本来也是要赏的,刘瑾说初战告捷,若是大赏,恐兵将滋生傲气,朕就搁下了,这个……现在赏赐不妨事么?”
杨凌听了一怔,料想刘瑾必是对杨一清二人极为不满,虽然用兵一事与他休戚相关,不得不竭力做好后勤,却不愿意二人受到褒奖。
杨凌不正面回答,却笑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何时示恩、何时严律,皇上一定是胸有成竹的,如果皇上是带兵的将领,会希望如何?”
正德不假思索,理直气壮地道:“朕?朕立了大功,当然要赏,要加官、要进爵,要跨马游街,风光嘛,不然谁还替你卖命?朕答应,朕的兵也不……唔……”
他忽地住嘴,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杨凌一眼,在他胸口亲昵地擂了一拳,呵呵笑道:“绕着弯子说话,杨侍读把朕也拐带进去了。”
正德想了想道:“那就赏,过年了嘛,将士在前方用命,不为这个也要赏,回头朕叫李东阳、焦芳去办就是了。对了,杨一清、王守仁联名奏折上还提及鞑靼元气大伤,他们以游牧为主,不习耕种,今冬牛羊消耗太多,恐怕开了春也会一改往年习惯,要不断袭边了,他们建议朕仍应屯重兵于边塞。鞑靼袭边若无所得,恐怕还要向朵颜三卫施压索取财物,提议朕向朵颜三卫示恩拉拢,倒与你的提议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凌若有所思地道:“嗯,他们在前方,自然看的清,想的远,明年鞑靼袭边,正合我意。皇上正好趁机将京营与边军对调,让他们轮流上战场历练一番,借鞑靼的手,练咱大明的兵。
至于朵颜三卫,本来这倒是个压低筹码、逼他们向朝廷靠拢的机会,不过他们唯利是图,在大明和鞑靼之间摇摆不定、浑水摸鱼,以前交好时也不时小股袭掠边境,从未真正恭顺过,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辽东大片土地早晚得控制在朝廷手中才行,所以不可因此压制他们。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们有马,我们有粮食、油盐、布帛、丝绸,好处不但不能少了,还可多给他们一些,加大战马与粮油的换率,他们越富,便越不会在乎鞑靼,鞑靼也会越眼红,那时就是朝廷的机会到了。”
正德对于坑蒙拐骗作强盗似乎有种天生的兴趣,丝毫没有天朝帝王的觉悟,听了杨凌“阴险卑鄙”的策略,不禁大点其头,连连称是。
年关迫近,为了一个大盗满城兵甲的场面有损朝廷控驭天下的能力和威信,如非迫不得已,实在不宜如此紧张,红娘子既已逃离京师,李东阳便向正德请旨撤出了京营官兵,京师似乎又恢复了往昔平静繁荣的局面。
刑部立即公开行文各府各道,通缉大盗杨虎和红娘子。
冬季对山贼用兵得不偿失,但是杨虎夫妻所为,大损朝廷颜面,刘大夏在此情形下也不敢违逆圣旨,只得暗嘱领兵将领剿抚并用、以锁代攻,轻易不得大举入山。
北城破烂胡同道观后边地尸首已被刑部勘探现场的官员发现,在尸首上发现了弥勒教的信物,坐实了杨凌的论断,两厂一卫本来以为弥勒教已灰飞烟灭,这时才知道他们已东山再起,不禁加大了侦缉地力度。
快过年了,提前三天便是朝廷‘休沐’之期,君不听政,一些外地官员也告假回去过年了,普天同庆的日子,就连京师都允许乞丐在城中讨饭,宵禁取消,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役吏们跋扈气也少了些,轻易不再抽打犯错地行人。
前两日那场大雪压塌了北城、西城一些百姓家的房子,户部派役夫修缮或者资助些钱财,这个乃是朝廷惯例,各地官府皆是如此,谁也不敢违背的。
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女也可以出门逛逛,去庙里烧香,去集市上买些胭脂水粉、吉祥年画,妇道人家喜欢的东西。
杨凌回到府中,对于被掳一事仍是不敢透露丝毫口风,见一家子女人兴致勃勃要上街去,又不好大年节上折了她们兴头,只好暗嘱内厂护侍。这回他可不敢大意,四十名便衣番子挑的全是懂些江湖功夫地汉子,身揣短弩短火铳,陪着几位夫人和高文心、成绮韵她们同行。
留在京里的官员要参加朝廷大礼,作为一家之长要主持全家的年节安排,也人人忙个不休。杨凌更忙,忙的甚至没有功夫陪着三位夫人上街,他整天奔波在三厂一卫和十二团营,整肃军武,排察家世,选择精锐,以内厂为主力,选拔随侍皇帝北行的精兵,当然这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知道他的目的的寥寥无几。
皇帝贴身侍卫自有大内高手,杨凌挑选地精锐个个勇武过人,都是百里挑一地汉子,用这样的精锐组建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足以令任何一支部队为之侧目了。
杨凌身着软甲,出入城池也是警跸森严,伍汉超出身名门,本不屑使用暗器,自上次吃了大亏,如今除了随身利剑,还配了两囊金钱镖,和杨凌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外围再辅以明暗各十二名番子,可谓保护的风雨不透。
五百女剑士随身护卫,两千内监兵排班轮值,加上随驾军官勇士、大内侍卫,又有水云庵水云师太的亲传弟子师太数人,内廷西苑供奉秉一真人陶仲闻引荐的龙虎山正一派道士,全真龙门派道士若干,皇家敕建武当诸宫观修真道士,皇家敕建少林禅寺武僧,山西五台山高僧一干人等于驾前随时候命听令,威权日重。
精锐兵勇已遴选完毕,仍需他们彼此熟悉,配合默契。杨凌把这五千精兵安置在神机营,请五军都督府和大内分别派了人训练他们的战阵和合击之法,此时刚刚从神机营中赶回来,还要回内厂看看吴杰等人筹划的皇帝出京的具体行止安排。
马到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杨凌忽地瞧见几个熟悉地身影,凝神看去,却是韩幼娘和苏三、雪里梅几个女子正踮着脚儿摸着城门上的铜钉,后边站着高文心和成绮韵,侧脸瞧去俏脸含笑,粉腮生晕,几个女子无不娇俏,旁边路过的百姓都向她们投以善意的微笑。
城门驻跸的官兵仍然很多,加上如今霸州扫匪、大同抗寇。常有骑马官兵往来报讯,城门里不远处一对耍龙灯、舞狮头的队伍又锣鼓喧天的,杨凌等人自城外而来,还未引起她们注意,不过随侍在几位夫人身边的柳彪一直在注意四方动静,瞧见他来,忙对身边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耳语几句,然后绕过几个人向他走来。
杨凌从马上微微俯身,问道:“夫人们在做什么?”
柳彪忍俊不禁地答道:“大人,属下陪伴夫人去庙里进香、集市闲游,对她们提过正月十六女子们要爬城头、上城墙走百病,姐妹牵衣过小桥以度厄、摸铜钉宜生子且多生男丁,咳咳……几位夫人就来……就来摸铜钉了。属下说过正月十六摸了才灵,雪夫人说……既然出来了,多摸一次总是好地。”
杨凌听了苦笑不得,他见几位夫人兴致正高,如今天刚正午,要是自己过去,她们见了定要随自己回去,难得她们出来一趟,杨凌不想扰了她们兴趣,正犹豫是不是先避过一旁,忽地旁边一行人马停住,一位宽袍大
袖、端坐马上的四旬的威武男子勒马笑道:“前方可是杨大人么?”
杨凌抬头见那男子两撇如墨地黑须,锦袍玉带,端坐马上英气逼人,旁边随行几个家将,身边一匹马上有个五旬男子,一身圆领儒服,笑容可掬。
杨凌想了一想,才记起这人是武定侯郭良之子郭勋,他虽尚未承袭爵位,不过乃父如今老迈、不良于行,应酬答对都是郭勋出面,俨然已是勋卿身份,郭家与皇室三代结亲,如今郭勋正提督三千营,前两天杨凌刚刚见过他的。
杨凌一提马头,迎过去拱手道:“原来是郭将军,失礼失礼,您这是要出城么?”
郭勋笑道:“今日腊月三十,是封印之期,不必开衙办公,我这位好友却要急着出京赴任,故此送他出城。”
杨凌见他一指旁边那儒雅和善的五旬男子,听说他赴任做官,又是郭勋好友,料来不是个小官儿,忙拱手道:“幸会幸会,这位大人面生的很,马上就过年了,何不在京过了节再赴任呢?”
郭勋笑道:“不然,你道我这好友文质彬彬便是文官么?我这位好友姓张名寅,太原卫指挥使暴病新卒,我这位好友受命继任,各地运往大同的兵甲粮秣,多有经过太原,重任在肩,他是不得不行呀。”
第184章 初六起程
太原与大同遥相呼应,互为犄角。鞑子历次攻击边关,多从宣府大同下手,太原偏靠内地,不是受攻的主要目标,因此太原兵马便成了一支可以牵制鞑靼的重要力量,每次大同岌岌可危时,都要就近从太原调集兵马救援。
杨一清的大军赶赴大同前,因边关形势危急,太原卫指挥使率大军驰援,战阵之上被流矢所伤,本来病势不是太严重,不料返回太原后伤口却突然恶化,竟尔一命呜呼,想不到新任太原卫指挥使便是这位张寅张大人。
郭家在军中甚有影响力,看来这位张寅是郭勋推荐的亲信了。杨凌忙向他拱手道:“久仰久仰,张大人去岁除夕之夜还要奔波在路途上,真是辛苦了。”
张寅在马上抱拳施礼,笑吟吟地道:“原来是杨大人当面,大人的威名,下官久已闻之,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致身行伍,原本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辛苦些也是应该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杨凌身边的人身上轻轻扫过,看到伍汉超时目光多投注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回杨凌身上。杨凌见他斯文儒雅,双目有神,说话不卑不亢,心中也顿生好感。
双方交谈几句,眼见门口行人越来越多,有些拥塞,郭勋微微皱了皱眉,对杨凌道:“不打扰杨大人了,张兄急于赴任理政,这便告辞。”
杨凌笑道:“好,你我有暇再谈,恭送郭将军、张大人!”
张寅微笑颔首,朗声道:“杨大人,下官告辞!”
杨凌目送他们纵马离城而去,扭过头来,才瞧见韩幼娘、苏三等几位女子正笑盈盈地站在一边,见他回头,韩幼娘才上前欣然道:“相公,今天是年三十儿,我和姐妹正说相公不知何时会回来呢,想不到你回来的那么早。”
杨凌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扫了苏三等人一眼,微笑道:“你们不是去庙会么?跑城门口儿来做什么了?”
韩幼娘俏脸一红,苏三和雪里梅神色也有些忸怩,高文心在后边掩口轻笑,杨凌也不点破,笑道:“既然遇上了,那便一起回去吧。”
几人的小轿就停在一旁,几位姑娘上了轿,杨凌骑马就不能快行了,陪在轿边一路看着京师里热闹烘烘的新年气象,一边和韩幼娘隔帘说着话儿,一行人快到了西城边时,瞧见路边围了一群人,兵马司的人已经围了上去。
杨凌手下的番子经过上次厂督被劫的事,但有风吹草动,莫不如临大敌,明暗数十号人立即护住了轿子马匹,将百姓们全隔离开来,悄然探手入怀,攥紧了劲弩短铳。
伍汉超看也不看前方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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