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指那炭盆中红红的火焰道:“我们的内厂在你我共同努力下如这炭火一般,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连得禄大笑道:“厂督太客气了,内厂若没有你主持,哪有今日地威风?卑职有时回神机营去逛逛,那些内僚袍泽见了卑职都敬畏羡慕不已呢。跟着大人您干,绝对错不了”。
堂上一片轰堂大笑,彭得禄挺着大肚子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话不假,其实卑职初见大人时,见大人登上点将台,气宇轩昂,威风八面的,就觉得大人绝非池中之物,老彭眼光果然不差”。
他这正儿八经地一说,连一向木讷少言的冯唐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杨凌笑吟吟地看他一眼,揶揄道:“不见得吧?本官当时被鲍参将诘难,领着你们大礼参拜柳千户,本官登上点将台时,我瞧你老彭好似还不情愿跪下去呢,莫非是肚子太大,跪着困难?”
彭继祖被他说的老脸一红,一听最后一句忙一拍肚皮道:“正是正是,厂督英明。卑职全是这肚子碍事,嘿嘿,是大肚子碍事。”
“哈哈,众人笑声更烈。柳彪、杨一清听了也不禁感慨万千,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不过是半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自跟了杨凌,可是飞黄腾达,如今就是锦衣提督见了自己也要礼遇三分,这千户之职旁人熬上三十年也未必升得上来呀。
杨凌等大家笑声稍歇,又道:“成二档头是女人,不便与大家饮酒。现去后院陪伴夫人了,咱们不用……”
彭继祖扯着大嗓门儿笑道:“她不在才好,上回她去厂子里逛了一圈儿,那双桃花眼瞟我一眼,害得我我老彭就心里乱跳,整整一天都没静……”。
旁边连得禄左肘一抬,砰地一下撞中他的右胁,把个老彭撞得一栽歪。闷吭了一声才倒过气来道:“你个麻子连,还没喝呢就耍酒疯,你撞我干什么?”
连得禄挤眉弄眼地道:“不小心,纯属不小心,哈哈,一会儿兄弟自罚三杯便是”。
柳彪、杨一清忍不住低着头闷笑,吴杰抚着胡须微笑着瞟了杨凌一眼没有作声,杨凌见于永侧着身子和彭继祖耳语了几句,老彭一张胖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忐忑不安地瞟向自己,不觉也尴尬起来。
这种事搁到现代社会也是人们乐此不疲津津乐道的谈资,何况那时代重用一个女人,这女人又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岂会没有风言***传出?
杨凌干咳两声,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道:“另外,本官再向诸位介绍一位朋友,汉超!”
伍汉超从内书心闪身出来,抱拳向众人团团一揖道:“伍汉超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见是杨凌亲自引见,不敢大意,连忙起身见过,杨凌示意伍汉超入座坐下,笑道:“汉超是成都同知伍文定大人的公子,武当山掌教真人地亲传弟子,允文允武,一身艺业十分了得。
内厂甫立、人才急缺,本督求贤若渴,幸而结识汉超,他已答应攘助本督、加入内厂共事,今后汉超就是诸位的同僚了,今日你们先见见面,以后我们就风雨同舟、共济患难了”。
杨凌说完一拍手,家仆们鱼鱼贯送上菜肴,一时水陆八珍,馔果俱列,十分丰盛。精致地青花细瓷,一碟碟摆放到平滑光洁的桌面上,小婢盈盈上前将酒盅一一斟满,退在一旁侍候。
杨凌举杯起身道:“酒筵之上,不论职位尊卑,在座以黄老、吴老年岁最长,我先敬两位长者,丙敬彭、连、冯等诸位兄长,今日咱们务必尽欢,不醉无归。”
黄奇胤、吴杰赶忙站起,拱手谢过,众人都随杨凌起身向他们敬酒。两位老者受杨凌如此礼遇不禁感激万分,二人仰脖饮尽杯中美酒,向众人亮了亮杯底才含笑落座。
杨凌也一口饮尽杯中酒才徐徐坐下,今日这酒绵软甘醇,入口齿颊留香,是地道的西凤酒,乍喝起来好似劲儿不大,绵绵的余劲却不小,杨凌不胜酒力,干脆开门见山。先敬了两杯,就放任彭继祖等人胡吃海喝,吆五喝门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杰侧了侧身子,低声问道:“大人,听说上午锦衣卫捉了一个漏网的大盗,特意跑来向您报讯?”
杨凌惊笑道:“吴老的耳目越来越了得了,镇抚司衙门跑来个人。你马上就知道底细了,是地,邵节武确实派人来过了,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件事来,吴老的侦缉方向似乎着重放在文武官员身上了,民间的消息虽然大多荒涎不经,其中细加注意还有些很有价值地,杨虎一事我们直到现在还不了解太多底细。以后对这一方面也要多加注意。”
吴杰应道:“是,因为内厂刚刚建立起情报网,还没有余力将触手伸向各个角落,卑职担心朝中还有官员对大人不利。所以有意要探子们多把精神头儿放在朝廷上,天下地事我们渐渐也会注意的。”
杨凌嗯了一声,只听吴杰又道:“锦衣卫听说大人遇袭,缇骑四处,最是卖力,为了抓捕这个悍盗,伤了六七个人,大人可知锦衣卫为何如此卖力?”
杨凌目光一凝,悄声问道:“内中还有别情?”
吴杰神秘地一笑道:“礼下与人,必有所求。锦衣卫张绣原先攀附东厂,牟斌一派对他卑躬屈膝的行为极是不满,所以牟斌掌权后刻意和东厂、西厂、内厂保持距离,以保持锦衣卫不受三厂节制,如今他费心机卖大人这个人情,当然别有用心”。
杨凌替吴杰又斟上一杯,沉吟道:“嗯,这段日子锦衣卫同我们走的确实不远不近。不过协助我们调查沿海官吏、士族、豪绅巨富走私的事倒是不遗余力,牟斌、邵节武如此尽力帮我们抓贼,有何用意?”
吴杰轻笑道:“这只是卑职伯揣测,两件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推测出来的,不过看锦衣卫现在积极地举动,似乎也只有此事说的通了。”
他舔了舔嘴唇,轻笑道:“戴铣等二十一人上书请皇帝挽留刘健、谢迁地事大人还记得吧?”
杨凌皱眉道:“那几个御吏言官关了一阵不是被打发回家了么?吵得最凶地杨一清、王守仁也被我保出去送去大同领兵了,怎么又有人来闹事了不成?”
吴杰笑笑道:“非也,余波未息而已。戴铣等人被抓进锦衣卫时,在狱中时写下狱词,口口声声称呼刘瑾为权阉,供词送进宫去刘瑾看了大为不满,未敢直接呈给皇上,发回锦衣卫叫他们把供词改掉再呈上来,牟斌大怒,说锦衣卫问案,从无擅改钦犯供词蒙蔽天子的前例,执意不从,两下僵持了多日了”。
“谷大用曾出面从中调解,但牟斌如骑虎背,此时低头在属下面前就要威风丧尽,无奈之下只好找个借口跑到南方避风头了。
前几天顺天府尹周玺和五官监侯杨源被刘瑾廷杖至死,公开原由是贪污、怠慢公务,其实是因为他们与锦衣卫过从甚密,这是杀鸡儆猴呢”。
杨凌靠在椅背上深思片刻,摇头苦笑道:“这么说来用不了多久,邵镇抚又要登门让我出面斡旋了?整治百官弄得大学士带头去跪宫门,一屁股烂账还没算清楚,这又和锦衣卫别上苗头了,唉!刘瑾呀刘瑾,这位刘公公还真是精神头十足,他以为有了皇上撑腰就可以毫无顾忌了么?”
彭继祖已喝得醉眼朦胧,隐约听见两句,便大着舌头傻笑道:“刘公公?呃……劲头儿当然足,他有劲儿不能消受在娘们身上,当然得找些卖力气的活干”。
连得禄一张瘦脸也喝的猴屁股似的,嘻嘻笑道:“老彭又在胡说,这话要是传出去,有你消受的”。
彭继祖瞪起眼道:“谁能说出去?是你?是你?还是你?”粗粗胖胖的手指头点了一圈儿,直点到杨凌地鼻子底下,这才发觉不对劲儿。不禁嘿嘿一笑,抓起杯酒一口啁了下去。
杨凌笑笑,低头沉吟道:“北有鞑虏入侵,用兵是国家大事,沿海解禁通商、扫荡倭寇也须朝廷精诚团结,内外一心,这个时候厂卫互相攻吁实非好事,看来这个和事佬本官还得去做”。
“不可!”,一直静静倾听的黄奇胤和吴杰同声喝止,离得较远的柳彪、伍汉超等人正举杯邀饮。听到这句话也不禁齐刷刷投过目光来。
两个老谋深算地家伙连忙压低了嗓门,黄奇胤道:“大人,做好人不一定是好事,大人千万不能插手,如果邵节武找上门来,大人也要籍词推托,非到他们斗出个胜负明白时,大人不可出面”。
“嗯?”杨凌到底年轻,人情事故远不及这两个混迹官场多年。饱受排挤的老人,不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吴杰说道:“卑职就是担心锦衣卫会找上大人,所以才有意对大人提出来,此事事关锦衣卫和司礼监的威望,凭大人的影响,若是表态支持一方,另一方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可是大人不管说的多么委婉客气,你若劝刘瑾退让,让锦衣卫堂而皇之的把写有权阉地供词呈到御前。不止刘瑾会怀恨在心,内廷八虎都会心存芥蒂,若是劝解牟斌涂改供词,他在锦衣卫中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就会一落千丈。”
黄奇胤颔首道:“这场烂仗非有一方退让不可解。大人若居中调解,退让地一方必迁怒于大人,所以……大人应置身事外,任由他们打个天翻地覆,等到一方败的落花流水时,大人再出面收拾残局,哪怕只是稍稍加以援手,保住他们安危,吃尽苦头地他们也必感恩戴德。”
杨凌左右看看,默默地点了点头。官员倾轧、勾心斗角,其中的冷酷无情他已有所觉悟,他叹气道:“罢了,牟斌躲出去了,看来本官也得出去躲躲。
刘瑾是司礼监大首领,这几日宫中事务繁多,他一定抽不出空来逼迫锦衣隔行,我明日便去见皇上。与朵颜三卫盟誓的事不能拖得太久,我要奏请皇上派一位足以代表朝廷的皇室宗亲年后出使大同,本官随他前去,京里由他闹去。”
一场欢宴,至暮色沉沉方散,中堂的诸位大多喝得醉醺醺的,彭、连二人被亲兵拖死狗似的扶上马去又一头栽下来,那亲兵队长只好苦笑着招呼身强力壮的番子把两个烂醉如泥的档头背回山去。
冯唐也是脚下踉跄,但行动倒还方便,也向杨凌告辞退下,老管家去后堂通知了幼娘请各位女客出来。后院地宴席早已撤了,幼娘陪着客人们正在花厅聊天,听了消息忙陪同诸位女客来到前厅。
韩幼娘安排了家人拿了礼物随在后边,她是杨府女主人,本来有权馈赠礼物,但今日杨凌是为答谢内厂内僚,她便让成绮韵帮着挑选了些既大方又得体的礼物,让丈夫亲自赠送出去。
杨凌听了幼娘耳语,笑了笑上前对吴杰等人道:“新年将至,杨某准备了一点微薄的礼物赠送,还望吴老、黄老、于大人不要推辞”。
杨凌从家仆手中接过一个包袱双手呈给黄奇胤道:“黄老,天气冷了,黄老不习武艺,整日往返于府上山中,恐受风寒,这里有两匹兰绒,轻巧保暖,送给黄老和夫人保套绒衣”。
兰州兰绒素负盛名,以山羊绒制成的毛绒布匹,一匹只重十四两,轻薄精美,如丝帛一般滑腻,柔软贴身,极是保暖,杨凌这两匹绒布入手,轻盈更胜几分,看来是兰绒之中的上品,虽然对杨凌来说价值不算昂贵,却足见呵护关心,黄奇胤欣然接过。
杨凌弯腰摸摸黄奇胤十岁出头的小孙儿脑袋,笑道:“小家伙又长高了,请了先生没有?”
小家伙乖巧地道:“杨叔叔……大人好,爷爷现在没空儿教我写字读书了,给我请了位先生。先生不如爷爷好,有时要打掌心的”。
杨凌大笑,旁边众人也不禁莞尔,杨凌笑道:“你乖乖读书就没人打你手心啦”。他顺手摸下腰间佩玉,那翠玉玉质莹莹,显是珍贵的上品,杨凌塞到他手里道:“喏,叔叔大人送你地新年礼物,快些长大长高,好好读书学本事。将来做了官儿只有你打别人掌心,别人打不得你掌心了”。
杨凌起身又取过一份礼物,对吴杰道:“吴老,这是两匹苏绸,一匹天竺毛毯,另外这里还有一坛药酒,吴老是吴清远吴老神医的子侄,家学渊源,也懂得医术。不过既然你的方子治那老寒腿总是不能痊愈,不妨试试我这坛药酒”。
吴杰会意地看了俏立在一旁的高文心一眼,笑道:“想来是出自女神医之手了?吴杰愧为医道世家子侄,除了祖传地方子还记得一些,对于医术一知半解而已,厂督大人和高姑娘费心了”。
于永一谈生意经就眉飞色舞,偏偏今晚同席没人愿意和他聊这些东西,只好一边喝酒,一边盘算西北马匹、东北制裘、沿海煮盐的生意。越算越觉得利润丰厚之极,自饮自酌倒也自得其趣,这时喝的也靠下人扶着才立的稳当。
杨凌对这位财神爷也不敢大意,持了三只锦盒道:“于兄见多识广。本官也不知该送些什么了,这儿有三套首饰,虽然不算昂贵,做工倒还精巧,送给夫人和令媛”。
于永将杨凌识作慧眼识人的知音,他送的东西好赖倒不在乎,忙笑道:“多谢大人,那那、柳柳,快上前谢过大人。”
两个少女忙姗姗上前、盈盈下拜,娇声道:“那那、柳柳谢过杨大人”。她们在后宅时揭了面纱,一出来又遮住了面孔,此时轻纱又已覆在面上。
她们来时人多繁杂,杨凌虽觉这两个少女体态动人,也未多加注意,这时才注意她们翠衣窄袖、紧身比甲、瘦长裤子,脸上又覆了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对明媚的蓝色眼眸。在又弯又长的柳眉下顾盼生姿,极是动人。
韩幼娘从杨凌手中接过锦盒,递到两个高个儿女孩手中,笑道:“两位妹妹漂亮的很,这两套首饰还盼能合你们地心意”。两个少女福身再拜,含笑接过了锦盒。
杨凌笑道:“嗯,那那定是二姐,柳柳却是三妹了,于兄,我说的可对么?”
杨凌未及弱冠,但他口口声声于兄,倒把自己当成了两个少女的叔叔,一个眼波似湖水般湛蓝的少女已掩口轻笑道:“杨夫人唤我妹妹,杨大人却唤爹爹于兄,父亲,你最擅算术,却不知这账该怎么算?”
于永瞪了她一眼,对杨凌道:“正是,这调皮的丫头就是那那了,冯…依贡…富尔斯泰伯格…那那,哈哈,大人听着威不威风?”
韩幼娘几人听了这么长的古怪名字,都不禁掩口而笑,于永也不自觉,仍自洋洋得意,向杨凌和诸位夫人拱手作别后,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坐上轿子打道回府。
柳彪和杨一清、伍汉超方才也是一脸醉意,一见杨凌回过神来,三人却攸地立直了身子,俊脸虽然红润,眼神却依然锐利精明。
杨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你们了,这几日风声仍紧,那些大盗敢聚焦数百人在京师重地公然作案,蔑视王法,眼中根本没有朝廷,会不会大胆再闯杨府,谁也不敢预料,柳彪就睡在前院,调度防务”。
柳彪含笑拱手道:“是,大人,卑职几个并未多饮,不会误了公事”说罢转身离去。
杨凌点头道:“嗯,一清去后院,那个暖窖是我十分在意的地方。昨日一战可以看出,若非依仗兵器之利,纵是我内厂精锐,也不是那些啸傲山林的绿林大盗对手,你要小心又小心。”
杨一清在眼皮子底下跟丢了红娘子,柳彪这里却几乎将两百名绿林中最凶悍强横地大盗一网打尽,心中早觉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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