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春一咬牙,将那柄佩刀往桌上一丢,〃腾腾腾〃地大步走了出去。
帅帐前,二十多名装束整齐、衣甲鲜明地将校,正迟迟疑疑地向帅帐内走,这座帅帐此刻在将校们眼中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眼见帐前几十名厂卫番子打扮的人手按刀柄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得叫人心头徒生一股寒意。
他们瞧出那些手按刀柄的番子有的背了长弓,有的腰叉火铳,有的还配了连弩,诸葛神弩一发五支,近距离根本叫人避无可避。
丁林找的五名亲信,都是军中地中下级官佐,品秩虽然不高。却比那些站岗放哨地士兵要强上许多,有他们带路引路,一路势如破竹,所有的岗哨都被剪除,等到集兵号、聚将鼓一响,将校士兵们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时,同样装束的陌生士兵已守住了每座营帐。
同样是大兵,却能对别地军队、其中还包括许多将校们叱喝下令。让这些海宁士卒感到十分自得。他们可不信这些士卒和将校此时已屈居劣势还敢有人造反作乱,是以威风八面,目中无人,这一来那气势更叫人摸不着他们的实力和底细,也更加无人敢轻举妄动。
海宁卫军一边巡戈一边高声宣布钦差将令:〃所有士卒在营帐内候命,把总以上将校立即赴帅帐迎接钦差大驾。有不尊将令者,杀!有士兵擅离营帐者,杀!有反抗逃离者。杀!〃
待卫军们喊到第三遍,开始有将校壮着胆子披挂整齐走出了营帐,不过为免误会所有人都不敢佩戴兵器。喊到第五遍时所有将校都集中到了都司行辕的中军帐前,按官职高低排好,战战兢兢走入大帐磕见钦差大人。
帅帐内从帅案处起,雁翅状向两翼排开。左右各站了两排番子。每侧四十人,将端坐帅案后的钦差大人围在中间。中将分开左右,头前两员将领一位是龙山卫指挥副使陆季云,一位是指挥佥事丁林。
陆指挥是毕春亲信,他不知钦差大人黎明突袭,现狭制三军,再将所有将校集中帅帐有何用意,心中极是恐惧。丁林眼见大局已定。整个营盘已在钦差大人控制之内,脸上却得意洋洋,还带出几分淡淡地笑意。
帅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一方砚台足有一尺见方,桌角竖着紫檀木的箭盒,内插二十支火牌令箭。
风流倜傥的钦差大人坐在上边,手中把玩着一支毛笔。他不说话,帅帐内便也寂然无声,六十多人记在这帅帐之内只听到一阵压抑无比地呼吸声,让众人心中的压力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只听帅帐外有人朗声道:〃报钦差大人,龙山卫指挥使、毕春毕都司告进!〃
话音一落,只见一位身披锁子甲的将官大步走了进来,他昂昂然一直走到帅帐前,眼见离帅案已近,左右刷地闪出两个番子,举刀一拦,历喝道:〃见礼回话,勿须靠前〃。
那将领忍高高颧骨下廋削的颊肉抽搐了一下,一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向上一挑,似要勃然大怒,可这眼神一挑正迎上杨凌气定神闲地一双眸子,不由凛然垂下,略一迟疑,然后双手将战袍下摆一荡,跪倒在地道:〃下官毕春,磕见钦差大人!〃
杨凌手中旋转的毛笔一停,瞧着这位顶盔挂甲跪在眼前的将军,忽地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识的那个冬日。
那时他在路边井口打水饮用,那水凉凉地,水中还有起浮的冰块。一位将军盔甲鲜明,骑着战马走到他的身边,颐指气使地用马鞭指着他的鼻子叱喝。
时过境迁际遇无常,匆匆一别,如今他却要拜倒在自己的脚下了。杨凌感慨地叹息一声,缓缓起身道:〃毕将军请起,鸡鸣一别,原以为你我相见无期,想不到今日重逢,却是此情此景。〃
第135章 急中生智
毕春缓缓起身,眼光一垂,淡淡地道:“下官恭贺大人平步青云,位极人臣。闻听大人要视察龙山卫,卑职不敢怠慢,正着力整顿军务,静候大人到来,只是不知一大人未予通报凌晨入营,先制我亲军,才命卑职晋见是何道理?”
杨凌向两旁扫了一眼,只见二十多位将校肃立两旁,大气都不敢喘,但人人都竖着两只耳朵,显然对他的来意身为关心。
他淡淡一笑,今日突袭龙山卫,有丁佥事为内应,出其不意未动一刀一枪,就解决了毕春,他提着的心己放了下来,所以神态极是从容。杨凌好整以瑕地向柳彪看了一眼,柳彪立即上静一步,大声喝道:“内厂厂督,奉旨钦差杨大人巡视江南,接龙山卫指挥佥事丁将军举报,查龙山卫指挥使毕春伙同副使陆季云克扣军饷,强买屯田,虚报兵员,军械损毁,多方营私舞弊以中饱和囊,致使民怨沸腾,将士苦不堪言,罪证确凿。
江南一切军政不法事,钦差大人巡视期间,皆可辑察过问。现奉圣谕,着毕春,陆季云即行罢默,即日递解回京领罪。”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他们早就觉得今日钦差突兀入营,如此兵戈相见,绝对不是好事,想不到果然是要捕人,而且正副指挥使竟被一股脑儿拿了。
陆季云听地一哆噪。和毕春两人都是又惊又怒。指挥佥事丁林没想到柳彪竟当众说出他来,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的:明明是钦差想办毕春,偏偏说是接到他的举报才来查证。这下子他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请了。
毕春惊怒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一向尽忠职守,这分明……分明是丁林与本官不合,挟怨报复,血口喷人。大人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辞。
丁林听了横下一条心,跳出来道:“毕都司,你干过什么自己请楚,你和陆副使狼狈为奸,贪墨军饷不是真的么?军饷按律该由我这个佥事官掌理,你凭什么一手把握?你去北地时这财权也交给姓陆的,生怕我沾了边……。”
杨凌摆手制止,说道:“本官当然不会依据风闻治罪。你要证据?”
他直起腰来,说道:“来人,把证据呈上来!”
当即有四个番子,两个捧了厚厚一棵文书。两个抬了一口箱子是走进帐来,杨凌指着那文书帐册道:“这一卷是官兵的花名册,册上人数6539人,本官现在若是让官兵唱名报进,逐一勾挑,若是人数上下相差百人,本官也不算你冒领空饷”。
毕奉听了顿时面如土色,相差百人?相差千人都不止啊,朝廷地饷银可是按这个人数拨付的,杨凌如何知道?怎么口气如此篙定……一定是丁林这个狗贼告密,他恶狠狠地瞪了丁林一眼。那神态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他。
杨凌又指着另一册文书道:“军中每个兵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份征粮,是为所屯田之制,现在土地大部被你等高级将校瓜分,只有一些贫脊荒芜的土地还在兵士手中,你们巧取豪夺,致使兵士无以为生,不得不脱离军籍,亡命他乡,这也是丁将军诬告?要不要本官逐一查证?”
毕春脸色苍白,双手发抖,原来那种不卑不亢的禁鸯气质已全然不见杨凌吁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前边两个番子捧着帐册左右一分后边两个番子将箱子放下,取出一个盾牌来那盾本是以硬木裹以铁皮制成,但是瞧那盾面已然锈蚀,盾木颜色陈暗,有些潮湿的绿苔痕,也不知多久没有上漆保养,两人如同表演一般,一个将盾,另一个抽出自己腰间朴刀,一劈一迎,刀落盾破,如同切菜一般。
亏得两人早有准备,使刀的力量拿捏的好,使盾的手中盾牌刚一破裂立即松了手,顺势又从箱中捧出一个地雷来,杨凌冷笑道:“军中火器,必须保养得宜,你将朝廷拨付维修维建火器房地银子做了何用?这神鸦火雷十颗中有两颗炸得响么?”毕春仰天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再不发一言,陆副使犹如被割破喉咙的公鸡一般,咯咯地也不知说些身么,忽然扑地跪倒在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杨凌叹息一声,扭过头去道:,除了你的亲兵卫队,我大明这支卫军和叫花子有身么区别?更别提你……你对敌倭寇时趁火打劫……那般无无良的行为!”
他一摆手,立即冲过来四个番子,将毕春和陆季云按翻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拉出帐去。大帐中静悄悄地,一些你吃鱼我喝汤的将校骇得两股战战,脸色青白。
杨凌脸色一缓,对众将道:“我知道你等多少也有些不法行为,不过大多是为形势所迫,恐为上官所忌,不得不内敛应承,如今本官已剪除首恶,被迫胁从看本官便不予追究了。”
二十多名将校听了喜出望外,哗啦啦甲胃乱响,顿时跪了一地,磕头谢恩道:“末将等多谢杨大人开思!”
杨凌笑笑,目注丁佥事道:“丁将军!”
丁林一震,慌忙出列道:“末将在!”
杨凌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如今龙山卫所以你品秩最高,这份重任还要你暂时多多担将。待京中有了上谕再各司其职”丁林喜出望外,连忙跪下道:“卑职遵命!”
杨凌点了点头,伸出手指道:“毕春地大过。就是你的大功。他克扣军饷,虚报兵员,强买屯田,军械坏损,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丁林征了一怔,抬头瞧见杨凌凌厉的眼色。心中不由一漂,慌忙答道:“末将明白,末将马上将克扣地军饷发放于士卒,重新丈量田亩悉数归还,请点兵员上报都指挥使司,垂新抬慕部队,并维修维护军械……”。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很好,本官回头会派员看你做的如何。如果有人阻挠牵绊,自有本官为你作主。光做了这些还不够,你们还要好好带兵,倭寇再来时。能大战一场,把他们赶回海里做鱼鳖。别学毕春那样。只会追着人家屁股后面图他们抛下的那点财物那都是老百姓赖以话命地血汗,丧良心呐!”
丁林和下边二十多名将校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地道:“是是是,末将遵命”杨凌起身说道“丁将军,你要约束好自己的军队好,好了,本官要马上带案犯回城。杨凌决意动手前已就此事派人和丁林磋商过。毕春,陆季云只要被捕,群龙无首之下,就算毕春地亲军一时不服于他,不过要他们公开反抗还是没有那个勇气的,何况丁林多少也有些私人,丁林是有信心弹压的住的。
杨凌也想过征调龙山卫剿除袁雄,可是如果现在征调军心不稳的龙山卫所官兵,乱军之中毕春的亲信是否会暗中偷放了他可就难说了,为安全起见,杨凌决定只要龙山卫目前能保将稳定就是大善,也不敢奢望他们能起身么作用。
龙山卫将佐连忙站起退至两侧,四十名番子将杨凌护在中间鱼贯而出,出了中军大帐,瞧见关受应和郑大鹏两个熟识地朋友呆立在门外,两辆临时拼凑的囚车上,五花大绑的毕春和陆季云一脸的茫然,见到他出来才攸地低下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目光恨不得一口将他吞掉。杨凌昔日和关受应,郑大鹏称兄道弟,如今见了他们模样,心有不忍,所以脚步停了停却没有过去攀谈,只是低声对跟上来地丁林道:“龙山卫所中毕春的亲军战力最强,宜抚不宜压,不要难为了他们,对他们施以恩德,将是你地得力臂肋”。
丁林哪敢不依,忙满口应承道:“是是是,大人放心,小的胸怀虽比不得大人,但是几个亲兵也还容得下的,决不会难为了他们”杨凌点了点头,援步走出中军,闵文建和郑百户幸着三百名健卒也辙了过来,两旁是一座座营帐,种千总的兵仍持刀端枪对各个营帐严密戒备着,就在这时远远一座营帐中有人高喊:“我要见钦差大人,我要见钦差大人”。
杨凌抬头望去,只见一座营帐中跑出一个士兵,海宁卫军已将他拦住,几个脾气暴燥的士兵将他踢翻在地,饱以一顿老拳。四周的气氛顿时有所骚动,杨凌手下的亲军职责所在,持着连弩的士兵已警惕地平端起矢头锋寒地劲弩。
杨凌冷冷地道:“不过一个人,还怕他反了不成?带他过来!”海宁卫兵一通暴打,那人赤手空拳不敢反抗,生怕被人误会是刺客冤死,只是抱头护住要害,大叫道:“我与大人有旧,不要打我”听了杨凌亲军喝今,那些海宁兵才停了拳脚,将他提起来,反剪着双手押了过来。杨凌一看那人,虽然鼻青脸肿,可那眉眼分明便是马昂,不由大吃一惊。抓捕毕春袁雄,布置人暗察莫清河,其中需要策划操心的事太多,他竟然忘了马昂还在毕春军中。
杨凌连忙迎上两步,吩咐人道:“快放开他”,说着上并抓住他手,上下打量道:“马兄,果然是你”。马昂刚刚被人打了一顿,可是见杨凌对他十分亲热,受宠若惊之下全然忘了身上痛楚。忙陪笑道:“钦差大人,我……小地……”。杨凌连忙道:“马兄不要这么说,你我相交已久。一向兄弟相称,如今这般称呼可愧杀小弟了”马昂听他这么说,顿时心头一阵狂喜。看来杨凌并没忘了妹妹啊,自己的妹夫是内厂厂督了,哈哈,这下子可是一步登天了。自从马怜儿开罪了毕春,这门亲事告吹以后,毕春极不将见他,本来他是得宠的亲兵,而且已升任什长。可是却被毕春寻个由头贬成了大头兵,最后赶去养马。
成了微末地小兵,又远离了毕春眼前,毕春倒是不曾再洁难过他。可以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又读过诗书,一身武艺。却同十几个大字不识的老马夫混在一块儿养马,平素被人呼来喝去地,那日子实在不好过。后来渐渐听说杨凌在京师飞黄腾达,马昂不禁又惊又喜,自家妹子果然有眼力,这个杨凌还真不是地中之物。原来他觉得自己妹妹相貌才特都是上上之选,嫁个驿丞做妾不但亏了妹妹,也丢尽了马家的脸面。现在可是患得患失。生怕杨凌进了京,天子脚下人中之龙,眼界儿过高不再喜欢自己妹妹。他原打算等杨凌来巡视时报名求见,探探杨凌的口风。
可是今日杨凌竟是突然出兵,控制了龙山卫才直入中军大帐,他一直等到现在,却见毕春和副指挥使陆大人被绑上车子,杨凌马上就要离开,马昂生怕就此一别更无机会见他,干脆大叫着冲了出来。杨凌见马昂古铜色的肌肤愈加的黎黑,可是原本气字轩昂的气势全然不见,衣着……也着实有些寒酸,不禁诧异地道:“马兄,你不是在军中任亲兵么?这是……?”
丁林见自己军中一个小卒竟然认识钦差大人,心中十分惊讶,可是马昂自打一进龙山卫就是马夫,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也叫不出他名字来,不禁好奇地看着两人。
马昂见指挥佥事丁林毕恭毕敬地站在杨凌身后,旁边那位大人自己也认得,竟是昔日鸡鸣县今闵大人,趁机大声说道:“大人,自从舍妹与你私订终身,毕春迁怒于我,还没到龙山卫,就将我贬为马夫百般折辱啊。今日见了你,我总算是得出生天了,舍妹自与大人一别,在佥陵老家一直等着你……”。
杨凌脸上一红,慌忙拦住这大嘴巴,说道:“马兄,马兄,如今毕春犯案,不日就将被我递解进京,丁将军已暂代指挥使,我想丁将军一定不会再亏待你的”。
丁林听说这是钦差大人的大舅子,顿时满脸堆笑,连声说道:“正是,正是,末将正缺一位亲军队长,还未找到合适地人选,如果……”。马昂听了有点儿着急,杨凌和毕春可不同,水涨船高啊,你堂堂的内厂厂督也好意思让自己的大舅子在卫所当今小小的亲军队长?他急忙道:“大人,听说内厂甫开急缺人手,如今南疆战事极少,军前效力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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