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璇何尝没有慈母心肠,如果可以,她愿意将女儿护在羽翼之下,永远不放她们出去。可是形势所迫,她虽然说要担起潇碧庄的担子,但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她自己还能撑几天。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那她的两个女儿又怎么样活下去。
所以,思量再三,狠下心肠,也要让陈素青直面风雨,让她离开父母的庇护,真正的成长起来。
李碧璇又对渡云道:“但是现在要将她接回来,还是要劳烦禅师走一趟。一来,别人路不熟,找不到仙山所在,二来,庄中都是碌碌之辈,我也实在放心不下。有心亲自走一趟,实在分不开身。”
第一四八章 志愈坚竹韧风雨(二)()
李碧璇话到如此,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虽然已经下了决心,要为陈敬峰守住家业,但每每到了此时,总会生出力不从心之感。
渡云听到这里,也不需要她再说什么,连忙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夫人既然主意已定,小僧自当为夫人奔走一趟。不必担心,我定会保护好陈姑娘。”
李碧璇听了,微微垂头,眼中含泪,道:“我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渡云连忙摆了摆手,道:“夫人,真的不必说了,天已大亮,我这便回去了,不要耽误了事。”
他说话间,便辞了众人,从潇碧山庄出来,赶往灵岩禅院去了,到了药寮之时,已经将近下午,阿福正坐在门口浣衣。
见他回来,阿福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道:“师兄,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渡云没有回答,却问她:“陈姑娘呢?”
阿福见他脸色不佳,也没有再问陈家的事情,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昨天一晚没睡,刚刚吃了药,才睡没一会儿。”
渡云朝房门看了一眼,眉头紧锁,思量了一会儿,对阿福道:“你去把她叫起来了吧。”
阿福闻言,惊讶道:“现在吗?她才刚睡,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现在不可吗?”
渡云没有做声,眉头依然紧锁不开。
二人正说着话,陈素青走了出来,倚着门框站着,渡云和阿福见了,连忙迎了过去。
阿福扶住了陈素青,道:“陈姑娘,你怎么就出来了?你的伤可要小心点,也不披件衣服,现在虽然是三伏天,但是你的身子还是要小心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又扶她坐到了床上,为她批了一件单衣,陈素青也不接他的话,直接便问渡云道:“我家中一切可好?”
渡云一路上心里想了几百种法子,要如何同陈素青说,但真正话到嘴边,还是不知道如何说起,渡云低头看了看陈素青,只见她两弯愁眉,一双泪眼,青丝披散,香腮苍白,此时情状已叫人心生恻隐,如何忍心再将实情告诉她。
渡云又想起那一日在松林中初见,陈素青一袭青衣,仗剑而立,又是何等风华,如今这样,不得不叫人感叹世事无常。
陈素青见他半天不说话,心中隐隐不安,也越发的着急,连忙问道:“禅师何况支支吾吾,您是方外之人,早已看破红尘,难道还有什么不能直言相告的吗?”
渡云叹道:“我去时,他们已经围在了贵庄门口。。。。”
“那然后呢,我家里人怎么样?”陈素青听到这里,果然隐隐印证了自己心中所想,连忙急切的问道。
“你父亲他。。。。。。。”
“我爹怎么了?”陈素青心中大急,从床上站了起来,直视渡云。
“对不起。。。。。。。”渡云还是没办法直接说出口,只能低着头,小声的道。
陈素青听他说出这三个字,心里就全明白了,她只觉得脑袋里面一片空白,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不住,她想努力的保持清醒,可是总是一阵一阵的发晕,她慢慢的扶着床坐下,然后就觉得喉头一动,一阵鲜血吐了出来。
阿福见状,连忙扶住了她,为她轻轻的抚了抚后背,一边安慰道:“陈姑娘,小心身子啊。”
陈素青轻轻扶了扶额,眼前略微清明了些,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渡云,道:“你是说。。。。。。你是说。。。。。我爹他。。。。。。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边说边猛地摇头。
渡云将头侧过一边,道:“陈姑娘,节哀。”
陈素青闻言,一把抓住渡云僧衣的衣摆,道:“怎么会这样,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要帮我们陈家的,你武功那么高,怎么会。。。。。。。怎么会。。。。。。。你是和尚,你怎么能骗我啊!”陈素青越说越心酸,说到后来已经是泣不成声,哭着哭着,又剧烈的咳起来。
渡云站在那里,也没有辩解,只静静的听陈素青的责难。
阿福连忙轻轻的拍着陈素青的后背,小声安慰道:“陈姑娘,师兄也不想的,他既然答应过你,肯定会尽全力的,我想,也许。。。。。。。也许。。。。。。也许他们真的太厉害,连师兄也为难,或者师兄遇到了什么情况。”
阿福说着又端来一碗水,递给陈素青,道:“陈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也要定一定心神,你伤势本来还很严重,万一你要再病倒了,你叫你家里其他人怎么办。”
陈素青闻言,猛地回神,忙问渡云:“对!对!我母亲呢,我妹妹呢,还有婶娘,她们怎么样?她们好不好?”
渡云点点头道:“她们都没事,现在潇碧庄也暂时平静了。”
陈素青闻言,挣扎着,又站了起来,道:“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
阿福闻言,连忙劝阻道:“你现在这样,怎么能回去?”
渡云摆了摆手,对阿福道:“阿福,麻烦你帮陈姑娘整理一下行装吧,把她的东西都带着。”说着便往外去等着了。
阿福点了点头,收拾好了陈素青来时的东西,又把她养伤要吃的药按剂包好。以便她带回去能吃。
陈素青在这一边也默默换好了衣服,二人出得门来,渡云对阿福道:“我想了想,你也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往陈家去一趟吧。”
阿福吃惊道:“我也去?”
渡云点了点头道:“这一去,不知要何时能回来,周公子也回去了,这山上就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阿福听了,也不再说什么,便回到屋子里,只拿了一件衣裳和平素里吃的药,三人一起下山去了。
陈素青往那下山的路走去,每走一步,胸口便是一痛,渡云见了,便要背她,陈素青不好意思,坚持不要。渡云劝道:“你身体这样,万一跌了,可是玩笑的?”
陈素青见他一脸严肃,又因他是出家人,更何况自己的身体也实在坚持不了,于是便任由她背着了。
这一路上渡云不光要背着陈素青,阿福身子本也虚弱,少不得要时时看顾,所幸他武功底子好,总也算将二人顺利带到了山下。
到了山下山路平坦的地方,就有陈家的马车在等着了。
第一四九章 心戚戚苦女归家(一)()
渡云背着陈素青到了马车时,福伯正倚着车厢往山上看,看到他们下山,连忙迎了上去,他看见陈素青的样子,也是一阵心酸,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陈素青见到家中故人,心中又泛起一阵酸楚,哽咽道:“福伯。。。。。。。”
福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应道:“哎!姑娘,我在,我来接你了,咱们回家。”
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便上了车。因为陈素青受伤严重,故而福伯架车也不敢太快,三人坐在车厢之内,一路无语,快到潇碧山庄时,天色已尽黄昏,陈素青跳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青山依旧,翠竹不改,还是旧日景色。只是心境全改,内中苦楚,难诉难泣。
她红着双眼,扭过头来,对二人言道:“我自懂事起,遇事情总要左思右想,做无畏忧思,但结果总是杞人忧天,此番我心里不安,求渡云师父替我走一趟。我总想着,大约又是我多心了罢,可谁知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她说完又微微垂了垂头,道:“渡云师父,今天是我唐突了,我知道,这事根本不能怪你,但是我心里面实在难受的紧,您原谅我一时言语无状。”
渡云没有表示什么,心里却是一阵感慨,不过才过了一两个时辰,陈素青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从极端的感情中恢复,又变成了那个拘谨内敛的姑娘,但渡云心中也知道,此时的平静只是她将所有情绪都压在了心底,而其实伤痛却一丝一毫没有减少。
陈素青见他没有说话,心里也知道他其实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转而又对阿福说:“阿福姑娘,刚刚也要多谢你安慰我,我都没怎么搭理你,其实我心里都知道的,只是我。。。。。我太难受了,所以,才没顾得上同你说话,你千万不要介意。”
阿福闻言,慌忙低下头,道:“陈姑娘,你说哪里话,我。。。。。我怎么会介意呢。。。。”
陈素青拉起她的手道:“真的要谢谢你,这些天,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阿福慌乱间朝渡云看了一眼,道:“陈姑娘,千万不要这样说,师兄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并没有做什么。”
三人正说着话,马车便驶入了陈家大院,渡云和阿福先下了车,然后又将陈素青扶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潇碧山庄的大院中灯火通明,众人见马车进来,都停下手中的活,往那里望去,等到陈素青身影从车上下来,众人心中都涌起一种别样的情绪,直冲头顶,仿佛马上要从口中溢出。
陈素青环视一眼,看到四周的身影,她看不清大家的神情,但却能感受到一种情绪萦绕在整个山庄,一种哀痛、愤怒而又热切的情绪。她咬紧了嘴唇,忍住没有落泪,在众人的目光下往灵堂走去。
陈素青刚到灵堂,心里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从苏州回来参加自己叔叔的葬礼,猛然清醒过来,她只感觉心口一阵剧痛,身子晃了一晃,连忙扶住了门框。
李碧璇跪在地上,朝门口回望,看到自己的女儿,身子如一片秋叶,在风中摇曳,心上也涌起一阵酸楚,但想到家中情况,还是硬了硬心肠。
冯秋贞见她回来,从地上起来,扶住了她,将她搂在了怀中,喃喃道:“瘦了。。。。。。瘦了。。。。。。。苦命的儿啊。”
陈素青被她搂住,心中一热,双目通红,这时候李碧璇也走到近前,轻轻唤了一声:“青娘。”
陈素青泪眼看去,只见自己母亲正哀痛的看着自己,应了一声,此时声音已经是哽咽不清。
李碧璇轻轻擦了擦她的眼泪,道:“孩子,别哭了,咱们不能哭,你去。。。。。。你去看看你父亲吧。”说着朝棺柩看了一眼。
陈素青在冯秋贞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棺前,棺材中的陈敬峰面容平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身上已经没有了血迹,看起来没有死时的惨烈,就像睡着了一样。
陈素青看着自己的父亲,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她看到父亲这样,完全不能相信他已经死去,但他又真真切切的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渐渐的,她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思绪仿佛被什么带着飘渺起来,仿佛有一阵巨大的空虚袭来,便人事不知了。
等到陈素青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李碧璇正坐在床头,以手扶额,靠在妆台上打盹,陈素青看了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挣扎着坐起来了。
李碧璇一下子被惊醒,看到她起来,连忙上前,道:“醒了?”
陈素青点了点头,道:“我怎么了?”
李碧璇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道:“昨天,你太激动了,晕倒了。”
说完又眼神又微微动了动,道:“你昨天晕倒,娘真的后悔,后悔是不是太狠心了。娘真害怕了。”
说罢,又低下头道:“可是娘这也是没有一点法子了,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实在太难太难了。你不要怪娘。。。。。。”
陈素青的手,颤微微的抬起,轻轻擦了擦李碧璇眼角的泪,道:“娘,不哭了,我们都不哭了。”
李碧璇闻言,猛吸了一口气,道:“好,不哭了,都不哭了。”
说完她又站起来,走到一旁,捧过一套丧服,道:“青娘,有件事情还要同你商量。”
说着拍了拍手中的丧服道:“这出嫁之后和在家之时,丧服是不一样的,你嫁到沈家还没拜堂,但已经过了婚书,如果此时算在家,你要守孝三年,才能再出嫁。若是算出嫁。。。。。”
说着顿了顿,迟疑道:“你也知道,玠儿还没有下落,若是他有个好歹,你就算守寡之人了,你这么年轻。。。。。。”
说完又道:“这事我同你沈伯父商量过了,他的意思,是全凭你的主意,不管你怎么样,他都不会怪你。若你选择了没出嫁,等到玠儿回来,只要你愿意,三年之后还让你们完婚。”
她眼神微微动了动,“青娘,三年后,你才十九岁,算不得很大,若是守寡,也许就是一辈子了!”
第一五零章 心戚戚苦女归家(二)()
李碧璇作为母亲,她心里首要考虑不是道义,而是女儿的终身幸福,若是一般情况,她定会让陈素青暂且留在家中,等沈玠回来再议。
可偏偏陈素青和沈玠有如此缘分,她也明白陈素青对沈玠的感情,所以也不好替她做主,况且她有心历练陈素青,所以下定决心要她自己拿主意。
话虽如此,事到临头,她还是不免心软,所以拿话来劝她,希望她慎之再慎。
陈素青听了李碧璇之言,眼睛直勾勾的看了看李碧璇,然后垂下头去,道:“我愿意。”
李碧璇闻言,没有答话,依旧担忧的看着陈素青。
陈素青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从枕下拿出那张带血的婚书,轻轻的抚摸着,道:“那天。。。。。。。那天他为了救我,自己跳下马去,我永远忘不了,他为了我,是奔着死去的。。。。。。”
陈素青说着,眼泪盈满了双目,又道:“我不会嫁给别人了。”
李碧璇还不知道有这样的故事,听她说完,心里也是一热,喃喃道了几声好。
陈素青目光盈盈,小声道:“娘,对不起,我不能为爹。。。。。。”
李碧璇抚了抚她的耳边的鬓发道:“傻孩子,娘怎么会在意这些,只要你愿意,你觉得好就行了,你有情有义,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她说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酸,家道中落,致使女儿面临如此艰难的选择,为人母的,岂不是最难受的。
陈素青因为伤势原因,说了这会儿话,神情又有些倦怠了。李碧璇见了,也不想再和她说这些事,勾她愁肠,于是轻轻拍了拍她肩,道:“既然如此,你把衣服换了,出去见见你公公吧。”
陈素青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轻解罗裳,李碧璇在一旁帮她,赫然见到她胸上伤口,心中一痛,陈素青见她神色,连忙理好衣服,遮掩过去了。
李碧璇一边为她理衣服,一边叹道:“你父亲在世时,常说一句话,儿女受罪,都是父母的无能,你这伤。。。。。。”
陈素青含泪笑道:“我这伤也没什么,这么多天,都快好了。”
李碧璇摇了摇头,道:“胡说,这么重的伤,不是闹着玩的,本来应该让你好好养上几个月,可你父亲的事情。。。。。。”
陈素青故作轻松道:“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我看我好的很。衣服换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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