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逸尘让出了位子,让渡云禅师向上首座,自己则往阿福那边微微靠了靠,众人也都没在意,渡云谦让了一下,便靠赵元座下了。
陈素冰重新执壶,笑着对渡云道:“禅师,这是素酒,可饮一杯?”
渡云慌忙道:”小僧谨守戒律,不敢饮酒。“
陈素青笑着点了点陈素冰,又给渡云倒了杯茶,看了看桌上菜道:”怀机也一向茹素,这菜也只有两道荤腥,不知道禅师方不方便。“
渡云忙站起来接过了茶,道:”诸位随意,小僧挑一些素的吃了就好。”
陈素青见他不在意,也就没有把那荤菜撤下,只是拿到了离他远一些的地方,又看了看他带的东西道:“禅师,今天不回去了吧。”
渡云笑道:“我看这外头雪下得大,怕误了明天的行程,所以想来这里住一夜,正好庙里头也忙完了。我在这胡乱歇歇就好。”
陈素青听他说到雪正大时,便转头往外面看了看,果然雪一点没有小,还有些越来越大的意思,心中不由有些担心。桌子下头的炭炉逐渐升起暖意,她身上也渐渐放松下来,又看了看桌上的宴席,和其他人的笑靥,让她心中也生出了些恋巢之意,一瞬间,她有些不想再动,想要永远停留在此间,此刻。
陈素青饮了一口酒,这酒既甜又绵,和之前的寒光春的先冷后暖很不同,似乎在一开始,就想把人拉入一个十分温柔的地方,永远沉沦下去。
陈素青此刻,也有些放纵自己,默许了这种沉沦,她微微扶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一杯酒还未入口,突然屋门就被推开了,寒风猛地劈开了屋中的暖意,也劈开了陈素青身边的温柔。
和腊月的寒风一起突然进屋的,还有周隐。
第二五零章 近离别萧郎别意(二)()
周隐突然来了,众人都吃了一惊,愣了一下,才犹豫站了起来,目光都看向他。只见周隐肩上和头发都微微有些湿,足下的粉底靴也沾满了泥,裤腿衣摆都沾了些泥点。
众人还没有见过这般狼狈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阿福本来坐在下手,正好靠着门,见到了他这副样子,忙道:“周公子,您来了?身上都湿了。”
周隐闻言却盯着她发了一会儿愣,过了好久,才一把抓住她的腕子道:“你同我来,我有事同你说。”
阿福挣扎着扭了扭手,道:“周公子,有什么话你就说,这是做什么?”
陈素青见到门口有些古怪,也走到了他们跟前,刚走到周隐跟前,就闻到一阵酒气,她皱了皱眉,对周隐道:“周公子,你饮了不少酒啊。”
周隐回过来,看到是陈素青,笑了笑道:“是啊,我把那壶什么,仙泉。。。。。。。玉露。。。。。。。都喝了。”
陈素青见阿福被他抓着,身体有些僵硬,便伸手道:“周公子酒饮多了,大约是醉了,不该抓着阿福姑娘不放。”
周隐转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慌忙松了,又对陈素青道:“陈姑娘,我没醉,那如意酒馆的酒,是真的好,我是越喝越明白,酒喝完了,我也就全都想通了。”
阿福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默默退了一步,微微低头,脸上微微有些委屈的表情。
渡云也走了过来,走到了阿福身边,笑着道:“潜光,你也来了。”
周隐转过头去,看到了渡云,笑着点了点头,道:“渡云,你也在这,我正要同你说,我现在是大彻大悟了。”
渡云面上依旧一派清明,只有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道:“想通了什么?”
周隐眼中露出了些隐约之意,脸上也微微有些泛红,他吞了吞口水,又搓了搓手,似乎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陈素青本以为他趁夜前来,是要来话别的,但现在看这般情形,怎么样也不像,于是走到门口合上了门,又对他道:“周公子,怎么了?”
周隐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神色中有些茫然,陈素青见他酒气朦胧,便在心中笑叹了一口气。
周隐回过神来,转向了阿福,咬了咬牙,突然高声道:“阿福,我想明白了,我心里的人是你!”
他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并且脸色很不好看。陈素青马上就向陈素冰看去,只见她坐在桌边,脸色微微发白,直愣愣的看着周隐,陈素青心中一紧,也有些着急。赵元此时,也看向了陈素冰,但是眼神要冷淡的多,也克制的多。
梅逸尘则看向了阿福,而阿福本人,则已经低着头,慌不择路的躲到了渡云身后。
渡云的神色还是很淡然,只是嘴角的笑意没有了,他提了提音量道:“周公子,你喝醉了!”
周隐慌忙上前,抓住了渡云的一只袖子,道:“渡云,我没有醉,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这样清醒过。我都想明白了,对阿福的感情,我都明白了。”
渡云挡开了他的手,抽出了袖子,喝道:“周公子,口中注意些!”他说此话时,脸上已经有了一些不动声色的怒气。
周隐微微有些颓然,坐到了门边的一张凳子上,抬着头看了看渡云,露出了一些乞求的神色,道:“渡云,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把我当做放浪之人?我都是真心的。”
渡云神色又冷了几分道:“真心话,也等酒醒了再说吧!”
周隐猛然站了起来,道:“渡云,我说了,我没醉,我很清醒。”他说到这里,又伸头向阿福看去,道:“阿福,这几天以来,我很烦躁,我一想到你要。。。。。。。。要和梅逸尘在一起,我就很不舒服,本来我以为自己同渡云一样,是把她当做妹妹,担心你,怕你受伤害,今天才知道,不是的。”
周隐话中突然提到了梅逸尘,而且话说的还不是很好听。周隐过来,胡乱闹了一阵,梅逸尘本来脸色就很不好了,此时他又借着酒劲说出这样的话,梅逸尘的脸色已经铁青了,他冷哼了一声,坐在桌边,将身子扭了过去,不再去看周隐。
周隐继续说道:“不瞒你们说,这几日我翻来覆去,心就像在云中一样,每次看到你们一起说话,我就更加焦躁。今天我喝了那壶酒,梦到你们一起去了洛阳,我很紧张,我才终于明白,我对你早已心中有意。”
阿福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先是慌张,然后便是不可置信,到最后便是生出了一阵羞赧之色。但她心中还是迷迷糊糊,周隐不知怎么了,原来毫无表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梅逸尘听了这话,最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冷冷的道:”既然是梦中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渡云禅师说的对,你还是酒醒了再说吧。“
周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睬他,而是继续道:”阿福,我知道,你明天一定要去洛阳的,我现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一定要说清楚的。“
阿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陈素冰,只见她双眼无神,眼中似有些晶莹的珠光,心中更是乱麻一样,忙对周隐道:“周公子,你酒喝糊涂了吧,你怎么会对我。。。。。。。。你不是和。。。。。。。。。“阿福说到这里,戛然止住了话音,又低下头去,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
周隐闻言,也突然想起了陈素冰,慌忙朝她望去,只见她一双秋水盈盈的望着自己,眼中竟无半点怨恨,全是委屈和不解。他也感觉被那目光灼了一下,慌忙避开了视线,又看向阿福。
他坦然道:“在今日之前,我的确有些犹豫,玉露和仙泉,我该选哪个。。。。。。。”
周隐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太过激动,言语中多有无状之处,现在又提到陈素冰,更让陈素青心头火起,她岂能容忍自己的妹妹被人选来选去,便想要出言打断他。
她话还没说出,就听赵元断然喝断道:“周公子!”
第二五一章 表心迹赠玉推金(一)()
赵元的声音陡然提高,众人都一齐向他看去,他微微扫了扫众人,神色又在瞬间恢复了正常,声音也压低些了。
但他的语气还是依旧淡漠,只道:“周公子,这里到底是我的草庐,不如今天就此止住吧。”
赵元虽然冷漠,但也一向宽容,或者说他就是疏于人情,不愿多管他人之事。周隐虽然常来他家中,但赵元很少对他行为有过什么异议,这也是第一次发声。
这件事,他本该冷眼旁观,但是听到周隐话中提到了陈素冰,他心中便十分不快。
虽然他已经自我否决和陈素冰的可能性,但陈素冰在他心中,还是如同白月光一样,至真至美。他岂会容忍别的男人拿她做比较,何况是还被比了下去。
周隐抬头看了看赵元,只见他正立在桌子的另一边,神色有些半没入了烛光的暗影中,平静且冷淡。但他和渡云又不太一样,周隐在他身上隐隐的感到留一点隐秘的危险气息,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些惧意。
周隐似乎被赵元震慑住了,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道:“赵先生……我……“
赵元没有应,只是微微垂眸,淡然的看着他。
陈素青心中怒气虽未消,但是又怕周隐再说,自己妹妹心中更难受,于是只能对周隐道:“周公子吃醉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隐微微伸展了一下身子,又揉了揉眼睛,似不经意的应了一下,又猛然回神,轻唤道:“阿福!”
阿福本已心烦意乱,此时被他一喊,更如受惊的猫一般,浑身一颤,也不敢应他,只是往后面缩了缩。
周隐慌忙站了起来,往渡云身后伸出手去,似要去抓阿福,却被渡云一把抓住了腕子。
在众人看来,周隐这般行径,就是吃醉了酒,言行失当,但毕竟也是朋友,又不能拿他怎么样,都有些无奈。
周隐虽然被渡云抓住,却依旧看向阿福道:“阿福,今天不说,我怕来不及了,我不知道你心中怎样。我现在还记得我第一次偶入庆云山,我第一个碰到的就是你,你给我倒了杯水……还给我指了去灵岩寺的路。”
他说到这里,眼中有些湿润,也不知道酒气上涌,还是情绪失控,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听起来有一丝丝悲凉的意味。
周隐几乎是不再理会别人了,仿佛下定了决心要一气说完。他继续道:“后来我虽然去山上,都是和渡云论道,但我也记着你的,我总会给你带点吃的玩的,你身体不好,每到寒暑,我还会给你带些不好买的药,你都忘了吗?”
阿福听到这里,也有些触动,眼神微微闪了下,似乎想起了过去的事。那时候还没有陈家这些事,她常常在坐在自己院子中的松树下,一边做女工一边听渡云和周隐论道。
在此种情况想来,那些日子虽然遥远,但也太过美好,阿福心中也生出了一些怀念之意。现在想来,似乎如周隐所说,他对自己好像一直不错,这让他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梅逸尘听到这里,实在有些不耐烦,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阿福听到了他的声音,慌忙往他那边一撇,心中愈加慌乱,之前陈素冰还说过梅逸尘对她有意思,而现下看来,一切只怕要重新算起。
她叹了口气,对周隐道:“周公子,你放心吧,那些事情我都记着呢。”她说此话时,声音已经稳了下来了,只是略微有一些些羞涩之意,这叫众人听来,不免都为她的沉静感到有些吃惊。
周隐听她这样说,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喜色,眉角都上挑起来,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说到这里,手慌忙往怀中摸去,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块玉佩来,对阿福道:“阿福,这个你拿着,不要忘了我。”
阿福没有去接,而是摇了摇头道:“周公子,这样的东西我消受不起,您收回吧。”
周隐却依旧将那玉佩向她伸去,渡云见了,轻轻用袖子开了周隐的手,道:“周公子,洛阳虽远,但终究重会有期,今日事起匆忙,你酒又未醒,不必急在这一时,玉佩现在给也不合适吧?”
周隐丧气的叹了口气,又讪讪的收回了那玉佩,正好从怀中又掉出了一个布包,周隐弯腰捡了起来。
他看了看那布包,“咦?”的低呼了一声,抖开之后,才恍然道:“原来是这个。”
他拿着那布包到了陈素冰跟前,眼神中微微有些歉意,低头看着她。
陈素青看他这样,心中有些气恼,但说到底周隐没有对陈素冰做过什么承诺,之前种种,都是自己猜测,若是自己闹将开来,也是陈素冰面上无光。
周隐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陈素冰更将头微微扭向一边,蹙眉不语。
赵元向陈素冰看去,只见烛光摇曳,秋水微闪,陈素冰眉眼含愁,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心中也顿时生出了许多怜惜,转而又变成一股怒气,直上脑门。
周隐想了想,才道:“二姑娘,我知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你要保重……”
他说着又将那布包往桌上一放,道:“二姑娘,这个是我昨日在街上买的一对珠钗,原本就是要送给你的。”
他此言刚刚一落,梅逸尘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飞身到他的跟前,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左手将桌上珠钗丢到地上,怒喝道:“周公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素青过来,掰开了梅逸尘的手,冷冷的对周隐道:“周公子,因您今日饮酒,我才多有忍让。既然您意中人是阿福姑娘,这珠钗就不必了吧。”
周隐喃喃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梅逸尘喝道:“周公子!我家的妹妹,还不需要你的珠钗!你可以收回了。”
赵元见堂上剑拔弩张,便叹了一口气,走到周隐身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对珠钗,递回了给他。
周隐看了看他,又低声说了句:“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第二五二章 表心迹赠玉推金(二)()
赵元看着他眼睛,心中虽然愤怒,但也有些无奈,于是长叹道:“周公子,即便你是无心,但为人处事,总要三思而行,不要总做让人误会的事。”
赵元虽然表面上说的是那珠钗,但众人都知道,他指的也是周隐之前的那些行为。
周隐闻言,面上大窘,嘴上喃喃的应了两声道:“是……是……我大错了……”
赵元心中虽然愤怒,但是内心克制,面上看来,倒是所有人中最从容的一个。他轻扫了一眼周隐道:“家中小厮可跟着来了?”
话说到这里,便无异于是送客了,周隐愣了愣,直着眼回想了一下,才道:“我让他们在山下侯着了。”
赵元点了点头,道:“那么路上小心点,回去找点休息吧。”
他语气虽轻,但是其中却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周隐看了一眼阿福,没有法子,长叹了一声,便垂头欲走。
他走到门口,脚步有些踉跄,渡云见了,心中还是不忍,便追了上去,唤道:“周公子,我送你下山吧。”
这时周隐刚走到院子中,也不打伞,肩上的水痕还未干,有落上了许多新的雪。他本也是俊朗公子,此时这般仓皇,叫人看来,心中也有些不忍。
渡云在墙角拿了两把伞,递了一把给周隐,自己撑了一把,同他一起下山去了。
山路湿滑,周隐下山时,脚步有些虚浮,几次差点摔倒,幸好有渡云拉着他。
渡云心中也庆幸送他下山,否则他万一摔倒在哪里,一夜风雪,非要冻死在山中不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山来的。
渡云手中攥着他的胳膊,叹道:“潜光,你刚刚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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