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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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峰-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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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弟子,比之那些尚未修行的人,犹为不如。苦海,你以为然否?”

苦海惭愧道:“弟子才疏学浅,参不透个中玄机,还请师父责罚。”了尘大师叹道:“苦难苦渡虽答得有所出入,可在他们心中多少还有定数,然而你却什么也答不上来。”老和尚说着沉默了片刻,又接着道:“这样吧!老衲有一位至交好友,就住在山外的温州城里。他曾在普陀寺出家,后来还俗做了商人,乃吴国有名的富贾。俗名米秉良,自号问知。你去求教于他,或许会有所感悟。”

苦渡甚感纳闷,师父怎会让苦海去求教一个世俗的商人,于是比了比手势,了尘大师笑道:“佛门弟子为何不能问道于俗世人?你不入红尘,焉知红尘不是悟道的好去处?”苦海心想:“这人却也有趣,不当和尚反去经商,不知所谓那般?”他一时好奇心起,于是拜服道:“师父修道,不拘泥于一格。弟子明白了,这就下山去。”

回房打点好行李,苦海又来到大殿,向了尘大师辞行。他行至山门,却见苦难提着个包裹,已在碑坊下候着了。苦海心里一暖,忙上前施礼道:“师兄不必相送,苦海不日便回。”苦难却笑问道:“师父让你下山去修行,临别时可有特别的嘱咐?”

苦海道:“师父只是要弟子细细体会,不可以己心度人心,并无其他嘱咐。”苦难瞟了眼苦海的行囊,又问道:“师父没有交给你什么不一般的东西吗?”苦海摇头道:“师父只给了弟子一个饭钵,一卷金刚经,别无其他。”

苦难眼睛一亮道:“为兄这里也有卷金刚经,不如咱俩换换?”苦海错愕道:“两卷金刚经有何不同吗?”苦难眼珠子骨碌一转,哈哈大笑道:“师弟切莫多心,师兄我不为其他,只为书中师父所记录的一些心得罢了。”

苦海深知师父看典籍时喜欢在书旁写下心得,而自己手上的金刚经正是师父常读的典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心得,不由感慨道:“原来师兄虔诚至此,我自不好拂了你一番美意。”他说着从怀中掏出用黄布包好的金刚经,与苦难做了调换。

苦难干脆将手上的包裹也塞给苦海道:“这里面有新蒸的馒头,你带在路上也好充饥,别饿坏了身子,早些回来便是。”苦海好不感动,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兄美意,弟子一定不负师父师兄的厚望。”言讫,这才转身下山而去。

苦难目送苦海远去,得意洋洋地揣起金刚经,大步回寺不提。

且说苦海辞别苦难,爬山涉水直走了三天,才看见温州城郭。此刻已是华灯初上,天将放晚。苦海入得城中,不觉眼前一亮。只见马路上商贾小贩比比皆是,两道边店铺酒楼琳琅满目,一路看去,真是有点目不暇接。苦海想不到,这座看似不大的城池,竟是如此热闹繁华。

当他逛至城中十字路口,陡见一家酒楼门前车马水龙,店里更是宾客如云,人声鼎沸。几名跑堂的酒保来回奔波,一个个忙得汗流浃背,不亦乐乎。苦海甚觉有趣,于是仰头一看,只见店门上写着“不饿不坐”四个大字,起初还觉得诧异,但细细一品味,又不觉暗赞道:“好一个‘不饿不坐’,酒肉膳食,只为果脯,岂可烂哉!”

那站在门口迎客的酒保看见苦海,笑嘻嘻上来招呼道:“这位大师里面请,本店备有上好的膳食,专供过往出家人食用,不收您一文钱。”苦海闻言一愣,随即暗叹道:“想不到一家市斤酒楼,竟有如此心思,难怪生意这般红火。”他怕失了礼数,忙施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贵宝店如此礼贤下士,那贫僧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苦海早已腹中空空,所以也不矜持,便随那酒保进了酒楼。那酒保领着苦海上了二楼,只见楼上客人一个个衣冠华丽,谈吐文雅,显然都不是俗流。苦海心下留意,于是把眼一扫,见酒桌间有位红光满面,气度恢弘的中年男子,正在跑前跑后地招呼客人,还时不时跟人对饮上两杯。但凡上得楼来的顾客,都要与之抱拳打过照面才会入席。

那男子不经意间看到苦海,发觉这个僧人丰神隽永,不似凡俗,于是迎上来道:“大师佛驾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苦海忙不迭还礼道:“小僧唐突,两手空空而来,怕是惊扰了贵宝店。”那男子笑道:“来者皆是客,小店岂有不欢迎之理。至于老倌卖粥收不收钱,那不是粥的事,也不是钱的事,而在于我与大师之间有没有这个缘分。”

苦海见对方谈吐非凡,语富禅机,心知遇到高人,不由多端详了几眼,这才发现那男子面色祥和,已然少了先前的富贵气,却多出几分超凡脱俗的神韵,不由心头一荡,毕恭毕敬地询问道:“敢问施主可是问知居士?”

那男子双手一合,微笑道:“进得菩提屋,方有佛问知。来到膳食店,便是米秉良。”苦海见果然是米秉良,忙施礼道:“弟子苦海,受师父了尘之托,特来拜谒居士。”米秉良闻言大喜道:“原来大师是了尘老和尚的弟子,难怪气度如此不凡。快里面请,咱们把酒详谈。”他话一说完,便知失言,忙打趣道:“老倌几乎忘了,自己虽已还俗,却拉着大师破戒。罪过,罪过。”

苦海微微一笑,也不以为然,便随米秉良进了处雅间。这雅间装饰典雅,古朴温馨。两人分宾主坐定,米秉良才问道:“你师父这向可好?记得我与他最近一次相见,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苦海回道:“蒙居士挂念,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尚无大碍,只是吃的比过去少了。”

米秉良闻言叹道:“人生苦短,去日无多。我与汝师神交三十载,彼此倾慕,对佛理禅宗,也可谓各有心得。想必老和尚此番遣大师前来,不光是探望老友这么简单吧?”

苦海立掌道:“师父令弟子前来求教居士,以解弟子心中困顿,还望居士不啻赐教。”米秉良笑道:“我观大师秀骨清相,乃大智大慧之士。是什么样的问题,竟连大师也深受其困?”苦海叹道:“说来惭愧。贫僧追随师父修行近十年,却依旧不明佛是何物,心又是何物,佛在何方,心又在何方。”

米秉良闻言一阵大笑,摸着自己的胸口道:“原来如此,难怪困惑了大师。其实大师能来温州问我,为何就不先问问自己的心呢?”苦海似有所醒悟,忙道:“居士言之有理,还请赐教。”米秉良道:“可惜这些问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师若愿意与老倌相处几日,兴许能找到……”

楼外突然马蹄声大作,顿时激起一阵骚乱,跟着便听见有人吆喝,有人骂骂咧咧。米秉良一皱眉头,遂改口道:“大师先请用膳,老倌尚有事要处理,稍后再陪大师畅谈。”

苦海见米秉良面有怒色,于是道:“居士有事请忙,贫僧在此等候便可。”米秉良刚一离去,苦海便听见街面上嘈杂不堪,像是有人前来打劫似的,于是推窗一看,却见十几个蒙面强盗正呼啸而来。这些人坐下马匹上都挂着两口大布袋,一但路过那些商铺门口,便有人自动塞些银两进去。塞得少的或是不塞的,便要吃鞭子挨骂。但说来也奇怪,这里的人好象已司空见惯,并未显得特别激动。

“天下怎会有这等奇事?”苦海好生纳闷,在这太平富庶之地,竟然有这等怪事,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些蒙面强盗大摇大摆而来,只见为首一人身披锦袍大氅,面蒙黑布,手持一柄方天画戟,态度十分倨傲乖张。苦海见他领着那班手下一路打秋风,来到“无饿不坐”门外时,米秉良已带着掌柜托了盘银子候在门前。

那匪首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插,跟着跃下马来拱手道:“米员外生意红火,此季想来收成不错吧?”米秉良笑道:“那是自然,有小霸王给老倌撑腰,生意能不红火吗!”匪首乐道:“那是,那是。米员外生意兴隆,兄弟们才有饭吃嘛!只是兄弟近来手头有些紧,不知员外可否多借几两银子应急?”

米秉良捻着胡须道:“这个不成问题,只是小霸王答应老倌的事,也该兑现了吧?”那匪首立刻道:“只要钱一到手,咱立刻让出青沙湾。”米秉良正色道:“一言为定。”那匪首抱拳道:“驷马难追。”米秉良这才一挥手,那掌柜立刻端着满满一盘银子递了过去,匪首得意地接过银子,笑道:“还是米员外最识大体,老子喜欢。嘿嘿!”

苦海想不到米秉良不但纵容匪徒,还与之做交易,心头顿觉不快,于是下得楼来,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光天化日之下,施主如此强取豪夺,是乎不合礼法。”

那匪首闻言一愣,跟着怪叫道:“哟呵!那来的秃驴,竟敢管老子的闲事?”米秉良是乎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忙圆场道:“铁兄勿怪,这位大师初来温州,不识此地规矩,实属正常。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苦海沉声道:“佛门弟子,专管天下不平事。施主欺压良善,收刮民脂,这是那门子道理?”那匪首气急,当即一撩袖子大骂道:“哟呵!你这秃驴胆子不小,竟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想是活腻了。”

苦海书生气一上来,便想理论到底。米秉良见势不妙,偷偷抓住苦海手腕,低声道:“大师休要坏了老倌的生意,咱们有话上楼再说。”苦海闻言更加不悦,正待理论,却忽感手上传来一股大力,不由寻思道:“他功力如此深厚,何以会怕几个蟊贼?难到他是深藏不露,又或另有说法?”

匪首见苦海沉默不语,更加嚣张道:“秃驴你听着,在这温州城里,谁不识得我‘小霸王’铁拳。你要想在此地讨生活,就得知道这里的规矩。今日看在米员外份上,姑且饶你一命。下次再有冒犯,定将你五马分尸。”

米秉良忙替苦海回话道:“不敢,不敢,多谢铁兄承情,你请走好。”铁拳见苦海并未作声,于是冷哼道:“原来也是个光放屁不撒**的孬种。兄弟们,扯水。”匪徒们先是一阵哄笑,这才跟着铁拳打马而去。

苦海忿然问道:“居士为何如此惧怕这群贼人?”米秉良神秘地一笑,淡淡道:“回去再说。”苦海无奈,正欲与米秉良回店,却见一队官兵直冲过来,那为首将领勒马问道:“铁拳那厮往哪里去了?”岂料竟没人理会他,甚至还有人低声骂道:“一群饭桶,马后炮,装腔作势。我呸!”

米秉良却驻足回应道:“方将军来晚了,铁拳那厮已回九龙山。”那姓方的将军闻言,恨恨然道:“又让这小子给跑了,真他娘晦气。”说着朝米秉良拱手道:“多谢员外相告,方某改日定当登门道谢。”说着又率兵折返而去。

第四章 各修其道 第五节

官兵走后,米秉良带着苦海回到雅间,双方尚未坐定,苦海便问道:“难道这些官兵每次都来迟?”米秉良淡淡一笑道:“大师难道不知官匪往往是一家?其实这铁拳另有个身份,乃温州留守单长喜的外甥。单长喜敛财,但又怕明目张胆地收刮民脂民膏,会激起民怨不好收拾,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让自己的外甥假扮强盗,出来打家劫舍,搜刮民脂,自己则装腔作势地抓上一抓,其实只是走走过场。不知道内幕的,自然会被瞒过。”

苦海质问道:“居士虽已还俗,却还是俗家弟子,况且身怀绝技,如此贪官恶霸,怎能不加制止?难道就任由其为非作歹,让温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吗?”苦海还是少不了读书人的脾气,说话的语气颇不客气。

米秉良不以为然道:“单长喜救过吴越王钱俶,是其宠臣,在这偏安一隅的小国里,自是无人节制。其实遏制贪官恶霸,有很多方法。就像那青沙湾,原本是块肥沃的耕地,后来传言那里蕴藏着铜矿,单长喜便让铁拳霸占了下来,想开矿发一笔横财。谁知事后发现没有铜矿,铁拳虽说失望,却也没有归还耕地的意思。老百姓想要,就得以一百两银子一亩的价格买下来。现在我只花了区区一千两,便买下这百亩良田,日后还给故主,岂不是件好事。”

苦海摇头道:“居士此举虽说出于好意,能够帮助那些失去耕地的百姓,但对于贪官恶霸,却是于事无补,并未起到任何惩戒的作用,他们依旧可以横行霸道,涂炭生灵。”

米秉良捋着胡须道:“大师人虽遁入空门,心中却还是这般愤世嫉俗,难怪你参不透佛为何物,心又为何物了。世人越活越堕落,以至于道德沦丧,退而求其次,乃扬仁义礼。岂料三者并立,亦不能解人心善恶,始有法度。法不外乎规范行为,虽能遏制个别不良者,却难以及众。人乃万物之灵,却又痴迷于万物,始生无穷无尽的心障。若是心障不除,痴心自然难改。你师父乃佛道双修的高人,座下弟子岂能不明此理呼!”

米秉良见苦海陷入沉思,于是接着道:“贪官恶霸如果易斗,世人又哪来这许多疾苦?你要记住,但凡贪婪者,必然各怀鬼胎,互不信任。我唯有使些银子,从容周旋其间,才能设法离间关系,从而各个击破。”

苦海不由想起了往事,心中陡生罪恶感,不由感慨道:“斗来斗去,到头来最苦的还是百姓。智者千虑,尚有一失。居士如此做,未必就是上上之策。”

米秉良笑道:“贪官污吏自古有之,历代如此。老倌之所以能做大生意,每年上上下下打点的银子,都不下万两之巨。但只要这些官员还肯做事,贪一点我也认了。在这温州城里,我除了饭馆,还有钱庄、绸缎铺、金银饰品店、脂粉铺、茶圃、当铺、赌场、酒坊、甚至妓院等产业。其实我打赏贪官恶霸的钱财,完全可以加倍从其手上赚回来。光单长喜的几个小妾,每月都要在我的绸缎铺、脂粉铺、金银饰品店花消数百两银子。铁拳和他的那班兄弟,每月在赌场、酒楼、妓院的花消,又何止千两。加上他们在其他商号的开消,我几乎是只赚不赔。也正因为我与各衙门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单长喜、铁拳之流才不敢得寸进尺。这就让我有时间来逐步瓦解他们,同时赚来的钱财又可以贴济受苦的百姓。正所谓直亦折曲能伸,相交才得宜。不管你爱也好,恨也罢,只要这世上还有利害存在,就必然物欲横流,奸佞倒行。老倌给他们些甜头,一来可以消灾解难,二来可保富贵平安,又何乐而不为呢?”

苦海对米秉良有了成见,不由纳闷起来:“这样一个世俗功利的人,难道他就懂得佛法真谛?看来人是会随着境遇而改变的,也许师父认识的哪个问知居士,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米秉良察言观色,已从苦海的语气上觉出味道,知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于是笑道:“有许多佛门弟子十分虔诚,但这不等于他们就领悟到了佛法的真谛。我佛真正的境界,是要身体力行的。大师且随我回家小住几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苦海虽说失望,但也不便就此离去,以免枉费了师父的一番苦心,于是颔首道:“既然居士相邀,贫僧自是去得。”米秉良遂叫人备了两顶大轿,携苦海前往府第。苦海不习惯坐轿子,更受不住那颠簸,于是又下轿徒步而行。

一行人晃晃悠悠地穿过闹市,地头变得越来越幽静。道旁杨柳拂春,梢头雀鸣夕红。当众人来到一处叉道口时,只见道旁孤零零地盖着座楼宇,此刻楼前正是人山人海,门庭若市。苦海心生纳闷,于是随着米秉良的轿子靠了过去。人群中有人看到米秉良过来,立刻围上来高呼道:“米大善人来了,米大善人好啊!”

苦海抬眼一看,只见楼牌上写着“禅善斋”三个漆金大字。而大门左右也各竖了一块匾,上面题着一副对联,上联曰:赚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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