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喻正雄回头问她时,只见拾晴雨怔怔地望着那人,眼里饱含了泪水,手捂着脸,几乎哭出来,喻正雄仔细打量下,吃惊道:“你——”
那中年人望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言语干涩地道:“喻兄,晴雨,我可否进去坐坐?”
“好,好,好!”
喻正雄激动不已,带着他就直接往自己住的院子去,拾晴雨擦干眼泪,吩咐道:“忆凤、秀峰,你们快去帮忙准备午宴!”
“娘,那我呢?”柳银月道。
拾晴雨见了她,泪水又止不住流出来,道:“银月啊,你跟干娘来,哦不,你先去取点治外伤的药到后院来。”
拾晴雨一走,师兄妹四人哗然一片,喻忆凤连忙道:“大姐,怪大叔到底是谁呀?怎么连娘都哭了?”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柳银月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那说不出的滋味搅得她心乱如麻。
喻正雄带着中年人来到后院,道:“柳兄啊,你我一十六年没有相见了吧,不知不觉咱们都老了,我几乎都认不出你来了!”
中年人正是柳飞星,在亲手埋葬林紫凝之后,便觉这世上唯有十几年没见的亲生女儿还让他魂牵梦萦,初次与柳银月相见时他的确吓了一跳,因为长大成人的柳银月实在太像她的生母唐婉儿了,当时若冒失地相认又害怕惊吓到她,所以柳飞星才反复试探。
拾晴雨跑了进来,拉着柳飞星胳膊转了几圈,惊喜道:“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柳飞星随着他们一同入座,拱手道:“能见故人神采犹胜当年,今日喜不自禁,并得你和晴雨妹妹挂怀,真是无以为报。”
拾晴雨高兴得又哭起来,道:“还说什么报不报,当年要不是你,我和喻大哥也不会有今天的日子,总之一切都过去了,你能够平安地回来就好!”
喻正雄笑道:“是啊,你何时回来的,可有去到昆仑胜境?”
柳飞星点头道:“我见过父亲的同门师妹花菱仙子,山河社稷图也重新回到昆仑,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一生错在率性妄为,杀戮无止,但人在江湖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我这趟回来,只是想找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完日子。”
拾晴雨道:“飞星啊,十二年前叶小夕上过武当来看望银月,你和紫凝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可是有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紫凝已经嫁给丐帮的洪七。”
柳飞星淡淡地点头,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一切都是我对不起她,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柳飞星将见林紫凝的事情淡淡提下,林紫凝怀着死的决心,了结了对洪七的恩情,也结束了她对心爱之人的苦恋。
然而从喻正雄夫妇这里也没有叶小夕的消息,柳飞星心想着她也该是成家了吧,便不再深究。
这时柳银月拿着金创药到了门口,只见三个大人坐着,心里忐忑不安,犹豫着是否要进来时,只见拾晴雨向她招手道:“月儿,你快过来!”
“娘!”
柳银月熟悉地唤声,来到近前,拾晴雨拉着她的手对柳飞星道:“柳大哥啊,看着小银月一天天地长大,你不知道我有多欣慰,三姐她死也可以瞑目了。”
“娘,你在说什么呀,怎么哭了?”柳银月不安道。
“月儿啊,你先跪下来听我说。”
“哦!”
柳银月乖巧地跪下去,拾晴雨指着柳飞星道:“你从小到大不都是在问干娘有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吗?这位便是你的亲生父亲柳飞星,还不快给爹爹磕头。”
喻正雄道:“小月,这些年我们瞒着你是怕你闯祸,你应该体谅做父辈们的苦衷!”
“那我亲生娘呢?”
“她死了!”柳飞星淡淡地道。
“我不信,这都是你们大人的借口,既然生下我又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们不要我,谁稀罕你们要啊,这么多年来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说着,柳银月站了起来,转身跑出门去。
“月儿!”拾晴雨连忙追了出去。
喻正雄道:“柳兄,小孩子一时间难以接受,你给她一点时间想想,银月的脾气很倔,但她从小到大都十分乖顺。”
柳飞星道:“我明白,当年我也憎恨父母为何抛弃我,后来我知道了他们还是爱我的,父亲临死都还想办法将苦修得来的真气灌注剑里,庇佑我逢凶化吉。”
过得大半日,清风道长也过来与柳飞星相见,寒碜几句,但都没有心思想别的,直到晚间时分,才见拾晴雨回来,满是倦意道:“柳大哥,你的女儿,还得依靠你去劝服,你过去她房里好好说说,可不要吓坏孩子了。”
喻正雄道:“可是你的伤——”
柳飞星苦笑道:“都习惯了,这点不碍事。”
且说柳飞星来到女儿的房里,拾晴雨忙着喝退那些好奇心强的大孩子,她自然是有些把握才让柳飞星亲自前去。
到了房里,柳飞星反手关上门,只见柳银月正坐在床沿上抽泣,眼圈哭得红肿,见了父亲,只是瞧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柳飞星心头一甜,至少女儿没有排斥自己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来到桌前,缓缓坐下,只见床所对着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纸鸢,呈条状,上面画满了幽雅地紫晶花开,颜色都已褪去不少,然而折叠痕迹如初,丝毫没有皱乱,显然它的主人十分珍惜它。
父女俩的沉默,陷入短暂的尴尬,而柳飞星还是道:“月月啊,父母的事情,你义母都跟你说了吧?其实她是你的小姨,是你母亲结义金兰的好姐妹,而你的义父也是爹爹的好朋友,当年最终选择将你托付给他们,我才会放心。”
柳银月泣不成声,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一去就是十几年!”
柳飞星道:“月月,爹爹我是个孤孩子,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希望有父母在身边,为了达成缘见父母的心愿,也为了完成我父亲的遗愿,爹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归处,想想你自己,如果连爹爹都不在了,会怎么做?”
柳银月想了一想,道:“我也会跟你做一样的事情!”
望着女儿的憨态,活现是唐婉儿生命的延续,柳飞星怀慰万分,道:“你可以恨爹爹,但你应该知道你娘有多么爱你,你身上穿的云锦绣衫刀枪不入,是你娘在你两岁的时候就给套上去的,一直到现在,她都陪伴着你一点点长大。”
第五章 君且见时人已老
柳银月只是单纯的少女心性,从小被深爱她的义父义母呵护备至,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又哪里真的恨得起来,只见她擦干眼泪道:“你们真的没有故意抛弃我?”
柳飞星点头道:“没有!”
“那娘死了,你有为她报过仇吗?”
“有!”柳飞星斩钉截铁地道。
柳银月又道:“那你以后还会抛下我不管吗?”
听这话,柳飞星喜笑颜展,道:“只要你愿意,往后爹爹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那好吧,看在我娘的份上,就原谅你这一次,干娘告诉我你很爱娘,我就相信你了。”
“为什么这样说?”
柳银月道:“我想因为干爹很爱干娘,所以他才那样爱忆凤和秀峰的。”
柳飞星道:“爹已经失去了你娘,你放心,爹从此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只见柳银月雨带梨花的面容,终于生涩地唤道:“爹——”
听到女儿的呼喊,不由想起十几年前她那时还在呀呀学语,英雄一世的柳飞星也忍不住热泪盈眶,父女俩抱头痛哭,银月的乖巧恰恰弥补了他一生的缺憾,令他再一次找到了家的感觉。
喻正雄夫妇在院子外面焦急地等待着,终于见到门被缓缓打开,只见柳飞星先走了出来,受伤的胳膊被包扎一新,银月则跟在他身后显得难为情。
“娘!”
见到拾晴雨担忧的神色,柳银月忍不住唤了声。拾晴雨察言观色,笑道:“傻孩子,你还叫我娘么?应该叫我小姨才对!”
“嗯!”
柳银月羞答答地点头,始终不离父亲柳飞星身边。
喻正雄笑道:“真是父女连心啦!柳兄,虽然我很舍不得这个女儿,但能见到你们父女相认比什么好!”
柳飞星拱手道:“我也要感谢二位为我教养出这么乖巧的好孩子,我今生即便有再大的遗憾,但上天总算是厚待我了!”
“爹、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喻忆凤和喻秀峰姐弟俩感觉到气氛变和,好奇心顿时上来,缠着他们娘不放。
喻正雄只是叹道:“柳兄,咱们真的老啦!”
柳飞星父女相认,在武当山一住便是十余日,柳飞星曾经阅览天下武学典籍,懂得不少奇异武功,那日让众小辈点穴的闹剧,就是当初凌媚茹教他移脉换穴法中的基本功,由此受到众小辈们的追捧,每日缠着他演练功夫。
柳银月依父为耀,得知父亲亦是当年中原第一高手,更是欢喜得紧,她并不像柳飞星年轻时候那样狂热地追求武艺高强,她只是如同别的孩子那般,能以亲人为荣便满足。
少了几个小辈的捣乱,连日上山拜访喻正雄的人络绎不绝,当得知是杨家女将挂帅时,本欲就此隐退的柳飞星起了犹豫,他跟杨家人有着渊源,多年前对他们不闻不问,到现在也是该相助一臂之力的时候了。
第二天他便单独跟喻正雄说明事情原委,本来想带着女儿来辞行,他的想法却与喻正雄一拍即和,决定动身前往剑门关,这些日子过得其乐融融,拾晴雨有心无力,执拗不过他们,几个孩子又闹得紧,索性她也把心一横,放弃过安稳日子的想法,带着弟子们一同下山。
途中柳飞星穿上女儿为他做的新衣,一袭青色布料,这在宋室贵胄眼里是最低贱的色泽,但多年养成的习性,柳飞星偏爱此色,能隐于人群里,褪去锋芒的他更是如此,只不过现在身边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走到哪里又都十分显眼。
拾晴雨问道:“柳大哥,妹子心里没多少底子,就不知你的武功恢复得如何,若遇上绝顶高手,带着这么多孩子,我怕——”
“你怕什么,有我在呢!”
喻正雄举起手里的长布裹条,那里面是十几年都没使用过的离恨剑。
柳飞星挽着女儿的手笑道:“武功不在高低,精髓浑成天地,足用则矣!”
潇潇秋雨,山间微寒,当他们随着一批中原志士翻越伏牛山时,才得知剑门关被攻陷的消息,主帅穆桂英率军撤往剑阁蜀道,与剑门关虽是一壑之隔,却是天堑,暂解军中燃眉之急。
剑阁蜀道原本就是通修的商道,以过道窄而险著称,在此行军虽然凭借地利优势抵挡敌军趁胜追击,但不利灵活排阵,更别谈迅速撤军,穆桂英的本意并非弃关或者死守,而是决定寻机反扑。
高崖上,隐约能够俯瞰悬崖对面剑门关的情形,但见辽兵营帐升起,蒙蒙一片,穆桂英愁眉不展。
“报告元帅,武林盟盟主司马云飞率大批同仁赶到助阵,现在正在营帐外等候接见!”
穆桂英望了望身后杨八妹夫妇及杨排风,便道:“排风,就由你去接见司马公子,不可怠慢了诸位英雄豪杰。”
“是,元帅!”
杨排风一身甲胄,满面风霜,手按长剑从山道下了悬崖,途过大营,探头往里看,只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背影正在忙碌不休,看身形是个老妪,不过她一年四季都是带着黑面罩,军中人只知她外号“怪婆婆”,无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但经她出手救治过的人,几乎都能复原如初。
怪婆坡知道门口有人,但直到杨排风满意走开,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怪婆婆只专心着她手里的配药,其他一切事仿佛与她隔着不同的世界。
杨排风正在接待多年不见的司马云龙,意外的是司马云龙还带来他的夫人,西门家千金西门小雪,两家终究还是联姻结盟,见面后彼此都显得尴尬。
“玄鹤观主喻正雄到!”
随着士官的音落,喻正雄率众行入,由于当年京城与吴越老祖一战,他的声名在武林中隐有泰山北斗之誉,所到之处,武林人士无不敬仰,纷纷前来招呼,喻正雄夫妇也无甚身架,总是笑脸相迎。
杨排风代表军中,对前来助阵的高人自然不敢怠慢,上来客套道:“喻大侠多年不见,神采依旧,我军能得到贤伉俪相助必然如虎添翼!”
喻正雄笑道:“如今杨家女将威名那才是天下皆知,都道巾帼不让须眉,喻某这点小道行上不了大场面啊!”
双方寒碜,司马云龙也来与众人见过,今日的司马云龙号令江湖门派,再不是从前傀儡似的人物,但喻正雄夫妇因为唐婉儿的死,多年来耿耿于怀,现在自然没好脸色。
“爹啊,娘的死是不是就是司马这家人干的?”
柳银月挽着父亲的手,愤愤问道。
众人这才留意到混在玄鹤道观弟子当中的中年人,只见他三缕须髯,鬓发初白,目光温和,已然难辨认出他就是当年的柳飞星了。
轻轻地拍了拍挽在他胳膊间如春葱的手,少女变得温顺下来,这才道:“月儿,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无须迁怒于他人!”
“可是爹爹,我不想跟这个人住在同一处!”
柳银月指着司马云龙说着,这下她可犯了众怒,只见一身材中等的胖子跳出来喉道:“大胆!你这乳臭未干丫头,竟然侮辱我们盟主,我看你是想跟我们武林盟作对!”
柳银月没开口,喻忆凤就先嘲笑道:“那又怎样,难道我们玄鹤道观还会怕了你们武林盟!”
“这群小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几个少年人的执拗劲顿时给挑了起来,平日里在襄阳附近捣蛋惯了,又有喻正雄和柳飞星两个高手在,顿时跃跃欲试。
拾晴雨见状,连忙喝道:“你们几个,都给我退下,如此没有礼貌,别人还当我们玄鹤道观都出了些什么人!”
柳飞星依旧温和地唤道:“月儿,你也会来!”
柳银月百般不情愿,但是却对相认没多久的爹百依百顺,那胖汉子笑道:“这就对了,做晚辈要有做晚辈的模样!”
柳飞星也不理他,只是笑对女儿道:“月儿,这个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计较的,且记要自重身份!”
“你——”
“谢爹爹教诲,月儿不过是想吓吓他们,才没想过动手哩!”
对面几人脸都气绿了,柳银月满脸稚气,说话倒完全没将众人放在眼里。
场中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见过柳飞星的屈指可数,更别说是十几年后还认得,只有司马云龙和杨排风几乎是在不约而同地道:“是你——”
两人口气大为不同,杨排风惊讶之余带着喜色,但司马云龙认出柳飞星在脑海里立刻闪过仇怨二字,其实他早该认出来,因为柳银月的样貌与生母极其相似。
“你想怎样?”
司马云龙有些泄气,柳飞星的残忍在他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望着杨排风那风霜的面容,柳飞星当年的刻骨铭心也已随风淡逝,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在那对望的一眼之间,他的情谊只能留待来生,彼此都老了,眼里已经失去了狂热的追索。
对司马云龙的话,柳飞星一笑置之,道:“我只是来助拳的!”
说完,拉着女儿道:“既然不喜欢此人,那便先去找处清静地方,这里的战时很快就会结束的。”
“真,真的是你——”
杨排风有些激动,难以掩饰,柳飞星则道:“多年不见,彼此都老了许多,每当想起当年杨延德将军受托接纳我之时,便顿感亲切,风姐姐,我是来还杨家恩情的!”
杨排风重重地点头道:“做人不忘本,看来你真的长大了,我代表杨家军欢迎你回来。”
众人被他俩对话弄得古怪,唯知情的人明白其中曲折。
柳飞星的到来,与杨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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