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十年爻殇甘盟誓
对于柳飞星来说,两位妻子先后的背叛与死去,飞星剑陨,山河社稷图又得而复失,已令他万念俱灰,本欲悄然度日直到老死那一天,意想不到林紫凝的出现,百转千回地柔情,让他的心再一次复燃,但这一次,他却变得万分谨慎地对待这份情意。
重回泉州,一切都变了,路途经过,剑侠山庄和他的名号已经淡出人心,听林紫凝说起柳咏已将山庄名义下财产变卖光净,柳飞星只觉得泰然。
林家药铺尘封多年,变得陈旧,原来就偏僻的地处,少了神医的药铺,周遭做买卖的四邻都已搬走。
林紫凝上前去推门,只见那门应声而倒掀起尘灰满屋,不由得回过头来对柳飞星笑道:“叶小夕可惦记着她的老宅呢,要是被她看到这幅光景,不定会怎样。”
柳飞星淡然一笑,迈步进屋,里边的摆设都很完好,只是蒙上了厚厚地一层灰,这里充满了他和林家人的回忆,也是在这里,他才有机会建起剑侠山庄。
仲夏之夜,虫豸声声,柳飞星端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纳凉,稍时林紫凝便端了两碟小菜和一盅酒,碗筷倒是只有一副。
斟满酒,林紫凝便先喂他吃上一口,尽管柳飞星勉强能够夹起菜,但在她的坚持下,每日便过得如此。
看到林紫凝脸上指摸地黑灰迹,柳飞星示意她,然后叹道:“紫凝啊,为了我这个废人,你何必如此辛苦呢?”
林紫凝满不在乎地道:“因为开心啊,人要是活得不开心,一天也是多余的!你知不知道,自从我学会了烧饭做菜,才发现原来很多乐趣都是从前体会不到的,当然咯,我只会做给你吃!”
柳飞星默然了,他很难再沉浸在男欢女爱的感情里,因为痛苦的往事,还有更多的担责,两年的光景改变了他太多,也使得他学会了沉默。
但在林紫凝眼里,爱的人就在眼前,却有抓不住的感觉,飘渺如尘,那是他的孤傲和对那未完成心愿的执着,经历过失去,才让她懂得有一种跟自私截然相反的爱。
第二天大早,林紫凝刚刚开了铺子,就见一个人冷着面站在门外,不正是叶小夕本人,只见她有些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模样,身后耷拉个药箱子,就在林紫凝惊异的目光下自个进屋,放下箱子,挑处最舒适的地方坐下。
林紫凝欢喜道:“夕妹妹,你回来啦!”
叶小夕用手摸了把桌子,看看手里光洁,方才盯着她道:“打扫得不错呀,这可不像认识的你。”
林紫凝道:“现在的你才不像你呢,何时回来的都不知会一声,要不是大清早,还真的以为你魂归故里了呢!”
“昨晚!”
叶小夕继续盯着她,又道:“还真让你给找着他了,昨晚回来时若知会了你,岂不是破坏了你的好事?”
林紫凝道:“听口气,你这个妹妹还吃醋啦?药石找到了吗?你看上去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呢?”
叶小夕不削道:“又死不了,有何担心?”
林紫凝上前拉起她道:“小夕,快去看看吧,我都急死了,只要你治好他,最多我往后什么都让着你如何?”
叶小夕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林紫凝当她昨夜蹲在门口未眠,便好意去扶她,哪知要触及她手时,却得她连忙闪让开去,只见她那手背呈淡淡青色。
“小夕,你的手——”
叶小夕抬起手来瞧了瞧,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去,道:“不甚中了毒药,等空了配制一副解毒药吃过就没事!”
“你的头发!”
林紫凝跟她隔得太近,以至看清楚她秀发里隐藏的白发,理开来,那撮头发里竟白了十几根,叶小夕见了也有些发愣,然而回过神来却道:“就你事多!”
过得一天,林紫凝再观察叶小夕时,便寻不到白发了,只是隐约见她手上淡青颜色,也就没放在心上。
自从叶小夕回来后,柳飞星精神好了许多。每日针灸过穴,助他打通周身闭塞经脉,但时隔两年,施术时常会令他疼得昏死过去,到了最后关头,便是续接他断去的四肢经络,要用到她新配置的药,功效如何不得而知,平添许多凶险,叶小夕也迟迟犹豫不决。
这日毕,叶小夕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走开,而是静静地坐着等待他醒来,直到柳飞星睁开眼睛,她才唤道:“柳哥!”
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对柳飞星有了称呼,言语十分生涩,见柳飞星一如既往地沉默,叶小夕道:“当年为了治好秦梦瑶的病,我远赴长白山寻找天香豆蔻的药材,你运气很好,我第二次去的时候便找到了,虽然制不成天香豆蔻,但依照书中记载,做成天香云锦膏,待我为你敷药完毕,你就要吞食含有剧毒的火狐青果中和药性。”
柳飞星平静地道:“我已是残废之身,再怎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加遭,所以你尽管一试吧,如果我死了,那也便感谢你所为我做的一切。”
叶小夕犹豫道:“有一件事可能你还不知道,凌媚茹姐姐,你不要恨她,在地宫斗九奎尊者时令她旧患新伤,因此她才那般恼你,其实在你动身去汴京之前,她便知道自己命悬一线。此趟我特地赶往明教去了一回,在最后一刻替你送别她一程,她临终嘱咐不让我告诉你这些,是怕你难过,她的心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
往事如过眼云烟,柳飞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本以为自己心已死,缘聚缘散,缘份如水,聚时翻味,流得远时越变浅,岂知情爱两个字,不依武功强弱,不依世俗常论,重到可以左右人之一生,此时唯见浊泪从他眼角滑落。
叶小夕抹了一把泪,轻轻地走出房间,只看到在外偷听的林紫凝正默默抽泣。两人出来院里,林紫凝仰头朝天,拭尽泪水,叹了一声道:“叶小夕,又让你看到一回窘迫样子。”
叶小夕没有嘲笑她,而是道:“紫凝啊,你都想好了吗?让他这样继续待在你身边,或者医治他,治不好可能就会毒发身亡,治好了他可能就会离开你。”
林紫凝道:“这大半年光景有他的陪伴我已经觉得没有遗憾了,如果让他一直这样,那种抓不住又若即若离的感觉,倒不如放开手,让他自己选择。”
见叶小夕意外地看着她,林紫凝释然道:“怎么样叶小夕,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伟大?其实我也想不到,可能这就是小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差距吧!还不止呢,明天我就起身返回峨嵋,我爱他,所以会竭尽所能弥补他的缺憾。”
荷韵淡去,秋雨袭来。赶在这个季末,柳飞星终于再次站在了院子里,感受着日渐顺畅的脉络,不由惊叹医术之神奇,虽然现在依然不能快步行走,但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便可以了。
随着他一点点地好转,叶小夕时常独自躲在屋子,见面时也觉得她精神疲倦,柳飞星不忍打扰,逐渐习惯自理生活,多留给她时间休息。
这日,冒着绵延细雨,林紫凝也回来了,见她满脸的雨汗,柳飞星不由得感动,唤道:“紫凝,你回来了!”
叶小夕医术非凡,林紫凝从来都没怀疑过,能够见到柳飞星复原,什么疲倦都一扫而空。入得屋里,林紫凝迫不及待地将一个小包交到他手里,道:“柳大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你打开来瞧瞧!”
柳飞星将布包解开来,只见氤氲之气、乳白光华瞬间充斥满屋,他连忙掩盖起来,惊讶万分。
听林紫凝道:“这就是我峨嵋派上下以性命换来的宝物,将它收藏在冰心洞,需要我派纯正的内功方可进入,多少年来才一直不被人发觉。现在我将它取来,是因为我知道你有个心愿,如果不能去完成,就算你能够留在我身边,那么你这一生都不会快活!”
“紫凝!”
柳飞星轻轻地将她抱住了,道:“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这生已经辜负了两个女人,自认为没有资格再承受你给予的一切。”
“柳大哥,是你让我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有一天失去你我会很痛苦,但我会等你,能够肯定你心里有我,那便会很幸福,再大的付出都值得了。”
林紫凝埋首其中,喃喃语着,柳飞星的心被彻底溶化在她的柔意里,此刻他才感受到拥有平淡的幸福,是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望着桌子上那包袱,他感觉要做的决定,已经超越了生死决断。
接下来的日子,守着他的两女绝口再不提此事,珍惜时的每一天都十分惬意,静候那一刻的到来,只是她们多么希望柳飞星能将山河社稷图的事情淡忘了。
新年来临,柳飞星很是想念自己的女儿银月,算起来已经有五岁了,但他始终不愿意去见故去人。
偶有一日,只见他取出一个纸鸢,叠起来像彩带,上面绘满了紫晶花开时的情形,交给叶小夕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有朝一日你将它带给银月,紫晶花是她娘最喜爱的花,她也应该会喜欢。”
一切都来得没有征兆,但两女都知道迟早会有这天的到来,见他神色黯然,又对林紫凝道:“紫凝,不管我走得有多远,十年之内,我必定会回来,如果你愿意,请等我十年时间!”
林紫凝微笑着,道:“我相信你的承诺,十年时间弹指之间,我等你回来。”
临别时,柳飞星伤势已复,虽然飞星神剑被破为两半,但他自身武功恢复得七八层。三人痛饮,待两女都醉倒了,柳飞星将她们扶回房间安顿,才取了早准备好的包袱,踏上星月里程,悄然离走是他的风格,只因他这生最恼离别苦。
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的柳飞星无比的留恋,感受此般变化,他才不忍见任何故人,尤其是亲生女儿,只怕见了面,就再也无法狠下心肠舍弃。
按照诸葛棋遗留下来的地图指示,他一路往苗疆,出了边关,直奔无人敢靠近的深泽那边,沿途路人便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他几天也难再看到一个路人。
这一日,路过时只见一苗族打扮的白衣女子正在前面的山崖壁上寻找什么,柳飞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见她面熟得很,只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仅凭背影他可不敢妄自猜测。
便在他走过去时,只听见那女子声音响起道:“柳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是你!”柳飞星回头之时,只见那女子已经从峭壁上飞身下来。
到他近前,女子满面笑盈盈地道:“将来五毒教的教主之位非我莫属,在此我已经住了三年,寻得数样世间奇蛊,接下来正待往深泽里探寻传说中的万蛊之王蠱蛊!”
柳飞星道:“如此那便真该恭喜你了!”
“你正好也要往那方向去吧,既然顺道,不如就结伴而行呀!”
清风拂过,女子秀发轻扬,霎时罗裳飘飘,若云若仙,只见她取了笛子,唇动时美妙音律随之响起,三头渐长的麒麟兽飞奔而至,过往之处,湿泽渐干,地面结壳。
有道者言:大理长歌,十年爻殇,恃剑纵横,非友即敌;山河重聚,京满风云,吴越修劫,飞星陨落;非常道者,素女托芦,生死两阙,苟余残命;红颜青丝,持笛引咒,荒蛮十万,遂问归茫。(四卷终)
第一章 浩瀚天地炼昆仑
昆仑,号曰昆崚,在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去岸十三万里。又有弱水周回绕匝。山东南接积石圃,西北接北户之室。东北临大活之井,西南至承渊之谷。
上有三角,方广万里,形似偃盆,下狭上广,故名曰昆仑山三角。其一角正北,干辰之辉,名曰阆风巅;其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堂;其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其一角有积金,为天墉城,面方千里。
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所。其北户山、承渊山,又有墉城。金台、玉楼,相鲜如流,精之阙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西王母之所治也,真官仙灵之所宗。上通璇玑,元气流布,五常玉衡。理九天而调阴阳,品物群生,稀奇特出,皆在于此。
山中无岁月,起初时尚能以冬夏交替而辨年岁,待到一途艰辛,越往地图深处,风雪便越大,再无四季之分,昆仑胜境之存,遥遥无期。
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到达花菱仙子遗留地图尽头时,只见眼前是混混蒙蒙的天地,路途苦难多不胜数,柳飞星焉能放弃,凭他意志坚定,哪怕前方是熔岩万丈,也要踏出那一步,紧随其后还有生死相随的白颖颖。
混沌天地流光异彩,浑然一变,眼前幻像频现,皆尽柳飞星生平遭遇,悲欢离合纷繁浮游,再见时心中虽悲悯,也唯有慨叹。
幻像消失殆尽时,两人面面相觑,白颖颖所见,又与柳飞星不尽相同。
就在这时,脚下变幻,化作溪河,二人正立于桥上,只见远处风吹草低,鹤舞石台,又闻仙音飘渺,宁静祥和之韵。
桥那端,不知何时,玉立妙龄少女,静而素雅,身上坠饰三两,恰到适处。
“花菱仙子!”
不知为何,柳飞星在初见时,便能一眼认定眼前人。
花菱仙子望柳飞星的眼神里,停留了许久,只见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柔指一扬,只见那山河社稷图碎片从柳飞星怀里腾起,飘于空里,氤氲之气流于天地,此时柳飞星见到,那玉石台阶往上,直通云霄,镏光大殿在云间浮沉,通天石柱上浮图“昆仑”二字。
便在此时,只见天间迅速闪现,其余山河社稷图碎片凭空而至,与这第七片嵌在一处,图成刹那,只是瞬息的失明,便见光华皆尽褪去,山河社稷图从此隐入昆仑。
再看花菱仙子,神色泰若,轻轻走到柳飞星身前,今时今日的柳飞星,看来比她的年岁还要长,清新的风袭来,那如春葱的悄然点在柳飞星的额头上。
霎时,在花菱仙子脑海的过往记忆便深深印入他的脑海,柳飞星终于在那里面见到父亲柳寅和母亲冷香凌的模样,也有零碎生活场景的记忆,更有花菱仙子犹豫不决的内里,他与他父亲样貌十分相像,也是仙子的心结。
记忆画面如尘烟消散,柳飞星已经潸然泪下,一切付出,都不枉此生。
花菱仙子道:“尘缘本是苦,在你们来时的地处,我特地让你们进入到浮生光明镜里一遭,飞星你可有何悟得?”
柳飞星道:“过往之恍然如梦,唯有珍惜眼前事物,莫再有遗憾,诚如当年我二度见得龙女,到今日才知她所说‘求不得’之苦,只愿往后得莫再失,便心了无怨!”
“嗯!”
花菱仙子点头,又对白颖颖道:“白姑娘,那你呢?”
白颖颖望着柳飞星道:“我已经义无反顾地执着过,在我心里已经有过沧海桑田的感觉,怆然天地,众生浮云,红尘里迷失的人太多,他们比我更加可怜,所以我别无所求。”
花菱仙子听后,微笑点头,道:“师尊洞察天地,命我考验于你们,白姑娘与仙道有缘,待返回了却尘世,三年之后便有人来渡你。”
白颖颖道:“多谢花菱仙子,我返回之后便会准备一切!”
花菱仙子又道:“而飞星生平杀戮过甚,受红尘丝索千缠纠结,此生无缘仙道,师尊念你亲手了结山河社稷图的杀劫,使之重归昆仑,便赠予你逍遥卷,参修后或能以武入道,待你消去最后一灾苦,便能安享半身。”
柳飞星道:“尘俗太多,正要回往历过,至于灾苦,便由得顺其自然吧!”
花菱仙子道:“你的心性可真有你父当年缩影!”
柳飞星由花菱仙子记忆里得知前因后果,便道:“飞星感激仙子那五年抚育恩情,仙子因此甘受三十载幽禁之苦,于我柳家有大德,当年父亲过失,飞星代父向您致歉!”
花菱仙子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历经情劫,又哪来什么过错可言,但能听到你这番话,我亦释然。幻境一刻,凡尘数年,待我最后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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