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信笑而不答,楼下王御史的声音也越发高了起来,太子只得从腰上解下一枚小小的印章道:“二十万两白银,这是泰通银庄的信物。”彦信伸手接了,却没有任何罢手的意思。太子气得不得了,那是金家给他结交大臣用的活动经费,就这么落入彦信手里,他还嫌不满足。没办法,有求于人,只得咬牙道:“还有兵部那两个位子,我不要了。”此时,王御史的声音已经清清楚楚的在下一层楼响起来,太子白了脸,看向仍然无动于衷的彦信,难道他就要这样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了吗?
就在太子几乎要发狂,“昏迷不醒”的初晨也暗暗揪紧了衣角的时候,彦信清了清嗓子,低咳了一声。得了这一声咳嗽,他贴身小厮祝年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道:“各位大人请留步。”脚步声方止住了,祝年又低声说了几句,脚步声才向着楼下去了。太子往楼下望去,直到看见几盏灯笼并一群人向着山那边去了,方长出了一口气。又想到那二十万两银子,心里又着实心疼和恼恨起来。
彦信早取了兜帽披风小心翼翼的给初晨带上,万分怜爱的将她抱在怀里,低叹道:“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初晨的眼皮跳了一下,突然“嗳”的一声,睁开了眼睛愤怒的瞪着彦信,对她杀死人的目光,彦信视而不见,温柔的给她捋捋耳边的碎发,低声道:“你可是怪我来晚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初晨是装晕,借着抱她,狠狠的在她腰上掐了几把见不起作用,便开始乱摸,初晨先时还硬挺着,后来实在装不下去,只得醒来。她对彦信的恨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忘记自己还在他的怀中,一睁眼便恨恨瞪着他。二人这幅模样在太子眼里就是郎情妾意,太子的头“嗡”的一声响,原本他笃定初晨对自己是有感情的,她即便是不来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谁知道她居然告诉了彦信,难道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这么亲密无间的地步了吗?
太子想起万春湖一役后,皇后嘲讽的话:“那个女人早【文】就背弃你了,你还对她念【人】念不忘么?你若是还一【书】味的迷恋她,迟早要死【屋】在她手里。”他那时还不信,只认为是母后中伤初晨,毕竟母后要害初晨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却由不得他不信这是彦信设的局,而那个千娇万媚的女人就是让他损失惨重的帮凶,他也不想若不是他自己心怀不轨,彦信也不会有机可乘,一门心思只怨恨起初晨来。他定定的看着初晨,声音沙哑的道:“你给我说清楚。”
初晨方想起太子还在旁边看着,拜彦信最后几句话所赐,她深知此刻说什么太子都不会相信她,从此以后太子只怕会将她当做仇人看待,但她也绝不会让彦信好过。多说就是错,眼睛一转,做出一副无限委屈的样子,反手抱住彦信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她满意的感觉到彦信的身体一僵。
看见她的动作,太子嫉恨的瞪着彦信,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一年多来,他千方百计讨好初晨,就是最好的时候,初晨也最多让他牵牵手而已,何曾如此主动的投怀送抱过?不管他做了什么,初晨仍然是他的最爱,太子一时嫉愤,更深的是感到锥心的疼痛和辛酸,有心想打彦信几下出气,又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怕徒取其辱,他只有等,等到他登上大宝那一天。他发誓,他一定要将彦信碎尸万段才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太子脸色颓败,双目赤红,嘴唇激烈嚅动,半晌方挤出一句:“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话到最后,竟然有些哽咽起来。
初晨看他的样子,虽觉得他是罪有应得,但想起这两年多来的点点滴滴,到底不忍,不觉就松开了彦信,彦信却紧紧抱住她,回头对着太子似笑非笑的道:“皇兄,你如今是太子了呢,怎能和小时候一样爱哭?”太子气得直喘粗气。彦信又道:“晨儿你就不要生气了。虽然他负你在先,又欲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你便是再恨他也不为过。但他好歹是我的皇兄,我也来的及时,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为着大家的脸面,就算了吧?”看这话说的,仿佛倒是她不依不饶一般。初晨一时气苦,不察彦信已将她抱起就要下楼,她惊喊道:“放我下来!”
彦信不耐烦的往她穴位上一按,初晨无可奈何的瞪着他,春意跌跌撞撞跟在二人后面下了楼,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和无数瓷器破碎的声音,想是太子发怒推翻了桌子。
见三人下来,一直等在楼下的祝年忙跑过来,彦信朝春意努努嘴,春意还没反应过来,又被祝年一把拉住往山下走。春意眼看彦信抱着初晨就要纵身而去,而初晨却一点声息也无,也不知被彦信怎么了,不由变了脸,以掌为刃斜斜的向祝年砍去,喊道:“三爷,放下我家姑娘。”
彦信头也不回的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夫人,天亮前我自会送你家姑娘回去。”虽说是未婚夫妻,但彦信的名声和复杂的局势在那里摆着,初晨没了内力,春意怎能让她落入彦信手里?
春意一脚踢翻祝年,纵身追去,祝年从地下爬起,发出的一长串低声的咒骂,高声道:“拦住她!”春意刚追出不远,黑压压的树林里悄无声息的跃出三四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来,将她团团围住。
春意立在中间,心回念转,只怕此事是夫人与彦信通过气的,再去追初晨不但没有什么意义,反而只会给这件事情添加些不确定的因素,她只盼初晨能得偿所愿。想通了后,便垂下肩头向着祝年沮丧的道:“送我回去。”
上卷 庭院深几许 第二十七章 欲黄昏(下)
清冷的月辉下,妙香山最高的素女峰顶一块平滑如镜的青石上坐着两个一黑一红交叠的身影,二人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犹如纠缠狂舞的蛇。
“你要做什么?”初晨愤怒的问,彦信不答,只望着浩渺的苍穹神色迷茫。初晨甚至感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忧伤。彦信将她掳到此处后一言不发,他解开了她的哑穴,却不肯解开她其他穴位,仍然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初晨从未与男子如此贴近过,阵阵暖意从彦信身上传来,他身上淡淡的冷香萦绕在鼻端,初晨心跳如鼓,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悄悄生起。仿佛他的忧伤感染了她,她暗自苦笑,他和她,就像天边那两颗星,看着很近,实际上却永远也不可能再近一步。
“你今天是故意的吧?”沉默很久之后,彦信突然低声道。
“你明知故问。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难道你不是和我母亲合谋过的吗?那王御史是你找人假扮的吧?咱们半斤八两。”初晨冷笑。
虽然是绿绮夫人要求她来见太子的,以便不让太子完全对她失望,日后好为风氏所用。但她之所以会来,却是因为残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她笃定绿绮夫人一定会将此事透露给彦信,以此来陷害太子。而只要是男人,不管他爱不爱,都不会忍受自己的未婚妻与别的男人约会并传出闲话的,更何况与她约会的那个人是他的死敌。况且她现在已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不再那么重要,说不定彦信会因此事不能忍受她,提出退婚也不一定。
母亲为了她自己的目的,让有婚约的女儿来勾引太子,又让未来的女婿来陷害太子,也不知置她这个女儿于何地?所以,她们母女的情分只尽于此,她以后不会再顾及绿绮夫人。现在她身边无人监视,只要摆脱彦信,她就可以得到她所想要的自由。
彦信对王御史的问题避而不答,温和的道:“你疯了吗?其实你就是不来,也没人会勉强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母亲?你可知道这件事败露后的可怕后果?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我未必不能帮你。”
初晨冷冷的想,她要的东西,他可给不了。就算他愿意把他母后留给他的宝药给她吃下去,就算他因为利益而不打算追究她这次做的事情,但她所求的事,却是他绝对给不了的。
“这一年多未见,你又长大了些。”彦信低叹了一声,怜爱的摸摸初晨的头顶,初晨打了个寒战,皱眉道:“我不是小狗。”
“呵呵呵——”彦信闻言一愣,看着初晨脸上他从未见过的娇憨,发出一阵愉快的闷笑。低沉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发出,连带着他的身子轻微颤动。每一下颤动都仿佛撞击在初晨的心上,她愣愣的望着彦信,朦胧的月光下,彦信的脸上有一种难言的美感,真是好看,想到这个,初晨的脸偷偷的红了。
彦信半晌没有听见初晨的声音,诧异的低头,正好看见初晨正在盯着他看,眼睛亮闪闪的,见他看来,慌乱的将眼神挪开,期期艾艾的道:“今晚的月色真好。”彦信低低笑道:“的确很好。”
初晨窘迫无比,她恨恨的想,这个人险些将她害死,她怎么会被他的美色所迷呢?便没好气的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你要找我算什么帐?我记不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彦信一脸的茫然。
他得罪她的事情多了去了,多次设计她,利用她,让她九死一生,还把中毒的她扔在湖上一日两夜做诱饵,害她在床上躺了那么长的时间,不闻不问,还有刚才利用她讹诈太子银钱和职位的事情。初晨本想把他对她做过的事情一一的控诉出来,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她是他什么人,本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种利用与被利用,虚情假意的关系,她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说了又有什么用?她就是说了,他也一定会把别人说的那一套说辞来敷衍她,到最后,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倒还是她。
想到这里,初晨便改口道:“你利用我讹了太子那么多的好处,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装进腰包了吗?”
彦信垂下眼睛:“原来只是这样?”
“不然你以为是哪样?”
彦信抬头粲然一笑:“我还以为你是在怪我将你扔在湖上不闻不问那么长的时间呢,又以为你是在怪我这一年多来从来没有去看过你,而一出现就是去捉奸讹人的,你真的不怪我?”
他说的这些原本都是初晨要怪他的地方,但既然已经想到这正是别人都夸赞他的地方,她便道:“我怪你做什么?你们把我捧得高高的,不就是为了起那点作用吗?我母亲不是早和你们说好了,就是要拿我换我们一家人的荣光和平安吗?生我养我的人都没说什么,又何论你们这些外人?我又怎能怪你?你自做你的事情,我自有我的命,怪你又有什么用?”
初晨说到自己的命,倒说得自己心里有些难过起来,话锋一转,对着正默默看着她的彦信道:“你怎么还装晕啊?辛苦费总要给我些吧?”
“你要多少?”
“随便,你看着给吧。”
彦信沉默了一会问:“你对我们的婚事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难道有什么看法还能起什么作用不成?”初晨嗤笑一声,“你放心,我一定做个贤良淑德的广陵王妃,随你娶多少个美妾,我定然替你将她们管理得妥妥当当的。”
彦信沉着脸不说话,初晨瞟他一眼:“这样你都不满意?我什么都不管你,可以了吧?不过你不能让你那些宠妾骑到我头上来。否则我会杀人的。”想了想,她低声道:“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知道你留着我这条命,千方百计的娶我,必然是有你的原因,我也一定会尽力配合你的。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可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彦信目光深沉:“你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那不然还能要什么?我一向是个知足的人。不过到时候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些其他补偿,我也不拒绝。”
“你既然如此不愿意,为什么还这么听你母亲的话?”
初晨苦笑:“我有什么办法?她也不是为了她一个人,我们家那么多人要活,还要活得好,没有人牺牲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我要不听她的话,除非我能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可是我又没有,我不是只有听从她的安排吗?”
彦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这个家吗?其实他们还有另一条路可走。比如说全家都去过普通人的日子,那样也很好啊,至少一家人都可以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初晨微微一笑,“谁不想过好日子?难道你就不想?普通人的日子他们早已过不惯。不管怎么说,我总得报答一下生养之恩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彦信看着倒是一副同情她的样子,但她知道,在这些人的心中其实早就不知道同情是什么了。他不过就是想试探她,门都没有。她当然不会让家族一直这样无休止的利用她,但她也不会因为她自己的原因拖累家族,要那么多人因为她而失去性命,她做不到。
想到两个弟弟,再想到那个月光下天真幸福的笑脸,她的心刺痛无比,也不知,有朝一日,他们可会想起她这个姐姐来?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她语气欢快的道:“今晚的月亮还真的很好啊!你还真会挑地点。”
“月亮再好也没有人好啊!二位真是好闲情。”一声轻笑从青石左后方的树林里传来,转瞬一条碧绿的身影落在二人面前。来人面如冠玉,一袭碧衣,优美的身姿犹如一棵苍翠挺拔的翠竹,明明是个男人,笑得却比女人还要妖媚。
“是你!”初晨惊讶的望着来人。
“不错!是我!多谢美人还记得我!”那人痞痞的道,正是万春湖上的那个绿衣人。绿衣人笑嘻嘻的对着彦信施了一礼:“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彦信随手拂开初晨的穴位,将她放下,长身而起,朗声笑道:“竹衣公子,近年来,你是本王流星赶月箭下得以生还的第一人!就凭这一点,你应当已可跻身兰若十大高手之列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已有如此惊人成就,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初晨仔细打量这个曾经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离开,又在她最需要水的时候给她喂水的男人,原来他叫竹衣公子,人如其名,倒是不负这么个风雅的名字。那竹衣公子察觉到初晨的目光,对着她抛了个媚眼:“美人儿,你要记得你欠我一眼泉。”
初晨讶异道:“我怎么欠你一眼泉?”
上卷 庭院深几许 第二十八章 夜如年(上)
竹衣公子一本正经的道:“你没听说过吗?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喝过我不知多少滴水,我只要你一眼泉,难道还嫌多吗?”
初晨脸一红,彦信瞪了她一眼:“没人教过你不许跟陌生男子随便答话吗?看来你这规矩是需要重新学过了。”不顾初晨愤恨的眼神,他又回头道:“不知竹衣公子这样鬼鬼祟祟的到底要做什么?”
竹衣公子方作出一副才想起彦信来的样子来:“殿下太谦虚了些。你那一箭,虽然神勇,但天下可以躲过去的人却是不在少数。我虽不争气,险些成了万春湖的荷花肥,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也被我打断了肋骨么?怎么当着美人儿的面,偏要装这个面子呢?哦,是了,我才想起,殿下之所以会被我打断肋骨,那是因为先前被人在背上刺了一刀。却不知那位英雄是谁?改日我定要和他一醉方休!”嬉笑怒骂中,他身形暴起,宽大的衣袖带起一片绿色的幻影夹杂着凌厉的杀意瞬间向彦信笼罩过去。
初晨却是听明白了,原来那日彦信救她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后来又被竹衣公子打断了肋骨,怪不得最后是显亲王送她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她害得彦信受的伤?
彦信长笑一声,玄色的衣袍无风自舞,长长的手臂优雅的舒展开,状似无意,实则夹杂着千钧之力的向着绿色的幻影中的某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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