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见曹寅退下,便躬身道:“万岁爷,夜还深着呢,您再睡会。”
皇帝哦了一声,进了内殿,躺在床上。
李德全吹熄了灯,依在西墙上,正欲闭眼,却听龙床幔帐内悉索的响动,便忙立起身子,只听皇帝道:“李德全。”
李德全忙应道:“奴才在。”
皇帝道:“掌灯。”
李德全一咧嘴,未敢多言,只应了声:“嗻。”便叫人燃了纱灯。皇帝起身,只穿了江绸中衣,在床上坐了片刻才起身向外殿走去。
深秋时节,凉意已深,外殿虽也是地炕,但到底比内殿里冷许多,他不免微微一凛,李德全忙取了缎锦大氅替他披上,说:“奴才狗胆说一句,还请万岁爷赎罪。”
皇帝道:“有什么话就说。”
李德全俯身跪倒,才道:“奴才知道朝堂上的事儿多,可再这样熬下去怕是铜浇铁筑的人儿也要磨亮了,奴才求万岁爷,好歹歇几个时辰。”
皇帝面露烦色,道:“朕睡不着,只坐一会,你起来吧。”
李德全暗自叹气起身,心思一动,偷瞧了一眼皇帝,又道:“万岁爷若是烦躁,召云常在来可好?”
皇帝一愣,将手抚上眉心道:“去吧。”
李德全听皇帝这样说,便是允了,才吐了口气,着人取了腰牌,往储秀宫传人。
秋夜风凉,瑾玉将翡色镶滚的披风为墨婉系好,又将她扶上肩舆,才目送一行人顺着宫墙往南去了。
夜色已深,个宫各院皆熄了灯,一片静谧,只留着银白的月光洒在红墙黄瓦上,那月色仿佛轻柔的纱罩,任是一草一木都被这纱罩住,模糊而朦胧。
下肩舆,至暖阁,有宫女引着到了内寝殿,见皇帝斜靠在炕上,墨婉便俯身施礼。
众宫人便退了出去。
皇帝见她罩着翡色镶滚的披风,眼角还留有一丝睡意,好似半醒,便心中一暖,嘴角一抿,含笑道:“深更半夜,你定是睡的香甜,叫你来,你没恼朕吧。”
墨婉却未抬眼,神色淡漠,道:“臣妾不敢。”
皇帝心下一紧,强笑道:“瞧你这样子,便是恼朕扰了你的好梦。”
墨婉依旧冷淡,只道:“臣妾不敢。”
皇帝本欲起身去揽她,却又觉得一阵眩晕,只好作罢,只伸出手臂道:“你不要这样,这几日举朝不安,朕夜里睡不安稳,只想瞧瞧你,你坐到朕身边来。”
墨婉抬眼,只三两日未见,烛灯下的皇帝却面庞消瘦,心中不免一阵怜惜,旋而又忆起梨香学与她红珍说的那番话,又恨自己情深心软,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整个人好似被那杂乱的思绪涨得裂开一般,将牙一咬,恨恨道:“皇上本待我不是真心,后宫女子众多,你又何苦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以赤诚心对你……”话未说完,眼泪却险些淌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又过12点了……╮(╯_╰)╭
☆、五十六、操劳的皇帝
话未说完;便已满目泪凝,只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墨婉转过头去,瞧着紫檀高桌上的金丝珐琅的熏炉;那靛蓝色的釉料上个用扁金丝勾勒出番莲饕餮之形,那表面被黄石及木炭逐次打磨的极为光滑;在烛光下显得肥厚莹润;此时看来却一片模糊。她狠狠的咬着嘴唇;眼泪终究忍了回去,目光幽暗的看着他,说:“墨婉不过是个奴才;不值得皇上动如此心思;既是如此,一切不提也罢。”说完便也不再望他。
皇帝只觉她身上有隐约的森森寒意,心下明白过来,她竟已经知晓了一切,却怎么也想不通她是怎样知道的,想自己八岁御极,十六岁铲除权臣,即便是吴三桂叛也未让他如此无措,心中茫然一片,纠葛如乱麻般,理也理不清,只怔怔的瞧着她,见她眼里一层雾气,却有说不出的坚毅冰冷,他便缓缓将目光垂了下去,目光只停留在她那碧色滚边的披风下摆上,那披风直垂至脚面,露出蜜色缎绣的花盆底,那鞋上密绣着的莲纹一条条一带带盘旋纠结在一起,直叫他觉得眼花起来,连着心口也好似有一股灼热直向上涌动,不能再看,不能再看,他只闭了眼睛,遮住了那满眼的哀伤。
墨婉也低下头不再看他,说:“若无他事,还请皇上允我回去。”
许久,皇帝深深吸气:“去吧。”那声音缺如梦呓一般黯哑。
她也不抬头,匆匆低了身子,施了礼,退出殿去。
月光也水,无处不可照及,那翘角的殿顶在月色下变成一片黑色,漫天的星星密密茫茫,又声息全无,月亮的轮廓却清晰刻露,那几丝墨云漂浮在月亮周围,好似浓稠的墨砚,深深浓浓的,化也化不开。
墨婉无力的坐在肩舆上,任凭抬肩舆的太监抬着向前行走,来时想好的话儿却只说了一半,又生生憋了回去,她心似江水翻滚,可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悲怜,却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一分半毫来,只坐在肩舆上微微叹气。又想今日见他,虽在灯烛之下,他脸色姜黄,眼底泛青却看得分明,心中又禁不住的抽紧了些。
墨婉直到了储秀宫的垂花门,方下了肩舆,就见瑾玉并未提灯,站在门下翘望,见墨婉回来,忙迎上前去,扶她下来。
墨婉退出殿后,皇帝便叫李德全也退了出去。
李德全站在廊下,靠着柱子,那殿里的灯火直燃了一夜,待天色微明,奏事处的太监又托着奏事匣子小跑着到了近前,李德全知道定是重要的折子,便悄声进了内堂去请圣驾。
屋内纱灯依旧燃着,那烛火因久未剪蕊,显得有些不稳。李德全抬眼见皇帝面东负手而立,因皇帝背对着自己,他也瞧不见皇帝的脸色,直咽了口唾沫,试探的轻声说:“皇上,曹寅曹大人请觐见圣。”
皇帝这才回过头来,李德全偷眼一看,心里一惊,昨夜皇帝虽面色并不红润,却也不似此时如此青白失色,微微害怕起来。
曹寅进殿,先报与皇帝昨夜杨启隆起事已被平息,起事之人多为旗下奴仆,佃户等,皆已经捕诛,而杨启隆却在慌乱中逃脱,曹寅便跪倒在地,“请皇上责臣疏忽之罪。”
皇帝扶起曹寅,道:“你且起来说话,朕知道你行事稳妥,杨启隆逃脱并怨你,你去替朕拟道折子,诏告京师,奸民作乱已平,朕无株连之意,京中子民宜安心守职。”
曹寅磕头谢恩,方退出殿去。
曹寅退出,皇帝便召人进殿舆洗更衣,方至乾清门。
下了早朝,从乾清门回来,便至暖阁换了衣裳又往慈宁宫去了,
一路肩舆不急不缓的走着,皇帝却只觉今日行的颇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到了慈宁门。
慈宁宫正殿里,太皇太后靠在引枕上歇息,自有宫女来报说皇帝来请安。太皇太后方起身,就见孙子穿了团福袍子进了内堂,一进来便倒身施礼,太皇太后忙扶起,又见孙子脸色青黄,心中一阵心疼,便说:“南边的事儿固然要紧,你的身子也是要紧的,若累垮了自己,才是要乱了阵脚。”
皇帝点头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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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又劝慰:“想那吴应雄还在京中,吴三桂总要有所畏忌。”
皇帝便道:“孙子省得,为防有人与吴贼内外沟通,我已经下旨,将额驸吴应熊暂行拘禁,待事平再作处置,只是屈了姑母。”
太皇太后叹气,道:“此时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太皇太后,又问几处战要之地如何派遣将领。
皇帝脱口而答:“荆州实为吴贼犯北的战略要地,前已派硕岱率精锐防守,孙子犹感不足,今日又派多罗顺承郡王勒尔锦为宁南靖寇大将军,总统满洲八旗和汉将开赴荆州。”
又问八旗军将又如何颁赏。
皇帝回道:“孙子已责令户部尚书米思翰颁赏军士,原定凡出征兵士每人白银十两外,此次再增加十两,委署章京的护军校、骁骑校以下,护军、拨什库、甲兵、弓匠以上,各赏银二十两,铁匠等夫役人员也各给银十两。“
太皇太后听着皇帝条条道来,便连连点头,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此甚好,重赏八旗将士勇赴前线。”略思片刻,又问:“那个马庆福的尸首如何处置了?”
皇帝心下一紧,回道:“孙子想此时吴贼动乱,恐人心不稳,已将其尸首运出宫中择地深埋。”
太皇太后叹气道:“真真儿的作孽啊,好好的人就投错了主子,我只瞧着那吴三桂一叛乱你也无心顾暇,又怕他在你随在你身边起了歹心,也就不得不除了他去。”
皇帝道:“皇玛嬷想得周全。”
太皇太后点头,又问:“那个云常在呢?”
刚才太皇太后问至马庆福时,皇帝便已料到皇玛嬷必会有此一问,便回道:“当时孙子初知马庆福为贼人,便命曹寅彻查,墨婉确是马庆福一手安置进来,但如今看开她却也安分。”
皇帝乃是太皇太后一手养大,太皇太后深知皇帝秉性,皇帝如此一说,太皇太后便心下明白几分,说:“我晋封她为常在,一是想稳着她,二是想将红珍遣到她身边,也好盯着她,免得出什么乱子,可红珍不几日便来报与我知道,这个云常在竟是刻薄寡恩之人,既然马庆福已死,留着这么个人在宫里只能坏事。”
皇帝一颤,随即定了定神,说:“孙子自有主张。”
太皇太后见皇帝脸色青白,又照前几日消瘦许多,便不忍心再说,只道:“你自己好生注意身子才是。”
李德全跟在皇帝身边,听得太皇太后与皇帝的谈话,才知马庆福竟是反贼,如今已经身首异处,而墨婉竟还搅合进来,猛然明白过来,那日皇帝从慈宁宫出来,便面色不善,所为何事;又有墨婉晋升常在,所起何因,样样想来心里如响起了惊雷般,却也不敢露出声色。
待随皇帝出了慈宁宫,往书房去,一路上还想着墨婉会是个什么结局,越想心里越没底。只暗自叹气,怜那墨婉早前与自己共事,后来晋了主子,只当是她福泽深大,却不想捞得如此下场,心中不免惋惜。
一入书房,皇帝便沉静缜密,召议政王公大臣逐一觐见。
思虑,吴三桂驰骋沙场多年,决不可小觑,江南仕士又有复明之志,若吴三桂获势便不可收拾,万有闪失就是灭顶之灾。而山东兖州地近江南、江西、湖广、山西太原地近陕西、四川,均属吴三桂北犯孔道,为适中之地,应分别集结人马秣马以待,而将士从京师南下,必受长途奔波,鞍马劳顿之苦。
便提笔拟旨,命副都统马哈达领兵驻兖州、扩尔坤领兵驻太原。
略思片刻,又书一旨,命直隶各省巡抚仍管兵务,各设左右两营,归巡抚直接统辖。
又思吴三桂坐镇云南多年,经他提拔,受他恩惠的官员颇多,恐其随吴三桂一道叛反。
再书拟旨,令原三桂属下文武官员,以及现仍在直隶各省,无论是在职的、闲住的,虽有父子兄弟现在云南的,概不株连治罪,自今以后,各宜安心守职。无怀疑虑。
陕西因为该距京师甚近,又控驭西北边疆,其安定与否对京师的安全至关重要,而王辅臣又是吴三桂旧部,不免担心。
皇帝凝神许久,才谕旨与陕西总督哈占、提督张勇、王辅臣,要他们注意发现三桂散布的伪札、伪书,晓谕官兵、百姓,检举揭发,向上报告,称赞哈盏、张勇、王辅臣乃是朝廷攫任的股肱之臣,捍御边疆,绥辑军民,惟三位是赖。
又下诏,诏削除吴三桂的王爵,昭告天下清廷毫不妥协的原则立场。
旨意一道道,一封封发出去,皇帝回了暖阁,只觉得一阵透骨的乏累,晚膳也未用,便沉沉的躺在龙床上,定定的盯着那明黄的幔帐。六天,党务礼返京仅仅六天,自己却像熬过了六年那样久,一匹匹驿马飞骑抵京,一个个消息接踵而至,平息两派官员朝斗,裁定对策,一经确定便付诸实施。
他知道吴三桂是何许人也,那是个驰骋沙场几十年的老手,他不能怠慢,不能轻敌。
吴三桂欺皇帝弱冠之龄,以为一起兵,他定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可皇帝知道自己不能输,也输不起,所以纵有千斤重担也只能扛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临事不能慌,事态越是紧急就越要有条不紊地进行部署,当机立断,才能应付眼前突然发生的事……
李德全深知皇帝这几日的辛苦,见皇帝终于闭目躺在床上,他便悄悄走到近前,伸手将那幔帐撂下,谁知刚一撂下幔帐,却听皇帝叫他:“李德全。”
李德全吓得手一抖,忙应道:“奴才在。”
皇帝起身,盘膝坐在床上,沉吟片刻,道:“去召欣尚克明来。”
因尚克明是太医院太医,李德全猜想定是皇帝终因劳累过度身体不适,只应道:“嗻。”正欲退去,却被皇帝叫住:“你只召尚克明一人便可,不要节外生枝。”
李德全一怔,瞧着皇帝,皇帝却深深叹了口气,只道:“去吧。”
李德全便也不问,退了出去。
秋天是一日比一日更凉了,后宫虽不问政事,却也对吴三桂起兵反叛之事有所耳闻,妃嫔们虽不甚清楚,却也略知其中利害,不免跟着着急上火,加之秋日风凉,便有为数不少的人染了风寒。
太医院的大臣们此时便忙了起来。
墨婉虽心中烦闷至极,好在有瑾玉梨香等在身边,平日也能将那知心的话说个一二,也算得以排解,再加妃嫔皆知吴三桂反叛,太皇太后,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各各也都消停了下来,一时间也没有人找她的麻烦。所以墨婉幸得安康。
但宫中自有把平安脉的习惯,这日便有太医至储秀宫,照例先给惠嫔把脉,得论她并无病患,又欲与位粉稍高的墨婉把脉,却被惠嫔拦下,说:“劳烦几位先去给清雁答应瞧瞧,这些日子她似感了风寒呢。”
几位太医便相互递了眼神,其中数尚克明品级最高,所以其余三人便一起看着他,尚克明躬身对惠嫔道:“下官还要去咸福宫为主子们把脉,眼瞧着时辰不早了,下官思量着,不如分两路,一路两人,分别与另两位主子把脉,这样既不耽误时间又能诊病,不知惠嫔主子意下如何?”
惠嫔只得点头答应。
尚克明便差使其中两个御医去了东配殿,自己则带着另外一个心腹之人去了西配殿。
☆、五十七、庸医也不错
虽是秋季;这日日头却极好,没了夏天的闷热;中午的日头就越发的招人喜欢,三藩叛乱的事情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宁;皇帝不眠不休,赵宝东就得跟着;没办法;工作岗位特殊——唱报御驾。皇帝是一会乾清门;一会南书房,一会昭仁殿……嗓子都快喊哑了。赵宝东自叹命苦,又想到自己那个同乡;还真是不错;多亏他送来的安南子,甭管前一天嗓子累成什么样,将那安南子泡了水晚上喝下去,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男高音。
赵宝东这些日子累的直咬牙:我就不信皇上你是铁打的人儿,白天晚上的不睡觉,饭也不怎么吃,我倒看看能熬到什么时候。
这一日终于盼到太皇太后,皇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强按着皇帝回暖阁歇息。
这些日子也真是累坏了,皇帝倒在床上便昏昏的睡了过去。
趁着这个空当,赵宝东告了会儿假,去瞧他那同乡刘柱。刘柱在南三所,赵宝东便提了二斤果子,二斤点心用油纸包好了去了南三所。
两人虽同在宫中,平日里却极少见面,又是同乡,分外亲切,说了会子话,赵宝东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要回,刘柱便起身相送,两人边说边走,直出了南三所的大门,赵宝东便道:“快回了吧,赶明得了空我再来。”
刘柱却说:“左右我也无事,再往前走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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